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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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跚优车谋拐嫖醇媚汛颉H欢艄バ〕牵蛉肥挡灰祝銮揖菟敌〕侵谢褂兴骶D寄予厚望的那千余凉州骑兵在……
好吧,裴该心说,我明日便当面去见一见梁芬、索綝,然后再定行止。
……
梁芬早就为裴该安排好了下处,让他洗涤风尘,好明天一早上朝去觐见天子。就礼法上而言,未见天子,不见同僚,所以裴该住下之后,命令几名亲信部曲前往各处探听消息,自己打算等吃过晚饭就早点儿歇息的——终究连日行军,他也已经极度的劳乏了。
冬季天黑得早,只是裴该习惯晚食晚睡,虽感疲累,也一直熬到了戌时左右——大概后世的八九点钟——他正打算洗洗睡了,谁料想突然有部曲来报,说:“令弟行之来拜。”
裴该闻言愣了一下,心说黑更半夜的,裴通突然跑过来做啥?便即摆手道:“就说我已睡下,且待明日朝觐之后,兄弟再相见吧。”
部曲出去少顷,又再折返回来,禀报说:“令弟坚不肯去,说有要事禀报主公。”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重整衣冠,命人请裴通进来,一见面就问:“行之,我初入城,未谒天子,礼不当与卿相见。何事急于见我?”
其实白天裴嶷、王贡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寻找和通报过裴通了,一是请对方做好在朝中相助的准备,二也是从亲眷口中打听一下长安内情。裴该是想跟裴通再见个面,好好聊聊的,但不必着急啊,怎么也得等明天我从朝中回来再说吧。
裴通笑一笑,长揖行礼:“阿兄,弟焉敢违礼私见?此番前来,乃白身而受司徒所遣也。”
第九章 狮子大开口
裴通夤夜来访,说是受了司徒梁芬所遣,裴该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终究明日一早便要觐见天子,虽然只是走个形式而已,裴该舞蹈叩拜,司马邺颁旨嘉勉,不会涉及到什么太过实质性的问题,但要怎么嘉勉呢?长安城长期被隔绝于中原之外,导致消息闭塞,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况且朝廷权威日堕,裴该又是领兵来勤王的,势不能敷衍了事。所以估计索綝和梁芬想在自己觐见天子前,双方先就某些问题达成妥协和一致,才好明日相见。但是他们不方便亲自过来,派别人吧,也怕遭到物议,想来想去,干脆就派裴通过来了——终究是同族兄弟啊,私下相见虽然于礼不合,但还不至于引发舆论上太大的讥嘲吧。
倘若裴通无官无职,只是白身,那就更方便了。而及时抹去裴通这个七品小官的职务,等明天再以别官酬答,对于索、梁来说,自然也并不为难。
裴该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乃是亲戚相聚,当请叔父同来。”
于是把裴嶷也请进来,叔侄三人对面而坐。裴该此前就已经派人探问过了裴通的近况,知道他如今是孤身一人呆在长安城内,老爹裴粹和兄长裴诜、裴暅他们,都早就找借口落跑啦。
当日裴通奉使淮阴,就曾经对裴该说过,长安小朝廷朝不保夕,他想一回去就建议父兄,不如避至偏远——比方说到凉州去依附张轨。如今据裴通说,他大伯父秦州刺史裴苞因为抗拒司马保,遂为司马保联络张轨,合兵所杀——那时候裴通还在徐州,尚未能返回长安呢——其子裴轸、裴丕、裴彬则都已归降了张轨,如今在张寔幕下任职。后来司马保割据一隅,不肯来援,梁芬募人前往游说,裴诜、裴暅就趁机请命,落跑到上邽去了;不久前司马保断绝陇道,索綝遣人密往凉州,欲命张寔攻打上邽,裴粹也便主动接下了这一使命……
裴该心说裴苞为张轨所杀,幕后黑手是司马保,结果你们叔侄几个还真是不记仇啊,为了逃出长安险地,连仇家都肯依附,人品真是大大的……出乎我意料之外。同样姓裴,我怎么觉得有点儿臊得慌呢?
当时传来的消息很简单,如今夤夜相见,裴该随口就又问了问细节,裴通说起一事:“前家大兄(裴诜)有信来,云奉天子命征兵于南阳王,其左右皆云:‘蝮蛇螫手,壮士断腕。今胡寇方盛,我且宜断陇道以观其变。’大兄乃云:‘今蛇已螫头,而头乃可断乎?!’南阳王不得已,遂使镇军将军胡崧行前锋都督,声称来救长安……”
裴该一撇嘴:“彼最终还是断绝了陇道,且并不见胡崧到来,尊兄之言,可著青史,惜乎无用。”
裴通略略叹了口气,说:“胡崧实已兴兵矣,进至吴山,正好断绝陇道……”
裴该摆摆手,那意思:算了,这些懊糟事儿我不想多听——“今梁司徒遣贤弟来,所为何事啊?”
裴通拱手道:“明日阿兄往觐天子,不过尽礼数耳,其后梁公当请天子诏,设宴款待阿兄,然长安乏粮,席间并无珍品,还请阿兄勿怪。”
裴嶷笑笑,说这些废话就不用多提啦——“想必宴席之间,梁、索二公当有求于文约,不妨说来听听。”
裴通答道:“二公计议,当使阿兄与祖士稚并守弘农、河南,召聚流散,垦殖田亩,以供长安所须……”
裴嶷点头:“此持重之计,可以应允,然而……”说着话注目裴该。于是裴该就开始按照商量好的,提出条件来了:“既镇司州,当有名分,二公何所予我?”
“阿兄所求者何?”
“以祖士稚为司州刺史,李世回为河南尹,且任祖士稚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
裴通一皱眉头:“然则阿兄任何职务?”你不会这么大公无私,光为祖逖求名分吧?把整个司州都让给了祖逖,那你往哪儿搁呢?还是说,你打算完了就撒手不管,直接跑回徐州种地去?
裴该捻须而笑:“贤弟,昔日在淮阴,卿与我之所言,难道自己倒忘却了吗?欲兴旺家门,进而摇撼天下,徐方不及关中远矣!”
裴通听了这话,不自禁地就是一哆嗦,随即转过头去瞧瞧裴嶷,就见裴嶷也在莫测高深地微笑;他又再转回头来望向裴该,有些尴尬地笑笑:“昔日妄语,叔父、阿兄见笑了……然而,阿兄得无欲长留长安,参与朝政乎?”
裴该笑道:“我便有此意,但不知梁、索二公允否?”随即一字一顿地说道:“因闻关中诸郡国不相救援,各行其事,遂至麴大将军独木难支,屡战屡败。卿可寄语二公,若欲守长安,先须合诸郡——敢请为雍州刺史。”
“然则徐州如何处?”
“徐方为我根基,岂可轻弃?然我已说服曹嶷来降,可授其青州刺史、都督,青州我不求也,但得总关中军事——若不如此,休言抵御胡兵,即南阳王亦不可不防啊!”
“如此说来,阿兄是想并领雍、徐二州……”裴通皱眉问道,“然而悬隔千里,无此先例啊……”
“先例可由我而开!”裴该双眉一挑,“若不然,敢请加号!”
“请加何号?”
“王彭祖僻处幽州,唯思割据,羯贼占据河北,竟不能御,反与拓拔鲜卑共伐辽西,岂有恢复社稷,勤王救驾之意啊?这般小人,还寄望他做甚?!”
裴通又是一哆嗦,心说您这胃口未免太大了……王浚见为大司马,难道你想要当大司马不成吗?
就见裴该望着自己,似笑非笑:“若大司马不可得,即大将军亦无不可。”
晋官最高,当然是两个复古名号——丞相与相国——了,本非经制之职,只是临时任命的。那么在此二相两王之下,目前谁名位最尊呢?非常搞笑的,竟然是远在千里之外,几乎对中原局势产生不了太大影响,尤其救不到长安的王浚王彭祖。
晋以太宰、太傅、太保为上公,除开国时外,基本上空缺不置,其下则为太尉、司徒、司空这三公——目前太尉是荀组,司徒是梁芬,司空是刘琨。此外还有大司马和大将军两个武职,除非特意说明,否则例居三司之上。
——晋朝开国之际,即以司马孚为太宰,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司马望为太尉,何曾为司徒,荀顗为司空,石苞为大司马,陈骞为大将军,八公并置。
西晋前一任大将军,乃是吴王司马晏,也就是如今天子司马邺的亲爹,洛阳沦陷时被害,就此不复置。大司马自然是王浚,当初洛阳六月陷落,五月乃诏王浚为大司马,纯属晋怀帝急红了眼了,不顾一切地封官许愿——可惜蛋用没有。
裴该的意思,王浚那大司马就是一空号,对国家社稷丝毫无用,我早瞧着不顺眼了,不如把这个职位褫夺下来给我吧。倘若朝廷觉得面子抹不下来,还想羁縻王浚,没关系,大将军之职不是空着吗?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裴通苦笑道:“阿兄毋得戏言。”
目前索綝也不过是骠骑大将军而已,你要是做了大司马或者大将军,直接就跳到他甚至梁芬头上去啦,若如王浚一般远在千里之外还则罢了,可你还想留在长安啊,那以后朝廷听你的,还是听索、梁二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乐意?!
裴嶷笑笑:“行之,卿可将文约之语,通传梁、索二公,取法乎上,得乎其中,料二公必有以报我。”
裴通咽了一口唾沫,心说好吧,你们狮子大开口,是否还价,要怎么还价,反正我也做不了主,我把话带到了就成啊。随即转换话题,道明了此番前来的真实用意:“梁司徒命我致语阿兄,若索公有征伐上邽之意,请千万劝阻之。”
裴该略微一皱眉头,随即便问:“闻南阳王断绝陇道,使关西之粮难以供输,是故索公心心念念,欲讨伐之。然卿明与我说,长安存粮,可支多久?”
裴通答道:“梁司徒使我对阿兄言,城中粮草尚可支一岁……然以小弟所知,关中诸郡早已断绝输供粮秣,前此唯得秦、凉二州之粮,今陇道既断,恐怕即精细打算,亦不过煎熬半载罢了。”
裴该面露嘉勉之色——你瞧,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家兄弟,就不肯帮着外人来对我扯谎,行之,我对卿寄予厚望矣。随即便道:“卿可归告梁司徒,即便有一岁之粮,关中诸郡不定,又如何西征上邽?若索公果有此意,我必竭力劝阻之。”
然后顺便问一句:“卿今奉命前来,不知梁公许卿何职啊?”
“许小弟治书侍御史。”
裴该笑笑:“止晋一品,如何得够?”当即注目裴嶷,裴嶷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裴该——裴通斜眼一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官职和人名,估计是徐、豫两军的有功将吏,打算来向朝廷请官求赏的。裴该即刻提起笔来,在最后面写上裴行之的名字,然后想一想,在前面加上“给事中或中书侍郎”字样。
裴通不禁大喜,急忙拱手:“多谢阿兄!”这两个职位都列第五品,他等于连跳两级,那还能不高兴吗?
……
裴通归见梁芬,先双手奉上那份请官的文书。梁芬展开来瞧了瞧,只见第一列就是:“司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祖士稚……”不禁点头:“祖、裴与我等所想一致啊……”他们既没打算奉建康之命,就此退兵回去,也没打算全数入关,而是愿意镇守河南等地,作为长安的屏障,此意与我暗合。
一列列瞧下去,最后是“给事中或中书侍郎,裴行之”。梁芬不禁转过头去笑道:“尊兄甚厚爱卿也。”倒也是这年月的惯例,自家亲眷,岂有不照顾的道理呢?“应允汝了。”
整张纸上,前前后后,都没有裴该的名字,梁芬不禁蹙眉,乃问裴通:“尊兄欲求何官?”裴通嗫嚅了一下:“家兄所求甚高,通不便言……”梁芬笑道:“得无欲为三公乎?惜乎已无空缺可任。”以裴该的出身,以及最近所立的大功,而长安小朝廷又正急着请他相救,给个三公也不是不能商量,只是,你想把谁抹下去你自己上?
“家兄之意,王幽州名号虽尊,其实备员而已,实不称职……”
梁芬眼皮一跳:“欲得大司马?!尊兄如何言讲,卿可备悉道来。”
裴通这算是先给对方点儿心理准备,然后才肯把与裴该、裴嶷交谈的经过,大致无隐,向梁芬陈述了一番。梁芬听后,沉吟良久,这才把那张纸往袖子里一塞,说:“我知之矣,当往与索大将军商议。”
他又连夜驾车去找索綝,把裴该的要求一说,索綝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此是欲要挟朝廷也!彼为大司马或大将军,则置我与梁公于何地?!”
梁芬抬起手来,朝下略略一压,意思是你且稍安毋躁,然后说:“裴文约高门之嗣,少年气盛,既破胡贼于河南,以为有大功于国家,乃欲取高爵显位,此亦人之常情。且先不言大司马、大将军,而言欲牧雍州,可见不过求高以就低之意……”
随即压低声音:“而在芬看来,裴某出言如此,或有深意……”
“有何深意?”
“我闻裴文约在徐方四年,聚民屯垦,开山铸钱,所获不菲,即豫州军用,亦多赖其所出,则必无意久淹关中,而弃徐州也。故先云都督雍、徐,又请大将军、大司马显位,我若断然拒之,乃可藉机归去……”
索綝两眼一瞪:“便其欲归又如何?我但得祖士稚足矣!”
“索公,今唯裴文约率师来援,豫州军尚在河南,若彼归去,而祖逖不至,又如何处?且闻裴、祖私交甚厚,若彼游说祖逖亦归,则胡军再来,恐长安重陷危局啊!”
索綝双手一摊:“难道便受他要挟不成么?”
梁芬笑着摇摇头:“都督雍、徐,非其所真欲也,大司马、大将军之职,也非其敢于想望也,所求二者之中而已,何不允之?”
第十章 仪同三司
梁芬从索府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后半夜了,他在一名参乘的拉扯下跨上马车,拍拍御者的肩膀,御者便即挥动鞭子,“喝”了一声,驾马迈开四蹄,缓缓朝前而行。
那名参乘凑近梁芬一些,低声问道:“如何?”
梁芬并不回答,只是略略点一点下巴。
参乘道:“如此,难道司徒果真要抛弃索巨秀么?”
梁芬长须微颤,嘴角一撇,同样低声回答道:“非我抛弃彼等,实乃彼等抛弃国家社稷!方今艰危之际,进不能却胡贼以全关陇,退不能睦同侪而齐人心,但勾心斗角,各谋私计,岂不念覆巢之下,绝无完卵么?
“卿可知,我视今日之长安,一如昨日之洛阳,而索巨秀有若东海武王(司马越),麴恭克虽无苟道将之跋扈,其势亦仿佛相似……昔日东海武王弃洛阳而往征苟道将,遂有永嘉之乱,孝怀天子没之于胡;如此下去,诚恐明日,今天子亦难以保全啊……”
参乘的身影略略一颤:“何至如此?”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梁芬微微苦笑道,“故乡安定,半落胡贼之手,若长安不能守,安定亦必沦陷,则我梁氏还有何处可去?况我曾入胡,侥幸得脱,岂甘再次受辱?我不信祖士稚定不如索巨秀!”
参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我还以为司徒寄望的是裴文约……”
梁芬笑笑:“卿见祖某使裴文约请为司州刺史,是以为他并无入关之意了吧?非也,不过索巨秀恶名在外,祖士稚不敢轻率前来罢了,故使裴文约为其先行,试探我等。裴文约不愿轻弃徐方基业,明矣,岂祖士稚欲弃豫州么?且若弃豫、徐,反为江东趁虚得利。
“是故裴文约必不肯久淹于长安,要回徐州,到那时,必换祖士稚入关。祖士稚得掌长安军政,并督司、雍、兖、豫,东联徐方裴氏,天下无人可制,若能上下齐心,始有破胡之望……而索巨秀乃至麴恭克必然从中阻挠,两相争斗,徒使胡人得利,大无益于国家社稷也。我为天下计,故不得不抛弃索某耳……”
“既然如此,司徒心意,还当暗示于裴文约知道。”
梁芬微微颔首:“且待来日相见,我看看这被祖士稚赋予重任,视若臂膀者,究竟何如人也。若其有乃父一半的才华,始可以与闻大计。”
……
翌日凌晨,裴该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即早早起身了。盥洗已毕,穿戴好朝服衣冠,他便在裴嶷等人的陪同下,骑马向长安小城而去。
其实以裴该的身份地位,应该乘车而非骑马,但他是一路轻骑入关的,仓促间哪儿去找马车啊?若是太平年景,随随便便都能借到三五辆,但在如今的长安城中,估计包括天子在内,车乘不足一掌之数,真是没处掏摸去。
一边前行,裴该一边仔细打量小城的内外构造和防卫情况。行在就在小城正中,占地面积很小,别说从前洛阳的宫城了,甚至还远比不上建康的琅琊王府,夸张点儿说,裴该一入小城,就到行在门口了,一进大门,即可入殿,然后估计穿殿而过,就是后门……
来到“宫殿”门前,早有一名官员在此迎候,见到裴该过来,赶紧把右手一抬,手掌朝前,请他止步,问:“来者可是钜鹿郡公么?”裴该点头道:“正是裴该,阁下是……”那官员急忙躬身施礼:“末吏黄门侍郎张伟,请裴公下马,我引裴公去觐见天子。”
宫殿名为“太极”,是仿效旧日洛阳宫之太极殿,但规模要小得多了,裴该觉得自己在淮阴所居之处(县署改造),可能都比这儿要略微宽敞一些。张伟引裴该来到殿前等候,自己入内通报,时候不大,宦者高声宣入,裴该急忙按规矩正正头冠、掸掸衣襟,然后拱手躬腰,急趋上阶,脱了鞋子,卸除佩剑,迈过门槛。
这一套礼数,乃是从小得父兄所教的,演习过了无数次,即便旧灵魂已然残碎,这具躯体都能本能地完成一系列动作,姿势绝对标准,礼仪无可挑剔。当下入殿觐见天子,天子请坐,裴该这才抬起头来,略略打量了一下端坐在御案后面的司马邺。
司马邺本年才刚十六岁(虚岁),就是一半大孩子,虽然发育得挺好,骨骼基本上长开了,却依旧一脸的稚气,且唇上无毛。裴该心说,怪不得司马睿、司马保都敢对你阳奉阴违呢,谁肯听一个高中生……或许还是初三男生的话?况且你又哪有自己的话,还不都由身旁臣僚操控着吗?
不过也没法子,固然河内司马家族多代繁盛,司马防成年的儿子就有八个——是谓“司马八达”——然后司马懿生了九个,司马昭又生了九个……但架不住叔侄兄弟们自相残杀啊,实际搅进“八王之乱”的有十多家王侯,基本上全都不得好死,然后胡兵破洛阳又杀了一批,剩下的近支血统,可以拥戴的,也就只剩这么个半大孩子啦。
真所谓“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当然心里这些想法,裴该是不会表露在外的,在司马邺面前,他十足十扮演了一名忠心臣僚,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等到坐定之后,游目四顾,全都是些生面孔,哦,最上首那位老者,应该就是司徒梁芬了吧。
说是老者,其实梁芬本年应该才四十多岁,只是历经坎坷,加上犹劳国事,脸上全是皱纹,就连胡须都有不少见白了。
然后梁芬下首,瞧着就似赳赳武夫的,自然便是骠骑大将军索綝索巨秀了。不过与传闻不同,索綝的仪态很谦和,倒似乎并无跋扈专断之相。
司马邺随便和裴该搭了几句话,小孩子其实也问不出什么事儿来,只是随口提到,当日在洛阳城中,他为秦王之时,和裴嵩曾经见过一面。听天子提到亡兄,裴该乃垂首而作悲怆之色——他担心自己一辈子的表演天分,今天怕是都会被用尽了……
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司马邺一颔首,旁边站起身一名黄门侍郎——不是领裴该进来的那个张伟——展开诏旨,便即大声宣读起来。内文不过嘉勉裴该驱逐胡虏、镇定河南、恢复故都、祭扫山陵之功,骈四骊六,裴该也懒得细听,一直到文末,才终于说到正题:“今加裴该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原都督青徐军事如故。”
这个名位,大致和他估算的差不太多——终究他没真想做大司马或大将军,直接威压在索綝、麴允甚至梁芬之上。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他如今还并没有展露出强龙之姿来。
裴该原来的将军号为龙骧,今改征西,其用意大概是想把他留在长安,负责西线军务(当然啦,只是虚名罢了,事实上征东将军也有往西打的,征南将军也可能屯扎北地),按照品位,算是略升半级,但依然是三品将军——因为缺了一个“大”字。唯骠骑、车骑、征、镇、伏波、龙骧等加大将军号,始为重号将军,入第二品,开府、持节为都督者则比公,为第一品。
然而同时,却又使裴该持节,且“开府仪同三司”——此职含义是:可以开设幕府,选官命吏,且仪仗一同三公——那就是妥妥的第一品了。只不过同样为公,也分高低,如裴该狮子大开口索要的大司马、大将军,就比三公为高,而“开府仪同三司”则比三公为低,且由三品将军加号为公,比身为骠骑大将军的索綝和车骑大将军的麴允还要低半头。
这一名号其实并不常用——后世用得比较多——索、麴皆无,索綝是靠“都督宫城诸军事”的头衔,麴允则靠着“大都督”的头衔,始得跻身一品。裴该也是都督,但杂号将军加都督衔,一样是三品。也即是说,虽同为公,但来源相异,无可类比,要比你们只能比将军号,裴该在将军号上,自然比索、麴要低上一头了。
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裴该略抬起头来,眼角一扫梁芬,就见梁芬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心里大概在想:如此安排,你究竟满意不满意呢?你肯不肯接受呢?
裴该自然是要拜伏谢恩,恭领圣旨的,终究赏赐的额度跟他心理价位差不太多,具体细节,可以私底下再商量,找机会再微调。除非裴该一门心思要当大司马或大将军,否则还不至于当场扫朝廷的脸面。
不仅梁芬,就连司马邺见状,也不禁略略舒了一口气。司马邺小年轻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只是期盼各地兵马可以如同裴该一般,赶紧前来勤王,救他脱离苦海而已,那么裴该既然来了,必然加赏,以勉后者。只是这些年晋廷的权威几乎堕至谷底,对于他这个少年天子,更是少有人真正尊重,尤其各路外军将领们的无耻嘴脸,司马邺也见得多了。倘若裴文约也属同类,不满意朝廷对他的封赏,就此拂袖而去,那可该怎么好啊?这第一个走了,后面还会有人再来吗?
见裴该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称谢接旨,司马邺不禁大喜,赶紧搜肠刮肚,又嘉勉了几句,然后就吩咐:“裴卿远来不易,司徒与骠骑大将军,且为朕设宴款待之。”说完这些套话,他就起身退朝了。
早就在偏殿设下了接风的酒宴,由梁芬、索綝款待裴该。果然宴席上没啥好东西,好在肉菜俱全,朝廷再穷,也还不至于拿粗砺来招待远来的臣僚。不过估计再过半年一年的,就难说啦,根据史书记载,当司马邺最后困守长安小城的时候,“太仓有曲数饼,麹允屑为粥以供帝,至是复尽”——连皇帝都只有酒糟熬的粥喝,遑论旁人?
三个人寒暄几句,相互敬酒,按照时下惯例,要等饭吃到一半儿,才开始进入正题。裴该首先就问了:“今得天子厚赏,授予显爵,使跻身于三司之列,该铭感五内,敢不粉身以报?然而,旧徐州刺史之任,不知转属何人啊?”
诏书上只说“原都督青徐军事如故”,没提徐州刺史的问题,就理论上而言,应该是褫夺了裴该这一实职。道理也很简单,虽然想把裴该留在关中,但不是光留他一个啊,还得把他所带的徐州兵也留下来助守,那么倘若褫夺了徐州都督之任,裴该还可能驾驭得了徐州兵吗?倘若将士思归,可如何处?
而至于徐州刺史,你既留朝中,那么遥远的地方肯定照管不过来啦,民政事务总不可能就此停摆,而必须转授他人。
梁芬笑一笑,回复裴该道:“欲以卿妻父荀景猷刺徐,如何?”
朝廷也不是要你把徐州给吐出来,安排一个你的亲眷去镇守,既能示好于你,又免得被建康插手,这份恩德你应该感激涕零了吧?
谁想裴该却摇摇头:“家岳不足以当刺史之任……”开玩笑,就荀崧那种软弱而首鼠两端的个性,说不定一转眼就拱手把徐州让给建康了!
梁芬微微一皱眉:“然则,公属意何人啊?”
裴该道:“该此来,本为勤王护驾,驱逐胡虏,然而刘曜既退,该又何必久淹?自当返归徐州,为朝廷守得东方太平——曹嶷虽降,然若无该震慑,恐其复叛也,不可不虑。”
索綝闻言,不禁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心说:小家伙岁数不大,胃口倒是不小啊,都让你一步登天比公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还在这里以离去为要挟,跟朝廷提条件?!想滚就滚吧,只要换祖士稚过来就成啊。
因为裴该说话的次序大成问题,一上来不是声明我还想要当徐州刺史,而是先问,你们打算把徐州刺史之职给谁啊?等听到人选不让自己满意了,这才假意要撂挑子——谁还能听不出他话中的隐意来?
梁芬斜一眼索綝,心说粗鲁武夫,就不知道说话的艺术,你光哼哼叽叽地管啥用?随即把面孔一沉:“裴公毋得戏言,刘曜虽暂去,焉知不会再来?公既然率兵入关勤王,朝廷优赏,又岂能无功而便退呢?”
第十一章 乾坤一掷
刘曜退兵的消息已然得到了证实,但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而且刘曜、刘粲两虎相争,虽然肯定会削弱胡汉国的实力,但就怕太快分出胜负来,到时候胜者肯定还会率兵前来攻打长安。
再者说了,就长安目前的状况,你就算给他们一两年的和平时期,恐怕也恢复不过来啊!
因此梁芬就责备裴该,说你别说笑话,你既然来了,怎能毫无建树就走呢?裴该急忙拱手道:“梁公教训得是,是该言辞不当……”随即话题一转:“因在该看来,今关中各郡国皆自行其事,而麴公虽为大都督,却屡次为胡寇所败,则该虽入关,何以自处啊?
“若留镇长安,长安暂时无警,徒费粮秣而已;若欲固关中之守,则实不愿受麴大将军所制——该自兴军以来,每战必胜,攻无不克……”当然这话里是有水分的,但可以说除了最初的蒋集岗一战外,徐州军确实再没有遭受过太大的挫折——“若麴大将军以乱命驱策该,则恐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索綝心说你个小年轻有啥盛名可言了?忍不住插嘴道:“从来无必胜之战,无常胜之将,麴恭克亦曾两败刘曜,又岂能因偶尔挫折而轻觑之?”
裴该笑笑:“战无必胜,则先避之,候吾可胜,乃进取之;将无常胜,然虽遇挫而不损其势,败而能整,始为名将也——麴公可能当此言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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