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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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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比之如今新修成的洛阳宫室,也属小巫见大巫。
建兴五年秋季,吴兴王府突然间撤去了一切装饰,以素帐遮蔽大门,灯烛皆不用红、器物皆不饰彩——原来年仅十八岁的司马裒突然间得了一场急病,昏卧病榻还不到五天,竟然就溘然长逝了……
这对太妃裴氏而言,真是天大的打击。
裴氏的真实年龄,其实比裴该大不了几岁,她年方及笈,便被嫁与东海王司马越为继室,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她本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自主意识的。
闻喜裴氏虽为天下高门,爵封公侯、位列台省(裴秀尚书令、裴頠尚书左仆射、裴楷中书令),但可惜主支子嗣不繁,而当裴頠为司马伦所害后,二子年幼,都难以肩负家族重任。由此闻喜裴就和琅琊王联合起来,选择东海王司马越作为投资对象,首先通过联姻来表明诚意——裴氏仅仅因为年龄合适,就成为了家族的政治工具。
她在出嫁之前,自然也曾经幻想过,夫婿英勇,又有裴、王两家相助,当能扫荡群虏、平定天下,而自己为之统管内事,悉心服侍下自然伉俪恩爱,富贵得终天年……然而世事却并非不尽如人意,而是彻底出乎意料之外:司马越南征北战,马不歇鞍,国家却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土地大片沦于敌手;对于这位年轻貌美而又知书达理的继室,司马越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仪而已,实际毫无夫妇之情,甚至于连夫妇之事都寥寥无几——
对于战争和政争已经焦头烂额了的司马越,人到中年,又哪有兴趣和精力去抚爱妻子呢?其实他早就已经不行啦……
而且就连东海王家事,裴氏都不能一言以决。司马越早有嫡子,名叫司马毗,纨绔任性、忌刻放纵,裴氏不但根本就管不了他,而且司马毗还出于私怨,竟然害死了裴氏的从兄,原本被司马越引为左膀右臂的裴遐……
裴氏说不上终日以泪洗面,却也愁眉不开,饮食无味,再加无人可以倾诉——司马越难得着一次家,即便回来,也是乌云满面,别说生人了,就连熟人都一脸勿近的态度。她原本以为,自己将会就此郁卒而终,就跟历史上很多贵族女性一般,人生不可能更悲惨了吧?谁想司马越出镇于项,死讯传来,司马毗便挟持着她离开洛阳,欲图返归东海,然后于路竟然遭逢了胡骑!
司马毗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裴氏竟然暗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但她仍然觉得前途茫茫,无可依靠——老家闻喜已落胡手,尊辈、兄弟或死或散,最可悲的,她与司马越结褵数载,却没能得到一儿一女……
其实裴氏那时候就已然抱了死志,她之所以从马厩中暗放裴该,或许潜意识里,也是希望事情败露之后,胡帅震怒之下,将会把她直接处死,可以免受此后无休无尽的痛苦吧。可是万万料想不到,原本只是在族祭时见过一两面、毫无亲情可言的那个从侄,竟然会冒着生命危险复归胡营,反过来想要搭救自己……
在胡营中的日日夜夜,裴氏每当见到侄儿那略显稚嫩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心境便会放松下来,仿佛那是一株可以遮风蔽雨的参天大树一般。在此之前,她偶尔幻想,倘若自己不是裴氏女,而是王氏女,或者依附东海王的是琅琊王氏,裴氏昆仲却入琅琊王幕,从之南迁,那该多么好啊……此后她却忍不住会幻想,倘若亡夫能有这个侄儿一半的精明,以及对自己的耐心和关爱,人生必不如此惨怛。
南逃建康之后,裴氏也曾经多次尝试开口,想把裴该留下——天下事,自有他们司马家的担忧,我姑侄但安居江东可也。然而每次都正好撞见裴该晶亮的双眸中流露出不知道是责任感还是野心的光彩,使得裴氏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胡营中的经历,最重要是百般设谋以逃江南,使裴氏意识到,自己这个侄儿乃是翱翔高天的鸿鹄,即便偶尔落地,双目也始终傲视青云之上。能够以小小的池塘来圈养的,是野凫,非鸿鹄也;倘若使鸿鹄与野凫等为伍,他又怎么可能开心畅意呢?彼救我命,使我知人间尚有亲情,我又岂能使其眉不能舒?
可是,自己只是池间野凫而已啊,鸿鹄终将高飞,留下自己形单影只,又该如何存活下去呢?裴氏在经过反复的自我心理建设之后,最终才把心思从裴该身上,转移到了司马裒身上。
司马裒幼承廷训,少好诗文,几乎没有同等身世贵公子的纨绔,以及同等年龄小男孩儿的顽劣,才出继为东海王,拜在裴氏膝下,就很快得到了裴氏的喜爱。尤其在裴该北渡之后,裴氏把全副身心都扑在了这个养孙身上,拱若珍宝,仿佛在司马裒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看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然而,就在裴氏正苦心积虑要为养孙选择一门好亲事的时候——她甚至还写信给身在长安的裴该,请他推荐中原名门闺秀(琅琊王氏的冷脸不打算再去碰了,其余侨客,乃至南貉,如何能为我爱孙之妃啊?)——司马裒却年纪轻轻的,就骤然夭折了。
裴氏哀哭数日,整个人都瘦了下去,年仅三旬的她,鬓边竟然旬日间便生出了白发。人生最悲哀之事,莫如在重重黑暗中才刚见到一线光亮,老天爷却又瞬间将这光亮收回去了……裴氏在她短暂的人生中,第二次生出了死志,但却又无计去死。堂堂吴兴太妃,若是上吊、吞金去自杀,旁人会怎么想?谁会相信孙儿之死,能使祖母从死,会不会生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流言来啊?倘若因此流言而影响到了裴该或司马睿,则自己百死都难赎其辜了。
她甚至一度起意,想要离开建康,前往长安去投靠裴该。然而以出嫁之姑而依附从侄,礼法所无,除非整个夫家都已经死光死绝了。只可惜这司马家么,估计着且死不绝呢……真正可恨!
就在裴氏彷徨无措,更觉生无可恋的时候,王导前来吊唁,倒是提出一个不错的建议——或者应该说,给裴氏新找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今日裴氏端居赤台正殿,就是等着这个理由到来。
宦者禀报之后,裴氏站起身来,亲至门口迎接,只见丹阳王司马睿牵着一名七八岁的稚童,缓步而来。见到裴氏立在门旁,司马睿赶紧疾趋而前,深施一礼,口称:“叔母。”裴氏赶紧还礼:“大王不必如此……”随即注目那小儿:“这个就是冲儿?”
司马睿回答说是——“此即侄儿第三子,司马冲。”随即按着司马冲小脑袋,吩咐道:“快给祖母行礼。”
司马冲跪地磕头,口称“祖母。”裴氏伸出右手去,轻轻抬起孩子的脸庞来,仔细端详——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司马裒的影子。
这是自然的,司马裒和司马冲本非同母,再加上司马裒出继东海王时已经十三岁了,而这个司马冲,据王导昔日所说,也才刚七岁而已,虽然同父,相貌未必能肖。
然而裴氏目前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她相信自己只要活下去,必能见到裴该平定天下、再造社稷的那一天。从前也曾经跟裴该研究过,天下因何而乱,胡氛因何而起啊?裴该认为,很大一个原因是在于广封藩国,并使藩王内干朝政,外掌兵权。裴该说了:“若天下定,当改旧制,或使诸王皆不能掌兵,一如曹魏制度,或者干脆虚封其爵,而皆圈禁于都城算了。”
或许到了那一天,自己能够跟着吴兴王返归洛阳吧,如此便可常与侄儿相见了——这个新的吴兴王能够是司马冲吗?在如今的建康城中寻找的话,或许只能够是司马冲了吧……
司马睿唯有三子,当然不可能把他长子司马绍给抢过来。而且据说那孩子貌肖其母,黄发高鼻,裴氏由此便会联想到石勒等胡帅,实在不愿收于膝下。
照道理来说,司马冲应该称呼裴氏为“叔祖母”,但司马睿直接就让他叫“祖母”了,可见此事不仅仅是王导的建言,也得到了司马睿的认可,并且……司马睿是必要促成此事的。裴氏无奈,也只好轻抚着司马冲的小脸,假意笑笑,说:“此儿甚佳,自可绍继乃兄王业。”
事情这就算是定下来了,裴氏将司马睿父子让至殿中,她怀抱着尚且懵懂的小孩子,随口与司马睿寒暄几句。司马睿看上去精神不佳,面色蜡黄,眼圈发黑,显得非常疲惫,裴氏问道:“难道是幼儿即将离膝,大王有所不舍么?”
司马睿摇摇头:“其兄夭折,自然悲怆;然冲儿得承叔母之爱,我又岂会舍不得啊?面色憔悴,乃是因为国事……江东之政,日难执矣……”
第二章 卷土重来
司马睿中人之资,唯仁厚而已,他原本就没有统驭整个江东的才能,全靠以王导为首的“百六掾”辅佐,才能勉强垂拱。但如今侨客陆续北归,江东人才凋零,就连王导都暂且靠边儿站了,很多事务都需要司马睿亲历亲为,他实在是忙得跟狗一样……
然而作为人君,心中烦闷却又不便向人倾吐,难得今天见到裴氏,作为长辈,又是女子,素不干政,或许可以向她倒一倒苦水,以略消胸中块垒吧。
司马睿因此就说了:“刁协、刘隗等每劝我当亲理繁务,不可假权柄于他人,然而叔母知道,侄儿又无先祖武王(司马伷)一半的宏志骏才,扬、江、湘、荆,乃至于交、广近百郡之事,如何管得过来啊?即便殚精竭虑,江东民生亦不见起色,且盗匪日夕纵横,几欲上奏朝廷,请归藩读书而息此重任于肩了……”
当然啦,这最后一句是谎言,司马睿野心虽然不大,权力欲虽然不强,但既身居高位,自然多多少少会培养出一些来。今时今日,若欲使他退居普通藩王之位,他是断然不肯接受的。
裴氏略略皱眉,问司马睿:“为人君者,自当亲劳政务,朝廷拜大王为太宰,使总江南之事,寄望甚殷,大王切不可贪安逸而辞任啊。然而刁玄亮、刘大连等,难道就不能为大王分劳么?”
司马睿轻轻叹了口气:“本以彼等为天下才杰之士,如今才知,不过一州一郡之能而已,如何能为孤分担六州之政?权柄确乎不可下移,然昔齐桓公专任管仲,自在享乐而能国家大治……”
裴氏笑道:“江左不是也有一个管夷吾在吗?”
司马睿皱皱眉头,垂首不语。
裴氏也收敛笑容,再次问道:“难道刁、刘与王茂弘便如此的水火不容么?”
司马睿轻轻摇头:“彼等皆为忠臣,奈何政见不一。据刁、刘所言,王茂弘居于建康中枢,王处仲拥强兵于江上,将相一门,互为表里,实为乱国之征——此言也不为无理。只是,茂弘任事之时,我又何必如此愁劳啊!”
裴氏正色道:“大王,对于国事,妾本不当置喙,既然今日大王提起,乃有数言,不吐不快。出妾之口,入王之耳,只是亲族间闲话家常,聊为大王排解胸中烦闷而已——切勿以妾言为政。”
司马睿赶紧拱手:“叔母有教,睿自然恭听。不敢以国事有劳姑母,只请长者讲授些经验之谈罢了。”
裴氏点点头,便道:“大王南渡,得镇建康,皆王茂弘之功,刁、刘辈当初何在啊?王茂弘能够内抚侨客,外制南蛮,其手段又岂是刁、刘可比?唯琅琊王氏坐大,刁、刘本着尊王之义,斥乱政之庾亮,茂弘畏讥,始避位耳。然而刁、刘之才,又不能比王茂弘,遂使大王忧劳……
“若虑相在内而将在外,同族勾连,乃可徐徐削去王处仲之兵权,斯为根本之计。倘因此而疏远王茂弘,反使处仲恼怒,于建康大为不利。为人君者,任贤唯恐不尽,怎能空置江左之管夷吾而不用呢?
“自当并用刁、刘,及王茂弘、周伯仁等,兼听众言,持之以正,方能制压南蛮,使江左得安。若恐王氏坐大,乃可荐其子弟多入中朝,若王氏泰半返归中原,则刁、刘所虑江左为彼等所操持,日外于朝廷之事,必然不会发生了。”
司马睿闻言,愁眉略舒,当即拱手以向裴氏:“叔母一番良言,使我有拨云见日之感……”
裴氏之所以为王导说好话,主要就是感谢他献计使司马冲入继吴兴王家,“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其实王导当日建言之时,话里话外,就透露过这个交易的意思了。终究裴、王两家世代联姻,从来关系就很好,即便此前裴该和江东起龃龉,在裴氏看来,根由也在庾亮身上,王导其实是无辜的。
只是他料想不到,王导卷土重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撮合了丹阳王世子司马绍和庾亮之妹庾元君的婚事,由此复起庾元规,担任世子侍讲……
……
王导作书,将建康情况通告给从兄王敦,信使乘船溯江而上,不日便即抵达江州治所武昌。
参谋钱凤捧着书信,来见王敦,就见王处仲左拥右抱,二妾在怀——一妾筛酒以奉,一妾剥了橘子,直接用纤纤柔荑送进他嘴里。
钱凤见此情状,被迫才进门便即止步,随即轻轻痰咳一声——这是提醒王敦,我有要事禀报,明公还是赶紧让侍妾们先退下去吧。
谁想王敦只是略略抬头,瞥了钱凤一眼,问道:“世仪有事么?临川新贡蜜橘甚甜,世仪可来尝新。”左手轻轻一搡,臂弯中的侍妾会意,当即站起身来,手捧着王敦吃剩一半的橘子,就想要递给钱凤。
钱凤避让不接,随即正色对王敦道:“明公岂不念国家丧乱之痛,胡、羯践凌之恨、远离乡梓之苦,及《姓氏志》中名高位卑之辱么,为何要沉溺于酒色之间啊?曩日得见明公,龙骧虎步,栋梁之表、英雄之姿,今日所见,却不过一面团团富家翁而已——何故如此?”
王敦撇一撇嘴:“朝廷疑我,建康忌我,裴文约等我若南貉,刁、刘辈无日不欲夺我兵权,茂弘又不思振作……除却醇酒妇人,我还能做什么呢?”
钱凤劝谏道:“明公,人疑、人忌,人家之事,自贱、自轻,自毁之道,不可不察啊。臣有不恭之言,明公其听:昔裴公在徐方,难道建康不忌之吗?明公不轻之吗?朝廷方被难于西,也无暇理会。而裴公独能联兖、豫而兴北伐之师,逐胡寇而定河南之地,谋索、麴而主关中之政,昔日雏凤,今得展翅。难道明公之才、之志,不如裴公么?苟思振作,江南蔽野固不如中原沃土,南貉、流贼却也非胡寇、羯奴可比啊,难道就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何以颓唐,酒色自娱,使七尺之躯为杯中物所损,执戈之手进探妇人之胸怀,踞鞍之股盘桓于席榻之上……窃为明公不值啊。
“明公也知道刁、刘辈用事,欲罢公兵权,则人有害公之意,公当起警戒之心,剑不离手,柄不倒持,以谋拮抗,岂能束手以待绳索之缚呢?即便普通一富家翁,盗贼觊觎产业,亦不甘拱手献上,况乎明公为国家上将、海内之雄?而唯名高、位尊,若失兵柄,即欲退为富家翁恐亦不可得矣!
“臣与明公说过,何以裴公归天子于洛,而自留台关中?不归天子,天下所疾,恐失大义名分;然天子可归,地不可易,兵不可替,一言以蔽之:权柄绝不可失!难道明公的见识,尚远不如裴公吗?况且温柔乡中,最削筋骨,妇人之体,男儿之累,数日不见,明公便已憔悴若斯,岂可不警醒啊!”
王敦皱皱眉头:“我果然憔悴么?”
钱凤点头:“公可揽镜自照。”
王敦松开右臂搂着的侍妾,命她取铜镜来照,一照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要说王处仲那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倘若真的终日沉溺于酒色之间,肯定会对健康造成影响,只是前后也不过几天的时间,理论上还不至于搞得形消骨立,一脸病相。但问题他不是刚喝了很多酒嘛,面色自然与往常不同,再加上这年月的铜镜也不够明亮,有了钱凤之言先入为主,故此这瞧上去么……我确实没过去精神啦!
不过也说不定,王敦其实早就被钱凤的谏言给触动了,只是还得找个台阶下,于是就借着照镜,假模假式悚然而惊。两名侍妾还打算往前凑,也想瞧瞧王大将军在镜中是何形貌,王敦却伸手一推,喝斥道:“都是汝等害我,还不速速退下!”
等把侍妾们都赶走了,他才离席,朝着钱凤深深一揖,说:“我一时糊涂,竟然不觉……幸得世仪良言相劝。少顷便开后门,驱诸婢妾,任其所之——希望世仪能够原谅我啊。”
钱凤连声说不敢,这才把王导来信双手奉上。王敦先请钱凤坐下,然后打开信来一瞧,先是喜上眉稍,随即却又抿了抿嘴,面露不怿之色。
他向钱凤解释:“茂弘在建康,得吴兴太妃之助,已重归政,足以拮抗刁、刘;然而……不知为何,他又荐庾元规于丹阳大王……”
钱凤笑道:“我知明公素来不喜庾元规,谓彼躁急行事而乖谬用政,前日茂弘公之败,亦受其牵累。然而今日之敌,不是庾元规,而是刁、刘,欲去刁、刘,元规不是一柄最锋利的匕首么?相信茂弘公绝不是欣赏其人,才必要用之的。”
王敦撇嘴一笑,说:“用人行政,使各尽其才,我确实不如茂弘。”随即正色向钱凤问道:“世仪方才说只要我肯振作,必能更进一步,但不知这一步,如何进法?”
钱凤本就胸有成竹,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游说王敦,就此开始侃侃而谈。他说:“今裴公在关中,祖公在河南,内执朝臣牛耳,外御胡寇、羯奴,自以为功高,是以胆敢轻贱明公。且若彼等真能逐胡,底定社稷,到时候一纸可罢明公之兵,明公若从,等若囚徒,恐怕琅琊王氏于《姓氏志》上,其位更退;明公若然不从,以江上疲弱之卒,又如何抵御中原虎狼之师啊?”
王敦皱眉道:“那当如何,才有转机?”
钱凤答道:“刁、刘之意,为弱江南,而使朝廷不忌,裴公等无后顾之忧。然而以明公之意,难道是想拮抗朝廷吗?不过欲为朝廷安定江上,以成守业之勋罢了。倘若江南久虚,则恐难觅尺寸定国之功,终究下于裴、祖——刁、刘等短视,虑不及此,因而乱政。
“明公欲使琅琊王氏重贵,自身也得与裴、祖相拮抗,甚至有望取而代之,必须先重权柄而拥重兵。倘若大江上下,舟楫皆贵家所有,士卒听贵家号令,即便裴、祖能逐胡寇,国家初定,亦不敢轻易以谋江南。如此则丹阳大王裂土之尊不替,贵家辅弼之德不失,明公亦有望归朝执政矣。”
王敦想了一想,缓缓地说道:“今江南之兵,半在我手,唯有周士达……”
丹阳王司马睿身为太宰,受命统领江南,但他其实管不了所有的六州百郡;王敦身为镇东大将军、都督六州军事,但他也调动不了江南所有的兵马。
王敦实领江州刺史,江州是晋惠帝时代新置的,分荆州的桂阳、武昌、安成三郡为江州。后来晋怀帝时代,又分长沙、衡阳、湘东、零陵、邵陵、桂阳及广州之始安、始兴、临贺九郡置湘州;司马邺登基后,以江州唯剩两郡,且互不相邻,乃改长沙郡入江州——是以江州总共三郡,而湘州则有八郡之多。
如今这两州之政,全都捏在王敦手里,再加东面的扬州有王导为刺史,西面的荆州有从弟王廙为刺史,王氏之势,硕大难制——南方的交、广太过偏远贫瘠,暂可不论。只是江、湘的军队,几乎就全都是王敦的私兵——土著豪门自己的武装另说——扬州之军,王导也勉强可以调得动,但荆州之卒,王廙就彻底无法掌控啦。
掌荆州军政的,实际是周访周士达。此前周访接替陶侃,率军进入荆州围剿杜曾等流寇,王敦就曾许诺,破敌后命他为荆州刺史。可是等到荆州真的大致平定了,王处仲却又食言而肥,把刺史的位子给了从弟王廙,欲改任周访为广州刺史。周访勃然大怒,领兵就屯驻在重镇襄阳,坚决不肯从命——王敦也拿他没招儿。
所以王敦才说,我琅琊王氏欲总江南之政,我想要彻底掌控江南兵权,最大的障碍就是周访。钱凤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就说了:“我有一计,可使周士达不为明公之累,且明公反可因此而为朝廷立一大功!”
第三章 从武昌到晋阳
钱凤向王敦献计,说:“前王邵伯遣使来谒明公,请益兵相援,以拮抗巴贼,明公还记得么?”
王邵伯就是王逊,魏兴人,时任南夷校尉、宁州刺史。
所谓宁州,大致便是汉代所谓的“南中”之地,辖永昌、云南、建宁、兴古四郡,正当广州之西、益州之南——而且本来就是从益州析分出去的。巴氐李雄在基本占据益州,又挺进梁州之后,就欲效仿诸葛亮之故智,先征南中,以绥靖后路,并且从夷人手里搜刮更多物资,以备继续扩张。
宁州之地的外族,统称为西南夷,还在晋惠帝末年,就曾经受巴氐的挑唆,公然掀起反旗。也正赶上宁州大荒,更加疾疫流行,饿死、病死者竟达十万之众,官军因此而无战力,屡遭挫败,最终竟被乱夷团团包围住了州治滇池。
当时很多官吏、百姓都南向逃往交州,宁州刺史李毅却不肯走,死守滇池城。他上书向朝廷求援,说:“臣不能阻遏寇虐,坐待殄毙。若不垂矜恤,乞降大使,及臣尚存,加臣重辟;若臣已死,陈尸为戮。”可惜此时中原正乱,谁还能顾得上遥远的宁州啊。
最终李毅就病死在了围城之内。当时其子李钊正在前往洛阳求救的途中,山高水长,生死不明,于是军民人等便拥戴李毅之女为主,继续死守滇池城——此女后来被当地百姓尊为神明,隋朝赐封镇靖夫人;唐朝赐封镇靖明惠夫人。一直等到李钊空手而回,才接过了他姊妹肩上的重担。
永嘉四年,怀帝终于任命王逊接任宁州刺史。王邵伯走了整整一年,方才抵达滇池,一到任上,当即鼓舞士众,击败了叛夷,随即诛杀不肯从命的官吏,族灭州中附逆的豪门数十家,基本上算是把宁州局势重新稳定了下来。然而这个时候,李雄已定全蜀,开始正式把魔爪伸向了宁州……王逊被迫再度遣使中原,讨要援兵。
当然啦,他也知道,中原方被胡难,加之路途遥远,能够派俩官儿过来顶天啦,欲求兵马增援,纯属痴心妄想。于是使者先到江州,拜谒王敦,随即又被王敦派人送去了建康——不管怎么说,临近的荆、湘、交、广,如今是丹阳王主政,王镇东掌军啊。
钱凤就此向王敦献计,说可以利用朝命——注意,是朝命而非丹阳王之命——下令周访率军南下,前去增援宁州王逊。他说:“周士达与明公有隙,若止丹阳王下令,恐不肯从,乃可使大王上奏洛阳,自请发兵以救宁州,则若朝廷有旨,周士达又焉敢不从啊?”
王敦沉吟道:“周士达素桀骜,且在襄阳,距宁州也不甚近。彼若欲使我向宁州,又如何处?”武昌和襄阳距离宁州距离差不太多,更重要的是,离得最近的湘州乃至交、广,如今皆奉他王大将军的号令啊,那周访要是说:你不派近处兵马往援,反要调动我荆州之卒,居心何在?我不去!那又该怎么办呢?
钱凤笑道:“我亦料此,乃有二策。”
他说第一策,就是让朝廷直接点名周访——“今裴、祖二公执政,欲以残破之河南、关中,以平胡氛,甚不易也。明公若能输以粮秣,必感公德,便可寻机云,江南能战者,无过周士达,当使其往救宁州……”
王敦皱眉问道:“去岁荆、扬颇熟,输供一二万斛粮于北,倒不为难……然当供之洛阳,还是长安啊?”
钱凤答道:“天子在洛,自然供输洛阳。且请旨当自洛阳出,长安留台,唯领西事,与我何干啊?”
王敦想了想,又问:“二策为何?”
钱凤心中暗笑,知道自己刚才说什么“江南能战者无过周士达”,大概是刺激到王敦了。于是顿了一顿,又出二策:“若周士达不肯从命,明公乃可上奏丹阳王……”这次可以隔过朝廷去——“云宁州偏远,进军少则难以守,进军多则难输运,但巴氐在蜀,宁州之难永不得解。乃可遣军溯江而上,往攻蜀中,此围魏救赵之计也。”
不等王敦细琢磨,他又反问道:“明公可知昔日刘备是如何进取巴蜀的么?”
王敦也不是不读书的大老粗,况且汉末三国之事,距今不远,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但闻钱凤设问,知道必有说辞,于是自己也不多言,只道:“请述其详。”
钱凤答道:“昔刘璋在蜀,惧魏武召关中诸将往取汉中,威胁蜀地,乃用张松谋,请刘备西上以攻汉中张鲁。备时在荆州,乃率军溯江而上,经巴东、巴郡而至于涪,与刘璋欢会。璋资供以米二十万斛,车骑无数,以益刘备军,使其北上葭萌。然备在葭萌唯厚竖恩德,不即讨鲁,二刘因此决裂。
“刘备南下,顿兵于绵竹,难以寸进,乃召诸葛亮、张飞、赵云等自荆州往合,溯流定白帝、江州、江阳,两相夹击,刘璋大败,退守成都……”
王敦越听越是皱紧了眉头,实在忍不住,打断钱凤的话,问他:“我闻刘备即得诸葛亮增援,亦攻雒将近一年,方才克陷,且其参军庞统还殁于是役,是知蜀之难取也。则卿欲我取蜀,所为何来?”也没听你讲出什么特别的事儿来,那你的真意究竟为何?别兜圈子了,赶紧直说吧。
钱凤道:“明公可知,先欲取蜀者非刘备也,而是周瑜,惜为刘备所阻。周瑜之意,若能兼得荆、扬,并吞梁、益,连成一片,则恃山川之险,足以与中原相拮抗,刘备亦虑此,故急遏阻。则若明公能以救援宁州之名西灭巴氐、尽得蜀地,自成牢固不摇之势,无论洛阳、长安,还是建康,皆无可制也。
“明公乃虑蜀不易取,虽然,兵戈凶物,岂有容易之事?若知难而不进,则山永不能逾、水永不能越;世唯醇酒妇人,取之而非难事。刘备入蜀,固因刘璋之召,然其后诸葛亮入蜀,溯江而上,一往无前,明公岂不如诸葛乎?
“曩昔刘备不过荆州半州之地,孙权在东,每相掣肘,犹能使关羽留镇,而大军西上;如今明公所有土地、户口,两倍于刘备,舟船、兵马亦过之,建康虽有刁、刘在,若张大义旗帜,彼亦不敢相阻,臣因此以为,巴氐并不难攻,蜀中并不难取也。
“且有此堂皇大义,乃可促周士达为先行——彼本近于巴地,况又身兼三州都督,自然无可推诿……”
去岁刘隗入长安,与裴该商议,欲使周访拮抗王敦,乃下诏任命周访为荆州刺史,都督荆、湘、益三州军事。周访上表,请辞刺史之任,倒是接下了三州都督。估摸着他虽恶王敦,但与王廙关系还算不错,不大好意思取而自代——人王世将入州还不到一年就被赶走,未免太过丢脸啦。至于三州都督,则名义上可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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