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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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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普根之母又是谁呢?正是此番气势汹汹而来的这位祁氏!
长子壮年薨逝,纯为天意,可是长孙那么小,怎么莫名其妙就死了呢?祁氏心中,不能不疑郁律——谁得益最大,谁最可能是幕后凶手啊,这个道理即便拓跋部一贵妇,天然也是懂得的。再加上她除普根外,还有两个儿子贺傉和纥那,因此整天疑神疑鬼,担心郁律会下毒手,斩草除根……
祁氏为图自保,在拓跋部内暗中串联,非止一日,这事儿拓跋头也是知道的——估计也就郁律本人还被蒙在鼓里。不过祁氏从前还没想着政变夺权,因为郁律自继位以来,几乎每战必胜,声望正隆,轻易摇撼不得。但这回郁律败得实在太惨了,多半贵酋皆有怨言,祁氏就此横下心来,直闯王帐,弑杀了郁律。
拓跋部这番变乱,平城中杀得是人头滚滚,仍然忠心于郁律的十多名贵酋同日遇难,其部属尽被瓜分。主要是祁氏下手够快,先除郁律,进而在掌握单于亲卫的拓跋头的协助下,将仍然忠诚于郁律的各部一网打尽,并旋即驰还北都盛乐,屠尽了郁律的妻儿。
随即各部即于盛乐拥戴祁氏的次子拓跋贺傉为单于,贺傉年纪还轻,乃由其母祁氏实掌政权,部中称为“女国使”。
事定后,“女国使”便召拓跋头来,要他南下前往洛阳、长安,去联络晋人,秋后夹攻并州,并且请求晋廷承认贺傉继位,袭爵代王。
她警告拓跋头说:“汝之妻儿、部众,皆在我掌控之中,此去若敢妄言,不忠于单于,我必将汝一门屠尽,不留孑遗!”
拓跋头喏喏而退——他能够保住性命就已经很满足啦,哪儿还敢妄想翻天呢?反正谁做单于都好,不管是六修、普根、郁律还是贺傉,我就一别支远族,永远都只有恭从上命的份儿……
匆忙安顿好家眷,然后急渡黄河,从河西南下,半个多月后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这时候裴该已经听说了拓跋部的九原之败,正在担心石虎因此胜而其势渐强,自己不但难以顺利攻取并州,恐怕石虎还可能主动对平阳郡发起进攻……听报拓跋头到来,赶紧召见,详细询问当日战况。
拓跋头直接参与过这场战役,虽然身在局中,难以面面俱到,所能讲述的整个过程,还是给裴该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可资研讨。听完他的讲解之后,裴该不禁慨叹道:“代王误矣,即便所面并非石虎,而是石生,终为羯赵贵酋宿将,又岂能如此轻敌冒进呢?”
后来蒙古西征之时,也往往携带大匹牛羊作为粮食补给,然后绕过城邑,长途奔袭,直取敌方腹心之地。但那终究是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而且西域各国并无中原这般坚城可恃啊。你如今深入晋地,也敢这么搞,那不是作死呢吗?
况且九原以南地区,正当两大盆地的衔接处,道路狭窄、地势险要,即便赵军不设伏,只是简单地据垒而守,你轻易也打不过去啊,到时候身后各城出而抄掠,又该怎么办了?
看起来郁律自从继位以来,先破刘虎,再定乌孙,多次南下并州,杀得石虎只敢守城,实在发展得过于顺利了,就此因胜而骄,而从来骄兵必败。
想到这里,裴该就又问:“代王返回平城后,可有检讨此战之失么?今命卿来,是与我相约夹击石虎么?”
拓跋头听问,面色略显尴尬,赶紧垂下头去,禀报说:“告大司马,代王今已薨逝,我部新单于继位,是故遣小人来……”
裴该双眉略略一皱,当即打断拓跋头的话:“代王薨逝了?因何而殁?”
拓跋头随口扯谎:“乃是在阵中负了伤,返归平城后不治身亡……”
裴该紧盯着拓跋头,突然间嘴角略略一扯,似乎在笑,质问道:“郁律得非为人所弑么?!”
拓跋头当场就慌了——大司马怎么知道的?难道他能掐会算不成么?
裴该当然不会占卜、预言,而且对于《魏书》中所载拓跋部先世的记忆也很模糊,就光记得原本历史上,郁律貌似不是好死的了……关键他在乱世中拼搏既久,又身居显位,察言观色的能力愈发精进,瞧着拓跋头的神情就感觉不对啊——一提到郁律之死,你为啥赶紧低头咧?面上不见哀戚之色,俩眼珠子反倒骨碌碌乱转……
——孟子云:“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
果然脱口质问:“郁律得非为人所弑么?!”则拓跋头的慌张之态,估计就连旁边儿的裴熊都能瞧得出来。裴该不等对方否认或者辩解,便又问:“今单于为谁?”
“是……是贺傉……”
裴该点点头:“那想来弑主者,乃是祁氏了。”
在原本历史上,确实也是祁氏弑杀了郁律,只不过还要延后几年才发动,对此裴该自然是记不清的。然而他既然得到了裴熊,逢有余暇,自然会向其详细探问拓跋部中的情况——目前拓跋鲜卑是强有力的盟友,将来也说不定会成为敌手,怎可能不预先探查其内情呢?就此得知贺傉的名字、来历,以及……这孩子年纪还小哪。
谁受益最大,则谁为幕后凶手的可能性最大,既然贺傉还年轻,则多半是这一支的用事之人煽动发起的政变。用事之人是谁?祁氏虽为妇人,在族中实有权势,这是连裴熊都知道的事情啊。
所以裴该直接就点名祁氏了,拓跋头闻言更加慌张,赶紧拱手躬身:“这都是大司马所言,小人并未曾道片言只字……”这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裴该的猜测啦。
裴该倒也不再追问——拓跋部中政权交替,跟他本人关系不大,而且既成事实,也无谓追责;虽说拓跋乃晋朝钦封的诸侯,但目前无论洛阳还是长安,真能够管得了这家诸侯么——当即抬手招呼,说摆宴,我要好好款待来使。
食案摆将上来,裴该西向坐主位,拓跋头东向坐宾位,还则罢了,裴该更使裴熊南向作陪。鲜卑人虽然不讲究,但拓跋头往来中原多次,他是懂得规矩的,心说我这表外甥不过是大司马家奴而已,即便是我亲戚,也没有陪座的道理……难道大司马已然开释其为部曲了么?
其实裴该脑袋里压根儿就没有“释奴”这种词汇,因为他本没有蓄奴的习惯,家中奴婢,在他看来,跟自己只是雇主和打工仔的关系,想啥时候辞职都可以。啥,我还能掌握奴婢的生死?按道理没错啦,但我还真狠不起这个心来。
至于裴熊,更是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家奴看待过,是裴熊“自甘下流”,裴该也莫可奈何。但裴熊向来不识礼数——这事儿连荀灌娘都已经跟裴该念叨过好多次了——他虽然自居奴婢,裴该让他入座吃饭,他却也不懂得推却。
其实裴该有时候公务繁忙,不能返回后院去跟家人聚食,被迫要一个人在前堂吃工作餐,就经常拉着裴熊一起吃——一个人用饭未免太无趣了——裴熊也算习惯成自然。
酒席之间,拓跋头提起让贺傉继爵代王之事,裴该点点头:“我命书记作一奏表,卿可持之前往洛阳,料想朝廷不会不允。”顿了一顿,又说:“还需作一表告丧,云先代王因伤辞世,传位于其从弟。”
拓跋头听了这话,不禁暗中长出一口气。
继而又提起秋后夹攻并州石虎之事,裴该也满口应承。
然后似有意,似无意的,裴该重提郁律之死——“自初封代王后,历代继爵,似乎寿皆非永啊……”初封代王就是拓跋猗卢,他去世时才刚五十岁,但在这个年代,尤其在草原民族当中,并不算短命。猗卢之后是六修,不到三十岁即被普根所杀,普根三十多岁病死,其子继位,未满周岁便即夭折……接下来的郁律,遇害时同样是三十出头。
这年月草原民族的平均寿命,估计也就三十来岁,但其中包括了大量夭折的婴儿,从而拉低了整体数值,具体到成年个体,尤其是贵酋,活五六十岁都算常事——好比慕容部的吐谷浑,就得享七十三岁高龄。
再说猗卢之后的几任拓跋部单于,即便不算并未正式得到晋朝承认的王爵,也有普根和郁律两位,都是壮年即殁——一个病死,一个被杀。
裴该因此就问了:“则恐贵族王家,实无长寿之……”想说“基因”,最终还是把这新潮的词儿给咽了,改成——“实无长寿之天命。则试问之,倘若贺傉不讳,谁当继之?”
拓跋头回答说:“尚有其幼弟纥那。”
“则若纥那不讳,且兄弟二人皆无子嗣呢?”
拓跋头听问,不禁哑然。裴该暗中给裴熊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相处既久,心意颇能相通,于是裴熊就问拓跋头:“阿舅,郁律虽死,难道就没有子嗣吗?”
拓跋头心说有啊,就是我帮着祁氏他们杀的……终究裴熊离开拓跋部也不过年许而已,不可能随口敷衍,说郁律没儿子,更不可能说他儿子也全都跟老爹一起挂了……郁律不是负伤而死的么?儿子们怎么可能在短期内也尽数夭折啊?!
正在琢磨该怎么回答才好,脑海中却猛然间精光一闪——不好,郁律还有两个儿子活着呢!
在裴该和裴熊四道目光的逼视下,拓跋头鬼使神差地就主动说出来了:“郁律确有两子,不过尚且年幼,在贺兰部中……”
“何名啊?”
“翳槐、什翼犍。”
裴该听到“什翼犍”的名字,双眼不自觉地微微一眯。
贺兰部虽然与鲜卑同源于东胡,但严格意义上说起来,并不是鲜卑,更非拓跋,目前游牧在贺兰山以北地区,算是拓跋部的依附部族,实力颇强。拓跋与贺兰,世通婚姻,比如郁律有个小妾就是贺兰部大人蔼头之妹,为其生下二子,一名翳槐,一名什翼犍。
按照贺兰部的习俗,妇人当在娘家产子,并且居留一岁,方才抱子而归夫家。所以拓跋翳槐两岁以后,才被其母抱归盛乐;没过一年,贺兰氏又有身孕,考虑到翳槐尚幼,不能离开母亲,故此又抱着他,返回娘家待产去了。
就在郁律此番出征前不久,消息传来,贺兰氏生了对龙凤胎。郁律大喜,当即给儿子起名为什翼犍,至于闺女儿……等我打赢了回来再想名字吧。
因为贺兰氏在郁律诸妾中排位比较靠后,故而祁氏虽屠郁律诸子,竟然一时疏忽,没能想起翳槐;而至于什翼犍降生之事,估计也就当时在郁律身边的拓跋头等数人得知,祁氏是并不知道的。
那么为什么得闻什翼犍之名,裴该会有所反应呢?因为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拓跋鲜卑极盛之时,一在猗卢,二在什翼犍;但什翼犍时代也是由盛转衰之时,他曾在石子岭与前秦军对战,大败而向北迁徙,随即为其子所弑,前秦趁机发兵灭代。要到什翼犍之孙拓跋珪时代,才趁着前秦内乱复国,最终打出了北魏将近一百五十年的国祚。
第十一章 参谋本部的计划
历史因为裴该小蝴蝶翅膀的煽动而改变。
其实在原本历史上,郁律之遇害还得晚上几年,贺兰氏继而又为其生下三子拓跋屈和四子拓跋孤,皆因藏匿于贺兰部中而得免于难,并最终卷土重来。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那俩小子自然化作烟云了,裴该更是记不了那么详细。
他原本问起郁律子嗣的问题,是想试探一下,拓跋内部还有什么人物有继嗣的资格,有跟祁氏、贺傉较量的手腕,将来或许可用。终究拓跋鲜卑雄踞草原大漠,其势甚强,虽然目前是盟友,将来中原一统之后,却有可能转化为外患,乃不可不预作防范。若是能够扶持其他势力,分裂其部族,或许将来解决起漠北问题来,便要简单得多了。
本想从郁律是否还有子嗣这个问题入手,渐次问到部内其他支系,因为在裴该想来,祁氏多半会把郁律的儿子全都杀光的,所以这个问题本无意义,只是投石问路罢了。谁想到意外之喜,竟然听说了翳槐和什翼犍。
当下便有主张,等到拓跋头辞去后,他便吩咐裴熊:“我若遣汝前往贺兰部,去迎接翳槐和什翼犍,汝肯往么?”
裴熊也不傻,当即明白了裴该的用意,就问:“主公欲恩养郁律之子,将来好制约祁氏母子,以免拓跋为中国之患,确实是妙招。但既为主公之命,最好明遣使者,驰向贺兰山,小人只是奴婢,如何能够担此重任啊?”
裴该回复道:“我自会派遣部曲相随,并与汝信物,使可取信于贺兰部。然若正经遣使,难免消息泄露,更恐迟缓——汝舅父既想起此事来,但归盛乐,汝以为,他会否禀报祁氏,前往贺兰部中去搜杀二子呢?”
裴熊想了一想,点头道:“阿舅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
裴该说对啊,就怕他在离开长安之前,就先派手下人疾驰返回盛乐,那咱们这里一旦动作迟缓,很可能棋差一着——“汝与我部曲十数人,皆骑快马而去,汝尝在北地,于周边地理及贺兰部必然熟稔,或许可以抢先一步……”
至于贺兰部是否答应交人,裴该倒并不担心。就形势而论,贺兰蔼头捏着这俩小子就是烫手的山芋,巴不得赶紧抛出去;而论亲情,他若不应我晋朝裴大司马之命,估计将来祁氏派人前往,也是不肯交出来的,二子性命自可保全,以待我将来再加利用。
交代完了裴熊之后,裴该便急召裴嶷、陶侃二人共往枢部,讨论应对并州石虎的问题。
郭默让杨清将枢部意见汇总,向大都督详细奏上——杨清已经和猫儿成了婚,又受拜扬威将军,在大司马三军中风头一时无两,郭思道特意把他顶在前面,也有向裴该献媚之意。
之所以前往枢部,而不会商于大司马府中,是因为长安城内最精细的一具沙盘就收藏在枢部,而且搬运不便。这具沙盘涵盖范围很广,东到海隅,西至秦州,北抵幽、并,南至江、湘——至于凉、交、广、宁等州,实在偏远,资料不全,还在逐步完善当中。
整具沙盘铺开来,长宽都超过了三丈,一般房间还摆它不下。好在裴该早有筹划,于制作之初,便下令将沙盘等分为十六块,一般情况下单独搬出一二块来即可,不必要全码上——实话说若摆齐了,人在外侧,都未必能够看清楚最中部的兖、豫等腹心之地。
所以这回单论并州之事,尤其是其西部的西河、太原等郡,就光摆上一块沙盘即可。杨清手执长杖,指点着沙盘,对裴该等人讲解道:
“此前拓跋南下,于九原以南受挫于羯贼,传闻石虎掳得牛羊十数万,马匹上万,其势骤然雄大,乃成为我当面的强敌……
“原本计划于秋收后大军两道齐出,杀向太原、上党,然石虎既势雄,或将于秋收之前,即主动南下来攻平阳——即不能胜,亦可蹂躏我领内,使我不能安然收割也。
“好在并州多山,南北唯一道平地,尤其西河、平阳交界处,有霍山余脉堵塞道路,则羯军之来,主力唯取此道,不可能做大范围的迂回。我当于彼处山上层层筑垒,以防堵羯贼,使不能轻易下平。”
“然石虎所部,原不下两万,既得鲜卑马羊,或许更能就地料兵,增至三四万。倘若上党支屈六再率部来合,料敌从宽,可有五六万众。我平阳驻军尚不足万,恐怕难御……”
裴该双手按着沙盘的边缘,一边注目山川形势,一边凝神细思,听到这里,突然间开口,打断了杨清的话:“其时河北石勒,会有何种动向哪?”
杨清与郭默对视一眼,郭思道颔首以资鼓励,杨清便继续禀报道:“在末将等研判,去岁羯贼西守而东攻,今岁石虎得胜,则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改为——东守西攻。”
随即手中长杖一抖,指向沙盘之外:“石勒或将调派部分兵马,入于上党,替换支屈六全师以援太原,而在河上,则采守势。只是去岁大都督与贼对峙于河内,大损耗其粮秣,王从事等来报,襄国府库空虚,乃不可能大举以应西线战事。
“羯奴必将西事一以托付石虎,妄图一举突破重关,复入平阳,以调动我军旅,消耗我物资。即不能胜,亦可使我关中兵马无暇东顾。至于东线,既破段氏,乃可调幽州兵南下护守襄国,河北兵之一部,或直向乐陵,以攻邵将军。虽然曹嶷俯首,青州全境收复,终究相隔大河,恐怕苏将军等难以全力应援,则中军必将东向以救厌次。
“如此一来,王师两分,相隔千里,相互间难以策应。且厌次距离襄国,比距离洛阳近便,与去岁形势正好相逆,反倒是我军远出以御敌,则敌耗粮一钟,我须两钟……”
裴该点点头,补充道:“并州之势亦是如此,我恐怕须从河东甚至关内运粮,以支应并州战事,则损耗必巨啊……卿等有何对策?”
杨清用长杖指点平阳、河东二郡内的数个位置,禀报道:“末将等以为,当先将平阳各县之粮,聚于平阳;河东各县之粮,聚于闻喜;若须关中赢粮,则先期运至安邑,预为大战准备。我三军亦当稍稍前出,即以整训为名,先入夏阳、梁山,则随时可经采桑津渡向平阳……”
陶侃蹙眉问道:“既欲将兵前出,以备增援,何不自渭汭渡向河东,北上平阳,而要前抵冯翊北部啊?彼处多山,道路难行,即便渡过采桑津,百余里内也多山路,怕不易行……”
杨清注目郭默,郭思道就解释说:“倘若先期涉渡前往河东,只恐为羯贼侦知,若止步以河西,便不易为敌察觉了。不过我等尚有一番考量,即援军自夏阳涉渡,可以直下平原,缘山而北,路程要好走得多。只不知大都督最终肯发多少援军,倘若超过两万,恐怕夏阳一邑难以尽纳,被迫要分散而至梁山,便不如齐聚以渡采桑津了。
“此外,若石虎大举而来,我军却自山间杀出,或可收促起不意之效,甚至形成合围之势……”说到这里,瞥一眼杨清:“杨将军更以为,并州之战,徒守无益,若能前破贼众,则或可复转为攻势,直下晋阳……”
说白了,咱们先打一轮防守仗,然后等到秋收之后,粮食有了保障,就继行两道进兵攻取并州之策!
“而并州平地狭窄,多处山岭,正面抗敌须由平处,唯攀山越岭可建奇功!只是我军未必擅长山岭战,故须先于梁山等处演习之。”
陶侃手捻胡须,不禁微笑起来:“年轻人好大胃口,守之不足,尚欲前出攻敌——果然锐气迫人。”
裴该歪过头去问他:“陶君不赞成趁机收取并州么?”
陶侃摇头道:“若能顺利击败石虎,且于阵上大杀伤敌,自可转守为攻,一切都须看战事发展——枢部预作筹划,并无不妥。”
裴该点点头,再度把目光转向沙盘,缓缓问道:“倘若石虎果然秋收前来犯,关中及二郡粮秣,可资多少将士一月之需啊?”
裴嶷接口道:“游子远亦知大战在即,前输一万斛谷入于长安,此外核计各郡国府库存数,若于秋收前动兵,最多不过资供两万正兵远出。”顿了顿,又补充说:“此亦计算了粮运的沿途损耗;且这两万正兵,平阳守军也包括在内。”
裴该不禁蹙眉道:“如此说来,我只能再遣一万军于夏阳待机,随时增援平阳了……”特么的郁律真是废物点心,白白把十数万牛羊让给石虎,他倒是吃饱了,我这儿可还饿着肚子哪!
想了一想,转过头去对裴嶷说:“可命游子远向凉州商借部分粮秣……亦可向汉中周士达借粮,许诺秋收后归还。”
裴嶷点点头,随即问道:“听闻拓跋的使者,已至长安,可是前来约定今秋夹攻并州之事么?可否请拓跋先期动兵?”
裴该一撇嘴,摇头道:“拓跋不可恃!”
随即就把拓跋头所提供的情报,大致向在座诸人介绍了一番,然后解说道:“既损牛羊十数万,想必今冬拓跋必受饥馑,故此秋季必将南下,以劫掠新兴、太原。且祁氏、贺傉方执政,也亟须一场胜仗来确立其威望。
“只是郁律此前丧师,败得实在太惨,拓跋力冏,多半是会多道并出,纯以劫掠为务,而不敢直撄羯军之锋的。彼等欲以我先牵制羯军主力,好方便其南下,故而遣使来长安约期。则我若遭逢石虎之攻,必不能说动拓跋先应;我若已败石虎,北向太原,也无望拓跋来合……”
说白了,今秋拓跋鲜卑就只有劫掠之力,毫无正面对敌的打算,无论咱们是守还是攻,这个盟友都基本指望不上啊——忘记拓跋吧。
裴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郁律果然该……当死!”
就听裴该又问郭默:“平阳、河东二郡粮秣,总数多少?我若将万军应援平阳战事,长安是否还需要输粮前往安邑啊?”
郭默转身从案上抽出一卷纸来,双手呈献给裴该,说:“二郡存粮之数,我等已向长史府行文求问……”其实长史只是单独职位,并无官署,更没有开府的资格——除了“西域长史府”一家以外——但如今长安行台设十二部,隶属于长史、司马二职,则裴嶷、陶侃单独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只得大募僚属,人一多了,自然需要有专门的办公场所,故而内部说起来,才有了“府”名。
郭默说我们已经从长史府得着详细数字了,经过反复核算,根据援军数量而统计出了几个数字——“大都督请看。”
裴该接过纸来,展开来一瞧,果然其上明确标示二郡内各县存粮数,以及运至平阳、闻喜两城,再从平阳、闻喜运至永安、介休之间可能的损耗数,须用力夫数……最终得出几个数字:倘若关中调五千军往援,则不必多发粮秣;若调万军往援,需先向安邑运送一万三千斛谷;调一万五千军往援,则须先运两万八千斛谷……
运粮越多,需要力夫数量也越多,途中吃用,损耗比率将会增大。
裴该心说这才对嘛,参谋部就应该多跟数字打交道,把粮食账尽量做细——这正是他建枢部的主要缘由之一。从前计点力夫、粮草,都没有专门机构负责,只是由几名参谋笼统核算,自然难免疏漏。如今的枢部,以郭默为掾、杨清为副,其下各级属吏近百人,既有士人也有武夫,既能算数也会用兵,群策群力,做出的方案自然与从前不同。
就听杨清插嘴说:“末将还有一策,后方粮运,可由途中各县戍卒接力完成,尽量少用屯民乃至编户,则既可避免耽误农事,损耗也小。”
倘若从关中直接运粮去安邑,完了空着手回来,总不能不让人带足回程的口粮吧?而若一段段接力运送,交接后返归所属城邑,路途较短,则需要支付的口粮也少多了。
裴该想了一想,就说:“若自始至终,皆用同一批人运送,方便管理;若分多段,核算为难……”注目杨清:“卿既有此议,可敢负起全责来么?”
第十二章 新空气
青州西北部有乐安国,因其国除,今改乐安郡,境内纯为平原地形,但却被漯、济、时、淄、渑等河及其支流切割得支离破碎。其中郡治高苑东北方八十里外,济水之南、时水北岸,存在着一座古城遗迹,名为“蒲姑”。
最近几天,陆续有队伍开入蒲姑城,即依其旧垒,建造营房,而郡内也常有小吏押送着粮秣、菜蔬过来,以供军需。当军营基本搭建完毕之后,甚至于郡守也亲自从高苑驰车而来,拜访驻守蒲姑的军将。
这位郡守并非他人,乃是才从北海转任过来的王贡王子赐。
得到禀报后,营门打开,二人并肩而出,迎接王贡。虽然未着铠甲,但很明显两个都是武将打扮,身穿时下流行的戎服——其实就是胡服——足蹬马靴,头戴皮弁。王贡下车,拱手致意:“苏将军、卫都督。”
所谓苏将军,自然是新晋四品游击将军、都督青州军事的苏峻苏子高了;而卫都督,则是指淮海都督卫循卫因之。加上王贡,可以说长安行台于东方仅存的将吏,都已齐聚于此。
其实苏峻、卫循向来对王贡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有谁会喜欢那个“毒士”才有鬼了——即便苏、卫二人之间,虽有合作,交情也未见得有多深厚。如今齐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纯属抱团取暖……
裴该此前对洛中的祖党,尤其是荀党,做了很大程度让步,承诺将逐渐把青、徐之政交还给朝廷——主要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好管理——于是一等时机成熟,太尉、录尚书事荀组即召徐州刺史卞壸入朝,担任尚书,并将青州刺史郗鉴平调去了豫州。新任徐州刺史乃是阮孚阮遥集,新任青州刺史则是蔡谟蔡道明——同为陈留大姓。
具体青州内部,总共七郡,其中东莱郡守王栋、长广郡守王兖虽为裴该所命,却都是琅琊王氏的庶流,本非西党,荀组一伸出手,二人当即一把抓住,就此得以留任。此外,北海命之以袁勖,济南命之以陈眕,齐国命之以阮放,城阳命之以郑略,皆出陈留、陈国、荥阳等中州高门,抑且素有令名。
论门第,表出身,只有王贡以寒微入仕,倘在太平时节,估计连那几家的大门都不敢靠近。只是裴该将王贡安插在东方,实有大用,故此跟荀组讨价还价,最终王子赐仍留青州为守,只是由北海平调到了乐安。
之所以调他到乐安,是因为此郡邻接黄河,一水之隔即为乐陵,为了援护厌次城内的邵续,乃命苏峻将大营由东莱前进至乐安境内。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卫循谋划在济水入海口附近营建新的港口——从龙口过来实在太远。那么既然属于大司马系统的水陆两军齐集,则以王贡守牧乐安,为军队供输粮秣物资,无论裴该还是荀组都会比较放心一些。
荀泰章也知道,他所任命的青州诸守,多为文学之士,相信安抚百姓、恢复生产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但若供输物资,为军队后盾,从前都没啥经验可言……而且一旦战事不利,被赵军克陷厌次,继而杀过黄河来,郡守也可能要参加战斗啊!那些汝南袁、陈留阮、荥阳郑,会打仗吗?
苏峻移营蒲姑城既毕,而卫循也大致确定了开港的地点,于是王贡便离开郡治高苑,亲自前来与二人商讨军事问题。见礼之后,苏、卫二人即请王贡入营,王子赐左右瞧瞧,笑问道:“二君可知,此蒲姑城是何来历啊?”
苏峻不过是掖县土豪出身,卫循则是会稽寒门,两人读书都很有限,又是初来乐安,哪里知道当地典故呢?听问全都摇头。王贡便说了:“此城又名薄姑。《左传·昭公二十年》,晏婴奉齐景公来此,说:‘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逄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昭公九年》亦云:‘及武王克商,薄姑、商奄,吾东土也。’
“可见此城原为殷代诸侯所居,后入于周,封之于齐。想不到千余年后,其故垒仍有残存……”
说着话,笑吟吟地注目苏峻。苏子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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