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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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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自从得了祖逖的来信,他便打消了这一念头,在刘隗面前也并未提起王承来。实话说,“第一名士”又算什么玩意儿了?对于国家民族真能发挥多少正面作用吗?若只求拉拢太原王,自有比王承更合适的人选在。
  太原王氏于南北朝、隋、唐时期重新显贵,全面制压琅琊王,靠的不是南渡的王承这支,而是留在北方,出仕北魏为并州刺史的王光和做度支尚书、护乌丸校尉的王冏父子。王光、王冏,何支何流,不甚清楚,裴该估摸着,应该是祖逖信中所写那两个人的后裔吧。
  这两个人,一名王卓,字文宣,一名王聿,字茂宣,虽然都为庶出,却是王浑的亲孙子,王济之子。其中王卓担任过给事中,袭祖、父之爵为京陵郡公,王聿袭嫡母常山公主爵,封敏阳侯。“永嘉之乱”,二人逃出洛阳,东徙无踪,这会儿却又突然间冒了出来,并且得到了祖逖的身份确认。
  裴该心说庶子又怎么了?王浚连庶子都算不上,只是个私生子而已,不也当过太原王氏的大家长么?一个公爵,一个侯爵,够多显赫,王承身上有爵位吗?屁都没有,光靠着名声响亮,拿什么跟这俩堂侄去争?
  他已经跟祖逖打过招呼了,说这俩货我要,你起码给我留一个,待等时机到来,我便召其入朝为官,用以联络太原王氏。
  裴该就此开始逐步招揽关东士人,以充实长安朝廷,乃先从荀邃、邓攸为始。
  因为人手不足,朝政千头万绪,还必须讲究平衡之道,裴该整天忙得是焦头烂额,亟盼荀邃、邓攸,以及卫展、李矩等人可以入关协助自己——杜乂他倒没寄什么希望,那家伙身子骨实在太差了,能不能熬到长安都两说。
  同时他还必须腾出一部分精力来,随时关注北方的战事——郭默他们去打焦嵩,结果究竟如何呢?需要不需要自己再分一支兵马前往援护?
  ……
  且说郭默、北宫纯,以及董彪三人率兵离开北地郡,并没有途经新平栒邑,因为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们主要的目标是焦嵩和彭夫保,应当尽量不与竺恢起冲突——虽命三郡合兵攻打卢水胡,但估计竺恢有三成可能性往助焦嵩,七成可能性按兵不动;至于竺恢会亲率主力南援扶风,进占美阳,虽在情理、意料之中,事先却并不可以作为谋篇布局的依据。
  因此大军是绕过了新平的最东北端,北取境外小道,从后世的正宁县城东面进入安定郡的,然后折而向南,进至西山城下。西山是安定最东边的一个县,户口稀少,城池残破,县令虽为焦嵩所署,手下却只有数百戍兵而已,根本不敢阻挡北地兵马,被迫出城迎接。
  郭默老实不客气,便即控制了西山县城——事关部队后路和运粮通道,自然不能放任不理。旋在西山县内休整了两日,继续西行,抵达泥水东岸。
  泥水也就是后世的马莲河,由北向南灌注,本为泾水正源,《山海经·海内东经》中说:“泾水出长城北山,山在郁郅长垣北……”汉代北地郡有郁郅县,由此可证。如今由西方安定郡内注入的泾水上游,则本名焉支(胭脂)水,大概到了东汉中后期,才因班固所撰《汉书·地理志》,而被目为正源的。
  泥水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水流中挟带了大量泥沙,导致浑浊、苦涩,人畜皆不能饮用之故。所谓“泾渭分明”,泾浊而渭清,泾水里的泥沙,就泰半是由泥水带来的。
  至于后世马莲河之名,根据专家考证,很“马莲”可能是“马兰”之音转,因为从西晋到南北朝时期,在其流域内居住着马兰羌。郭默等率军自东而来,进入安定郡后,首先便与马兰羌接了一仗,“骐骥营”一番驰骋,杀其百余人,掳得车帐近千,马兰羌大部乃被迫向北方遁逃,进入故汉上郡境内。北宫纯趁势一直追杀到郁郅县故垒,安营扎寨,等待郭默的消息。
  郭默、董彪则率主力前抵泥水东岸,果不其然,就见面对已有安定兵设垒驻军,遏阻住了渡口——原来焦嵩在数日前,便即调集大军赶来封堵北地兵,但他自知西山难守,因而被迫放弃,只依泥水立阵。
  郭默写下一封书信,遣人过河去通传焦嵩——我北地兵马奉诏前来,贵军还当速速让开通路才是,或者……派人过来咱们商量一下如何协同进兵?
  焦嵩回报道:“卢水胡之事,我已请求南阳大王率军来援,东西夹击之,颇有胜算,无须劳烦贵郡兵马——还请尽快退出安定去吧。”
  这本在意料之中,郭默便即回书,言辞恳切,说既奉朝命,我等又岂敢不接敌便退啊?还请贵军让开通路,允我等渡过泥水。倘若临战无须我等时,我军可为焦府尊护守郡治临泾……
  焦嵩接书,连连冷笑道:“图穷匕见矣!”他不见蒋通回来,倒没想到那小子会去投了郭默,只以为是怯懦而逃,或者路上出了什么事儿,要么……被竺恢给扣下了?于是再遣人去见竺恢,请他率新平兵北上,以挠北地兵之后,甚至于可趁机直取北地。然后也不再给郭默回复了,就这么闷声不响,在泥水西岸堵着。
  郭默等了一天,不见回复,就此按照原计划写下第三封书信。这回言辞就要激烈得多了,说朝命三郡合兵,以攻卢水胡,汝既不放我等前去,便是抗旨违命,难道欲图反叛吗?若无叛意,便请即刻过河来商议讨伐之事,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被迫要先跟你见上一仗了!
  他既然打算翻脸,焦嵩也不含糊,当即便将信使绑到泥水西岸,一刀砍下首级来,连尸身一起投入泥水的汹涌浊流之中。
  焦嵩这一系列举措,早在发兵之前,裴该与裴嶷、韦鸿等人便已有所预料,并且通报了郭默。郭默知道,焦嵩在四郡国守相之中最为骄横无礼,他是断不能容许北地兵入境的,此前的书信往来,不过是为火并站稳大义名分罢了。
  就此急遣人送信给北宫纯,说可以了,你可以动了。


第二十九章 豪华阵容
  焦嵩将会发兵封堵泥水,不使北地军西进,本在裴该庙算之中。按照计划,大军进抵泥水东岸前便当分兵为二,主力西进吸引安定军,游军则绕至泥水上游方向,自安定境外涉渡,然后再南折以兜抄北地郡治临陉。
  北宫纯所部“骐骥营”就担负这一游军任务——所部尽为骑兵,行动速度很快,可以长途奔袭,以收促不及防之效。
  故此北宫纯追赶马兰羌,直至境外,暂时屯扎于郁郅故垒,以等待南面的消息。等到焦嵩水畔斩使,算是彻底跟北地军翻了脸,郭默心说时机到啦,如今我大义名分占得牢牢的,便可一鼓作气,攻陷安定。于是一方面遣人南下长安,求取对焦嵩的讨伐之令,另方面派快马去通知北宫纯,说可以了,你可以动了。
  郭默使者抵达长安之时,裴该已然率兵出征,去取始平、扶风了,但他预先也跟梁芬、荀崧等人打过了招呼,故此制书当即颁下,指斥焦嵩七款大罪,命将其擒归长安下狱。可是当使者打马扬鞭,赶回泥水东岸的时候,却发现战事毫无进展——焦嵩也没有退,郭默也没能得渡,仍然隔着泥水遥遥对峙。
  为什么呢,这都好几天了,北宫纯早就应该得信,绕路去袭临泾了呀,那焦嵩焉有不后退护城,把渡口给让出来的道理?
  郭默也正在郁闷,他的主力和北宫纯“骐骥营”之间相隔不过百里,迅马驰书,一白昼可至,就他所知,北宫纯仍然滞留在郁郅故垒,尚未能够渡过泥水去。
  为什么呢?裴该等人原本谋划得好好的,对于各方面的举动全都预想了对策,但却没有料到,“骐骥营”的行动使得原本并不存在于盘面上的一枚棋子掺和了进来……
  马兰羌势力很弱,仅仅数千户而已,胜兵尚不足千,所以在谋算之时,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若能降服最好,否则远远逐出境外也便是了。谁想马兰羌受北地军所逼,仓惶逃蹿,却去引来了虚除的人马。
  虚除部游牧的地区,是在故汉上郡西部的奢延泽一带,虚除权渠统合周边氐、羌各部,有十数万帐。当日刘曜退出冯翊郡,行至上郡高奴(后世延安附近)故垒,暂时栖身,他以权渠之子伊余为质,固然不可能逼降权渠,却可以使得权渠暂且不敢来攻。但俘子之仇、夺军之恨,虚除权渠又岂能轻易放下?他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刘曜,寻找可乘之机,根本不会关注晋人在南方的内斗。
  然而虚除是一个氐、羌联合体,盟内各部,未必都肯凛遵权渠之令,再者说了,权渠也未曾严令禁止他们,使不得与晋人开战吧。结果马兰羌北遁后,便即找上了向来关系不错的几部氐、羌,说:“晋人夺我土地,逐我于北地之外,还则罢了;今穷追不舍,越之境外,分明是欲并袭君等。我等唯同心一意,才可驱逐晋师。”
  于是集合了六七千兵马,浩浩荡荡杀向郁郅故垒。北宫纯遣刘光率部逆之,连番小胜氐、羌,但氐、羌却始终逡巡不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岂敢轻易涉渡泥水啊?泥水浑浊、汹涌,本非轻易可渡,倘若我渡到一半儿的时候,氐、羌突然间掩杀过来,则损伤必重啊。
  北宫纯遣使向郭默告急,郭默又急又气,本打算派董彪率“厉风右营”前往相助,可是再一琢磨,董彪这种老实头,估计搞不定狡猾的氐、羌,只能以力破之,恐怕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且若然战事拖延,虚除再遣大军来援,麻烦就大啦。罢了,罢了,还是我亲自走这一趟吧。
  于是军中仍然高竖他“雷霆营”的旗帜,使董彪护守营垒,他自己则率半营之众,北上郁郅故垒。
  郭默先派人去通知北宫纯,命其广步侦骑,阻断战场,然后才率军隐秘地进入故垒之中。在与北宫纯、罗尧、刘光等人商议过后,郭思道便即吩咐:“君等可渡矣。”
  “骐骥营”当即大张旗鼓地削木为筏,急渡泥水,在不远处游弋的氐、羌杂骑果然趁机汹涌杀来。郭默使士卒皆伏故垒中不动,待等氐、羌骑兵靠近,这才同时扬起旗帜,乱箭齐发。氐、羌大乱,“骐骥营”断后的罗尧反身赶杀,阵斩敌将七人,才终于将之彻底逼退。
  不出郭默所料,来战的氐、羌也早就快马急报虚除权渠,请求增援了。然而权渠正在紧盯着刘曜,无心南顾,只派出一名部将,征召周边各部五千军来援,但是吩咐他们:“逐退晋人即可,不可远追。晋人若主动退去,亦不必与之交战。”
  而等到援军到来之时,“骐骥营”早就渡过泥水,直奔临泾去了,郭默也率部退回了泥水东岸,郁郅故垒空无一人。虚除军只得悻然退去……
  计划就此重新迈上了正轨,“骐骥营”汹涌而至临泾城下——他们既无攻城的经验,也缺乏辎重物资,自然不便攻城,只是抄掠四乡,搜集粮秣而已。裴该早就关照过了,内线作战,所遭遇的都是我晋子民,不可肆意抢掠、杀戮,否则军法不饶!北宫纯等三将为此都深感束手缚脚,浑身不得劲,但他们初附未久,尚不敢轻易抗命,只得约束士卒:光抢粮食就行了,不得杀人,也不得烧屋。
  可是这年月的军队,哪有什么严格的纪律性呢?而北宫纯等人本非真心遵从军令,外加申令不严,难免还是有不少晋人膏于官军锋锷之上,陈尸骑士马蹄之下。北宫纯被迫下了严令,军中统一口径,咱们所杀的全都是安定郡兵,并没有一个平民哪。
  其实他们要是实话实说,只要别太过分,裴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也知道这年代的军队一如盗匪,不易约束,况且“骐骥营”也不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兵马。但你们竟然上报说一个平民都未曾杀戮,一座房屋都未曾烧毁?蒙谁哪,谁会信?!三将因此于战后受到责罚,此乃后话……
  “骐骥营”虽未攻城,但这么一闹腾,临泾急报前线,焦嵩坐不住了——他的粮草物资还得靠后方转运,若为敌军所断,岂有胜理啊?被迫放弃了渡口,急急退返守城。其后他也曾多次派兵出城征剿敌骑,但北宫纯本着裴该的“十六字真言”,靠着骑兵的机动性屡挫其势,等到郭默、董彪终于渡过泥水,进抵城下,焦嵩就彻底不敢再出来了。
  焦嵩无奈之下,只得一方面诿过于人,斩杀两名下将,献出首级,请求郭默退兵——你们不是要去打卢水胡吗?如今道路通畅了,那就赶紧过去吧,何必要攻我的临泾城呢?一方面遣使彭夫护,通传消息,许以重赂,请求卢水胡出兵相助。
  对于他前一计,郭默当即将出朝廷的讨伐制书来,要焦嵩自缚出城,前往长安伏罪。焦嵩自然不肯,只得严守城池。临泾城防坚固,守兵数量也不少,郭默等人又不擅长攻城,连日难克。
  眼瞧着秋收在即,郭默的意思,我就围着城池,到时候割尽城外新谷,且看你城中的军心、民心是否摇动。大不了我就围个俩仨月的,都不必要后方支撑,新谷足够资供,临泾早晚必克。但只怕焦嵩去联络了卢水胡,到时候彭夫护大军杀来,难免功亏一篑啊……
  为此便命“骐骥营”西出游弋,探查卢水胡的动向。
  然而彭夫护虽然接到了焦嵩来信,却一时间无心往救,因为此前不久,一支大军正在其西南方向的略阳境内开始集结……
  大军之主,自然便是陇城的陈安了,他既然得了司马保的命令,便即招募周边氐、羌从征,本部兵马虽然只有千余,苻洪等已得游遐许诺,若能平灭卢水胡,朝廷必有官职赏赐,因此欣然率师来合。陈安进至略阳郡北部时,又陆续有南安、陇西的氐、羌,以及鲜卑吐谷浑来会,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余。
  不过吐谷浑自己没来,只命长子吐延和舅父慕利延领兵出征。
  这支军队虽然种族各异、旗号不同,凝聚力其实很松散,但若放在后人眼中,阵容却算得上是相当豪华了。陈安以晋将身份,身携南阳王司马保钧令,得为统帅,其实他本人的威名也就仅仅盛于一时罢了,不象他身边——
  有未来的吐谷浑河南王吐延,有前秦太祖苻洪,有后秦景元帝姚弋仲,此外苻洪身边,还有一个胎毛未褪的后凉景昭王吕婆楼……
  彭夫护调集兵马,严防西南方向,至于东方的焦嵩——我管他去死啊!
  ……
  裴该在收取三郡,返回长安的时候,安定郡内的战事尚且顺遂,还在原本计划框架之内。郭默仍在围困临泾,梁纬、陆和平定新平郡,足以保障北地军侧翼;陈安统率氐、羌兵马,尚未与卢水胡正式接战……
  卢水胡实力颇强,远在雍西各郡国守相之上——否则当日贾疋也不会先与之结盟,继而又为彭夫护所攻杀了——这一仗在秋收前未必就能打完,可能还要增派后援兵马,本在裴该预料之中。说实话收取三郡速度之快,反倒出乎了裴该等人意料之外,虽然有天降霖雨,有为了围城打援而顿兵郿县城下将近十日,但前后不到一个月,朝廷所可以实际掌控的雍州土地、户口就增加了将近一倍,已经算是神速了。
  因为在原本的计算中,新平兵最难打,恐怕秋收前未必能够拿下,谁想到前有竺恢兵发美阳,竟被甄随一战而破,后有梁纬说降了漆县……
  所以裴该才能返回长安,处理政务,开始逐步充实中央和地方各吏职,重新建构比较完善的统治体系。他曾希望将来得着机会,可以征召和笼络太原王氏的京陵公嫡派,可是没想到,这里初征荀邃、邓攸的诏书才刚发出去,亲朋杜乂、卫展等人还没进城,那俩太原王倒先主动跑到长安来了,投刺求见。终究是一公一侯,裴该不便怠慢,当即扫榻相迎,将王卓、王聿兄弟请入正堂就座。
  他细一打量,就见这二位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一样的国字脸,却满面风霜之色,皮肤黝黑、粗糙,与普通士人大为不同——估计这几年四处流亡,吃了不少苦啊。才刚坐下,王卓便朝裴该一拱手:“久疏拜望,裴公身体康健,一如往昔,唯须略长些——吾心甚慰……”
  裴该心说哦,难道咱俩见过面吗?仔细搜索记忆,却压根儿想不起来。就理论上而言,二王也都曾经居于洛阳城内,既为开国郡公之后,王卓又担任过朝官,两家的祖籍地——一河东、一太原——距离也不算远,应该是有过来往的。
  只是裴该幼有尚主之议,老爹又为朝廷执政,所以起家就是第三品的散骑常侍,清贵为一时之优选;二王就不同了,虽亦名臣之后,终究份为庶子,准你们袭爵就已经格外开恩,了又怎可能担任高官呢?王卓做过给事中,这个职务本备天子顾问,多用以加官,若作为正职,就仅有虚名而已,才第五品,王聿更是从来都没有出仕过。所以大街上见着,得他们跟裴该打招呼,裴该都未必惜得搭理,虽然见过面,但毫无记忆,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此时正是用得着二王的时候,况且如今的裴文约也不是过往的清华公子、宦门纨绔,在待人接物上,水平高过原本的灵魂好多倍,于是假装熟络地笑笑:“我亦甚思贤昆仲,昔以为殉国罹难,每夜深念及,不免垂泣……不知二位这数年间,究竟流亡何处啊?”赶紧就把话题给引开了。
  王卓听问,不禁悲怆,当下抬起袖子来抹抹眼泪,回复说:“我等九死一生,亦不想尚有今日,得见王师,更得重睹裴公风采……”随即就把他们这几年间的经历大致陈述了一遍,情节倒也相当曲折,甚至离奇,可以当一部传奇小说来听……
  ……
  王卓、王聿之父王济王武子,文武两道皆能,既好弓马,又精研《易经》、《老》、《庄》,英姿飒爽,气盖当世,晋武帝司马炎因此把姐姐常山公主下嫁他为妻。这当然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婚姻,因为常山公主几乎满身都是缺点——论貌,双目失明,论德,刻薄忌妒。估计两人可能只是形婚,所以并无所出。
  王济天赋虽高,品德却次,乃是当时腐朽公卿的代表,极度奢靡腐化,讲究吃穿。据说某次司马炎去他府上赴宴,吃到一道蒸乳猪,滋味绝美,就问王济是怎么做的。王济笑着炫耀:“乃以人乳蒸得。”司马炎闻之色变,饭还没吃完就离席而去了——这是《晋书》的记载,《世说新语》则说是让乳猪吃人奶,更过分。
  王济曾一度触怒了司马炎(当然不是因为用人乳蒸乳猪这种小事儿),罢官离朝,就把家搬去了北邙山下。那地方本是诸帝陵寝所在,又为避暑胜地,人口繁密,地价很高,王济却有钱买下大片土地来做骑射的跑道,甚至为了炫富,还在跑道上铺满了铜钱,被时人称作“金沟”。
  估计是因为太过穷奢极欲,肆意吃喝,结果王济才四十八岁就过世了,比他老爹王浑死得都早——被追赠为骠骑将军。经过王浑的恳请,两个年轻的庶孙王卓、王聿乃得袭爵,可是没过几年,王浑也挂了,二王彻底丧失了靠山,就此无望公卿显位,只能在洛阳城里坐吃山空——好在他们家钱多,足够吃一辈子的。
  “永嘉之乱”前,看到天下纷乱,兄弟二人早就把家眷和大批财物运回了老家太原,自己留在洛阳城内观风色。等到胡骑日益迫近,知道势难挽回,这才商量着,那咱们也赶紧落跑吧。只是该逃到哪儿去呢?王卓一言以决:当然是回老家太原去啊。
  王聿问他:“今河东已为胡寇占据,我等要如何返回太原啊?”王卓闻言,不禁一愣,就问兄弟:“前往太原,必经河东乎?”
  “若自东方远远绕过,自然也可。然今河内、汲郡亦有胡骑踪影,当如何处?”
  “再往东去便可。”
  王聿说再往东就到兖州甚至到冀州地界啦,数千里路程,咱哥儿俩是从来都没出过远门的,怎么可能走得到?王卓笑笑:“我车马俱健,盘费足够,即行万里,有何惧哉?”王聿总觉得不靠谱,反复拦阻兄长,直到某一天,他跟街上打听到消息,才赶紧跑回来跟王卓说:“可以东行无忧矣。”


第三十章 太原王
  永嘉五年四月,太傅、东海王司马越病死在项县,消息传来,东海世子司马毗坐不住了,赶紧裹挟着嫡母裴妃逃出洛阳,向东方流蹿,打算返回封邑东海国去。城内大群官僚、士人亦随之逃亡,其中就包括了王卓、王聿兄弟二人。
  王聿的意思,哥哥你是个彻底的路痴,对于地理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仿佛太原紧邻着河南,一迈步就能抵达似的。如今胡寇阻绝了北路,想要前往太原,除非是先到冀州,再西绕回并州去,这数千里地,中间还有太行险塞,就咱哥俩儿怎么可能走得到?别说什么马健车轻、盘费充足,哪怕咱跟老爹似的,能骑劣马、挽强弓,箭无虚发,这一路上同样是危险重重啊!
  好在东海王世子司马毗也要跑,还有何伦、李恽两位将军率兵协从,跟着他们应该会比较安全吧。咱们不如就依你所说,随同东去,等到了东海国,或者就依附着司马毗先安顿下来,或者到时候再找北还故乡的途径。
  于是兄弟二人打包浮财,带着仆役、婢女数十人,离开洛阳,就跟上了司马毗的队尾。先向东南方向行进,大概走到大騩山的时候,突然从前面驰过来数骑,当先一兵开口问道:“哪二位是王给事中及其昆弟?东海王世子有请。”
  王卓、王聿兄弟二人赶紧整顿衣冠,下车去应答。他们心说,我等跟东海王世子向无往来,这回跟随上路,也没和他打过招呼,他怎么会想着要见我们呢?究竟有何吩咐?询问来人,来人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你们跟着来就是了。
  二王转身就要上车,遭到了来人的呵斥:去见王世子也敢乘车?何其的不敬啊!你们给我腿着!而且闲人也都不必跟随,反正王世子就在前面三里地外歇息,走过去也没多会儿。
  王聿心说三里地,好远哪……我这辈子有腿着三里地过吗?但见来人表情硬冷,气势凌人,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和哥哥王卓并肩跟随在马后。走了不远,他就觉得王卓逐渐靠近,然后伸手悄悄捅了捅自己的肋侧,王聿一转头,王卓朝他使个眼色,便即高叫起来:“啊呀,内急,内急,似此如何可以觐见王世子?还请允我道旁方便一下吧。”
  前面的兵卒闻言大怒,连声呵斥,王卓这回却摆出官僚的架势来了,戟指道:“我乃京陵郡公,与王世子亦可敌体,汝等岂敢无礼?!若不允时,我便在此处方便,失去朝官体统之罪,都要汝等承担!”
  王聿没他哥那么大气性,只是拱手求告。几名兵卒对视一眼,无奈摆手:“速去速回。”王卓赶紧扯着兄弟就奔了道旁树林了。
  进入林中,王聿问哥哥你是大的是小的啊,就跟这儿解决吧,别再往远处走了。王卓却猛然间一竖双眉,低声道:“快跑,否则怕是性命难全!”说完话一把扯着兄弟的衣襟,撒开脚丫子就朝远处疾奔。
  这一口气跑出去两里多地,跑得王聿是上气不接下气啊,好不容易把兄长给勒停了,他躬着腰连喘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王卓朝身后望望,树林浓密,貌似无人追来,这才向兄弟解释:“那几个兵面有杀气,必欲加害我等!”
  王聿又喘了半天,才勉强能够说出话来,就问哥哥你是怎么瞧出来的?王卓苦笑道:“汝不知先妣面上,便常有杀气,我若不能察觉,岂能相护至今?我兄弟早便埋骨荒郊啦!”
  他所说的“先妣”,就是指嫡母常山公主。公主善妒,常欲加害两名庶子,全靠着王卓在逆境中逐渐培养出来的察言观色之能,每当碰到公主面色不豫,便即小心行事,殷勤侍奉,这才多次逃过一死。
  可是王聿还不怎么信,说要不咱们还是回车队去,好歹有数十名仆役卫护,就算那些粗胚生出了歹意,也拿我等莫可奈何——不过东海王世子那儿,还是要去打个招呼,问问究竟才好。
  二人小心翼翼,曲折绕回出发地,王聿还傻乎乎地挺胸往前走,王卓却一把将他身子按低,先躲藏在道旁树丛中,远远眺望。这一瞧可了不得,只见数十名蒙面骑兵呼啸而来,顷刻间便将王氏仆役尽皆杀死,把婢女掳上马背,然后驱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王聿吓得脸儿都绿了,王卓不禁长叹一声:“此非贼也,必是官军冒充……”
  王聿问你怎么知道的,王卓道:“若是贼人觊觎,东海王世子大军就在前面一二里处,岂敢行劫?此必官军冒充盗匪,故乃忌惮我二人官爵,欲先将我等引至无人处杀害也。”
  他们不是单独一伙儿,不但前面有何伦、李恽的数千兵马,东海王不少部曲、家丁,身侧、身后,也还有很多跟随着的官僚、士人哪,盗贼为啥不抢别人,偏要抢他们家呢?这不但打劫,还要杀人,还蒙着面,必然是害怕被别人瞧见哪。若是杀别人还则罢了,倘若杀害了一公一侯,司马毗那里必然难以交代,所以才先假借司马毗之名,想把王氏兄弟二人引诱到无人处给宰了……
  他们既然没有上当,及时落跑,那么车队附近就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啦,这会儿假装盗贼过来杀人、抢劫,无论司马毗还是何伦、李恽都不惜得管……
  其实王卓、王聿不知道,派来劫杀他们的兵丁,正乃李恽所部,并且是李恽亲遣。龙骧将军李恽本为并州州将,当过乞活,后来被司马越收编。乞活这种流民集团,跟盗贼并无太大区别,而一日为贼,终身都有贼心,李恽见到王氏兄弟车轻马健,行李甚多,早就起了觊觎之意,只等道路狭窄一些,便命部下假冒盗匪前来劫掠……
  当然啦,兄弟二人更不知道,很快这支队伍在许昌附近,就会遭到蘷安的袭击,何伦当场战死,李恽落荒而逃——数年后被石勒斩杀于上白;司马毗被虁安所杀,东海王妃裴氏沦陷胡营……
  等到王氏兄弟惊魂稍定,王聿就一摊双手,说哥啊,如今轻车健马也没了,仆役随从也完了,钱财尽落贼手,那咱们还怎么往前走啊?只得打道返回洛阳去吧。王卓连连摆手,说回不得啊——“如今胡寇侵逼,东海大王已薨,不见王太尉(王衍)班师,却见东海王世子携眷而逃……他都不肯居于危城,我等若归,必无幸理!”咱们还得继续逃难。
  王聿说要逃你逃吧,我不但走不动了,而且深感前路茫茫,无处可去。哥哥你究竟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大?知不知道从这儿走到兖州乃至冀州,有多少途程,要多少时日?你还想回太原去,咱们空着双手,怎么可能走得回去啊!
  王卓沉思少顷,不禁叹息道:“莫可奈何,不如投颍川钟氏去吧……”
  颍川长社的钟氏,原本也是一等一的豪门,汉魏之际出过名臣钟繇,钟繇次子钟会本与贾充共为司马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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