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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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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说十天我倒是还等得起,但你要十天做啥?
裴该答道:“一则,我欲将成皋等地的守卒陆续调来,以增攻城之力;其二,我所造云梯,今日尽毁,乃须重制,且将更造攻具,先利其器,方能善其事——予我十日,攻克偃师,便有成算。”
等到辞别了祖逖,裴该返回自家大帐,就命人把徐渝给叫了过来。徐渝事先做足了功课,揣着两张纸来见裴该,打算等使君问起,就详细禀报如今的工匠数量、物资储备和建造速度,还想要多少云梯,您说吧,只要给够时间和工料,我都能够按时按质地完成。哦对了,云梯上几个部件还需要加固、加强,也需要使君先点头,我才好回去改良。
谁想裴该见了徐渝,第一句话就问他:“卿知何谓标准?”
徐渝愣了一下,便即回答道:“立杆为标,勒绳为准,是为标准。”
“卿造车乘、攻具,可有标准乎?”
“自当有其标准。”
裴该摇摇头:“据某看来,远远不足……”
第四十七章 新攻具
裴该对徐渝说:“吾闻秦代制兵,器勒工名,且标准甚严。即以弩机论,所须部件不下二十,若伤损其一,可及时拆卸别弩相同部件替换之,不废其用……”
裴该所说的“器勒工名”,就是始见于《吕氏春秋》的“物勒工名”,即器物的制造者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以考其诚”,便于就产品质量问题落实责任人。而至于“标准甚严”,乃至同种弩机的部件都可相互替换,就不是古书上的记载啦,而是后世对于出土秦代文物,尤其是兵器进行研究后,所得出的结论。
由此可知,秦之所以能够兼并六国,不仅仅是靠着士卒勇猛,“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还有着强大的军事工业为支撑——标准化生产、严格责任体系,这样制作出来的武器有可能不精良吗?据说,这都是秦墨的功劳。
其实再往前,《周礼·考工记》中就记载着青铜冶炼配方和三十项生产设计规范和制造工艺要求,古人对于标准化生产的好处早就有所了解。但问题知易行难,当时还并没有大工业产生,基本上都是家庭式小手工作坊,工匠们都是世代相继,口耳传承,做出合格的产品来全靠经验,对于具体参数的认知非常模糊——工匠大多都不识字,怎么可能一板一眼按照规范流程来做?所以只有秦这种强力政府、严密体系下,才可能形成能够标准化作业的国家级工场。
此后历代政府,比之秦的严谨结构有所退步,对于标准化生产的认识也就仅仅停留在纸面上了,即便“物勒工名”都未必能够全然做到,遑论乱世之中,徐州只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地方势力呢?
裴该初始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怎么关注,虽然聚集了徐州各地的工匠,归拢在一起统一为州府生产兵器、农具,以及大到房屋、车辆,小到器皿、首饰等各类制品,但基本上还属于工匠们各干的,只是很多小作坊的聚合体,说不上是工场——原因也很简单,裴使君事儿忙,压根儿管不过来啊。
直到徐子垠入幕,情况才略有改观,但也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小作坊聚合体的模式。徐渝入幕后不久,便即跟随裴该北伐,这一路上,军中工匠主要负责对损坏武器、铠甲、帐幕等加以修理,而很少造新东西——哪有边行军边现削木、打铁、糅革的道理呢?直到入驻成皋,裴该才始召来徐渝,为了将来在河南地区爆发激烈的攻城战做准备,要他尝试制造云梯。
徐渝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但很快的,裴该就发现了其中的不足。如今他便对徐渝说了:“日前我军云梯,或为贼焚毁上梯、下梯,或为贼设陷折断轮毂,或为大石砸碎前盾,倘若各梯部件可以混用,阵上稍加修缮,便又有二三具,不必拖回营中重造。卿以为然否?”
这个道理很简单,徐渝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当即拱手道:“使君所言,的是正论,渝知之矣,然而……此事说易而行难啊……”
裴该笑笑:“我知其难,若不难,何以卿不知用?”
标准化生产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在古代很难做到。首先是必须大工场配合作业,而不能由匠人分散打造——这点对于裴该来说倒并不算什么问题,工匠营本来就以兵法部勒,由徐渝担任行政长官和总设计师,很容易改造工作模式,形成手工协作。
最主要是度量衡的问题,这年月标准度量工具很少,而且材质不过关,因为热胀冷缩等问题,造成四时差异很大,所以部件通用这码事儿,秦代可以勉强做到,这年月因为缺乏相关意识,再加上遭逢乱世,技术反而退步了。
裴该当然也搞不出什么高级的度量衡工具来,他只好引导徐渝,是否能够尝试着根据单一部件的尺寸来制造其余部件,让工匠形成流水线作业,初时可能效率会降低,速度会放慢,习惯之后就好了,而且对于军器的制造、修理也益处良多。
然后,他就下了一笔包括十二具云梯、十具砲车和五辆撞车的大订单。
云梯还是旧样,并且按照徐渝的新想法,在部分连接处以铁钉加固——不再单用榫接。砲车则是全新形制,裴该取出所绘图样,以示徐渝,徐渝粗略一瞧,不禁喜上眉梢:“此非魏武所制‘霹雳车’乎?!”
官渡之战中,据说曹操曾经改良投石机,制造了“霹雳车”,以对付袁营的设垒放箭之计。据说这种“霹雳车”最大的优点,一是机下有轮,方便移动,二是砲杆可以三百六十度回旋,指哪儿打哪儿。
裴该笑笑:“若止加轮毂与活动砲杆,有何难哉,卿其不能为乎?”若就这两个优点,你既然知道了,难道还造不出来吗,何必用我再重新画图给你瞧哪?
裴该所绘砲车,最重要的,也是划时代的改良点,是变人力投石为配重投石,也就是砲杆的短头不再牵系无数条长索,到时候由士卒合力牵拉,把砲石投掷到远处去,而改成了可加重物的木斗。作战时,先由士卒并力将砲杆长端拽下,以绳索绑缚,置入投石,然后只要斩断绳索,则短头因为木斗中重物的作用自然垂下,长端扬起,便可将砲石掷出了。
其实这颇近似于宋元时候的“襄阳砲”。旧式砲车的好处,是理论上能够建造得很大,只要牵拉绳索的士卒足够多,多大的砲石都能发出去;弱点是因为多人牵拉之力难以完美配合,所以准头很差。裴该设计这种新砲车,则主要是为了增强准确性。
至于撞车就很简单了,并无新意,是把攻城椎至于车上,方便推动,同时上搭“介”字型木蓬,蒙以皮革和沾湿的茅草,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为城上投石或纵火所破。
徐渝仔细查看裴该随手绘制的图样——其实很粗陋,也就一张示意图罢了,根本不可能据此开工制造,但这年月所谓的设计图也大抵就如此水平了,不见裴使君之短——一挑就毛病一大堆。但他也不问——因为知道问了也未必能够得到解答,说不定上官还会羞恼——觉得以自己的水平,足够加以细化和完善了,便即点头应命而出。
……
十日之期未至,攻城器械还在加紧打造之中,各路晋军倒是齐聚在了偃师城下——刘粲既然跑了,而刘敷困守偃师,刘雅困守平县,则洛阳盆地内再无可以威胁到晋军的胡军机动兵力了,成皋、缑氏等地,不必要安排太多人马防守。徐州方面,谢风、王贡率东路军顺利抵达,征剿陈川的“蓬山左营”和裴嶷带着留守成皋的兵马,同样回归到了裴该身边。
裴该嘉王贡说降曹嶷之功,正式向长安——而非建康——行文,请求赦免他此前从逆之罪,收于麾下为录事。
跟着谢风和王贡过来的,自然还有那位自称掖县令的苏峻苏子高。出乎裴该意料之外,这个未来的“叛臣”相貌很是清秀,就不象是个带兵的将领,反似文士,而且出口成章,文辞典雅——虽说貌不甚美,加之体格康健,却竟有三分卫玠卫叔宝的风采。
苏峻姿态摆得很低,一口一个“明公”,叫得很亲热,实在让裴该对他难以产生恶感。仔细想想,貌似史书上确实记载,说苏子高“少为书生,有才学”……那么既然如此,且不使其将兵,而是带在身边做文吏吧。
把自己的打算一说,苏峻虽然不大乐意,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俯首恳请道:“若当太平之世,峻自愿归入明公幕下,为一刀笔小吏。然今胡虏肆虐,社稷陵替,峻志在恢复,雅不愿久事笔砚之间。峻虽东夷寒门,素无才略,难效定远之功,亦怀投笔之志——还望明公俯允,峻铭感五内,自当竭诚效命。”
裴该手指轻叩书案,心说我手下将领其实已经不少啦,欠缺的就是行政人才,转念再一琢磨,终究苏峻以能战得名,治政未必见长,不是说文人就都能做合格官僚的……
“今吾幕中,欠缺如椽之笔,卿若应聘,主簿、功曹史不难得;而若从军,乃止百人长而已——卿且熟思之。”
裴该特意把个“聘”字加重了语气。要知道晋制基本上还是延续了汉魏制度,州郡佐官,或者将军幕府属吏,除了州别驾和军长史、司马等重要职位需要朝廷首肯外,一般都由主官自行征辟,就有点儿仿佛后世的师爷。就此属吏与主官之间,就属于一种类似西席与东翁的临时雇佣关系,合则留,不合则去,相当自由,而且也完整保留了士人的尊严。而将军与其麾下将吏就不同了,尤其是乱世中的军阀队伍里,那距离主仆也仅仅一步之遥罢了,几无尊严可言。
——当然啦,你若完全把麾下兵将当奴做仆,那兵变乃至造反也肯定是常事。
而且若裴该聘用苏峻为幕府主簿或者功曹史,秩六百石,跟他原本自称的掖县令等级差不多;而若仅用之为百人之将,也就是队长——苏峻品位太低,河东太守郭默才做营督,总不可能让他也自领一营吧——那明显就是降级啊。
所以裴该才说,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苏峻拱手道:“峻初归明公,寸功未立,自当充为营中小校,岂敢奢望?便百人将也有立功机会,甘愿为之。”
裴该心说这小子真识相!或者也说明了他足够奸猾?那好吧,从汝所愿,便即将苏峻拨在谢风麾下听命——是驴子是马,先拉出去遛遛,至于将来是否难以驾驭,到时候再说吧。
这时候徐州军各营营督,就只剩下陆衍率一营正兵和两千辅兵驻守在平县南侧,监视刘雅;陆和率“武林左营”和一个新营封锁孟津渡口,其余皆已会聚。
计点徐州军不下两万,豫州军在四万上下,将偃师城围困得如同铁桶一般。
这一日,陆和忽然遣人传信,说才刚得着了郭默的消息——“郭将军在河内探听得胡军动向,将欲南渡而归,他亲身来见使君。”
裴该心说究竟什么大事儿啊,你要亲自跑来跟我说,而不肯先派人送信过来?难道说……刘聪真的挂了,或者重病逝卧床,即将要挂?耐着性子等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傍晚时分,郭思道才始快马入营,并且还带了一名降将回来,名叫北宫纯。
第四十八章 凉州大马
郭默带了北宫纯过来,裴该得报,不禁眉头一拧——唉,北宫纯这名字多少有点儿耳熟啊……是谁呢?
这回他没跟初见郭默之时那般,亲自出帐相迎,反而下令说:“命其报门而入。”郭思道此前未得军令,便即北渡黄河,虽说裴该在回信上准其戴罪立功,但目前尚且不明他在河内的情况,是胜是败,怎能随便就给他好脸色瞧呢?
所谓“报门而入”,就是命郭默和北宫纯高声自报姓名、履历,然后入帐——一般情况下这是守帐军吏的责任,大声通报,说某某人求见,帐中下个“准”字,某某人就进来了;不由旁人通传,而使其自报其名,属于最低一等的接见礼遇。
“雷霆营督郭默觐见都督……”郭默也知道自己理亏,他还挺识相,没把刘琨所署的“河内太守”的职衔给报出来——“降将凉州北宫纯觐见都督。”
报名完毕,帐帘挑开,二将便即躬身而入,见了裴该单膝跪倒。裴该初见二人,就见那北宫纯足比郭默高上一头,瞧着似有一米九零以上,但等两人同拜之时,瞧上去身量也差不太多……这说明了什么?北宫纯好长的两条腿啊!
刚才北宫纯是怎么报名的?“降将凉州……”是凉州人?裴该脑海中精光一闪,猛然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这个北宫纯,后世网络上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西晋末年一流的猛将,但其实多出后人脑补,他在《晋书》中不但无传,就连事迹都很少,《资治通鉴》上略微多写了几笔,却也神龙见首不见尾。
北宫纯本是凉州督护,这个职位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政委,主管思想工作,有点类似于徐州军中的营司马,与监军不同,也有参与军事指挥的权限——监军插手军事虽是常事,理论上却是不允许的。大概是在七八年以前,那时候王弥才刚投靠刘渊,率军攻掠洛阳,凉州刺史张轨便遣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浚等将率州兵前往增援,一战而击退了王弥。此后这支凉州军就留驻洛阳,多次击败来袭的胡汉兵马,洛中乃有歌谣,说: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
——“鸱苕”乃是猛禽之意。
永嘉四年,也就是裴该穿越附体的前一年,刘聪率兵经宜阳而攻洛阳,屯兵西明门,城内军民无不惊骇,也多亏北宫纯等凉州将帅领着勇士千人,夜袭胡垒,斩杀胡汉征虏将军呼延颢,才把人心给稳定了下来。
凉州兵之骁勇,由此可见一斑,但这未必全都是北宫纯一人的功劳,后世人脑补,不但都归功于北宫纯,而且把这回夜袭成功当作守住洛阳的直接原因。事实上呼延颢被杀后不久,宿将、大司空呼延翼也莫名其妙地为部下所杀,刘渊闻讯后即命刘聪退兵,刘聪仍坚不肯退;要到数日后参军孙询为太傅司马越谋划,趁着刘聪跑去嵩山祈神的机会,发动突袭,斩杀留守的胡汉冠军将军呼延朗,平晋将军、安阳王刘厉败逃中掉进洛水溺毙,刘聪无奈之下,这才只得请旨班师。
“永嘉之变”后,北宫纯……其实应该说是那支凉州援兵,退入关中,跟从南阳王司马模守备长安,旋即司马模为刘粲俘杀,所部皆没。估计张纂、马鲂、阴浚等凉州将领全都遇害了,只有这个北宫纯,莫名其妙就降了胡啦。
裴该想起了北宫纯的来历,当即面色一沉,喝问道:“北宫纯,汝本轩辕苗裔(北宫氏乃春秋时代卫国公室之后,姬姓),中华人士,却因何背弃祖宗,而降胡虏?!”
北宫纯闻言,肩膀略略一颤,他不敢抬头,只是躬着身回答说:“末本凉州贱庶,受张公厚恩,拔为将吏,奉命东行,卫护天子,奈何胡贼势大,虽屡战屡胜,终究难挽天倾。后长安沦陷,西归之途断绝,因怜麾下凉州子弟,百战精锐,生不得返乡,死将填沟壑,无奈之下,乃暂时降胡……实非本愿,形势所迫耳,还望都督恕罪。”
北宫纯话里透露出来三点信息:一,他的忠诚心只献给凉州刺史张轨,还真没有什么家国恩仇、晋戎之念;二,降胡是不得已,只为全身——说是为了挽救部下的性命,真可信吗?三,他不是一个人降的,也带了不少凉州兵投归胡汉……
说是“暂时降胡”,其实未必,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北宫纯投过去之后,就再没有叛胡反正的迹象了——不象跟他同时被俘并被押送平阳的卫将军梁芬,后来瞅机会就逃回关中,在司马邺长安政权里一直做到司徒。根据史书记载,其后靳准发动政变,杀刘粲而自立为汉天王,北宫纯时为尚书,与同僚胡崧等“招集晋人,保于东宫”,旋为靳准从弟靳康攻灭。
不过这年月民族矛盾还并没有那么激烈,中国士人大多无夷夏之防,更何况出身低微的北宫纯呢?这路货多了去啦,裴该也不可能全都以“汉奸”的罪名给铲除喽——再者说来,你也得给人留一条自新之路不是?于是不再纠结前事,转而问道:“既如此,因何今日来降,欲图反正?且有何言相告于我?”
郭默所说相关胡汉的重要情报,一定是从你那儿得到的,究竟是啥呢?你赶紧说来听听吧。
……
北宫纯降胡之后,深得刘粲器重——尚书虽非极品,却居朝廷中枢,后来刘粲登基后能让他当尚书,那真不是一般的信任啊——仍使其督残存的千余凉州骑兵。此番跟随刘粲南下,才走到河东,刘粲就听说了刘乂战败的消息,生怕那孩子秘密逃归平阳,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起什么妖蛾子,于是便命北宫纯率五千兵马在河东郡内游弋,暗示说你若见到刘乂,直接一刀砍了最踏实。
不久之前,刘粲惊闻噩耗,急匆匆率部北归,一入河东,就派人去召北宫纯。北宫纯一直都在关心着前线的战况,还听说郭默重归河内肆虐,他正在考虑着,我也找不着刘乂,要不要先东进去驱逐郭默,省得他威胁渡口和运路?忽得刘粲召见,甚感惊诧,就仔细盘问来人:我听说河南那仗还没打完,晋人未退,为什么相国要匆匆北归呢?
来人本是刘粲心腹,相关刘乂与刘曜相勾结,有可能发动“清君侧”之事,虽然刘粲下令保密,军中将吏多数无闻——否则裴该、祖逖在偃师城下逮着那么多胡兵,其中还有不少将领,早就该打听到了——这名心腹却是清楚的。当然啦,他必然不肯轻易告诉北宫纯缘由,但北宫纯相貌虽然粗豪,人却不傻,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于是设宴款待来人,先把对方灌醉了,然后一五一十的把内情全都给掏了出来。
北宫纯就此起了异心。
他本人是在胡汉国内当官儿当得好好的,然而麾下那些凉州骑兵却大多思念故乡,而且担心将来唯一返乡的机会,是跟随着胡兵杀回去……胡兵是什么德性,他们也不是没瞧见过,而且自从降胡至后,自己屠杀抢掠的劣迹也未必就比胡兵要少,则若将来被迫要回去残害乡梓,杀戮熟人,那可该怎么好啊?
凉州兵时常有人逃亡,北宫纯感觉自己的基本盘在逐渐萎缩,生怕有一天失了刘粲的宠信,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听说胡汉国内讧,而晋军已经杀到了偃师,并且此前节节取胜,心说那我还不如归晋吧,如此才有机会将来领着凉州子弟和平返乡。
可是要归晋,总得有个晋身之阶啊,自己是凉州人,本来在中原就没啥熟人——洛阳、长安那些权贵都瞧不起他的出身,懒得跟他打交道,而且……那票权贵也泰半都挂了——要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回去投靠,人若不纳,可怎么办?
思前想后,距离自己最近的熟人便只有郭默了,以前自己跟着胡汉军跟郭默见过几仗,相互间也算是惺惺相惜。于是他当晚便斩杀胡使,也不管分配给自己的胡兵了,光通知了凉州同袍,连夜领着他们就离开河东,赶往河内。
郭默在河内正郁闷呢,本打算游击策应,威胁胡军的运道,谁想前日他放弃怀县,使得刘乂占有河内后,就在刘丹的主持下来了场大清洗——刘丹的本意是想让手下弱军见见血,顺便多搜集些粮草物资——杀戮吏民不下万人,不少郭默的老熟人不是遇害,就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冒头。倘若郭思道率领千军万马,浩荡而归,说不定还有人呼应,就这么几千人还乡,压根儿就没人理啊。
郭默在河内一点儿都找不到立功的机会,又怕把手里这点儿老底全都拼光,不敢再冒险,如此也便无颜归见裴该,正在挠头呢,北宫纯却突然间派人前来接洽。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郭默当即拍胸脯承诺,说有我引见,北宫将军你必得裴使君重用。而且等到裴、祖二位镇定河南,肯定要挥师入关啊,我必请使君命你为先锋,那距离你们老家凉州不就越来越近了么?
郭思道满口大话,仿佛他是裴该的心腹爱将,裴该对他向来言听计从一般,已经自断后路的北宫纯竟然就信了,当即两军合流,自孟津渡归河南。
等到进入徐州营垒,北宫纯第一印象:此军甚为严整,怪不得能够抵挡住刘粲的主力,据说还打了好几个胜仗。随即听闻裴该命二人“报门而入”,北宫纯心里就不禁一“咯噔”——这跟郭思道所言,可不大合榫哪……
他知道自己上了郭默的当,但既已来到徐州营垒,也没有立刻掉头回去的道理——且不说人让不让你回去,即便回去了,你还有脸再去投刘粲么——只好硬着头皮,进帐来见裴该。
最终裴该嘉奖北宫纯反正之举,再加上报信有功,当即将其收在麾下。
其实北宫纯是不是真能打,裴该并不清楚,也未见得有多在意——光看这人身量是不够的,或许只是个一勇之夫呢——关键听说北宫纯带过来近千的“凉州大马”,这笔横财若是不取,必然有负老天对我的关照哪!
再者说了,北宫纯这也属于第一支主动来降的胡汉兵,千金马骨,必须拿下。
北宫纯这一路上也常听郭默吹嘘,当即提出请求:“还请明公赐号。”听说要得着军号,徐军方面才会把你当自己人哪。裴该朝他笑笑,便问:“卿云受张武公(张轨受晋愍帝封为西平公,谥号为武)厚恩,每欲返归凉州,今若受我军号,则是徐州部属,得无碍乎?”
北宫纯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答道:“武公既殁,末将与西平公素无往来,遑论恩义?虽言欲归凉州,不过是狐死首丘,老来卸甲还乡之意罢了。而今诚心归附明公,恳请收纳,并赐军号。”
北宫纯这话半真半假。张轨之子张寔年纪轻轻就被举为秀才,入朝担任郎中之职,永嘉初年才始辞职返回凉州,然后没隔多久,北宫纯就被派出来勤王了,两人确实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但关键是,裴该既然这样问了,北宫纯又该如何作答?难道能说“我迟早还是要回凉州去效忠新的西平王的,不过在您这儿暂且栖身而已”,那他在徐州军中还能有好果子吃吗?这会儿赶紧撇清自己跟张寔的关系才是正道啊。
裴该心中暗笑,表面上却只是淡然点头,回复道:“且待卿所部凉州骑兵来合,我详加检阅后,再予赐号。”先得瞧瞧你带来都是些什么货色,有多少人,倘若不如我的意,又岂能容你独立一营,与诸将并列——“且先退过一旁。”
北宫纯拱手退至西侧下首,裴该随即注目郭默,提高声音喝问道:“思道,卿前不从将令,擅自北渡,可知罪么?!”
第四十九章 破贼
裴该问郭默知罪么,郭默急忙垂首回答说:“末将知罪,还望都督海量宽宥。”这会儿嘴犟是没用的,还是先顺着捋捋上官的毛,看你打算怎么责罚我再说——我给你领来了北宫纯和“凉州大马”,理论上可以将功折罪了吧?
但裴该却并不提引见北宫纯之事,只是脸色略略和缓一些,说:“思道初附于我,于我徐州军令不甚清楚,申令不明,是我之过也……”他也知道郭默向来独立行事——最初虽然做过裴整的督将,但裴整若军令严明,也不至于丧败了吧——估计脑袋里就天然缺乏令行禁止这根弦儿,若绝然加以惩处,属于“不教而杀谓之虐”。既是野马,总须调教。
于是问道:“我各营中皆有司马,为记功勋、申军令、明赏罚也,未知‘雷霆营’中可有么?”
郭默答道:“日常申令赏罚之事,皆由参军殷峤处置。”
裴该摇摇头:“彼亦新人,未必知我军中之规。可调殷峤来我幕下听用,别遣……”想了一想,“从事裴度为‘雷霆营’司马,助卿统领一营。”
——裴度是裴该家奴出身,释放为平民后联了宗,此人虽然能力平平,但忠诚心是暂且可以保证的。
郭默心中不怿,但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从命。等到出帐之后,他便忍不住长叹一声,心说我该怎么回去跟殷参军说呢?裴该这分明是派个监军到我部伍中来,以后行事难免束手缚脚啊。
忽听身后有人招呼:“郭将军。”郭默回头一瞧,原来是军中司马裴嶷。
“未知裴司马有何教诲啊?”
只见裴嶷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迈步近前,然后把下巴斜斜一抬:“郭将军请看。”郭默顺着那山羊胡子指向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只是营垒一个角落而已,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你究竟打算让我瞧啥来?
“郭将军可看那些小雀……”哦,原来是让我瞧麻雀,这麻雀有啥可瞧啊?
“彼等渴饮露水,饥食草籽,乡野、都邑,无处不在,似群而实不党,自在逍遥,何等的快活。然而,纵跃而行,难以里计,便振其翅,不过檐头、树梢罢了,在地受狸犬奔逐,在天为鹰隼啄捕,仓皇于春夏、寒号于秋冬,十匹之中,难得有一匹能活整岁……”裴嶷笑着对郭默说,“郭将军不觉得彼等可怜么?”
随即一昂头,双手高举:“不如鸿雁,翱翔于九天之上,逐云气而飞,随季节而徙,狸犬高昂首而不能及,鹰隼急振翅而不能追……然而鸿雁何以能如此?为其群也。孤雁难行,群雁可及万里,浩瀚长天,任意竞逐。知时而为信,合群而为礼,相濡而知仁,不弃朋党是明义,知合而久、分而暂之理,是其智也!”
说完这番话,裴嶷又再低下头来,手拈胡须,笑对郭默:“将军何去何从,心中当有定见。”然后转过身就离开了。
郭默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拱手,朝着裴嶷的背影鞠下躬去:“多谢裴司马教诲,默当铭记在心!”
……
裴该亲自策马来到豫州营垒,见了祖逖后,便将北宫纯带来的惊天消息备悉陈述,祖士稚先是吃惊,随即大喜道:“此天欲亡胡也,晋祚终不得灭!”既然如此,咱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攻打偃师啦。
裴该说还是再等两天,等郭默和北宫纯的部属也赶来回合,并且我新的攻城器具也都造好了,到时候咱们奋力攻打偃师。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计:“既知此信,岂可不善加利用?”
他打算射箭书入城,把相关情事在胡兵之间散布,并且还要真假掺和,大造谣言。比方说:刘曜已经保着刘乂进了平阳啦,杀靳准、王沈等,逼迫刘聪退位——直接说刘聪被他们弑了也成;刘粲匆匆率兵回去平叛,但是胜算渺茫,而且即便得胜,恐怕半年之内都将无力再南下河南了,偃师已成孤城、弃子……
为怕胡卒大多不认识字,裴该还打算纵放部分俘虏的胡兵入城,同样大肆散布谣言,以乱胡军之心。
祖逖当即应允,二人便即依计而行。不过这招儿对偃师城内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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