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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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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晓心说听大司马这几句话,似有饶我之意了,还好,还好。也幸亏自己仔细分析了形势,也暗中揣度大司马的性情,那篇上奏用语颇为诚恳,没敢文过饰非……因为这回拘囚自己的乃是大将刘央啊,倘若自己妄图洗脱罪责,则责任就必然要落到刘央头上,把自己和刘央放在一起比较的话,你觉得大司马更信重谁?
彭子勤虽为裴该造火药,并且铸炮,但相关配方、工序,全都被勒令着详细记录下来备案,他也曾一度想藏私来着,却遭到裴该的严斥,乃不敢再为。因此哪怕裴该一狠心,真杀了彭晓,火药和火炮之术也不至于就此失传……他由此猜想,大司马有必要留自家一条小命,却使大将刘央心生嫌隙吗?
初被囚之时,他确实想要推卸责任来着,甚至还打算反咬刘央一口。但裴该多晾了他几天,终于使得彭子勤醒悟过来——终究这人还是聪明的——觉得既已得罪了军中大将,则在上官面前,还是端正态度,老实认错为好,否则怕是难逃这项上一刀!
果然,裴该在阅读了彭晓请罪的上书后,就彻底消除了杀他的念头——当然原本杀心也不甚深,终究试制新武器而出事故,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容忍的,况且平阳也并未因此而失守——不仅如此,反躬自省,也坦然向彭晓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汝虽报大炮已成,我却未核实,便命汝以助城守,此亦我之过也……”
考虑到彭晓已经被囚禁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也应该受到教训了,裴该乃不再重责之,只是降其一级,罚俸三月,以为小惩大戒罢了。
自羯军彻底被逐出平阳郡之后,王泽在平阳,就动员人力把那门陷入城壁的大炮给掘了出来,并另一尊炮也从城下搬下,全都安置于城内平地上。裴该觉得继续试验这种大炮,没有太大必要:终究太过沉重了,倘若以之野战,即便能够造好足够驮运的车辆,全中国也没有几条道路真能够承载得起;而若以资城守呢?就连平阳那么厚实的城壁都负托不起,遑论它城?
所以他命彭晓将两尊“将军炮”运回绛邑附近的工坊,熔掉了改造“虎蹲”,相关“将军炮”的铸造工艺,所有流程和参数,则都要送回长安去严密保存起来,以备将来时机成熟后,再重启这个项目。彭子勤喏喏而退。
处置过彭晓后,裴该休歇一晚,这才启程继续北上,直抵晋阳。刘央携续咸、郭殷等郊迎,裴该好言抚慰续、郭等降吏,并且厚赏有功诸将,又一连忙活了好几天。
此时刘央早已羽檄四出,招降各县,最终除新兴郡治九原外,诸县无不主动易帜。而九原城,北宫纯率数千“凉州大马”到城下去武装游行了一圈后,城内大户亦即起变,斩杀留守羯将而打开了城门。只是因为粮秣物资不足,导致各县盗贼纷起,治安状况非常严峻,刘央连日来布置剿匪,感觉比据平阳而直撄石虎还要劳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裴该早命长安遴选称职的抚民官吏北上,以助刘央等,不过在那些吏员未至之前,他也只好帮刘央分担一部分工作和责任。好在根据刘央的禀报,续咸于民事统筹,还是有所长才的,这个并州刺史颇为称职。因此裴该仍使续咸守牧并州,并且上奏朝廷,实命其职;但他却把郭殷转授为西河郡守。
郭殷由县而至郡,自然不会推拒。至于裴该考虑的则是:郭家在并州,尤其在太原郡内,势力实在是太大了,经过此番反正,依附者更加络绎不绝,倘若仍把他留在晋阳,恐怕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你还是暂且到西河去吧,等到并州稳固后,我再找机会把你轰得更远一些。
陈安和姚弋仲屯兵以备乐平和上党的羯军,传来消息,说两郡敌兵都在境上筑垒,做固守之势,看状况,短期内应该不会东出,谋复太原、西河。裴该就问刘央、续咸等人:“待得收获已毕,石勒必再动兵,然而彼是会关注于东线啊,还是增援乐平、上党,来复晋阳啊?卿等如何判断?”
续咸说:“石勒素来凶横,石虎又为其侄,期望甚殷,付托甚重。则在末吏想来,他多半会整军西来,以为石虎洗雪前耻。”
刘央也道:“祖公病重不瘳,中军无人统驭,今秋怕是不能出而伐贼,则石勒无忧于东,或将西来,大都督不可不防。”顿了一顿,又道:“其若有余力,或者还将大举谋攻厌次,以期拔除河北之疮吧。”
裴该点头道:“卿等所言有理。乐平、上党多山,易守而难攻;然自乐平、上党西下,可以轻松入平。倘若石勒果发大军来,地势于我不利啊。是故陶司马早便说过,最好一举而定并州,若不得上党,恐怕太原亦不能得安。”
但是顿了顿,却又笑道:“然而,自襄国而向上党,中隔太行,军行为难,物资转运更难。石勒若敢来攻我,于其国力,必然损耗甚巨,我但能固守晋阳等各城,挫败其势,则羯贼必然瓦解冰销,不足平也!”一挥手:“好,我便于此,静候羯贼之来!”
……
裴该的推想,有部分是准确的,那就是若大发军经乐平、上党,谋图收复并州西部,则漫长和坎坷的行军路线、运输路线,真能够把石勒给累吐了血了。石勒,也包括张宾、张敬,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只能捏着鼻子,被迫接受了并州半属于人的局面。
只要牢固守备乐平、上党二郡,就能够保持对晋阳的高屋建瓴之势,一旦在他处打开局面,或者国力有所增强,总有机会再大举复并的。目前么,还不到时候——张宾建议暂取守势,张敬则建议石勒作雷霆一击,掩袭洛阳。
最终石勒采纳了张敬的建议,战争机器就此全面开动起来。他定下了伐晋的日期,但具体攻击哪个方向——是并州,还是河内,是兖州,还是乐陵——则唯与张敬、程遐等密商,不肯轻易外泄。
此外,石勒还派出使者西行,到处去寻找石虎的踪迹,召其还朝。最终,使者在乐平国的轑阳县找到了石虎,石虎拜领旨意后,便留下大军——其实所剩已不足五千众——只带着百余名部曲,兼程而归,返回襄国。
抵达襄国城下之时,天色已黑,城门都已经关闭了。石虎叫开城门,因为天晚而不及觐见,就先返回自家府邸。王妃郭氏闻讯,急忙来迎,才到院中,石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郭氏迎上去行礼,石虎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暴叫道:“都是汝兄害我,汝尚有脸面见我否?!晋阳失陷,樱桃如今不知生死,这可趁了汝的意吧?!”
郭氏分辩道:“平阳、太原之败,大王为主将,当负其责,怎能说是我兄所害呢?至于郑氏,前日与人携逃去无踪,如何倒在晋阳?我实不知,何所谓趁意?”
石虎怒不可遏,当即飞起一脚,正中郭氏心口,把老婆踢得一溜跟斗就滚到角落里去了。奴仆、婢妾等急往相救,石虎理也不理,自归寝室,脱了靴子和外衣,坐在席上生了好半天的闷气——而且他还得琢磨,明天见了石勒,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啊。
过了好一阵子,就听外面鸡飞狗跳的,石虎不禁拍案大叫道:“我归来良久,如何也不知送水送食来?郭氏便是这般治家的么?!”
这才有仆役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于门外禀报:“大、大王……大王神力,王妃难禁,已……已然逝去矣!”
石虎闻言,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出去看,果然郭氏面无血色,身上已冷……家人抢救了好一阵子,却难回天,又不敢禀报石虎,才一直拖延到现在。石虎不禁顿足,随即关照说:“今日之事,有敢泄露的,一律斩杀不赦!对外但说这女人是自家心口痛病死的……先寻棺木来,赶紧入殓、钉上,谁都不许窥看!且待明早再发丧,并通知郭氏……”
他素来视人命如草芥,即便在家中,哪天不打死一两个奴婢乃至侍妾的啊?众人皆习以为常了,更畏其威,他若说不可外泄,就没人敢透露出一丝风声。只是今日之事,与往昔不同,郭妃终究是有根底,有靠山的,身边更有不少从娘家带来的奴婢,就因为石虎未能及时得知此事,禁令下得晚了一步,结果早有奴婢逃出府外,去禀报了郭敖。
郭氏父子闻听此讯,无不捶胸顿足,戟指大骂石虎。郭权就说了:“天王既不肯于军前斩杀此獠,则明日陛见,也恐心软而难下决断,遂使此獠得生……不如我等这便点兵前往,杀此獠而为阿姊复仇!”
郭敖也愤然道:“我随天王起兵之时,不闻有此畜牲,如今却敢杀害我女,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当即下令部曲和家丁紧急集合。郭太扯着袖子规劝道:“终究在国都之内,大人岂可擅自动兵啊?我等当急入宫去向陛下告难才是……”
郭敖怒目圆睁,胡须奓起,恨声道:“这个是我女,那个是他侄,他岂肯为我女而杀其侄啊?不如我先杀了小畜牲,提首级再去向天王谢罪不迟!”
于是父子、兄弟四人,便即点起三百余兵,打着火把,浩浩荡荡直奔太原王府而来。巡街的士兵见了,不敢拦阻,急忙层层上报,最终石勒在睡梦中被惊醒,喝问道:“是何大事,夤夜打扰于朕?”就听回禀说:“郭将军领兵去攻太原王!”石勒不禁大惊:“这老儿疯了不成么?!”急召禁军,前去为两家解斗。
第二章 猛虎脱柙
夜半时分,郭敖父子、兄弟,并三百余兵,汹涌而来至石虎府门前,高叫石虎出来,为老夫之女偿命。石虎才刚命人钉上郭氏的棺材,正打算将停灵之事委与家人,自己先洗洗睡了,忽然听得喧哗之声,不禁大惊,即欲抬脚,踹翻来报的家奴,却一咬牙关,又忍住了。
——我这腿长脚大的,才刚踢死一个,还是先消停几天吧。
于是喝骂道:“究竟是谁泄露消息于郭家的?待我审问明白,都要撕了喂狗!”
急忙跑将出来,命部曲牢牢守备住府门,他自己寻个梯子来,攀上墙头,拱手道:“丈人带兵执杖,夤夜来此,未知何事啊?”
郭敖怒骂道:“小畜牲,我女有何亏负于汝,汝竟害她性命!还不速速出而受缚,免得我等攻入府中,不能留汝全尸!”
石虎陪笑道:“荆妻实是病逝,因为天晚,未能及时通告丈人,丈人恕罪。怎么说是我害她性命的?丈人慎勿听信流言啊……”
郭权骂道:“恶贼,汝丝毫不念亲戚情分,于并州时便多次要害我兄弟性命。若欲杀我等,便可下来杀,为何要迁怒于阿姊?今日不将汝这恶贼乱刀分尸,难泄我心头之恨也!”
石虎本来还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今天这事儿该怎么收场为好……要么跟他们耗着,等天王派人前来解斗?但见郭权跳出来,不禁胸中怒火熊熊而起,戟指骂道:“就是汝兄弟在天王驾前坑陷我,要害我性命!我还未去寻汝,汝倒敢来见我?!”
——郭氏兄弟告刁状这事儿,肯定瞒不了人啊,石虎虽然才归襄国,此前就已经听到过不少流言啦,否则也不至于一进府门就跟郭氏发火了。
他这一怒起来,热血冲脑,理智全失,当即就一个纵跃,从墙上直跳下来,一脚踢翻一名小兵,夺过其手中长刀。郭氏兄弟发一声喊,也各挥刀纵跃而前,直取石虎,三个打一个,将石虎团团围困在垓心之中。
石虎暴吼一声,舞开长刀,势若疯虎。他本力大招猛,郭氏兄弟又如何是其对手?郭荣躲闪不及,当即被石虎一刀斫在手腕上,不禁惨叫一声,手中兵器落地。石虎复起一刀,正待劈开郭荣胸膛,却被郭太横刀隔开。但锋刃相磕,交了这一刀,郭太就觉得手臂发麻,动作难免迟缓,旋被石虎飞起一脚来,正中心窝,踹翻在地。
强将厮杀时,旁边儿的小兵都不敢靠近,也根本插不进手去。而郭荣这一伤,郭太又一倒,三兄弟的合斗当即崩溃,石虎乃一个转身,刀起如闪电,刀落若雷霆,将郭权连肩带臂,“刷”的便劈翻在地。郭敖在旁见了,不禁目眦尽裂,他本坐在马上,便即伸手摘矛,直朝石虎撞将过来。
矛尚未至,石虎复一刀劈翻了还在惨嗥的郭荣,随即一探手,闪电般攥住郭敖之矛,奋力一扯,口中暴叫道:“老匹夫,汝且与汝子一并去死罢!”郭敖膂力不及,被迫撒手,石虎便即掉过矛尾来,如执藤鞭,狠狠抽打在郭敖的右膀上,连臂骨都几乎被抽裂。
郭敖又是疼痛,又感恐惧,急忙咬紧牙关,双腿一磕马腹,掉头便逃。石虎发足追去,郭氏部曲敢来拦阻的,全都被他或刀劈,或矛挑,杀翻在地,王府门前瞬间便即血流成河。
眼看郭敖渐奔渐远,石虎左臂一振,长矛打着旋儿便飞将出去,“啪”的一声正中马臀。那坐骑吃痛,长嘶一声,前蹄抬起,当即将郭敖给掀下地来,摔了个七昏八素。好不容易挣扎起来,转头一瞧,石虎挺刀将要追及,距离自己已不过十余步了,郭敖吓得是魂飞魄散,急忙抱头疾奔。
跑不多远,忽听前面人声嘈杂,随即一溜火把转过街角,火光中隐约露出禁军的旗帜。郭敖一边跑,一边急忙招手大叫道:“石虎要杀我,救我!救我啊!”直朝这队禁军奔去。
率领禁军的,乃是常山王石堪,年方十九——他本田氏子,被石勒收为养子,颇为信重——急命士卒举弓搭箭,远远地瞟着石虎,作势欲射。石虎见状,只得硬生生止步——自己身无片甲,真若是数百箭齐发,估计防备不了——急忙叫道:“贤弟,是郭老贼父子要杀我,我被迫自卫罢了。且助为兄擒下郭老贼吧!”
石堪扬声道:“某奉天王之命,来为两家解斗。可速速弃械,随我去见天王,是非曲直,自有天王决断。”
石虎心说啥,弃械?那我不就任人鱼肉了么?终究自己踹死郭氏在先,刚才又斩杀了郭权和郭荣,说不定连郭太也被自己那一脚给踢死了……郭老贼但凡有一线翻盘的机会,肯定会再跟自己拼命啊,石堪终究年幼,怕是不敢拦他。而至于去见石勒,原本就听说张敬等多名朝臣请于军前斩杀自己,自己这趟回来,本就凶多吉少,再加上于襄国城内闯了那么大祸,石勒还可能宽恕自己吗?
可叹阿娘(王太后)死了,恐怕没人再能保得住自己啦!
眼神一瞥,就见郭敖那匹坐骑颇通人性,虽然拐啊拐的,却未远蹿,似乎仍然可以乘骑。于是大叫道:“老贼必要害我,我不可入其虎口!且待天王气消了,我再去陛见请罪吧!”随即一个纵跃,攀上马背,一扯缰绳,便即落荒而逃。
石堪急忙从后追赶,却畏惧石虎之勇,不敢逼得太紧。一直追到东门,才知石虎已然斩关而远遁了。石堪瞧着城外黑漆漆的原野,无奈之下,只能领着郭敖来见石勒。
——至于郭荣、郭权,已然毙命,郭太也身负重伤。
郭敖抚着受伤的膀子,跪地大哭,请石勒为自己做主。石勒怒目圆睁,呵斥道:“即便石虎害了汝女,汝也不当于都邑内动兵,二子之死,纯属咎由自取!”便命将郭敖拖将下去,拘禁起来。
随即下令,命石堪率禁军团团围住太原王府和郭氏府邸,不可放一人逸出,要待重臣前来,再详审此事。此外,命将东门守卒尽数斩杀——谁让你们放石虎跑了的!
已经派人去通知程遐、张敬等人了,石勒就气哼哼地箕坐于大殿上等候,余怒不消。皇后程氏捧着衣服来,帮他披在身上,出言宽慰。石勒就问:“弘儿已睡了么?”程后笑道:“早便睡下啦,都中虽有扰乱,却未能惊醒他……”石勒长叹一声:“我本以石虎年少,想留他将来辅佐弘儿,不想竟生此变!”
程后趁机就说:“石虎凶暴,即便在弘儿面前,也往往不肯执臣礼。闻前日家兄等请陛下因丧败之罪,斩之于军前,可惜大王未允……”
石勒摆手道:“朝中之事,汝妇人慎勿多言。”话音才落,内臣便报,说重臣们皆已汇集于殿前,等候陛下传召。
石勒麾下文武重臣,张宾前往幽州,蘷安去守上党,仍然留在朝中的,主要有:河间王石生、尚书右仆射领吏部程遐、中书令张敬、秘书监徐光,以及尚书李凤、裴宪、荀绰、任播,大将吴豫、逯明、李寒等等。闻得石勒召唤,诸臣络绎进殿,左右侍立——程后自然避入后寝。
大致情况,倒是都已经听说了,因而石勒也不废话,就问他们:“石虎杀郭荣、郭权,伤郭敖、郭太,斩关而逃,该当如何处置此事啊?”
程遐首先开言,说:“臣闻太原王与郭将军父子,无端于都邑内动兵,若依国法,皆当大辟。唯其一为陛下之侄,一为国家宿将,不可孟浪从事,乃当先辨明是非曲直,再作定论。”他这话貌似不偏不倚,其实却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去瞥吴豫、逯明。
吴、逯二人都是石勒初起家的“十八骑”之一,与郭敖并肩作战,驰骋沙场几二十年,程子远不用过脑子就知道,那俩货一定是会帮忙郭敖说好话的。果然他话音才落,吴豫便即拱手道:“是非曲直,自当于天王驾前申辩,然而石虎却已遁去——倘若自恃无罪,他为何要逃啊?自然曲在石虎!”
石勒道:“石堪回禀,及郭敖所说,乃是石虎失手杀了其妃郭氏,郭敖父子率兵往其府上,欲杀石虎,反为所杀……”
其实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石虎杀妻,自有国法处置,轮不到郭家私自于都内动兵。因此逯明赶紧开口为郭敖辩白,说:“骤闻其女遇害,郭将军因此愤恨,一时鲁莽,也是人之常情啊,还望陛下海量宽宏。唯石虎既杀郭氏兄弟,却不肯前来陛前伏罪,反倒斩关而出,死罪难逃!”
程遐及时帮腔:“所言是也。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即下诏命,搜捕石虎,就地正法!”他还怕石虎回来,石勒到时候再心软不肯下狠手,干脆要求“就地”斩杀之。
石勒点头道:“小畜牲做出这般事来,不杀不足以正国法、平群愤。然而郭敖亦不可轻赦。”正待下令,秘书监徐光迈前一步,躬身道:“陛下且慢,听臣一言。”
“卿可直言无妨。”
当初程遐、张敬等要杀石虎,就是徐光出言给拦住的,他心说真要因此而把石虎给弄死了,那我前日所为,不全是无用功吗?反倒白白地恶了程、张。于是态度诚恳地说道:“臣来时,途遇常山王(石堪),详细询问经过,常山王乃道,石虎去时,曾说欲待陛下气消后,再来陛前请罪……”
石勒冷笑一声:“难道朕还期望他自归不成么?”
徐光摇头道:“非也,臣以为,就此言而知石虎尚有恋慕陛下之意。石虎乃陛下之侄,国家上将,于军政事务知之甚详,则逼之急,若其投晋,岂不可虑么?”
石勒听了这话,眉头不禁狠狠一拧。
徐光一见有门儿啊,便即继续说道:“昔裴文约在时,陛下曾使石虎就学于他,虽然相处不过数日,石虎却甚敬畏裴某。则其于晋为敌国之将,于裴某却有师生之谊,倘若陛下明诏搜捕,彼必远遁,或向关中,投靠裴某,亦未可知。岂非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么?”
石勒俩眼一瞪:“卿不要做老书生语!”
徐光赶紧解释:“石虎如鱼,如雀,关中则是渊,是丛;鱼入渊,雀入丛,可活,而陛下失其鱼,失其雀,所损者加倍。且大举伐晋在即,倘若先明宣此事,并杀大将,难免动摇军心——陛下三思啊!”
石勒还没反应,程遐先问:“徐秘书之意,难道就此放过石虎不成么?”
徐光摇头道:“非也。”看也不看程遐,还是面对石勒,说:“今夜都中之乱,恳请陛下秘而不宣,至在坐诸臣而止。可密令各地守相,细访石虎去处,若发觉其踪迹,秘密捕拿可也。唯不可明颁诏令,使国中惊惧,有害大局。”
正如程遐所说,都内动兵本来就是死罪,完了不肯来见石勒,畏罪潜逃,则就国法而言,石虎死一万次都是轻的,徐光根本就无力相救。但终究是封建国家嘛,国法大不过皇权,只要石勒有所动摇,石虎便有望苟且偷生。所以徐光才建议石勒不要明着捕拿石虎,而要秘密访察,那就难免自缚手脚了。他估摸着以石虎的武勇,又居军中多年,根深蒂固,想要在密捕中暂时潜伏一段时间,应该不难。
时间可以消磨掉很多事情,包括仇恨,也包括愤怒,等到石勒气消了,说不定石虎尚有复归的可能性呢——太原王啊,我帮你也只能到这儿了。
徐季武所言逻辑缜密,貌似有理,程遐、张敬等人一时间还真难以辩驳。该怎么说呢?我们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搜捕石虎,明宣其罪,至于由此影响到民心、士气,那都是小事儿,可以忽略不计?这理由不如对方充分啊。
因而最终石勒认可了徐光所言,即由尚书秘密传令,各城搜查石虎踪迹,一旦有所发现,立刻直报中央,遣军拿捕——那家伙太勇了,普通地方戍兵还真未必捉得住,一个不慎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至于郭敖,在群臣反复恳请之下,念其往日之功,以及丧子之痛,暂使闭门反省——这回南征原本是让郭敖做先锋的,就此改成了李寒。
第三章 苏子高的借口
襄国城内,大半夜的人喊马嘶,郭家发兵直取太原王府;随即连禁军都出动了,石虎被迫斩关而遁,东门守卒,为此而全遭捕杀……这种事儿,大面上自然无人胆敢明言,但小道消息的传播,根本不是徐光“就到咱们几个人为止啊”所可以堵得住的啊。
尤其王贡在襄国、邯郸之间,布置了不少密探,因此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急忙写成密奏,遣快马传递去了晋阳。裴该览信,不禁莞尔:“可知枭顽之辈,不可用也!”
在原本历史上,石勒还在的时候,石虎就已经劣迹斑斑了,他所为酷虐,嫉害同僚,前后两个老婆——郭氏、崔氏——也都死于其手,石勒虽然“屡加责诱”,他却压根儿不听。所以石勒才一薨逝,石虎就发动政变,继而篡位自立,这根由其实早就种下了,而且全是石勒放纵所致!
裴该心说我手下若有这般货色,我早便将之铲除了——能训导则训导,能驾驭则驾驭,这不听训导,不从驾驭的,你还留他做甚啊?哪怕有项籍之勇、张良之谋,都不能留,而且能力越大,为祸越深!
要说我手底下跟石虎有点儿类似的,大概也就甄随了吧,可是甄蛮子敏啊,往往蹑足试探我的底线,我一瞪眼,他就缩回去了……他若不缩,我必严惩之!再者说了,那蛮子再凶暴,比起石虎来终究小巫见大巫,他就不敢因私忿而杀害同僚,更不敢违令去屠城!
哪怕石虎天性凶残,若是表面上还算奉公守法,石勒你不杀他也就罢了。好比后人往往会慨叹,曹操何不杀司马懿,可是曹操为啥要杀司马懿咧?曹操,哪怕曹丕、曹叡在时,司马懿都是实心任事,而毫无骄横之气,那你找什么理由杀他啊?就为了什么“狼顾之相”,“三马同槽”的谶言?曹氏父子、祖孙若这般迷信、轻佻,那才必然守不住江山社稷哪!
石勒只是爱石虎之勇,于是捏着鼻子强忍了他的凶暴、酷残,为儿孙乃至中原百姓留此祸根,石赵之亡,实乃咎由自取。在原本历史上,因为一路顺风顺水,故此石虎才能宠遇不衰,这回有我在,你们算是踢中铁板了吧,由此外部压力转化为内部矛盾,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有高尚的理念、严明的纪律,才有可能使一个组织顶住外部压力,愈挫而愈强,很明显石赵政权这种晋戎势力临时捏就的草头班子,是肯定顶不住压力的。
裴该乃将王贡的密信,遍示诸将吏,一方面是为了鼓舞人心士气,另方面也是向石勒表示:瞧,我都知道此事了,你无谓再封锁消息,直接下令捕杀石虎得啦。
群臣皆贺,续咸就问了:“石虎既叛赵,不知可会西行,来投大司马啊?”
他此言乃是试探,因为担心真会不幸而言中……当初就是他续孝宗占据晋阳,才逐走的石虎,则石虎恨其必深。万一石虎来投,而大司马接纳了,又该怎么办呢?以石虎之勇,必受大司马重用——而且据说他们从前是有过交情的——那自己不就危险了吗?
裴该笑着摇摇头,说:“石虎岂会来投我。”我前日于阵上就已经跟那小家伙说得很清楚啦,晋羯不两立,我就是要杀他叔侄,想当年怂恿他乘船往攻晋垒,便纯是恶意,毫无善意,他脑袋抽筋啊,才会想来投我?
但是又问群臣:“若彼来投,卿等以为,我受是不受啊?”
刘央等尽皆缄默不语。就他们而言,自然是敌视石虎的,不仅仅两军阵前,互有杀伤,而且石虎劫掠、屠戮并州百姓,诸将终究久受裴该的熏陶,难免看在眼中,恨在心头。只是若明言不纳,会不会有小器妒能之嫌啊?而且石虎终究是一员勇将,若归于我,必能更增我家的势力不是么?所以才不说话。
只有一人开口道:“石虎虽然凶暴,终究捷便弓马,勇冠当时,石勒不能御,遂使其妄为滥杀;若归大司马,必能驾驭之,徐徐导之向善,并且增强我军之力。”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新任太原郡守裴开。裴开裴景舒,本任始平国相,裴该既得半个并州,想要徐徐削弱阳曲郭氏等地方势力,安插自家亲信,就把包括他在内的十数名关中故吏召来并州任职,才刚抵达不久。
当下听了裴开的发言,裴该不禁笑笑,就问他:“若以白起为譬,阿兄以为若其背秦而投赵,赵人纳是不纳啊?”
裴开也不傻,再加上在关中多年任职,经的事多了,灵智也便渐开,当下听得裴该发问,略略一愣,便明了其意,于是回答道:“那要看是在长平之战前,或者其后了。”
战国时代,诸国纷争不休,大小战事无日止息,人才流动也很频繁,今日仕秦而明日归晋者,比比皆是。好比说公孙衍(犀首)本是魏人,却仕秦为大良造,领兵伐魏,首先攻夺了他自己的家乡阴晋,复败龙贾而斩魏卒八万,全取河西。然而其后魏王送张仪入秦,以召公孙衍,公孙衍复相魏,遂发动“五国相王”运动,首开合纵之议,图谋伐秦……
倘若拿公孙衍作比的话,那么所谓“各为其主”,只要石虎真肯叛赵归晋,则晋方断无不纳之理啊——前事皆可不论了。只是裴该没有提公孙衍,或者类似人物,而偏偏拿白起作比。
白起在长平坑杀赵卒四十万,邯郸城内,几乎家家戴孝,则赵人恨白起入骨,白起一旦叛秦,可入楚,可入魏,唯独赵人,必然不纳——先不考虑是否畏惧秦王震怒的因素。
由此裴开才说,赵人是否肯接纳白起,得看是在长平之战前,还是长平之战后,这仇恨累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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