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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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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的眼神自然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张宾眼中,张宾也不做丝毫解释,只是淡淡一笑,再度举起碗来,直接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其实张宾心里在想:“这孩子还算有点儿见识啊。”
  ……
  本来石勒到处招揽中原士人,这趟虽然领回来一个小年轻,也不算什么太离奇的事情,终究裴该不管岁数多轻,能力如何,他的门第、官品摆在那儿呢,哪怕只是千金马骨之计,搬过来当摆设,那作用也起码比简道之流要大。张宾一开始并没怎么当一回事儿,等到昨晚石勒召集众将和参谋人员,商议北攻洛阳之事,一直讨论到夜半子时,这才告一段落。石勒随口就说了,我新领来那个裴该,已经许了他“君子营”副督之职了。
  在场众人除了一个蘷安以外,大家伙儿全都惊了,纷纷劝阻石勒。其实别说一直觊觎此位的徐光和程遐了,就算张宾也恳求石勒仔细考虑,再从长计议——“君子营”中人才济济,不全是简道那种滥竽充数的,以一新人,还是弱冠青年担任副督,众人怎么可能服气呢?
  石勒不好违背众人之意,最终只得表示此事暂缓。然后众将和参谋们都退了出去,石勒光留下张宾一个,继续谈话——他倚张宾为心腹,为股肱,这倒也不算什么出奇之事,众人早就司空见惯了。
  张宾原本以为是还有一些军事上的细节问题需要敲定,没想到石勒直接就跟他讲起了招揽裴该的经过。当然啦,天色已经很晚了,石勒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大致说了一下,裴该是我在宁平城内逮着的,他态度不卑不亢,还敢当面顶撞我,毫无畏死之心,跟王衍之流迥然不同,我很欣赏他,再加上崇敬他去世的老爹,所以杀尽晋官,却独独留下了他的性命。我反复招揽,他一开始坚决不从,后来发现我逮着了他的姑母裴妃,为救裴妃,这才答应留下,但是提出了三项条件……
  当讲到“胡营约三事”的时候,张宾觉得挺有趣,也挺新鲜,支愣起耳朵来听得格外仔细。裴该说他“降石不降汉”,张宾深感知己,心说其实我也差不多啊,只是没有那么明确表示出来而已。
  他当年看到朝政混乱,自己又不得重用,干脆借着生病的机会,辞去了中丘王帐下都督之职,一直隐居在家。赵郡也算中原枢纽之一,见天儿有各路兵马来去,你争我夺,张宾冷眼旁观,仔细甄别,最后认定了石勒才是可以成就大事的豪杰,于是就手提长剑,自己跑到石勒辕门前去大呼求见。石勒虽然接纳了他,但一开始也并不怎么重视,张宾得着机会多次献上妙计,算无遗策,这才终于确定了石勒军中第一参谋的地位。
  张宾心说我又没有见过刘元海,我这满身的抱负,不可能献给他啊,我只认石勒一人——那裴该所言“降石不降汉”,与我的心境何其相似乃耳!就此对裴该产生了相当的好感。
  正好石勒希望他能够仔细观察一下裴该,多加引导。他说我知道裴该降我,未必出于真心,但主择其臣,臣亦择其主,也要留给他足够观察我、了解我,进而敬佩我、仰望我,直至忠于我的时间。这种水磨功夫,就要张先生你多费心啦,终究你们读书人之间比较有共同语言。
  张宾从石勒面前离开后,就基本上没怎么睡,又再批阅了一段时间的公文,巡视了一下城防,然后天刚亮就跑来找裴该了。他上来提起副督承诺难以兑现的问题,就是先试探裴该,看这小年轻有无成就事业之志,有几分可能性长留军中,并且真能够成为石勒的羽翼,成为自己的臂助。至于裴该的能力,他并没有抱太大期望——终究年纪还轻,又是从小锦衣玉石长大的高品子弟,纨绔是正常,杰出是奇迹——只是想以言辞试探,看这小伙子是不是能够听出自己貌似不经意的话中隐语。
  人可以才能不足,但不能没有灵性。才能不足可以学习,可以锻炼,若得明师培育,总能有所成就;但若天生没有灵性,那便永世沉沦,怎么教也不会有啥好结果。结果一探问,光从裴该的表情上他就瞧出来了:小家伙心思挺敏,或许是个可造之才啊。
  至于“挑拨离间”云云,其实张宾确实也有这层意思。徐光、程遐在中原士人中受宠信的程度都仅次于张宾,同僚之间互别苗头,争抢第一,本乃题中应有之意;但张宾始终觉得那俩家伙夸夸其谈,言过其实,所以不动声色地暗中打压,不希望石勒太过倚重他们。裴该即便当不成副督,观石勒的言行,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必然能在“君子营”中占据一席之地,张宾雅不愿裴该跟那二位走得太近,受到他们太大的影响。
  但他正不必撇清,说自己并无挑拨之意,也无意将这种挑拨举动做得太过明显、深入,他知道即便裴该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那根刺终究是埋下了,自己只要静等刺上开花即可。


第十四章 形胜之国
  对于徐光、程遐二人,张宾也就稍稍种下点儿刺而已,随即便举起碗来敬酒,主动揭过了这一篇,然后又再提起新的话题:“听说裴郎与明公约定三事,说降石不降汉,可有此事么?”
  裴该点一点头,回答道:“确有其事。”
  张宾笑问:“明公为汉廷大将,受天子器重,倚为干城,石和刘,究竟有什么分别么?何来降石不降汉之说呢?”
  裴该略一思索,就举例反问道:“坐拥十万大军,出征不禀明目的地,凯旋也不交卸兵权,又怎么能说石就是汉呢?想当年曹操自称汉臣,袁绍也是汉臣,官渡对峙经年;刘备汉之宗亲,孙权也不敢自外于汉,却擒杀关羽,献首许昌——与今日之势,何其相似乃耳?”
  张宾的笑容略略收敛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裴郎以为,今日之势,可能会出一个曹操?”
  裴该一撇嘴:“袁绍、刘备、孙权也不少啊。”
  张宾的笑容变得有点儿冷:“裴郎是希望汉国君臣相斗,晋室便有机会恢复河山了吧?”
  裴该略略眯眼,紧盯着张宾的双瞳——那两道目光虽然可怕,但若一味逃避,只能被对方看轻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希望春日无尽,严冬不至,但天时是不会因为我的期待而改变的——时局亦如此。能够改天换地的,不会是我一介书生。”
  张宾将身体朝后微仰,笑容重又和煦起来:“我相信人定胜天,只要有改天换地的志向,假以时日,时局自然会因之而转变。”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双眉一轩,怒视裴该,疾言厉色地喝问道:“裴郎归附明公,是暂时栖身,还想找机会逃跑吧?!”
  裴该继续凝视着张宾,毫无惧色地回答道:“诚如尊言。”竟然直接承认了!
  此举大出张宾意料之外,他倒不禁愣了一下,想不好接下去该说些什么。裴该暗中舒了一口气——若不作惊人之语,我就始终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这回好了,先手被我抢着啦。但他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稳坐钓鱼台,缓缓地端起碗来喝酒。
  张宾愣了也不过几息而已,便再继续喝问:“裴郎这么做,不是在欺骗明公么?”
  裴该摇摇头:“我为救姑母而降,已经对石将军说得很清楚了,怎能说是欺骗呢?”
  “但并没有明言还想逃跑!”
  “君择其臣,臣亦择其君,合则留,不合则去,有什么奇怪的吗?”裴该从酒碗上方透出目光来,盯着张宾的表情,唇边露出些微笑意,“假若说,张先生您一时看错,最终发现所仕非主,难道还会继续竭尽忠悃,而不会逃跑么?”
  张宾歪过头来,假意想了一想,趁机把表情和缓了下来:“如此说来,裴郎是仍然不了解和相信明公了。”
  裴该开始反击:“石将军有何好处,正要向张先生请教。张先生中国士人,想必是读过圣贤之书的,左氏明尊王攘夷之义,孔子也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究竟是为了什么,张先生竟然弃父母之邦、祖宗坟墓,礼仪之大、服章之美,而偏要去追从一个胡人呢?!”
  张宾毫无心理准备,被他这么一喝问,竟然一时有些张口结舌。好在他终究是当世少有的智谋之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反驳道:“孔子也说过:‘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胡与夏,都是人啊,本质上并无不同,关键是否接受圣人之教,中华服章。如今司马氏倒行逆施,残躏黎民,所作所为,休说夷狄了,简直等同于禽兽,正所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等岂能再奉之为主呢?明公则不同,虽然不文,却有廓清天下之志,也有扫荡宇内之才,我等正应使其中国之,方不负圣人之教和满腔抱负!”
  虽然一大套话,貌似逻辑自恰,但气势上无形中却比方才要衰弱得多了,就仿佛裴该一矛刺过来,他没有还击之力,只好暂且以盾遮挡而已。
  裴该的笑容渐趋得意:“如此说来,张先生是想做叔孙通,引导石将军为刘季了?”
  张宾急忙摆手:“岂敢自比叔孙?而……汉天子见在,石将军如何能为刘季?”
  “然比石将军为哪位古人?哦,石将军战功彪炳,攻无不取,应该是淮阴侯了……要么黥布、彭越?”言下之意,那几位都不得好死啊!
  张宾只好见招拆招,回答说:“愿使明公为绛侯也。”绛侯就是周勃,乃是出将入相的典范——他本身就是著名的猛将,后来又入朝做了汉相——用来比拟石勒可能的未来,倒是非常合衬。
  可是裴该又把话给绕回去了:“绛侯何曾独领大军,长久游离于本营之外?”
  张宾多少有点儿尴尬,感觉一着错失,竟然被对方牵着鼻子大兜圈子。要知道这年月普通士人之间逞才辩论,光讲大道理而不涉及实际事务的,机会并不是太多——高品士人便不同了,如王衍之辈惯于清谈,越是云山雾罩不着调,越显得高深莫测、学识渊博,但张宾根本就不是那路人——裴该上一世可是经常在互联网上跟人打笔仗的,取胜的诀窍就是掌控辩论节奏,以虚打实,连续拋出未必跟主题真有联系的反问,争取把对方给彻底绕晕喽……
  换言之,讲论实务裴该肯定不是张宾的对手,可是说起谈虚和诡辩来,若是不考虑身份高低,能够平等交流,他都未必会在王衍面前败阵,起码可以腆着脸自我宣布胜利——这七成是靠的后世经验,三成属于这具新身体的家学渊源,因为裴頠本人绍继“正始之音”,就是谈玄的高手,答辩参数那也是点满了的。
  张宾只好继续喝酒,借机会岔开话头,拉回到正道儿上去——他终究比裴该年长,又以大辈儿自居,占着可以随时转换话题的便宜——“若我等真能导明公为中国人,裴郎可愿诚心辅佐,以成不世之业?”
  裴该也不摇头,却连说了三个“难”字——“难,难,难。我看石将军专心灭晋,南北游走,仍如胡人牧马一般,哪里象个中国人?又如何成就大业?刘季有巴蜀、关中为其根基,光武先收河北,曹操地跨兖豫,古来游荡不定之军或可催敌于一时,却断无兴国立业之能。”
  张宾辩解说:“只为洛阳未下,晋祚未灭,暴政不息,无奈只得游走而已。晋兵分散各州郡,若不逐一摧破,又如何合围洛阳?只待灭晋之后,便可据地……便可守土安民,恢复太平。”随即将身体略略前倾,问道:“据裴郎看来,何处可为明公的根基所在?”
  石勒确实一直在找一处合适的根据地。他初起兵是跟随汲桑依附赵、魏间的公师藩,后来战败逃回老家上党,才投靠了刘元海。可是上党距离汉都平阳实在太近了,那地方根本发展不起来,所以才趁着受命伐晋的机会,纵横河南地区,寻找新的落脚点。他也曾一度南下,谋据江汉,但是失败了——张宾当时就极言不可,你带着的都是北方人,怎么可能在南方混出什么结果来?
  因此当初裴该说他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势难长久——“似此无根据、无后方,一旦遭受挫败,恐怕会一溃千里,再难复合啊”——石勒才会那么在意,赶紧取出地图来请裴该指点“形胜之地”,差点儿让裴该一如意砸脑袋上。张宾当然也曾经多次劝说石勒寻找一个合适的稳固的后方根据地,可以保证户口、兵源和粮秣,以防被别人——比方说刘曜、王弥,甚至于汉主刘聪——给卡住脖子,只是暂且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罢了。
  有些地区在当地环境上就不符合建基的条件——比方说江汉平原——有些地区符合是符合了,但周边势力太过复杂,还没有合适的楔入时机。
  所以裴该突然间提到这个问题,张宾当即感起兴趣来了,虽然他不认为裴该一小年轻能够说出什么道道儿来,但这个问题他熟啊,考虑了很多遍了,应该可以抢回谈话的主导权来。于是故意诚恳地询问裴该:“据裴郎看来,何处可为明公的根基?”
  裴该心说这你真是问着了——话说我要在这事儿上没有丝毫主见,能主动把话头给扯过来吗?当下淡淡一笑道:“方才提到过刘季、光武和曹操。刘季建基西陲,但如今晋室仍然占有长安,李氏(李雄)又据巴蜀,难以遽灭,况且不破洛阳,终究西道不通。曹操虽然以此许昌为都,奉天子以讨不臣……”说着话伸手朝地上一指——“然终受袁氏之逼,待灭袁后,即据邺城为其根据——可见此二处或不能遽得,或不能久守。光武自河北起家,成就王业,此与曹操略同,在我看来,最为稳妥。故此邯郸、襄国,赵之旧都也,依山凭险,是真正形胜之国,可择此二邑而都之。”
  张宾听了此言,大感惊异,不禁对裴该刮目相看——这小伙子竟然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十五章 谄媚小人
  裴该建议石勒设谋夺取冀州,然后选择邯郸、襄国一带建立根据地,张宾闻言,不禁大吃一惊,眼珠子当场就瞪起来了。裴该瞥见他这般神态,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不禁心说:你是想感叹“英雄所见略同”吧?那是当然的,本来最后那句话,基本上就是史书所载你对石勒进言的翻版哪!要没有这点儿穿越金手指,我一后世小公务员,再加上此生的世家孺子,怎么可能分析天下大势,指点能够建立基业的“形胜之地”?
  耳听得张宾追问道:“然而王弥以青徐为根据,颇具威胁。再加王彭祖(王浚)在蓟,刘越石(刘琨)在并,皆为晋臣,倘若联合起来,西、北两路夹击,唯恐赵都难以守备啊,如之奈何?”
  裴该心说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们应该是趁着西晋覆灭,人心混乱,王浚和刘琨又不大和睦的机会,先兼并王弥,然后占据河北,再夺取幽并青徐,建立后赵政权的。但这都是后话,跟如今的形势也未必全然相同,在这具躯体残留的记忆当中,根本对东方的形势一头雾水——旧裴该终究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公子哥儿罢了——我没法给你详细分析。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藏拙,还能够假装莫测高深地藏拙。
  “此事便要仰仗张先生为石将军谋划了。当年诸葛亮未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但《隆中对》于夺取荆襄之策,同样付之阙如……”我只是给你亮个远景规划,具体步骤、近期目标,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况我与石将军有约在先,为其谋身、固势,保一族之平安,但不献策伐晋——王彭祖、刘越石皆晋之大臣,我又岂能背誓而图之?”
  张宾皱了一下眉头:“大军明日一早便要开拔,前攻洛阳,裴郎果然不愿随行么?”
  裴该轻轻摇头:“有言在先。”
  “既然如此,”张宾轻轻叹了一口气,“裴郎只得在此许昌城内,静候大军凯旋了——我会留下简至繁,供应若有所缺,向他索取便是。”
  裴该拱一拱手:“多承张先生关照。”
  张宾突然间又朝前一探身体:“裴郎可肯担任留守,负责许昌的防务,以及百姓安置呢?”
  裴该说张先生你说笑了——“石将军暂以许昌为本营,必留大将镇守,裴某何由置喙?况且我只应承辅佐石将军而已,也不愿辅佐其部将……”
  ……
  张宾、裴该两人交谈良久,但各自碗里的酒都还没能喝完一半儿,所摆的吃食基本没动——因为心思都不在吃喝上。最终张宾以事务繁冗,还有很多没处理完为理由告辞,领着那名老军离开了。芸儿阖上院门,裴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上全都是冷汗,清风徐来,虽然已是初夏,却竟然生出了一丝透骨的寒意来。
  张宾这家伙,真是不好对付啊!不过看这情形,自己终究未落下风,没让他讨着什么好去,起码算是打了个平手。
  一回头,却见裴氏正在正房门口,倚门而立,看见裴该瞥眼过来,当即招招手。裴该赶紧拱着双手,小碎步趋近,口称:“姑母康健,有何教诲?”
  很明显裴氏刚才在房中支楞着耳朵,偷听裴该和张宾的谈话,应该是听到了片言只语的,就见她面色微沉,告诫裴该说:“我等今虽无奈之下,暂时寄身胡营,然文约切不可为石勒等人设谋,以危朝廷社稷!”
  裴该赶紧答应:“适才不过大言敷衍张孟孙而已,姑母放心,侄儿当效徐庶进曹营……”
  裴氏疑惑地望着他:“此为何意?”
  裴该心说对了,这也是《三国演义》上的内容,于是尝试着解释说:“昔徐庶先从刘备,后为曹兵所俘,被迫降曹,然其终身不为曹操设一谋——是之谓也。”
  裴氏点点头:“但愿汝心,正如汝之所言。”
  ……
  再说张宾辞别了裴该之后,就去拜见石勒。石勒早知道他去找裴该了,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张宾说了:“此子降意未坚,仍想逃亡,但据他所言,合则留,不合则去,若明公能动其心志,则去意必息也。”
  石勒说这不是想当然之事嘛,张先生你去跟他聊了老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果来么?
  张宾说不是啊,我主要是探查一下裴该的志向和才能。
  石勒问他考察的结果如何,张宾想了一想,回复道:“恭喜明公,得一利锥,若能置于囊中,必然脱颖而出——绝不可放他离去!”
  石勒没什么学问,听了这话一头的雾水,说张先生你又开始掉书袋了——这啥意思啊?
  张宾说好吧,那我大致给你讲一下有个名叫毛遂的古人的故事……
  ……
  翌晨日出之时,石勒亲率大军离开许昌北门,浩浩荡荡向洛阳方向进发。他任命大将支屈六为留守,并且派程遐辅佐支屈六,负责民政事务——至于徐光等人则和张宾一起随军远行,随时以备顾问。
  留守各将吏都到城门去欢送,程遐颇有文采,临别之际善颂善祷,滔滔不绝,只可惜言辞太过古雅,石勒基本上有听没有懂,只好斜眼偷瞧张宾的眼色,来决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示赞赏。至于胡人支屈六就简单了,一咧大嘴,一抱双拳,声如洪钟:“祝愿明公此去旗开得胜,第一个攻进洛阳城,亲手活捉晋皇帝,夺得头功!”
  裴该也被迫参与,但他却只把双手交叉在腹前,略略垂着脑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没想到石勒最终还是把目光移过来了,一手牵着坐骑,一手提着鞭子,迈近一步,问他:“裴郎,我即将远行,难道卿便没有片言只字相赠吗?”
  裴该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心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已经答允降顺于他——即便并非真心——那表面文章终究还是需要做一做的。于是一拱手:“石将军……”
  石勒一扬鞭子,打断了他的话:“卿既已归附于我,份属君臣,为何还称呼得如此生疏呢?”
  裴该没有办法,只好顿一顿,重新组织语言,然后声量不高不低地说道:“唯愿主公平安归来。”你是去打洛阳,伐晋室的,我不能跟支屈六他们似的为你得胜而祈祷,但祝福你活着回来,应该问题不大吧。
  话才出口,就见石勒微微一愣,随即两道浓浓的眉毛就弯起来了,鼻头一皱,竟然喜上眉梢。裴该还在迷糊,石勒右手撇开鞭子——还好是挂在手腕上的,不会掉——朝前一探,一把就攥住了裴该的手腕,随即连声说:“裴郎且安居,且安居,待我归来,再与卿倾心相谈吧!”
  裴该心说至于的嘛,程遐骈四骊六一大篇,你连嘴角都未见抽动一下,我只是祝你平安,你就能那么高兴?眼见石勒翻身上马,率领大军去了,他斜眼扫视众人——既包括跟自己一起送行的,也包括尚未远离的从征将吏,就见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有茫然不解的,有撇嘴冷笑的,有若有所思的,也有的脸上分别写满了羡慕嫉妒恨……
  裴该完全摸不着头脑,心说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吗,还是石勒对我的态度太过热情,为平生所仅见,所以大家伙儿才会吃惊?一直等到人群散去,他遛遛跶跶都快返回寄住的院落了,这才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禁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我靠,还真说错话了!这下子丢脸丢大发啦,也无怪那些人的表情如此怪异……”
  ……
  石勒跃马而前,张宾、徐光等虽是文士,却也都骑着马,跟随在后——胡军中本多骑兵,又惯于长途奔袭,是不可能跟王衍之流似的,行军时乘坐着马车甚至是牛车,还动不动就要歇脚,每日以拖慢行军速度为必备功课……
  所以即便都是中原士人,但从石勒,但入“君子营”,马术都得训练得象模象样,起码不会轻易掉队。裴该跟裴氏商量,为了寻觅机会,方便逃跑,咱们俩都得尽快娴熟马术才成啊——其实不用他主动要求,石勒也会逼着他学。
  张宾和徐光虽然相互间都不大瞧得起对方,但并没有撕破脸,表面功夫都还做得不错,而且既为一营,又是其中魁首——虽然徐光还没能当上副督之职——故此自然而然地并马而行。走出许昌城不远,徐光突然间笑起来了,面露讥讽之色,貌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是个谄媚小人。”随即侧过脸去望向张宾,问他:“孟孙,听闻卿昨日曾往相会,可见识到他这番本相了么?”
  张宾面无表情,也不扭头,也不正面回答徐光的话,却眺望远方,语气舒缓地说道:“《蜀书》记载,或劝诸葛孔明抑制法孝直,孔明答云:‘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如此如此。此非孤证,亦非孔明口癖,书中屡见。”
  徐光闻言愣了一下,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但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说:“为此特异之行,是欲自外于同僚么?况且他又并非蜀人……”


第十六章 病倒
  裴该究竟说错了什么话,才收获了众人的奇特表情,并且徐光还对张宾指斥他是“谄媚小人”呢?其实很简单,正是“主公”二字。
  这称呼后世很常见,而且通过《三国演义》等小说的普及,会被人误以为是古已有之,然而事实上在这两晋交替之际,这还不是一个惯用的称呼。张宾、徐光等人无论当面还是背后,大多称呼石勒为“明公”,这里的“公”并非指石勒汲郡公的爵位,只是一种尊称,而“明”是对公字的修饰,组成一个双音节词汇,很顺口,无论当面还是私下,第二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全都可以用——这才是当时士人君臣间常用的称谓模式。
  至于蘷安、支雄之类胡人,原本没那么多规矩,跟着石勒起兵时,经常就你啊我的,或者直接叫名字。等到石勒的身份提高一些了,他们也觉得这样不大合适,一开始想用胡人部族长的名号来称呼石勒,也就是“大人”,但随即就遭到了中原士人的嘲笑——中国人叫直系长辈才用“大人”一词啊,你们这是打算做他干儿子么?后来还用官职称呼石勒,感觉不大顺嘴,干脆也跟张宾他们学,直接称呼“明公”了。
  胡人间惯说主从,士人间则惯说君臣——主从,主从,感觉我是你家佣人甚至奴婢,不是有身份的下位者。所以在中原士人口中,“主”这个字并不常用,将主字和公字合并起来,组成一个尊称,很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们才会怀疑是裴该临时编造的,以此不伦不类的称呼,特意向石勒表忠心——我是你的忠仆,你是我一家之主啊!
  然而当徐光在背后嘲讽裴该的时候,张宾却不附和,反倒念了几句史书,以证明这词儿并非裴该生造,而是有所本的。“主公”的称呼始见于陈寿《三国志》,而且仅见于《蜀书》部分,考虑到陈寿就是蜀人,容易获得第一手材料,那应该不是他的编造或者讹误。大约在刘备入蜀,直到自称汉中王,这一段时期内,包括诸葛亮、法正等文臣,甚至于马超这个北地武夫,他们的好几处言辞当中都可以看到这个新名词。
  在此前不这么叫,诸葛亮《隆中对》的时候只称呼刘备为“将军”(刘备曾任左将军);而至于称汉中王之后,当然大家伙儿就得叫他“大王”了。
  由此可见,那是刘备集团在特定时期单独给刘备加上的尊称,就好比有一段时间,江东臣僚喜欢称呼孙权为“至尊”——始作俑者是鲁肃。“主公”的称呼后来随着《三国志》的布散,逐渐风行起来,但在这个年月,读过《三国志》的人却还并不太多。
  晋惠帝元康七年,也就距离此时仅仅十四年前,陈寿去世,尚书郎、梁州大中正范頵上奏,说:“按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希望能够官方收藏他所写的史书,朝廷这才下旨,派人去陈寿家里抄录下《三国志》来,藏于府库——所以说从十四年前开始,这套书才真正开始面向大众。
  然而这年月还没有印刷术,书籍全靠手抄,传播速度很慢,再加上政局动荡,肯于和能够安安稳稳坐下来抄书、读书的士人那就更加寥寥无几。徐光是听说过这套《三国志》的,但他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所以不明白“主公”一词的来由;张宾因缘巧合,有幸读过,当即将相关语句缓缓道出。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徐光自然能够读得出来他的潜台词——“傻X,自己读书少还有脸指责别人!”
  徐光又是羞惭,又是尴尬,心中既恼张宾,更恨裴该——你说你耍的什么宝,卖弄自己读过的书多吗?是,我承认你世家子弟,书籍资源肯定比我们这些普通士人要丰富多啦,但初来乍到的,就敢这么炫耀?你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啊!
  至于裴该,在他的灵魂当中,受《三国演义》等小说的影响,本以为“主公”就该是这年月很普遍也很普通的称呼,故此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直到瞧见旁人的表情都很奇怪,他在返回途中反复搜索旧裴该残存的记忆,这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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