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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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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急忙挥动竹杖,就是狠狠地一抽。
  想不到那匕首竟然锋利若斯,竹杖挥下,虽然暂时将匕首格歪,却也被锋刃削成了两截,裴该手里捏着的这半段,估计也就一支毛笔那么长……裴坦一击不中,身体略略趔趄,但很快稳住,匕首兜个圈子,又从侧面猛扎过来,朝向的,还是裴该胸膛——而直到这个时候,裴该也才刚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条腿来而已……
  旁边自有仆佣、奴婢,但没一个能打的,而且全都吓傻了眼,处于“硬直”状态——即便这一状态过了,估计也半数仰天栽倒,半数落荒而逃,仓促间能够鼓起勇气过来救援的,十无一人。再者说了,他们手里也没有兵器啊,就算过来,除非舍身救主,先让裴坦捅上一刀,否则能起什么作用?
  裴氏自有部曲,但多数守卫在堂下,面孔朝外,听得声音赶紧转头,就已经慢了一拍啦,想及时冲上堂来救援,根本缓不济急。裴该心说我怎么这么背啊,谁能想到跟自己家中都会遭逢刺客?!眼瞧着匕首挟劲风而至,不禁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是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竟然是数年之前,自己在胡营中以玉如意袭击石勒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在想:倘若昔日我有如此锋利的匕首在手,说不定石勒就真没命了?
  时间仿佛瞬间放慢,裴该眼睁睁地瞧着匕首一寸一分逼近自己的胸膛,虽然本能地把身子朝侧面歪斜,吐气把胸口缩进去,却必然于事无补——也就能让自己晚死这么几毫秒而已。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声闷响,裴坦手中的匕首突然间失了准头,朝侧面一偏,“噗”的一声,扎进了掀翻在地的案腿之中。
  时间仿佛瞬间又加快了流速,裴该终于跳将起来,并且“噔噔噔”连退三步。他这才瞧明白,原来是荀灌娘双手执着一具铜灯,从侧后方狠狠地砸在了裴坦的肩膀上。


第三十三章 狗改不了吃屎
  荀灌娘恰好赶来,救下裴该性命,虽属侥幸,倒也事出有因。
  这正堂乃是裴该待客所在,他如今为朝廷执政,所见多数为官宦、贵人,荀灌娘身为主妇,不得召唤是不能轻易踏足此处的——除非裴该叫她出来见人,或者陪宴。不过今天裴该听王卓讲传奇故事,时间太长,导致耽搁了用膳,荀灌娘因此就从堂后进来,暂时隐在屏风后面,打算找机会问问丈夫,你是不是要留两位王君用膳哪?啥时候开筵啊?
  谁想裴该对二王兴趣缺缺,故事听完,就轰他们走人了,压根儿没有留饭的意思。荀灌娘正想出来,招呼裴该回内室用膳,又听有裴家人从闻喜老家赶来,深知这事儿重要,夫君肯定得见完人再吃饭哪,只能继续跟屏风后面等着。
  谁想到却等来了一名刺客!荀灌娘赶紧跳将出来,救护夫君,随手就把旁边的铜灯给抄起来了。
  这具铜灯很可能是汉代古物,乃从索綝家中抄得,高近四尺,圈足,主支上分有四杈,上列五枚碗口大的灯盏,本是裴该心爱之物。当然啦,裴该并非喜欢古物——他压根儿就没有收藏古董的癖好——纯粹因为这年月照明技术落后,若为独灯,灯光昏黄黯淡,实在伤眼睛,所以才会偏好这一灯五盏。这是具落地灯,枝杈虽可拆卸,却都由青铜铸就,总体重达五十余斤(晋斤,近乎后世二十五市斤)。
  荀灌娘双手抄起铜灯,便直朝裴坦脑后砸来,可是终究裴坦距离裴该太近,匕首寒光耀眼,直取夫君胸口,荀灌娘又是紧张,又怕误伤到丈夫,结果这一砸就偏了一些,仅仅劈到裴坦的肩膀而已。
  终究是十多公斤的玩意儿哪,再加上荀灌娘本身的力气,这一猛劈下来,力道足够惊人,裴坦右肩被砸,右手的匕首当即就歪了,裴该才得以逃过一劫。随即荀灌娘又是狠狠地二番砸下,这回不瞄脑袋了,还是旧路径、老方位,只听一声闷哼,裴坦的右肩胛当即碎裂……
  部曲们冲上堂来,将裴坦牢牢按住。裴该惊魂未定,就先高叫:“封了他的口,勿使咬舌自尽!”部曲们依言拘住了裴坦,有人夺过凶器呈上,裴该接过来一瞧,只见锋刃上隐隐泛着惨绿色的光芒——我靠,不会是淬过毒呢吧!
  这时候他就觉得被人扳住了手臂,斜眼一瞧,原来是荀灌娘,左手提着铜灯,右手挽着丈夫,略略错前半个身体,貌似害怕裴坦绑缚不牢,还会暴起伤人,所以随时准备为丈夫挡刀。裴该把匕首交还部曲,空出右手来轻轻在妻子手背上一按,那意思:我没受什么伤,你放心……
  裴该心说我这老婆当真了得,那么沉重的灯具,我也并非扛不起来,抡它不动,但总得使双手,眼见她此刻单手提着,都如拈竹枝般,毫无疲累之意……我自己挑的老婆,竟然能够救命哪!下巴不自禁地便略略一抬——如此悍妇……不对,佳妇,汝等谁人能有?
  荀灌娘是虚岁十六嫁给裴该的,成婚尚未及一载,貌似身量又有所增长,裴该过往曾经担心:所谓“二十三,蹿一蹿”,估计她将来很可能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去!此刻却不禁想到:唯有高身量,才有大力气,算了,你随便长个儿好啦。
  正在此时,部曲督文朗闻讯,快步奔至堂前,单膝跪倒,高声道:“是臣等卫护不力,使得主公受惊,死罪!”裴该先不理他,却注目裴坦,立眉喝问道:“汝究竟是何人?谁使汝来刺杀于我?!”
  裴坦被绳捆索绑,缚得跟个粽子似的,嘴里也塞了东西,不但不能动,抑且不能回话。一名部曲听得裴该发问,就想伸手取出裴坦口中之物,却被裴该摆摆手,制止了。因为裴该瞧得很清楚,裴坦听问,当即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分明就不打算老实交代嘛。
  于是裴该吩咐文朗:“我将此獠交于汝了,务必讯问出是受何人指使。”
  文朗答应一声,随即便问:“可能上刑么?”他久随裴该,深知主公虽然未必心软,有妇人之仁,却向来对肉刑没什么好感,举凡部下犯错,能罚俸、关小黑屋的,绝不会鞭杖相向。所以才先要问清楚喽,对于这个刺客,我能上刑不能?
  裴该撇了撇嘴:“任凭汝等,唯供词不得,绝不可使其就死。”
  文朗当即应诺,于是就喝令部曲们把裴坦给扯下堂去。荀灌娘这才放下铜灯,同时也撒开了挽着裴该臂膀的右手,颤声道:“夫君身旁,还当常有勇士护卫才是……”裴该朝她笑笑:“卿即我之勇士,何须他人?”不过心里承认妻子所言有理,身为政治人物,即便在家中,也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啊!
  随即想起来,赶紧高声问道:“京陵公兄弟可远去了么?速速请将回来!”转过头去吩咐荀灌娘:“即刻备膳,我要宴请京陵公。”
  刚才王卓警告裴该的话语,荀灌娘在屏风后面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不禁点头:“正该如此,若非京陵公示警,恐怕……”不忍心去设想,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微微一曲膝,便即退了下去。
  王卓他们果然并未走远,被裴氏仆役又请了回来。王聿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禁再度对老哥刮目相看——“今阿兄既立此功,有德于裴公,乃可更请高位。”王卓摇摇头,嘱咐他:“裴公必有以酬答我,然卿不可开口索要——市恩非德也!”
  裴氏夫妇罗列珍馐——当然是跟他们日常饮食比,根本不可能达到王济在世时王家的膳食水平——答谢王氏兄弟,钟声沾了光,也得以备位下座。裴该甚至还把老婆也叫了出来,并坐以宴请二王——这是一种极其亲近的表现。席间裴该就说了:“王公云能察人颜色,洞彻杀心,因此数次得脱厄难,我初时尚未信,实在惭愧啊……”
  王卓苦笑道:“家门不幸,乃养成这般伎俩,实于家、国无甚益处……”
  裴该说怎么叫没益处?你这不就救了我一命吗?频频致谢,并且劝酒。王聿咬着牙关道:“此必胡寇所遣,果然狼豺之心!”裴该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对王卓说:“尚书右丞尚阙,王公可先任此职,历一岁考绩合格,即尚书亦可命也。”
  尚书郎主要负责文字工作,尚书左右丞则负责省事和庶务,相当于尚书省的行政科长加后勤科长,两者品级相同,都是六品,但一般情况下左右承要由积年、老成的尚书郎担任,初守尚书郎是没资格的。不过如今情况特殊啊,裴通不也一入省中,便得为左丞么?那以王卓的家世、爵位,自可命为右丞。
  裴该其实很想把王卓留在身边,随时帮自己观察来访者的神情,发现危险,及时示警。但问题王卓身为京陵郡公,不大合适入人之幕,而且听其所言,他本人也没有这个意愿,甚至觉得是耻辱。那没法子,只有暂任为尚书右丞,帮忙自己盯着省中人事了。
  可是终究人家那一句警告,算是救了自己的小命,才给升半级,实在不够意思。因此裴该就承诺,只要你干满一年,考评合格,我便别有大用——就算一步登天做尚书,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王卓暗喜,但脸上却表现得云淡风清,只是简单地拱手答谢了一句而已。
  ……
  第二天一早,文朗灰头土脸地来见裴该,说我们审了那名刺客一整个晚上,全都累个半死,偏偏那厮牙关甚紧,什么话都不肯说,只是央求速死。随即建议:“恐是末将等相貌不够凶恶,可否唤甄督来协助讯问?”甄随那蛮子长得够丑、够凶,说不定就能撬开那家伙的嘴呢。
  裴该摆摆手,说不必叫甄随了,那家伙既然骨头那么硬,怎么可能见着张丑脸就被吓破胆呢?吩咐从人,再请京陵公前来。
  随即他就跟王卓两人一起去看刺客。到了部曲们聚居的一间木屋外,从窗口探头一瞧,只见那名“裴坦”如同个“大”字一般,手足都被木楔钉在墙上,上身剥得精赤,下身也仅着一条犊鼻,嘴里仍然塞了东西……
  除此之外,几乎都瞧不出那是一个人来,浑身上下!满是鲜血,多处皮肉外翻,也不知道是用鞭子抽的,还是直接拿刀子捅的……王卓见状,不禁吓得一个哆嗦,连退三步;裴该连死人都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在意,但仍不禁心想:这帮小子下手够狠啊,而且竟然真没把那家伙给拷死,这门技术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询问文朗,文朗苦笑道:“长安狱中有些积年老吏,惯会拷掠,我等特意唤来,主持用刑,谁想仍无效用……”
  裴该下令:“扳起他的头来,候王公看。”
  王卓大着胆子,朝“裴坦”血肉模糊的脸上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慨叹道:“是所谓‘死士’也。”朝裴该一拱手:“这般人物,或者甘为其主而死,或者家眷为人所挟,恐怕不易使其开口。在王某看来,其面上只有一派死意,而无丝毫怯懦……不如便让他死吧,这般形貌,看着实足骇人,也有伤裴公之德。”
  裴该冷笑一声:“彼欲杀我,我乃拷掠之,何德可伤?”随即提高了声音,特意让屋中的“裴坦”可以听见,吩咐文朗道:“卿去对这厮说,若道出背后主使,我便允其速死,且入土为葬。否则,便将其剥尽、阉割了,以高杆挑起,游行天下,且看是否有人识得——既欲刺我,岂能容他全尸而死?!”
  说着话一甩袖子,就扯了王卓返回了正堂。
  时候不大,文朗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禀报说:“主公好计,那厮终于肯招了!”
  裴该笑笑:“果然,主使者并非胡寇罢?”
  晋胡之间本为敌国,相互争斗,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刘曜或者刘粲派名死士过来谋刺裴该,本是情理中事啊,有什么必要隐瞒呢?为什么那“裴坦”要咬紧牙关,死都不肯交待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况且裴该回想昨日之事,“裴坦”一进来就叫:“不期今日尚能得见阿兄之面!”是一口纯正的河洛话,就没有丝毫的河东腔——他原本对河东腔也不大在意,但在见过郭璞之后,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深刻的印象。
  若是胡汉遣来,那要找个河东人冒充裴氏子弟还不容易吗?难道河东人里面就绝对出不了胡人的死士?而唯有从别处遣来的,河东腔难冒,找个官话标准的,也勉强可以凑数了。说是从河东来,要是一口北地腔、河北腔,乃至吴音,裴该必然起疑,倘若普通话说得好,就不致于使人警觉了。
  所以他早就怀疑此人并非胡汉所遣,怕的是朝中某人要对自己不利,所以绞尽脑汁,也一定要讯问出个结果来。那么此人连死都不怕,还能熬刑,要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巴呢?那便只有辱之了——我把你阉割了,还绑着到处去游街,这可比死更难受吧?
  对方若真连这都能忍,裴该也无法可想,谁料歪打正着,他竟然就此招供了——裴该心中对于其背后主使,也就此有了大致的判定。果然,文朗咬着牙关禀报说:“使此人谋刺主公者,张春也!”
  裴该心说果然是他!
  他目前可以掌控的地盘儿,也就河南、关中之地而已,徐方太过遥远,当然不可能真把“裴坦”绑到徐州去游街,而且估摸着走半道儿上,怎么也该死透了。“裴坦”不想受辱,被迫交代幕后主使,很大的可能性,就在这片地域当中,有他的熟人,则一旦被人见到、认出,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还会辱及祖宗。就此可以将其来源,缩小到司、雍、兖、豫,以及周边部分地区,不可能更远了。
  ——真要是江东找个土著过来谋刺裴该,北边儿就不大可能有人认得。
  不过好在,真相还在裴该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是司马保部将张春所遣,不是在长安城内出了叛徒。裴该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瞋目恨道:“张春昔刺陈安,今又来刺我,果然……”忍不住就口出一句后世俗话——“狗改不了吃屎!”


第三十四章 镇戎策
  有些人正面放对难以取胜,就喜欢出歪招,派刺客,而且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儿能上瘾,一旦成功一回,必然还有第二回……
  但是这种暗杀行动永远都无法阻挡历史的车轮,好比说新、汉之交割据四川的公孙述,刘秀遣将讨伐,他先派人刺死了来歙,二回又派人刺死了岑彭——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败亡的命运。
  裴该心说你张春又算什么东西了?你连公孙述的脚跟都比不上,还敢派遣刺客,先谋陈安,再欲除我?而我险些真中了你的毒计,有几毫秒时间连死志都存下了,真是奇耻大辱啊!当即通告诸将,说且待秋收,最晚今年冬季,我便要亲率大军攻打蒯城,讨伐张春——“必分裂其尸,始消心头之恨也!”
  话虽然这么说,但若真的不管雍、秦两州局势,执意往攻张春,是所谓“因忿兴师”,很可能露出破绽,导致丧败。裴该还得先等着实安定郡内战事的消息,知道结果究竟如何,只要那仗打得别太难看,哪怕不能平灭卢水胡,但只要能暂且牵绊之,他都有借口直接向张春用兵了——“项庄舞剑”,其实剑指司马保!
  估计司马保是不大可能听从诏命,跑长安来谢罪的,但即便你来了,我也会要求你先献出张春来,否则咱就没条件可谈!
  ……
  卢水胡的本体,乃是上古的彭人,周代被称为“彭卢戎”,后来逐渐吸纳了匈奴、月支、赀虏、秦胡、羯、氐、羌乃至于中国人,才逐渐繁盛起来。如今的卢水胡,有近十万户,胜兵两三万,不但占据了整个安定郡西部,夺取都卢、乌氏二县,势力更伸入凉州的武威郡。
  因此裴该还将朝命下达到凉州,又在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的头衔上,给张寔加了侍中和仪同三司职,命其发一军协助攻打卢水胡。张寔接诏,便派将军王该率两千骑兵南下,首先收复了武威郡南部的疆土,然后进抵略阳,与陈安会师。
  可是王该不来还则罢了,他这一来,指挥权问题立刻浮出水面。对于诸位氐、羌酋长来说,多数没有官职,也就可比晋人土豪,故此共戴陈安为首,但王该也是晋人啊,且为晋官,他又岂会把陈安放在眼中?
  其实无论陈安还是王该,品级都不高,而且皆属编外人员——陈安直属于南阳王司马保,而王该直属于西平公张寔,本难分别高下。故此王该不愿意接受陈安的指挥,受他的煽动,吐谷浑鲜卑和赤亭、莫折、无弋等羌人也都陆续转换了阵营。
  这些部族虽然也都或游牧或农耕于秦州境内,问题司马保并非秦州刺史啊——正牌的秦州刺史裴苞不是被他攻杀了么——加之时常索贡乃至索贿,贪而无厌,外族乃普遍心怀不满。而张寔继乃父张轨之志,倒是把凉州治理得相当不错,晋戎得安,故而彼等才会放弃陈安,转而去拥戴王该。
  为了个指挥权的问题,联军整天开会,吵嚷不休,有几家氐、羌本有宿怨,趁机各分阵营,说得急了就开骂,骂得怒了甚至还打算拳脚相加——好在陈安力大招猛,王该也不是吃素的,足以分扯得开,才没把殴斗再上升到械斗去。
  将近十天,兵陈于略阳、安定郡界上,却再难前进一步。
  与会之人,其中有位羌酋名叫军大,其部原本游牧于扶风郡内,也被游遐说动,前来相援——这是唯一一支从东方赶来的部队。此人原本也能在史书角落中留下一个名字,乃是本年年初,北地饥荒,太守麴昌恳请军大资供,军大乃输运粮草前往泥阳,结果被胡将刘雅所败……
  不过历史已经改变了,刘雅早就在河南战败,逃归平阳,不可能再来河西,而麴昌早就跟着麴允逃依南阳王司马保——北地、扶风,都变成了裴氏的天下。
  且说这一日吵闹了半天,会议再次不欢而散,军大策马而回自家营垒,先不归帐,却跑去旁边一帐,于门外拱手道:“军大求见。”帐中传出声音来:“毋须多礼,进来吧。”
  军大撩开帐帘,迈步而入,只见帐中正有一人,身着晋臣衣冠,伏案读书,见他进来,缓缓合上书卷,笑问道:“今日如何?”军大笑颜相对,回禀说:“如校尉所言,我亦从中挑唆,果然还是两分,互不相服,毫无结果。”
  这名晋臣并非他人,正乃西戎校尉游遐游子远是也,他就一直隐藏在军大营中,不肯露面。军大难免再次提出自己的疑惑:“游校尉为裴大将军亲命,列第五品,总统西戎军政,想那陈安、王该,如何可与君比啊?且各部多奉校尉之命而来,君若出面,必为统帅——何以不肯与彼等相见?难道大将军此番命伐卢水胡,其意只在焦嵩,而并无攻取彭夫护之志么?”倘若果真如此,那咱们干嘛来了啊,只为表个忠心?
  游遐笑笑,回答说:“临泾有北地兵攻取,卢水胡之事,大将军一以委之于我。”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儿摸不大准,裴该为什么会把那么重一副担子放在自己肩头呢?自己只是文吏,而且从政未久,此前从来都没有领过兵,打过仗啊……
  然而不管怎么说,人以国士待我,我必当国士报之!即便彻底把北地兵马放在一旁,不期望他们的夹攻,我也要以一己之力,统率这些一盘散沙般的氐、羌,以寡击众,起码把彭夫保给打疼了!
  对于他一连数日隐匿行踪,不肯露面的缘由,游遐是这样向军大解释的:“各部互不统属,勇怯不齐,若蜂拥而北向,必为彭胡逐一击破。是以先容彼等吵闹,可使陈安、王该知众心不附,我再出面统领之,二将唯有听命而已;且大军顿挫于此,数日不进,彭胡亦必轻我,候其骄惰,挥军急袭,乃有胜算。”
  这只是军事方面的理由,一是方便自己掌控全军,二是示敌以弱,其实在政治方面,他的理由更加充分,但就不方便宣之于口了。
  游遐初任西戎校尉之时,就和裴该有过一番长谈。裴该首先鼓励他,说:“今雍、秦二州,晋人多离散,而西戎更繁衍,附晋可安,若附胡寇,一人倡乱,恐诸郡并陷——是以欲定关西,必先定氐、羌,我于卿有厚望焉。”然后问游遐,你认为应该怎样安定这些境内外族呢?
  游遐回答说:“彼等本亦我晋子民,唯地方守牧多目其为异类,寡恩盘剥,遂起异心。今当以宽仁待之,使晋戎俱安,再检其精骑为用,始可东伐胡寇。”
  裴该摇摇头:“卿但得其一,不得其二。”随即解释说:“异类本属异类,与我中国人心肠大不相同。若其散处,且编户齐民,乃可渐渐化之为中国人也。然而彼等多聚族而居,各有酋大,如晋人中世家大族,多田亩、依附,甚至并县连郡,等若割据。然而晋天子在,世家可得仕乃安,即胡寇来,亦多数据坞堡而拮抗之。西戎酋大则不然,在晋难有进身之阶,在胡可为将相,则胡寇若来,必陆续而降……”
  游遐皱眉问道:“以明公之意,难道欲开启戎人仕官之途么?”
  裴该笑道:“命羌酋氐长为将军、校尉,此亦历代羁縻之意,然而终不能得实授,仍守其部而已。彼等若有忠心向晋,且才能有可观者,我也可荐举入朝,然必不能多——岂朝廷为我一人之朝廷乎?岂天下为我一人之天下乎?即便天子亦不能为此,否则必致中国人离心背德。我适才所言,是云彼等天性不安,非欲简拔之也……”
  后来隋唐盛世混合百族,无数外族乃至外国人也都能入朝为官,则境内外族造反、纷乱之事,不是比汉、晋要少多了吗?至于安史之乱,表面上是胡乱,其实是重镇和雇佣兵为乱,你且看安、史二人麾下,超过半数不全都是汉将、汉兵嘛。
  然而这是经过了漫长而黑暗的南北朝时期,各部胡族逐渐融入中华民族,才能够形成的一种开放的心态,如今还没有那份土壤,若强要植花,必生毒草。再者说了,即便我能不把氐、羌当蛮夷乃至野兽看,朝中其他人呢?我手下很多人呢?社会环境、舆论就摆在这儿,若欲逆潮流而行,即便我是皇帝,估计也会受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吧。
  别的不说,晋人世家大族,就肯从手心里漏出点儿权力来,交给外族吗?连给寒士他们都不肯哪!
  裴该想要趁着这段世家遭受严重打击的乱世,逐渐把部分寒门也拉进统治阶层,说白了就是要扩大统治来源,加强上层的流动性,只有这样,政权才有可能稳固。不过这必须温水煮青蛙,缓缓图之,在取得一定成效之前,我哪还有精力和力量去包容那么多外族?
  后世网络上某些人叫嚣,说要杀尽外族,这倒是一劳永逸的去根之策,但问题是,即便裴该勉强可算个民族主义者,但绝非种族主义者,不愿意搞种族压迫乃至种族灭绝那一套,这杀尽外族也没有多少可行性啊。即便冉闵那屠夫,把刀子指向人数最少的羯族,不也没能杀完么?反倒把自己的统治根基给彻底挖断了。
  故此裴该是这样指点游遐的:“我长远的规划,是将境内外族,凡农耕者,皆编户齐民,徐徐更其风俗,等若中国;凡游牧者,分割其部、限定其地,使中国人牧守之,而非各部酋大统领之。然而此皆后话,今天下未定,不可遽施新政。
  “且昔曹操分匈奴为五部,欲消化之,若假以时日,或有成效。可惜晋朝不……诸王内乱,遂使胡寇重新啸聚,酿成大祸。是以乱世之中,于西戎亦当如卿所言,抚爱之,羁縻之,并借用其力。
  “然而卿当知道,此非长久之策。且西戎与中国人心不同,常畏危而不怀德,何也?游牧之众,本皆剽悍,若非聚居,难以活命——不似农人但予其田土,年岁不大荒,皆可糊口——是故各部酋大,暂时不可裁撤。然而亦当洞悉其内情,挑唆其矛盾,不可使一夫倡难,百部应从。
  “总而言之,卿须恩威并用,且徐徐分化瓦解之,使彼等知附晋乃可得活,离晋则自相杀伐,无人可全。循此二道做去,西戎乃可得安。”
  裴该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游遐治戎,主要还是施恩,只挑几个实在不肯低头的——比方说虚除权渠——开刀,以戎制戎。也不知道游子远这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就理论上而言,在原本历史上他抚安戎乱,翦灭虚除,不会超过今天十年的时间——再十来年刘曜就死了啊。这十年时间,一个人的才能就会有很大飞跃吗?说不定游遐如今就很能打了吧?
  故此裴该才交付给游子远以镇定西戎的重任,因为手边没有更合适的人可用了,而抚戎、用戎,则是平定关西的重中之重。但在初命之时,他必须跟游遐把话给说清楚,我不希望你安定西戎的结果,是反使外族坐大,到时候什么苻氏、姚氏,都能够坐镇一方,子孙还有天下之望!
  在得到了裴该的教诲后,游子远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先把西戎各部都聚集起来,然而自己故意不露面,让他们互相掐——通过军大的通风报信,如今哪部和哪部有仇,哪部和哪部亲附,游遐都已然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就目前看来,西戎中尚无可以振臂一呼,多部云从之辈,此后只要保持均势,势大者打压,势弱者扶持,应该可以防止裴大将军担心的局面发生吧?
  不过有这几天也差不多够啦,如军大所言,游遐若是再不露面,说不定联军就要星散。因此游遐就于当夜悄悄离开了军大的营垒,然后在野外兜个圈子,第二天假装才刚匆匆赶来。陈安、王该等闻报,急忙率各部酋大、将领出营相迎,让入大帐。
  进帐之后,游遐老实不客气就奔了主位了——他的官职最高啊——随即环视众人,问道:“朝廷召各位来,是为攻伐彭夫护,何以蹉跎数日,不肯进兵啊?”
  军大赶紧开口帮腔:“因无统帅,于如何进击事上,众议纷纭,莫衷一是,故而……”
  游遐面色一沉:“既然如此,汝等看我可为帅否?”


第三十五章 奇袭
  搁半年前,游遐虽然居官四品,却没有统率大军的资格,因为他是文职啊,这又不是宋朝或者明代,习惯以文驭武,陈安和王该必不肯听命。但如今不同了,护西戎校尉军政两道并重,自可率军出征。
  故此他问:“汝等看我可为帅否?”军须首先表态:“自当尊奉,听从校尉号令!”随即吐延和苻洪也都朝着游遐深深一揖——诸戎部酋大如同风过草偃一般,陆续俯首。最后游遐把目光转向陈安和王该:“卿等如何?”
  二人犹豫了一下,也被迫只得听命。于是正式开始会议,陈安首先问:“不知校尉欲如何进兵,攻伐彭卢啊?”
  游遐问道:“卿等驻军在此,可有遣人哨探彭卢动向?当面之敌何在,有多少人马?”其实他早通过军须部中的探子,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但必须假装自己才刚到,尚且不明敌情。
  王该答道:“彭夫护遣兵来逆我军,只在北方安定境内,美高山东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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