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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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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司马府原本属于索綝,其规模宏大、结构复杂,仅次于小城内的宫室,而用料考究、技工精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裴该就想不明白了,正当朝廷播迁之际,人、物两缺之时,索巨秀是怎么造出这么一座大宅子来的?即便说是在原有的某栋或某些建筑基础上临时修缮的吧,一眼望去,很多部件都还半新,绝非陈年旧物啊。
索綝有这个精神头,用在国家大事上不好么?有这些人力物力,用来巩固长安城防不好么?
他自入朝秉政以来,原本居于别处,后来朝廷东归洛阳,长安城内瞬间就变得空旷起来,裴嶷等乃建议,大司马留台关中,不可不居广室以增威仪,裴该这才迁来的此处。
但他真是从来都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不算这具躯壳前二十年的经历——前世身处某二线城市,地价、房价都不甚高,还有父母留下不菲遗产的前提下,住家也不过才六十多平而已。而这座新的大司马府,大致估算一下,占地面积起码超过了六千平——一百倍!而且内外居室近两百间,还附有一座小小的花园……
裴该在徐州,不过七八名仆役罢了,即便加上荀氏陪嫁过来的,也不超过三十人。自入长安秉政,又多秘书、警卫二十余名,一家子不足百人,这六七千平的豪宅,可该怎么住啊?
干脆,将前院置为办公场所,还分了二十多间屋子给暂时无家的幕府从吏当集体宿舍;裴该一家则只住后院,内外八十余室。
其实在裴该想来,我要求不高,只需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就够了,有了保大以后,再加一间婴儿房,此外仆役、婢女、厨娘、园丁等所居,撑死了也就填满四十间屋子,这还剩下一多半儿呢……
然而荀灌娘也是豪门大族出身,初进大司马府,尚觉宽敞,等裴该把前院划出去以后,反倒感觉有些拥挤、逼仄了。她曾经劝说裴该,如今长安城内人口不繁,很多房屋都还空着——更多是从前兵燹时烧失了,唯余废墟、空场,始终未能修复——不如把西面几所院落也合并进来吧——
“夫君贵为大司马,留关中以主行台,自当居于广厦,才见威仪。且目下虽勉强敷用,也要考虑到将来——夫君若纳妾室,保大若有弟、妹,恐怕居室不足啊。”
裴该对此笑笑,回答说:“我无纳妾之意,至于保大的弟、妹……且待有了,再筹谋不迟。”借口关中初复,国家尚且贫弱,人、物不足,且自己身为重臣,不宜广居室,以示属下有奢靡之意,给敷衍了过去。
但他虽然没打算再把房子往大里建了,却也一度起过重修的想法。关键是这年月人惯席地而坐,即便垫以榻、枰,总体起居高度还是比较低的,因而除某些特定用途的房间——比如宫殿、议事大厅等——外,室内普遍净高也就两米出头。可是裴该习惯于垂腿而坐,先是增加榻高,继而干脆“发明”了交椅,再住这种屋子就显得相对逼仄,难免有些气闷了。
因而他打算把书斋、卧室、客厅等几间屋子的顶给掀了,增高墙壁,重新铺瓦,谁想事下徐渝等属吏,却被塞回了一份近乎天文数字的预算案来。裴该览之大惊,急召属吏们过来质询,才知道他们并没有趁机上下其手,图谋贪污——好比清朝太监糊弄皇帝,竟说一枚鸡蛋要卖二两银子。
主要原因,一是规制问题,二则相关于建筑技术水平。首先说规制,大司马府邸,势不能茅草盖顶,而必须用瓦,其次所用梁木的材料,也有一定之规,不可能随便从野外伐几棵木材来就顶上了。其次这年月富家建筑,主要是土木结构,而且越高级,所用木料越多,用土、砖则相对较少。索綝这套旧宅,所用都是好木料,不可能在上面多加一截,也就是说,若要增高,基本上只能推倒重来……
夯土须用大量人力,而且需要较长时间晾干;烧砖、烧瓦,以这年月的技术水平而言,也非廉价之物。关键如今长安城内外,土好找,缺乏的就是人力啊,倘若强征,恐误农时,影响民心,若是招募,这花费就大了去啦。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暂寝此议,仍旧住矮房子。
故此为了不觉得气闷,他在书斋办公的时候,除非刮风、下雨,或者天气太凉,都习惯于敞开门、窗。自己端坐在新制的靠背交椅上——为了方便挪动,不用木而用竹,好在这年月即便关中地区,竹资源也不匮乏——面朝桌案。
顺便一提,这年月尚无“桌”字,而只有“卓”,其意为高。裴该特制这张案子,比一般跪坐时所用的几案也确实要高得多了。
此桌案不但高,而且还大,方便堆叠公文。此刻桌上正有一份文书,从洛阳传来,是就裴该此前请复上郡之事,给出的允准答复。
后世的陕西省北部、甘肃省东部,以及宁夏回族自治区,是从秦代才开始被纳入中国版图的,此前则为诸戎所居。秦自灭义渠,便大规模向西北方向扩展,郡县化后,即在此地设置了上郡、北地和九原三个郡——九原郡已经深入后世的内蒙古自治区,位于河套地带了。
汉初,这片土地为匈奴所占据,其后武帝屡伐匈奴,直至河套,在此地设置了朔方刺史部。逮至东汉,其地分属并、凉二州——东面的上郡和北面的朔方、五原等郡,归并州,西面的北地郡则属凉州。
汉末大乱,西戎趁时而起,无论其后的曹魏还是司马晋,国家在西北方向的疆域都大幅度南缩,不必提朔方和五原了,东部甚至被迫放弃上郡,退至冯翊,西部的北地郡则缩水了一半还不止。
如今这片河西北部的地区,仍为氐羌所占据,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虚除部了。虚除部在晋朝国势尚强的时代,也曾接受羁縻,恭奉晋之正朔,但其后胡汉崛起,其酋权渠便开始左右摇摆,两头押注——乃有与刘曜合兵南犯之事。
只是虚除权渠很快就跟刘曜翻了脸,继而刘曜放弃高奴,东入平阳秉政,使得虚除部势力更大。对于裴该的关中政权而言,刘粲败退,胡汉被迫采取守势,暂不为患,西北方向零星势力,也有凉州张氏牵制,他唯独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南面的成汉和北方的虚除了。
雍、凉隔祁山对峙,无论巴氐北出,还是晋军南征,都受限于险山狭道,裴该若是只求防守,难度并不甚大。但北方的虚除等氐、羌就不同了,倘若分道而进,势必难以处处封堵——游牧民族就是这点讨厌,即便其力不足为中国之大患,三天两头地小股入境骚扰、抢掠,也足够中国政权头疼啦。
况且虚除部还不是小股,据说统合各部,胜兵不下五万之众……
因此裴该希望能够重新羁縻虚除部,使他们先安分一阵子,以待自己于关中从容积聚。此前他就曾经派游遐跑过一趟,责问虚除权渠因何党附胡寇,侵扰关中——当然啦,这是因为权渠已经跟刘曜闹翻了,裴该又曾大败刘曜,游子远故此才敢跑去,假意问罪,其实是给权渠一个台阶下。
虚除权渠也不傻,当即表态,说我远方戎狄,不明中国之情,还以为晋已亡,汉复兴呢,则从汉讨逆,顺理成章啊——后来才明白,敢情我被刘曜那混蛋给骗了啦!既知晋朝仍在,且有复振之意,我自当归从王化,臣服于中国的正统王朝——但是,是不是该封我个官儿做,才方便宣示部众,凝聚人心啊?
封赠戎酋官职,又不需要支付俸禄,也不需要裂土分茅,不过是承认你对旧有领土的统治权而已,这般惠而不费之事,裴该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呢?只是他垂涎于汉代的故土,仍然幻想着有朝一日,胡氛静息,国家强盛,我会把失去的土地再拿回来!
什么收西域而逾葱岭,攻波斯而向罗马,这又不是玩儿《成吉思汗》的电子游戏,根本无谓空想;但尽我余生,只要有机会,秦汉故土是一定要恢复的。
因此上奏洛阳朝廷,建议复置上郡,其范围就包括故汉上郡及北地郡的北部地区,恰好是虚除等部游牧之所。虽然暂时可不安置流官,但等我将来力量足够了,北逐氐、羌而占有此地,就算是先有了大义名分啦。
关键是他看这年月的官僚,多数已无秦汉时代拓土万里的雄心壮志,则你命他们收复国土,比命他们开拓边疆,阻力总归要来得小一些。
洛阳方面有梁芬、荀崧主政,对于裴该的上奏,绝大多数都是当即允准的,难得的是这回连祖约也不加阻挠——可能是祖逖已归洛阳之故吧——很快就给出了满意的答复。即置上郡,任虚除权渠为上郡太守,并且还给他加上平北将军、都督上郡戎部诸军事、奢延侯的头衔。
——奢延为故汉上郡置县,如今当然是没有的,但咱们可以先在地图上标出来。
洛阳方面并没有颁发制书,而命长安行台制诏,以招抚虚除权渠。
裴该仔细阅读这份文书,确定其中没有什么隐意——他怕祖约给自己下套儿,同时也寻思着,祖纳怎么还不从建康北上呢?这年月的交通水平真是太落后啦——这才署上自己的名字,事下长史裴嶷,由民部核发,再转司马陶侃,由行部择人前往颁诏。
虽然必须兜这么一个大圈子,但为了避免自己过于独断专行而导致政事有误,该有的制约还是要规定的,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道的。
才刚把这份文书移至一旁,忽听脚步声响,转眼一瞥,原来是裴熊捧着一张托盘,上置茶水,蹑手蹑脚地走将进来。
本来裴该是想把裴熊当警卫员使的,但裴熊却仍执著于主奴之义,坚持要相助服侍裴该的起居——一如在胡营中时。荀灌娘曾经问裴该,这个裴熊究竟是什么人哪——“粗手大脚,实无奴仆之才。”好比说这回他端茶进来,故意放轻了脚步,但身量和习惯摆在那儿,仍然跺得地面震响,裴该当即便察觉到了。
裴熊执意为奴,裴该也不便拒之于千里之外,而且不知道怎么的,有裴熊在身边,他会觉得安心许多。
裴熊来到桌案前,放下托盘,随即双手端起茶杯来,递给裴该:“主公,请用茶。”
这年月奴婢惯称主人为大家(不分男女),或称“郎”、“郎君”(男性)和“娘”、“娘子”(女性),裴该虽然觉得别扭,却也不得不遵从礼俗。原本在胡营中,他没想太多,就命裴熊等人称呼自己为“主公”,渡江之后,这个称谓逐渐在亲信部曲中流传开来,甚至及于属吏,便不宜再施之于奴婢了——否则怕有人会胡思乱想:你这是把我当奴婢使唤么?但裴熊还是按照老习惯,仍称裴该为“主公”——恰好也对外表示,裴该没把他真当奴仆看待。
裴熊敬给裴该的,是一个漆杯。这年月杯分两种,一种较浅,瓷器或玉器呈圆形,漆器则为椭圆,旁有双耳,主要用来盛酒;热酒倾入浅杯,片刻即能沾唇,不至于烫嘴,更类似于后世的盏——只是尚无“盏”字。另一种则较深,用来盛开水,其中的漆杯往往有把手还有盖子,有些类似于裴该小时候还能见到的搪瓷缸子,为其饮茶之惯用。
茶本植物之名,沸煮后名之为“茗”,此际才刚从药物转化为饮料,但裴该还是喜欢称其为茶,并且非常厌恶如王导等人一般,把茶和以它物,甚至下盐,熬成稀糊状。他特命郁翎等商人从江南、蜀地购得新茶,入釜炒熟后长途贩来,直接用开水冲泡。前世他就不是一个讲究人,不懂得什么茶艺、茶道,不会使功夫茶具,从来都是大缸子泡一满杯,反复加水,可以支应一整个白天……
当然啦,其实他更喜欢咖啡(速溶的),可惜没地方掏摸去。
当下裴该接过茶杯,掀开盖子来,略略吹了一口,便即开始啜饮。趁着这短暂的歇息的功夫,他展开关中地图,注目凝神,思绪不由得越飘越远……
第二十五章 畅想
中国,之所以能够在古代几千年间一直领先于世界,在裴该认为,是与其得天独厚的位置和地理环境密不可分的。
先不提山水连绵,辽阔而肥沃,东亚这片土地,长时间处于地理半封闭状态——简而言之,东面有海,北面是草原大漠,西、南有高原……这些交通不发达时代堪称天堑的屏障,正好包围了一个古代王朝理论上所能够控制的最大疆域,商业、文化的交往或可逾越,对于大军远征则是噩梦。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的本土政权都不可能遭受到来自于另一个强大帝国的侵略,而能够造成一定程度上破坏乃至颠覆的新崛起的周边政权,或者是力不能久的游牧行国,或者早就已经深受中原文化影响了。自周、秦以来逐渐成型的中国文化,因而才得以延绵数千年,永无断根之虞。
但是请注意,良好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所包围的乃是一个古代王朝“理论上”所能控制的“最大”疆域,而非可以有效控制的最合理疆域。中国还是太大了一些,在交通、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有大片边远地区只能羁縻而无法遥控,进而还可能从这些地区产生出足以威胁中央政权的新势力来。裴该有时候也会凭空设想,倘若中国的面积小上一倍,也即仅限于清代所谓的“内地十八省”,或许会好统治得多,人祸和改朝换代的数量也将大幅度降低……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地理问题根本无法解决,中原王朝势必不能放弃周边那些羁縻地区,以防形成强大势力威胁中央——退守就只能挨打,一如北宋。
就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而言,雍、秦之地,再勉强加上凉州,理论上来说,利用中国逐渐完善的官僚体系,其面积是完全可以形成有效控制的。其亦有草原、大河、高原的围绕,作为屏障,只要其它地区不出现一个强力的、统一的势力,关起门来,可以放心积聚。胡汉暂不为害,巴氐守成之势,洛阳、建康是自己的友方,唯一可虑的,大概就只有石勒了……好在尚远。
因而自己必须尽快发展生产力,把屡遭兵燹的关中地区尽快恢复起来,如此,才可应对接下来的可能很艰难的挑战。
渭水河谷,沃野千里,经过长年开发,水土已经开始流失,但在近几百年内,应该仍属沃土——理论上要到唐乃至宋以后,关中的生产力才会彻底落后于中原甚至于江南。想要富国强兵,土地和人口是最基本的要素,土地如此,那么人口呢?
事实上即便是后世热兵器时代的战争,直接死于战场的人数都不会太多,人口数的锐减,主要来源于长年战乱所引发的瘟疫和饥荒,以及自耕农的大批量逃亡。就目前而言,关中战乱持续时间还并不太长,人口多流散于凉州和蜀地——很少往东去的,因为那儿闹得更凶,更危险。自裴该镇定关中以来,就陆续有流民返回家园,倘若能够加以有效管理的话,生产力恢复到太平时节半数甚至更高,应不为难。
可恨的是,经过三国动乱,原本天下正在逐渐稳定下来,晋朝大有机会开创一个类似于后世唐朝一般的新的盛世,但却被那群姓司马的自己给搞砸了。晋武帝司马炎不过是中人之资而已,距离父祖不可道里计,然后他又圈定了一个彻底庸碌的继承人……若与唐朝相比,即便司马昭也未必比得上李世民,而李治的才能尚且超越司马炎,至于武曌,贾南风打马扬鞭也永远追不上……
于是晋朝就垮在了这段二世瓶颈期上,并使得汉末以来因为中国衰弱而逐渐坐大的周边诸异族,得以趁时而起。
裴该本人不见得比这年月的真正才智之士聪明,但他终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积累了将近两千年的经验。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世对于魏晋乃至十六国时期的社会分析,是裴该得以快速崛起的最大法宝——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社会是由哪些阶层所组成的,各阶层的利益何在,谁是敌人,必须打击,谁是朋友,可以拉拢。
最大的敌人自然是胡寇,是已经尝到造反甜头的那些异族精英,以及依附他们的本族精英;在这个强敌面前,无论晋人中的世家还是流民,乃至于氐、羌等,都可以也必须组建起统一战线来。
次一级的敌人,则是在西晋世家联合政权下的那些既得利益者,以各地世家为其代表,这是因为世家的庄园经济侵害了国家利益,既会弱化中央政权,也容易产生频繁的内斗,空耗实力。虽然在胡寇这个大敌面前,只要不肯为虎作伥,即便世家也可以携手合作,但必须考虑长远,起码加以挟制,不能容其继续坐大。
裴该之所以挺进关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关中世家的势力相对较弱,一方面更容易被裴该拢至麾下,另方面在短时间内,也不大可能反噬自身的政权。雍、秦两州,大家族如韦、杜、李、梁、胡、辛等,多数已入裴该之幕,宋、严等在此之前就已身居高位的,也间接地通过荀崧、梁芬而与裴该同党,裴该竭力哄抬这些家族的声望,希望他们将来能够跟随着自己,去打压东方诸族。
简而言之,一个新兴的关陇集团,正在逐渐形成。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吸纳河东世族进入这个集团?双方能不能够形成良性竞争的关系?河东柳氏、吕氏已入麾下,解氏、薛氏亦有明确的投诚意向……反倒是自家出身的裴氏,仍然假装晋胡之争于己无干,置之事外,然而只要甄随兵入闻喜,应当是会立刻扑上身来的。
只是这裴氏,会不会太大了一点儿啊?既然外迁精英,多入彀中,对于闻喜老家那些庶族,是不是干脆全数抛弃为好呢?
怎么对待士人阶层,这是最大的难题,他们一方面是构成这个封建帝国的核心力量,另方面也是历史进步的最大阻力。而至于帝国的基础力量,广大基层农民,相比起来,倒要好管理得多了。
裴该来自后世,自然知道想要国家稳定,进而社会进步,最重要的就是发展生产力,不过在这个年代,工业革命肯定是不现实的,而且他也未必真会搞,农业仍然是重中之重。关中地区,经过兵燹后反复洗牌,世家虽有存留,力量大受消减,寒门则多数破家、沦落,裴该又以官府的权威大肆兼并和“租借”土地,相信即便恢复到司马炎太康年间的户口数量,也可以人人有地种。
目前自然还是地广人稀,因而裴该便将返乡流民多数截下,塞入屯堡,暂时只让他们在最肥沃的渭水平原耕种,根据民部、屯部和度部的联合预估,仅仅纸面数字,完全可以供养得起长安行台,以及十万大军来。然而且不论风雨无情,农业灾害随时都可能发生,就算连年丰收,裴该也感觉远远不够。
十万大军自可保安关中,但总归是要往外打的呀,大战过后,所经往往成为丘墟,想要尽快恢复生产,就必须得从关中基地源源不断地加以供血。
裴该确实“发明”了不少先进的农业工具,也非常重视水利设施的建造,生产出大批铁质农具,并搜集耕牛、耕马来辅助农业生产,相当程度上节省了人力成本。然而,若不能增加亩产量,就不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偏偏裴该对于怎么保育良种,怎么施肥、除害,基本上一窍不通。
毫无办法,只有相信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了,希望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下,农业技术可以沿着固有的道路稳步向前发展吧……
……
他正在神思飞纵,越想越远之时,忽听门外传来很明显是特意压低的轻斥声:“阿郎,休要搅扰了大家!”
一转过头,只见儿子保大朝前平伸两手,跌跌撞撞地踏过了门槛。就在父子二人四目对视的同时,保大突然间一个趔趄,朝前便倒。
裴该急忙站起身来,但以他的速度肯定是赶不及了,好在裴熊还在旁边儿,敏捷若猿,一伸手,就把保大给搀扶住了。裴该上前两步,从裴熊手中接过儿子来,双手轻叉其两腋,高高地举过头顶。
门口传来保姆的呼声:“大家仔细,不要撞了阿郎的头!”
保大尚未足岁——还得十好几天,荀灌娘等人已经在筹划一场周岁庆宴了,裴该则忙得顾不上,一切任凭妻子自作主张——但是已经勉强能够直立行走啦,据保姆说,比其他同年龄的孩子学步都要早,必然是天赋异秉……
不过这孩子始终不会说话,偶尔口出“啊呀”之音,保姆和荀灌娘都说:“这是在叫阿爹呢。”即便裴该再怎么希望自家孩子是个天才,也不带信的……不过保姆说,男孩子说话本来就比较晚,而即便是女孩儿,一岁半才开始学说话,也属正常啊,大家不必担心。
裴该还真怕把孩子脑袋给磕着了,干脆抱着保大步出门外,甚至于不及穿鞋就下了木廊,这才再次将其高举过头顶。这是保大最喜欢的游戏,小家伙不禁手足乱舞,咯咯而笑,同时“啊呀”、“哦哦”个不停。裴该心说可怜的娃啊,你的玩具太少啦,倘在后世,我肯定买一大堆汽车、飞机、恐龙,乃至奥特曼、变形金刚啥的给你耍……
保姆敛祍施礼,致歉道:“阿郎跑得快,仆妇一时未能追及,搅扰了大家,恕罪。”
裴该笑着摇摇头:“无妨的。”他闲来也会跟儿子在花园里追逐玩耍——到这时候才知道有花园的好处——很明白大人追小孩儿有多累得慌……不是说孩子真能跑多快,倘若兜个圈子,很容易就能跟前面堵住他,但若只从后面追赶,大人生怕一抬脚就踢着了孩子,必然不敢加速,这小碎步的半走半跑,最是累人。
裴该正好有些乏了,本打算陪孩子多玩儿一会儿,谁想门上忽报,说民部、度部二掾,有事求见。
……
裴该没有遵从旧制,模仿尚书省,将行政机构分为六曹,却也不学后世成法,分为六部,而是连民带军,搞了十二个部出来,这一是为了明确划分职权,以提高行政效率,二是为了加重商业和工矿业在政府规划中的比重,第三个要点,则是尽可能的雨露均沾,以泽惠关西士人。
因为无论行台还是霸府,都属于临时性机构,那么在临时性机构中出任幕僚,必然缺乏持续上升的阶梯,而只能以此职为跳板,以期外放为吏,或者转任中央。裴该大刀阔斧地改革幕府机构,明确划分职权,则会给属吏展示这么一种前景:将来天下大定,中央和行台合为一体,就很有可能用行台的新制去改革中央旧制,诸部掾或许能够直接转任为中央诸曹尚书,亦未可知。
其实裴该本人正是这么计划的,当然要付诸实施,为时尚早。
十二部中,民部掾为裴该族弟裴通裴行之,好为大言,其实能力有限,但好在一是听话,二是终为庶流,平素几无倨傲之气,惯能采纳属下正确的谏言。度部掾则为柳卓柳子高,家学渊源,颇能算账理财——他和裴通一样,就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能算是关西人士,而是河东出身。
今日二人联袂来拜,裴该只好把儿子交还给保姆,延请二人入室,询问来意。柳卓分明有些不习惯垂腿坐椅子,手脚都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表情也显得严肃无比,他侧向望一眼裴通,随即转向裴该,简明扼要地回复道:“度部有议,事详民部,而民部不允,因此我二人特来谒见明公,以申曲直。”
裴该笑笑,就问:“先说是何议啊?”
柳卓一拱手:“请下《禁酒令》!”
第二十六章 霸府心态
柳卓领导的度部,提出颁发《禁酒令》的动议,至于缘由,他竖起手指来解释说:
“其一,乱德。是故周公逞于殷鉴而作《酒诰》;今胡汉僭主刘聪,亦曾终日被酒,事归孺子,我军之胜,固因明公驱策之力及将士用命,亦由胡寇所自取,此胡之覆辙乃可为晋之殷鉴,必当禁酒。
“其二,费粮。酒由粮造,而粮可果腹,酒只能润喉而已。今大战方息,雍州府库多半空虚,臣等核算统筹,深感度日艰难,若不由秦州乃至河南转运,恐怕难以支撑到秋后。当此时也,官民人等仍以粮酿酒,颇多靡费,岂不可惜?是故乃请禁酒。”
裴该点点头:“此亦题中应有之意,忆昔魏武王及蜀先主,鉴于战乱贫困,皆曾下令禁酒……”望望裴通:“卿又因何不允呢?”
裴通答道:“如明公昔日所言,世间事,从无万全者,要在用其长而避其短,在臣想来,酒亦如此。
“虽云酒醉乱德,但酗酒之人终是少数,如刘聪受天所谴,自乱其志,又岂是酒之过错啊?刘聪不但好酒,亦好女色,难道连婚姻都要严禁不成么?”
柳卓想要反驳,裴通却摆一摆手,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继续说:“昔孔融作《难曹公表制酒禁书》,固多妄言,然亦微有其理。即如军中惯例禁酒,但使勇士冲阵之时,往往赐以卮酒,以壮胆色,安可一概而论?
“至于费粮,柳掾所言是也,然而其事难为啊。即便村社祭祀,亦必用酒,百姓家无石粮,仍每每自酿粗醪,饮以消愁。今民部初建,诸事尚未理清,若即下禁酒之令,如何稽查啊?城中自然可禁,屯所中亦可禁,然雍、秦二州,散野之民不下数十万,往往数十、百户为村,居隔甚远,何谈禁止?若不能禁野民,则城中亦难免生怨心。
“柳掾,大乱方息,自当镇民以静,不可以苛法绳墨之啊!”
柳卓反驳道:“度部请禁酒,也并非毫不加以区分,一概而禁止啊。周公《酒诰》之禁,即不外乎‘无彝酒,执群饮,戒缅酒’九字。祭祀用酒,古来之制,自不可废,然而无故而群聚宴饮之事,则当严禁。”
裴通笑道:“禁若太粗,反会引诱民众犯禁。柳掾云当禁无故聚饮,然而何谓‘无故’啊?”望一眼裴该:“如公子即将周岁,或将召集百僚共宴,行那什么‘抓周’之礼,这算不算无故?如小民百姓,婚丧嫁娶,准不准其聚饮?岁节祭祀,非止祖宗,乃至于祭天祭地、祭溷祭灶,准不准其聚饮?人但好酒,哪里还想不出理由来,则官家如何判定是否违禁呢?
“且既准有故而饮,则不能禁其以粮酿酒,柳掾节粮省谷之用意,恐怕会付诸流水了。”
裴该微微点头,心说裴行之辞锋甚利哪,一如昔日在徐州初会之时——是不是我用错了人,这家伙才应该去搞外交啊?裴通说得很有道理,酒这种东西,终究与后世的烟不同,已经深入到中国各阶层的文化习俗中去了,仅一条祭祀必须敬酒,你就不可能真把它给禁了。
那么仍许祭祀敬酒,不准日常饮用呢?只要想喝,人总是能够找出理由来的。比方说我昨夜做一梦,有先人来训诫我,因而晨起特意置酒祭祀先人,你准不准?再如本地风俗,某月某日要祭风神、雨神,乃至于裴通举例的祭溷(厕所)神、灶神,你又准不准?
难道要因此而再特下一道《禁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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