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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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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矛相对,基本上可算是战了个平手。
  裴该在阵中得到各方面的禀报,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照这个样子打下去,天黑之前应无败理。
  相比之下,胡汉方面则人各焦躁,刘骥赶紧给刘粲送信,要兄长把更多生力军解将上来——否则的话,再战少顷,红日西沉,先不说这仗天黑前还能不能打得完,到时候我军迎着落日冲锋,眼目难开啊,说不定一个不慎,还可能落败!
  刘粲得报,跟后面坐不住了,亲率三四千生力军——也包括自家的东宫护卫——直抵前线,来观战局。刘骥挥着鞭子指点战场,说:“今晋人颇疲累,‘凉州大马’远来亦然,但可退守,无力反击。我若能寻其一点,投入生力之军,撕开晋阵,或许还有胜算。”
  刘粲说兄弟你所言有理,但要把生力军投去哪个方向为好呢?
  刘骥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其实晋阵并无隙可乘,则若欲突进而摧破之,唯取裴该耳。”
  目前晋人倚垒而守,还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破绽,所以若想依靠这支生力军彻底扭转战局,就非得直冲正面裴该不可,若能击退裴该,晋之三军必溃。
  刘粲当即就马鞍上摘下弓来,大声道:“我当亲往,去取裴该首级!”
  刘骥赶紧伸手,死死扯住刘粲的马缰,连声说:“不可!此举悬危,阿兄为全军主帅,国家储君,岂可冒险啊?”难道皇汉没人了吗,要靠皇太子亲自前去冲阵?
  可是刘粲不能去,刘骥本人又不敢去——他知道自家如今脑满肠肥,体态榔槺,一对一跟人较力尚有胜算,直接杀场搏斗,敏捷性和耐久性都太差啦——原本自恃其勇的路松多腿上又带了伤,那该派谁去冲裴该本阵为好呢?
  侧面一将突至二人面前,就马上拱手,昂然道:“末将马忠愿往!”刘粲见之大喜:“此事非卿不可。”
  此将虽然姓马,其实为屠各贵种,其父马景,乃是刘渊时代的宿将,官至中护军——相当于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刘和继位后,曾受命往袭刘聪,但随即见势不妙而降,反攻刘和,因而刘聪时代仍受重用,一直做到大司徒之位,于数年前病殁。
  马忠将门世家,熟习弓马,而且才刚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自负膂力无双,当即请令去攻晋垒。刘骥提醒他:“甄随应在裴该身侧,极其骁勇,将军仔细。”马忠一撇嘴道:“众将都畏甄随,在某看来,区区南蛮,有若禽兽一般,岂有人畏禽兽之理啊?此去即不能斩裴该,亦当奉甄随首级,献于皇太子殿下驾前。”
  于是亲统两千余生力胡兵,正面直迫晋垒。这支生力军一投入战场,果然晋军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裴该又来不及调回虎蹲炮,只得再命甄随上阵。甄随始终奋战在第一线,才刚看局势稍稍稳定一些,退下去歇了回腿,闻命不顾疲累,便即提了刀、矛而来。他从前用的盾牌,方才冲阵时也不知道挨了胡兵多少刀矛,早被劈裂,干脆也不用盾了,仿效陈安,右刀左矛,双执器械,来战胡军。
  这时候马忠身先士卒,已然叉翻鹿角,冲至战壕之前,随即奋力一鞭坐骑,战马四蹄腾起,直跃过壕,登上了土垒——主要是防御工事草草而就,壕不甚宽,垒也不高,仅仅四尺左右,就跟胸墙似的。几名晋兵前来拦阻,被马忠一矛一个,瞬间捅翻。
  甄随远远地望见此胡甚勇,不禁胸中热血沸腾,当即大叫道:“甄随在此,胡儿可敢来战?!”马忠闻听,斜眼一瞥,冷笑道:“正要取汝这蛮夷首级!”战马四蹄飞纵,又接连撞倒两名晋兵,便直奔甄随而来。
  二将刀矛相交,甄随竟然落了下风,险些负伤,不禁暗道:“这胡儿果然了得……”他今天还是头一回玩双执,左手矛过于长大,运转不易,十成功力反倒跌落到七成。马忠也不禁心中暗赞,并且想道:“我在马上,转身不易,休要被蛮子所趁,不如还是下马步战为好……”
  本来骑兵的机动性是很强的,但才入晋垒,四周围全都是晋人,己方跟上来的步骑兵并不甚多,马忠就很难驱使坐骑,快跑得起来,则小范围内闪展腾挪,反倒不如马下步战的甄随了。因而二将一合便分,马忠才刚奔出去七八步远,便即主动偏身下马,转过头来,再战甄随。
  看看迫近,长矛分心便刺,甄随用左手矛一格,竟未格动,匆忙闪身躲避,敌矛擦着他的胸甲就滑过去了,护膊与身甲之间的皮革系带当即被挑断了一股。如此一来,甄随左臂上累累赘赘歪挂着护膊,动作更显迟钝,马忠收矛再刺,迫得甄随捉襟见肘,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旁边晋兵见状,无不心惊。勇将在战场上的主要作用,就是斩将掣旗,以寒敌胆,以夺敌气,可是一旦常胜之将落败,却反倒会使得原本对其抱有近乎迷信崇拜心理的士卒更感恐惧。胡兵趁机纷纷登垒而战,欲图一举破敌。
  裴该距离二将对战之地,也不过二十步而已,端坐马上,看得清楚,急忙招呼裴熊:“速去相助甄随!”裴熊才刚领命,也不知怎么的,人声嘈杂中,甄随竟然听见了——也说不定纯出直觉——当即大叫:“不要来!”
  他又急退两步,然后左手拋了长矛,右手圈回大刀,将左臂护膊彻底削落,才又纵身猱进。马忠又是一矛当胸捅去,甄随将身一侧,避开敌矛,随即空着的右手猛然间探出,一把就抓住了矛身。
  二将各自奋力相扯,马忠是双手,甄随只有单手,天然落在下风,竟被马忠朝前硬生生扯出了两步。甄随见势不妙,干脆一撒手:“还给你啵。”
  他陡然间泄力,马忠不自禁地便朝后一踉跄。甄随趁势欺近身来,挥起一刀,狠狠劈向马忠面门。马忠长矛在外,来不及圈回,只得也弃了矛,一边撤步,一边就腰间抽出刀来。正待格挡来刀,忽听耳后金风响起,忙一歪头,一支羽箭擦着头盔,飒然而过。
  就这么注意力略一分散,甄随瞬间变招,改直劈为斜斩,一刀正中马忠颈侧。马忠大叫一声,奋尽最后一口力气还劈,甄随朝后一撤步,堪堪避过。趁着这个功夫,他侧眼朝敌将身后一望,只见那可恶的鲜卑奴正好垂下弓,随即还朝向自己,口唇翕合,看着象是在说:“我没过去哦。”


第五十章 忠节
  甄随刀劈马忠,自有部曲趁机扑上前来,将已然只剩半条命的胡将按翻在地,砍下首级,双手奉上。甄随也不接,只道:“可呈大都督。”反正是我杀的,大都督距离这么近,也不会瞧不见,而那鲜卑奴……他敢抢老爷的功劳么?!
  转回身来,指挥晋兵,将入垒的胡卒逐一分割、包围,很快便堵上了缺口——主要是马忠被杀,胡气已夺,即便是生力军也无心再战了。
  这才返回来向裴该缴令。裴该冷冷地望着甄随,问他:“汝今日可知,阵上用险,生死须臾了么?”谁让你双执上阵的?就光瞧着陈安刀、矛并施威风了,人家可是不知道练过多少年了啊!
  甄随朝裴该一拱手,讪笑道:“既杀胡将,前事不必再提……”裴该呵斥道:“兵刃上用险,其险不过及于一身,若在将兵上用险,必有覆师败阵之事!汝难道还不警醒么?今若无裴熊相助,恐汝不得全身而回!”
  甄随狡辩道:“裴熊那一箭,须是未中……”眼瞧着裴该眼色不善,赶紧拍马屁:“幸亏大都督明见万里,遣裴熊相助末将,虽未中的,却也……勉强可以分润一些功劳……”话未说完,忽听胡阵中响起了鸣金之声。
  其实这时候,马忠战死的消息尚未传到胡军本阵,而本阵中便主动敲响了鸣锣,号令三军后撤。因为就在甄、马对战之时,突然又一支晋军旗帜招展,隐隐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刘粲、刘骥得报郭默率部赶到,无不黯然,心知今日之战,难有胜理,还是趁着战局尚且占优的时候,主动后撤,保全实力为好啊。
  晋人的援军浩荡而来,既见胡军退却,便也不入战场,就在北方扎营下寨,与裴该本阵呈犄角之势。因为其实郭默带来的只有数千步骑而已,主力以及辎重尚且远远地落在后面,加之远来疲惫,即便胡军不退,他也不敢直接冲杀过来。
  在郭默想来,我把“骐骥营”都先撒出去了,倘若还不能御胡,导致大都督惨败,那即便我率部赶到,也于战局无补,难以回天啊。但是能不能救得下大都督是技术问题,主要看北宫纯等人,不看我;是不是急着去救大都督,那就是政治问题了——我即便身为主将,不能伴随骑兵,第一批赶到,也绝不可过于落后。
  因此他拣选精锐,虚张旌帜,伪装主力,紧随于“骐骥营”之后便赶到了战场附近,当即下寨立垒,遣人去向裴该致意。裴该明知频阳之兵,抵达者尚不足半数,也不说破,鼓舞士气道:“我军大合,破胡必矣。奈何今日天晚,夕阳将落——暂且休歇一夜,来日破敌!”
  晋军以寡敌众,平原对决,逼退了胡兵,而且眼见援军陆续抵达,士气无不高昂。相对的,胡军中则一片哀怨、惊恐的氛围,诸将齐聚大帐,亦无不顿足嗟叹。
  刘雅等人就建议,皇太子殿下不若趁夜过河,先归河东去吧。刘粲瞠目道:“卿等以为,明日再战,我军必败不成么?”众将皆不言语,那意思很明白了:今日以众击寡,尚且不能摧破晋兵,如今对方援军也陆续抵达了,兵数的差距逐渐得以弥补,那咱们还能有多大胜算啊?即便苍天护佑,最终能够战胜,也必是一场耗时良久的血战、惨胜,则皇太子殿下仍旧呆在河西,实在太危险啦。
  刘粲咬牙道:“我岂可弃此十万大军,率先而遁?!”众将反复劝说,刘粲摆摆手,说不必多言——“即便置身死地,尚有望能得后生,况我军犹比晋人为多,岂有战方一日,我便先遁之理啊?若待局势实不可转,再与卿等共走不迟。”
  他倚仗的就是河桥,再如何残破、狭窄,难容大军,难道真逼急了,我领着几百上千人还登不得桥,逃不回河东去吗?这还不能算彻底失败呢,我就先逃了,留下谁人可以统筹大局?即有丝毫胜机,也都等于拱手让人了。
  ——反正他对兄弟刘骥是已经失望透啦。
  乔泰建议说:“晋人远来,忙于立垒,必然疲惫而不设防,可以尝试夜袭。”
  刘雅摇头道:“裴该用兵颇为谨慎……”这是通过今日战局看出来的,分明与甄随作主或陶侃领兵之时,柔韧性或有过之,勇猛之势不足,基本上采取的守势——“且惯夜袭,岂能中我之计啊?”
  乔泰说那就去偷袭郭默营寨吧。
  刘雅还是摇头:“郭默狡诡,更无中计之理……”他曾经在河内与郭默多次交锋,对郭思道的了解还在对裴该的认知之上。虽然几乎每次都仗着兵精粮足,追得郭默满处跑,甚至于数次将郭默逐至黄河以南,但只要略一松懈,对方就如同癞蛤蟆一样,会再次跳到你脚面上来,并且寻找你薄弱之处,下嘴狠咬一口。
  乔泰说你这也担心,那也不成,咱这仗干脆别打啦,大家伙儿撇下部众,连夜逃回河东去算了——“何妨一试?”
  于是刘粲便命乔泰捡选五百健卒,待至深夜,前去偷袭郭默营垒,刘雅率部从后策应,若然乔泰得手,便可一举摧破郭默军,先断裴该一条臂膀。随即他宽慰众将,说:“我前此已命韦镇西调动舟船,来会蒲津,若待其来,粮秣也可供应,后路也可保障,士气必振,再与晋人决战,尚有胜算,卿等勿忧也。”
  想当日放弃围困郃阳,而南谋大荔,刘粲就知道此行不管是否成功,再想千里迢迢从夏阳渡运输粮秣物资,都是不可能的,于是遣人急渡黄河,前去通知韦忠,要他把当日夏阳涉渡的舟船全都调至南线,把准备好的粮秣物资也别再往夏阳城运了,搬去蒲坂。昨夜攻克了蒲津渡口后,便又连番遣使过桥而东,去打探韦忠的消息。
  韦忠还是今早派人到河西来复命的,说调船、调粮的命令皆已下达,为恐河东之人懈怠,臣打算亲到蒲坂来坐镇。计算时间,这功夫韦子节理应进了蒲坂城了,为何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哪?
  ……
  韦忠确实在当日黄昏时分便进入了蒲坂城,但随即席不暇暖,晚膳未用,便又离城而去,前往拜访县内大户吕氏。
  河东蒲坂的吕氏,本是从兖州任城郡迁来的,其祖吕虔,为曹魏名将,官至徐州刺史、威虏将军,封万年亭侯。吕虔长子吕翻、长孙吕桂,吕桂所生次子吕鹄,在晋武帝泰康末年迁来河东居住。
  吕家入晋后仕途并不显达,但其靠山强横,故而才能在河东繁盛之地立足。
  想当年吕虔担任徐州刺史的时候,用琅琊名士王祥为别驾,极为器重,后得一刀,工匠相之,说配此刀者必登三公之位,吕虔就以之相赠王祥,对他说:“苟非其人,刀或为害。卿有公辅之量,故以相与。”王祥反复推辞,吕虔强之使受。后来王祥临终之时,又将此刀传于其弟王览,说:“汝后必兴,足称此刀。”
  因此琅琊王氏的发迹,就中任城吕氏实有助力,王氏既得显达,便即多方关照吕氏——有了琅琊王氏做靠山,则河东虽富,吕氏亦可安居。只可惜其后不久,天下大乱,随即胡汉创建,整个河东郡全都失陷了。吕鹄乃闭门谢客,筑坞自保,并戒子弟不得仕胡。
  因而韦忠想要经营蒲坂,将此处作为刘粲西征关中新的后方基地,是不能不跟地头蛇吕氏打交道的。不过此前他多次请求与吕鹄相见,都遭婉拒,此番通过解县柳氏兄弟关说、再请,吕鹄终于松了口,才请韦忠至其坞中一晤。
  韦忠想要去见吕鹄,属吏都云不可,说那吕老头素来对朝命阳奉阴违,其心叵测,大将军此去,恐有不测之祸。韦子节昂然道:“我为国家,生死不避,岂惧祸患?!”随即又耐心向属吏解释,说有柳氏兄弟缓颊,吕鹄就算最终不肯合作,也必不敢拿我如何,况且他一行将就木的老朽,岂有叛反的胆量啊?
  属吏说既然如此,您多带兵马去吧。韦忠摇摇头,说:“若盛陈兵马,反使吕鹄疑我有相攻之意,不敢相见;况河东兵本不多,即出四五千,亦难攻克吕氏坞堡,何如我孤身前往,以大义说之,必教吕鹄拱手臣服。”
  他仗着一腔凛然正气,仅仅带了部曲十数人,就直奔了吕氏坞堡。吕家倒是挺客气,开门相迎,并且摆下酒宴,吕鹄亲坐主位,款待韦忠。
  韦忠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河东耆老,细一打量,就见吕鹄六七十岁年纪,长相甚丑,一张脸跟风干菊皮一般,头发、胡子稀稀拉拉的,都快要掉光了。老头儿气色很糟糕,是被两名美婢搀扶着入座的,倚着靠几,喘了好一阵子的粗气,才哆哆嗦嗦端起酒盏来,朝向韦忠:“且、且为韦大将军寿。”
  韦忠也端起盏来,却道:“我等当为天子寿。”
  吕鹄点头道:“也好,也好……”将酒盏略略沾唇,以示饮过,随即就问:“小老无福觐见,不知当今天子,何如人也?”
  韦忠饮尽盏中酒水,笑着回答说:“天子人中龙也,得天顾命,聪明勤谨,智勇为一时之冠……”
  吕鹄略略一皱眉头,以手抚耳,打断了韦忠的话:“小老耳聋,听不分明,大将军适才云,天子勤谨,不知所言是哪位天子啊?”
  韦忠正色道:“自然是我皇汉麒嘉天子。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岂有他哉?!”
  吕鹄撇嘴笑笑:“大将军此言,与传言不甚相合啊……都云汉天子自破洛阳以来,沉溺于酒色之间,不理国事,皇太子实监国政,则‘勤谨’二字,何由说起?”
  韦忠闻言,脸色不禁有些尴尬,急忙敷衍道:“传言不可尽信……”
  吕鹄道:“哦,不可尽信?但不知可信几分?大将军自平阳来,当知天子近况,可是勤民听政,日夕不辍么?”
  韦忠答道:“天子富有四海,稍稍寄情于醇酒妇人,也属正常……分列有司,百僚各安其位,自不必天子事必恭亲……”
  吕老头儿继续揪他的语病:“北海为鲜卑所据,西海、南海,尚在晋人手中,天子所有,也不过一东海耳,赵公还未必听命……大将军云富有四海,不知是否小老所知之四海啊?”
  韦忠听吕鹄之言不善,几乎句句讽刺,便即正色道:“先生慎言。即便天子有过,臣下实不当扬其恶,而当进谏言,并谨执臣道,以利国家。今天下未定,诸夷扰乱,我等更应忠悃为国,共度时艰!”
  吕鹄点点头:“善哉,大将军之言,使小老知世间实有忠臣也……”可是不等韦忠谦逊几句,他却又说:“请教,昔日晋天子无德,诸藩扰乱之时,大将军尚为晋人,为何不肯谨守臣节,进献雅言,以与裴、张二公共度时艰呢?”
  你当年觉得世道浑浊,晋政紊乱,因而不肯出仕,这我可以理解;可是如今胡汉之政难道不乱吗?你怎么又摆出一副入世的忠臣嘴脸来了?
  韦忠闻言,不禁把脸一沉:“先生此为何意啊?今日请某来,是为当面责我的么?”
  吕鹄笑一笑,说:“岂敢,岂敢,小老唯于大将军之行事,不甚分明,故而请教一二罢了。若大将军所行合乎圣人所教,天下大义,我吕氏自当恭附骥尾,任凭大将军驱策。”
  韦忠心说不管你提这些问题是好心是歹意,我总得跟你把话说明白喽,要你知道大义在皇汉一方,以显我忠臣之节。于是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解说道:
  “晋与皇汉岂可相提并论?司马氏以篡僭得国,其位所来不正,司马炎刻剥黎民,司马衷昏庸无能,遂使诸藩造乱,生民涂炭。我皇汉光文皇帝承运而起,吊民伐罪,以伐篡晋,上继汉统,下安夏、夷,其德至大,其功至高,某以是而臣之,甘受驱策。可惜光文皇帝天寿不永,殆及今上,虽破洛阳,却因胜而骄,乃使国事略有挫迟。当此际,正忠臣烈士奋勇之时……”
  吕鹄一开始还肯侧耳倾听,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诚然,司马氏得国不正,史笔煌煌,料是逃不得一个‘篡’字。然而皇汉将来,恐怕也脱不得一个‘叛’字吧?刘元海本亦晋臣,则若赵高、章邯之叛秦,秦虽暴,若非项、刘,难道能服天下么?
  “而以大将军论,因德于刘元海而及其子孙,则昔裴、张二公,亦因德于武皇帝而及于孝惠皇帝,何以大将军又斥之为‘弃典礼而附贼后’呢?”


第五十一章 可笑复可鄙
  吕鹄不但一句句诛心之言,而且对刘渊甚不恭敬,他称呼司马炎叫“武皇帝”,称呼司马衷叫“孝惠皇帝”,却不叫刘渊“光文皇帝”而仅呼其字,这使得韦忠再好脾气,也不免火冒三丈,当即勃然而起,呵斥道:
  “先生此言,指斥乘與,犯上不道!难道吕氏欲叛皇汉而归从于司马晋不成么?!”
  吕鹄见状,也不害怕,也不恼怒,仍然笑眯眯地,摆摆手说:“大将军此言,吕氏实不敢当……”随即环视陪坐诸子弟,对韦忠解释道:“实是这些不学小子,不明皇汉之大义,与大将军之忠节,都云大将军昔不仕晋,是为避祸,后乃从汉,是见皇汉势大,于是有攀龙之情,总而言之,都是一个‘怯’字,为乱世偷生耳。小老以为不然,大将军必有深意,是故设问,请大将军为我教育儿孙,如此而已。”
  这话就说得很直白了,韦忠你别假模假式摆出那副忠臣嘴脸来,你丫就是一无胆鼠辈、贪图利禄之人。晋与汉,哪来的谁义谁不义啊,只有强弱之分,因而你才附强欺弱罢了。
  韦忠怒火攻心,双眼略略一眯,面露杀气,对吕鹄道:“先生自恃墓木拱矣,或将不久于世,因而放言无忌,就不怕祸及子孙么?实与先生言,今皇汉大军,见在蒲津,与吕氏仅仅一水之隔。吕氏若肯恭执臣节,供输军需,还则罢了;若昧于大势,有叛反之心,则一旦王师东归,必破汝坞,屠尽吕姓——恐怕到时悔之无及啊!”
  吕鹄还是笑,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吕氏家小族弱,坞中青壮有限、兵甲不全,实难以当汉军之击。然而,大将军以为汉军必能东归么?今河东之兵、粮、舟船,皆由大将军调度,一旦大将军不在,军心必然涣散,粮秣必然难聚,舟船也将四散,则汉太子在河西,以饥疲之师以当裴大司马,安有胜算?即欲东归,河桥狭窄,舟船无着,晋师在后,未知能有几人全生啊?丧败之卒,便临我坞,吕氏却也不惧。
  “时局如此,不知昧于大势者,是小老啊,还是大将军哪?”
  韦忠闻言,不禁悚然而惊,忙问:“听汝之意,欲杀我么?”
  吕鹄摇摇头:“岂敢,岂敢,唯大将军远来,舟车劳顿,乃恭请于蔽宅内多留几日,洗涤风尘而已。”
  韦忠这才明白,今日乃是一场“鸿门宴”!
  他原本以为,胡汉近年来虽然略受挫折,于河东郡终究余威尚在,即便强如裴、薛,也不敢公然背反,只是阳奉汉朔,而实际骑墙罢了,况乎吕氏?虽说在蒲坂县内,吕氏算是第一大族,但放诸整个河东郡,则田土有限、人丁不繁,论武力更是提不起来。
  ——打比方来说,吕氏之力翻三倍,未必能比柳氏,翻五倍比不上裴氏,薛氏且可轻易蹉踏之。
  故而怕只怕裴、薛造乱——此亦刘粲拘留裴硕、薛涛之意——吕氏哪有胆量背反皇汉哪?尤其唯青壮才敢铤而走险,越是老耄,行事越当求其稳妥,除非晋人大举入郡,否则岂敢摆正车马,与皇汉做对?裴氏当家的裴硕便是如此,况乎岁数比裴硕还大的吕鹄呢?
  而且这回吕鹄表示愿意相见一面,还是向来恭顺的柳氏从中说和,则若吕氏有所不轨,柳氏自也脱不了干系。韦忠因此才敢轻身前来,本以为吕鹄尚在附汉与中立之间摇摆,则靠着自己一身凛然正气、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将其导向正途;谁料吕鹄竟是想诓自己入坞,施以毒手!
  诚如吕鹄所言,倘若杀害了自己,或者仅仅只是把自己幽禁于此,河东之事缺乏足够名位的大臣坐镇,人心必然紊乱,军政诸事都难入正轨,舟船、粮秣不能及时运抵河西,则皇太子殿下如同手脚被缚,在战事上必受重挫。一旦败战而归,则晋势更炽,皇汉内部的矛盾都会因此激发,平阳这座大厦势必摇摇欲坠了!
  这可该怎么办才好?我若辜负了皇太子殿下的重托,有害国事,真正百死莫赎!
  要说韦忠确实可以算是一名忠臣,什么华夷之义他固然是不明白的——实话说此际民族主义思潮尚未泛起,当世士人,也没几个真能懂得——唯知受人之禄,必忠人之事,是做人的基本道德底线,不可逾越。想当初平阳郡守陈楚强迫他出仕为功曹,虽非情愿,陈楚遇险之时,韦子节仍肯舍命相救;况乎刘渊待其甚厚,他一寒门士子,仅仅数年间便晋升为胡汉重臣,则彼既以国士待我,我又岂可不以满腔忠悃还报之啊?
  实话说,刘渊其人实有英雄之姿,有天下之志,故而石勒拟之为汉高祖,雅不愿背其子孙——其后刘曜本非刘渊正支,靳准之乱后,又不立刘渊余孤,而自称皇帝,甚至于连国号都给改了,石勒因此而叛。韦忠论野心远不如石勒,又久在平阳,立朝参政,刘聪待其也不能说不厚——镇西大将军的名号,就是刘聪所封的——他又怎可能不竭尽忠悃,以报刘氏两代之恩呢?
  后世所谓“愚忠”便是如此,不思百姓罹难,不顾国家前途,仅仅因为个人所受小恩小惠,就肯竭诚以事昏君乃至暴君——这其实跟江湖义气没有太大区别。况乎华夷之辨、民族矛盾,那根本就不存在于韦子节知识体系之内啊。
  故而后人看韦忠之所为,前后矛盾,或许颇为可笑,他自己可是浑然不觉,自诩甚至于自矜立身甚正的,能力如何另说,仅论此一腔忠魂碧血,敢与历代纯臣并肩而无愧。时论却也如此,唐初所撰《晋书》,即便以晋为正朔,胡君都入《载记》,也仍然把韦忠列名于《忠义列传》——此传中尚有麴允呢,谋国无才、御敌无胆,仅仅一死以报君王,就算忠了,真哪儿说理去……
  再说韦忠见吕氏图穷匕现,欲图扣留自己,不禁又惊又恐。他自不能束手就擒——自家生死安危事小,倘若影响了前线战事,误国之罪却大——当即双眼一轮,“当”的一声,就把腰佩的长剑给拔出来了。
  韦子节之才,允文允武,但主要还是侧重于文事,他“镇西大将军”的名号是虚的,“平羌校尉”的职务才实,主要以恩义羁縻诸羌,设非必要,轮不到他亲履战阵——虽说原本历史上,他最后就是往平乱羌,战败而死的——再加上此来赴宴、游说,故而没带战刀。
  然而长剑虽已基本上退出了战争舞台,士人仍惯佩带,主要作用是展示身份,次要目的才是防身——这年月甚至于已有木质的“象剑”出现——韦忠为胡汉重臣,出入是不可能不佩剑的,而且以他的身份,宴会之前,吕氏也没资格请其解剑。故而长剑仍在腰间,既已立起,拔出不难。
  韦忠是瞧着自己在客位,吕鹄在主位,相距不过五步,则只要动作够快,促起不防,一个箭步便可蹿至那老贼面前,横剑其项。只要劫持了吕鹄,还怕自己不能生出吕氏坞堡吗?即便事不能成,血溅五步,也要与这可恶的老贼同归于尽!
  这是他唯一死中求活之计了,然而吕氏既肯宴请韦大将军,且于宴席之间,吕鹄就敢出言不逊,又岂能毫无准备?吕老头儿确实风烛残年了,大概韦忠只消伸根手指轻轻一捅,老头便会倒地气绝,故此吕氏对于保护老族长之事,是绝对不敢有丝毫托大和疏忽的。一左一右搀扶老头儿的两名美婢,其实都是健妇,说不上精熟武艺,能动拳脚,论气力和敏捷性,却非一般男佣可比。
  因此一见韦忠拔剑上前,两名美婢当即左右扶持吕鹄,朝后急退,随即与宴的吕氏子弟一拥而上,就把韦子节按翻在地——韦忠还是不能打,倘若换了甄随、陈安之流,估计空手就能把堂上吕氏老小全部杀光。
  关键是韦忠本不设防,带来的十多名部曲,都被吕家安排在堂下,接受小宴——以他们的身份,没资格登堂啊——自有各种方法可以随心收拾了。
  韦忠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禁瞠目大叫道:“皇太子殿下尚在河东时,汝吕氏安敢背反?今见殿下西渡,河东空虚,乃起妄心。汝等亦非忠于晋国,只是为保家门,唯强以附罢了,何等的可鄙!”
  吕鹄被婢女扶持着退后,不禁连连喘息,等听韦忠喝斥完,老头儿气才刚喘匀,不禁颔首笑道:“大将军所言是也,我家此举,于晋非忠,于公不义,只是那又如何?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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