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雅骚(贼道)-第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张原道:“是我族叔祖。”
侯之翰“哦”的一声,心想:“原来不是张汝霖嫡系啊。”又问:“可曾参加过县试?”
张原道:“学生还未入社学。”
侯之翰道:“那定是家学渊源了。”
张原道:“家父长年在外,学生未经正式启蒙,只家姐闲时教识几个字。”
县尊大人侯之翰感到有些无奈,这么个连社学都没进过的少年,家里也没人教他诗书,能有什么学问!可王思任明明白白夸奖这少年,说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侯之翰要给王思任面子,只好挑些容易的考考张原,问:“对句想必是学过的吧,本县出个上联你来对——”
张原心道:“对句我还真没学过,我倒是记得一些古今名联,什么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字翰林书之类的,可谁敢担保县尊大人一定就从我知道的对联中出题呢,咱不能事先安排啊,又不是演戏。”但这时如果再示弱说不会,那在县尊大人眼里他就是一废物了,也太扫王思任面子了,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王家女郎看着呢。
张原道:“县尊大人,对句是孩童启蒙的雕虫小技,学生虽不敏,也是学过的,前些日思得一上联,至今还没对上——”
“哦。”侯之翰来兴趣了:“说来听听。”
张原道:“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侯之翰脸露笑意,心道:“这五字句意境倒是不错,却有什么难对的,亏你还要想好几日——”仔细一想,脸色变了,这五字句带有“金木水火土”部首啊!
王思任听到这“烟锁池塘柳”之句,也开始思索对句,左思右想凑不到合适的,单凭句中意境来对不难,但要暗合五行就太难了。
想得酒冷菜凉,两位进士也想不出对句,侯县令自然也就忘了要出对子考张原了,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觉得张原自己想的上联这么难对,可见是对句的高手,他侯之翰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像“烟锁池塘柳”这样绝妙的上联来考张原,所以就不出对了,一心想要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嗯,经过巧妙转换,现在变成张原考县尊大人了。
第二十六章 后生可畏
张原立在侯之翰边上,等候县尊大人答题,那侯县令苦思良久,捻断了数根须,也想不出能对得上“烟锁池塘柳”的佳句,抬眼看对坐的王思任,苦笑道:“此对甚难,老师可有佳对?”
王思任瞅了瞅不动声色的张原,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天音兄还得问张原才是。”
侯之翰便问:“张原,你已想了数日,可有好对句?”
绕了一圈,侯县令又发问来考张原了,是张原自己出的题,考官考生都是他,不作弊那也天理难容。
张原道:“禀县尊,学生拟了这上联后,为求下联,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倒是思得两个对句,却都不甚合意——”
侯之翰道:“说来听听。”
张原朗吟道:“灯堆银汉桥。”
“灯——堆——银——汉——桥。”
侯之翰和王思任一起吟哦品味,侯之翰道:“五行部首倒是有了,这意境差些,还有么?”
张原又吟道:“桃燃锦江堤。”
王思任赞道:“这句好,虽然与上句‘烟锁池塘柳’相比还是略为逊色,平仄也稍欠妥,但也称得上妙对了。”
侯之翰也点头附和:“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诚然妙对。”
张原道:“两位大人过誉了,这种对句总难免堆砌牵强,白白耗费心力,于心智学问无补,学生现今是专心读书,已不再想这些雕虫小技了。”
侯之翰连连点头,现在看张原的眼光已与先前不同,和颜悦色问:“已学制艺否?”
张原道:“还没有,学生以前贪玩失学,自患眼疾之后,才翻然改悔,目下正读春秋三传,学生以为,若四书五经都未读通就早早学制艺,那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只恐成为学问空疏、不谙时务的迂腐之人。”
王思任拊掌道:“此言大善,正是力健行远之策,好,那我就来考考你的春秋经义,左传读了没有?”
张原道:“已通读。”
通读和已读是大不一样的,读过一遍就是已读,而通读则是基本掌握了全书的意韵。
王思任点点头,正要开口提问,忽然失笑,对侯之翰道:“天音兄是治春秋的名家,还是天音兄问他吧。”
侯之翰科举本经就是《春秋》。
侯之翰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由他来问,既知张原学问不浅,那他当然不会只让张原背诵经传,思忖片刻,发问道:“春秋经传,以你之见,是偏重读经,还是偏重读传?”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得很浅也可以回答得很深,这就要看张原对春秋经传义理的领悟。
张原想了想,答道:“圣人作经,虽云微言大义褒贬系于一字,然非浅陋者可识,必于三传熟思玩味,方能贯通,若只从圣人之经钻研,舍三传而不事,譬如渡江河而忘舟楫,欲其济溺,胡可得乎?”
侯之翰听得双眼发亮,张原此论很有见识,是认为要经传并举,侧重于传,这与今之士人重经轻传的学风颇有不同,赞道:“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难得,明年二月县试你来,本县取你。”
张原赶紧谢过县尊大人。
王思任笑道:“凭此一问,就算过了县试了吗,天音兄不怕人说你包庇?”
侯之翰大笑道:“似张原这等人才,正该曲意包庇,当然,明年县试还是要来参加的。”
那边席上的王家女郎以手支颐看这边张原应考,嘴角含笑,忽听王思任咳嗽一声,赶紧坐直身子,目不斜视地吃菜。
王思任问:“张原,你吃饱了没有?”
张原实话实说道:“学生还没吃饱。”
侯之翰笑道:“只顾考他,几乎忘了他还没吃饱,去吃,去吃,莫急,等下本县派人送你回家。”
侯县令心情愉快,在他治下发现一个人才那也是他的政绩之一,日后张原若能科举扬名,侯县令就是他的老师,就算张原官做得再大,见了他也得尊称老师,大明朝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皆由此而来。
张原的确饿了,因为张大春的事他中午都没吃饭,这宴席的菜虽清淡却鲜美,花白米饭更是香软可口,十五岁的张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里的正德青花瓷碗又小,张原接连吃了五碗,边上的侍童盛饭不迭,对坐的王家女郎瞧得嘴巴合不拢,张原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中午没吃饭。”
这王家女郎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越想越笑,无法自制,干脆伏在餐桌上笑个不停,一边侍候的童子也忍不住笑。
张原心道:“笑点这么低,这有什么好笑的。”
王思任皱了皱眉头,随即展颜问:“张原又说了什么笑话,说来大家听听。”
张原起身答道:“学生并没有说笑话,只是说了句中午没有吃饭,实在不知哪里可笑了。”
王思任与侯之翰对视一眼,也是哈哈大笑。
王思任笑道:“张原,你岂不知绍兴有句俗语说一日赴宴三日饱,是说乡人赴宴,早一日就先饿着,以便宴席上腾出肚皮大吃,吃得饱,后一日也不觉得饿。”
张原一本正经地禀道:“学生绝非故意先饿着,而是因那家奴状告之事急得忘了吃饭,是以方才多吃了几碗,不料就成了俗语中人,好惭愧。”
这话一出,王思任、侯之翰又笑,侯之翰连声道:“此子善谑,此子善谑。”对王思任道:“颇似老师亲传。”
王思任道:“后生可畏,我当避他出一头之地。”这是昔日欧阳修赞赏苏轼的话。
张原对面的王家女郎已经快笑得掉到桌子底下去了,王思任连连咳嗽都没用。
饭饱席散,张原告辞,王思任二人则有留在侯县令的廨舍歇息,侯县令命一名衙役送张原回去。
张原拜别县尊大人,又拜别王思任,说道:“不知何时能再聆听谑庵先生教诲?”
王思任笑道:“我在会稽山营建避园,园成后当邀你族叔祖来游园,到时一并邀请你。”
王思任身边那男装女郎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张原,唇边笑意依然不散。
张原跟着一名衙役出了县署廨舍,却见小奚奴武陵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赶忙提着一盏灯笼迎上前道:“少爷,你可出来了。”
张原道:“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武陵道:“我是先回去了,吃了饭又来了,太太惦记着少爷呢。”
张原便让那差役不用送,他有小奚奴伴着回去。
主仆二人沿府河慢慢的走,武陵道:“少爷,张彩一家已经搬出去了,太太还有些不忍呢。”
张原没说话,心道:“晚明江南地区家奴反噬主人的事不少,我宁要雇工,不要家奴,雇工随时可解雇,家奴看似携家带口甚至带着田产来投靠,其实是为了逃税,还有就是借主家之势谋利,甚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当然,我现在连生员功名都没有,不会有人来投靠,不过那一天会来的,只需要努力,有针对性的努力——”
想到这里,张原童心忽起,笑嘻嘻向着黑暗中的河水发问:“府河你说呢?”
府河无声流淌,默认了张原的话。
第二十七章 静夜思
张原家中本就人口少,张大春一家三口搬出去后,宅子就更显得冷清了,小奚奴武陵提一盏灯笼孤零零地照着张原回来,应门的是小丫头兔亭。
张原入内院见母亲,张母吕氏因为张彩一家离去而闷闷不乐,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念旧,虽然是家奴张大春对不住主家,但张大春父子流放充军还是让张母吕氏有些不忍。
张原知道母亲的心意,说道:“母亲,这宅子里少了人手,明日儿子托人寻一户忠厚本分人家来帮忙,订立书契,每年给银钱若干,这样更听管。”
张母吕氏现在已不担心儿子的处事能力了,儿子真的长大成人了,能为父母分忧,这让张母吕氏很欣慰,又听儿子说侯县令答应明年县试取中他,更是欢喜,说道:“那我儿要尽快入社学,莫辜负县尊的期望。”
张原应道:“是,儿子明日还有些事,后天就去社学求学,母亲放心便是,儿子会好学上进的。”
一边的伊亭说道:“小婢有房远亲,家在邻县会稽的昌安门外,为人老实本分,不愿为奴,愿为长工,少爷要雇人的话,小婢托人捎个口信让他来这里,太太和少爷看得中意就留下,不中意就打发回去。”
张母吕氏道:“好,明日就让他来,这宅子里人少就太冷清。”
伊亭笑道:“太太不用急,等少爷娶妻成了家,那可就热闹了。”
这么一说,张母吕氏立即上下打量儿子张原,笑眯眯的很想抱孙子的样子,点着头道:“嗯,原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可以议亲了,呵呵,还好上次没答应那马婆子,什么牛姑娘、马姑娘的就要往我儿这里塞,我儿现在眼疾痊愈了,什么样的好闺女娶不到!”
张原担心母亲急着给他说亲,忙道:“母亲,儿子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你看西张的宗子大兄,比孩儿年长一岁,都有秀才功名了,还没成亲,孩儿也立志要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之后才考虑婚事。”
张母吕氏虽然读书不多,但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考进士有多么难,张原之父张瑞阳考秀才考了十几年都没考上,张原却说要高中进士后才考虑婚事,若一辈子考不中那岂不是糟糕,说道:“儿呀,西张的宗子可是定下了水澄刘氏的闺女为妻的,只是未成亲而已,待娘为你慢慢物色,你也不用急。”
张原哭笑不得:“儿子没有急,儿子只是想专心读书。”
张母吕氏笑道:“娘知道我儿用功,这样吧,待我儿补了生员后再议亲事,这总行了吧。”
张原点头道:“儿子听母亲的话。”心里却想:“一切顺利的话,考上秀才也得后年,到时再说吧,到时可以借口要参加乡试,又可拖一年,拖得一年是一年——”
陪母亲闲坐了一会,张原回到西楼,练了小半个时辰大字,便洗浴睡觉,躺下后很久睡不着,听到外间的小奚奴武陵轻轻叫了一声:“少爷——”没听到应声,武陵便吹熄灯盏,睡到那张小竹榻上,翻来覆去“嘎吱”了几声,很快就只剩轻微的鼾声。
下弦月柔和的光芒悄悄透入窗隙,光斑在地上缓缓移动,月光与黑夜形成深沉浩大的呼吸,让难眠的人敬畏并且思索。
张原睁大眼睛看着床顶,借着地上月光的微茫,床顶的彩漆吉祥图案隐约可辨,想着以前马老婆子要为他做媒还有方才母亲说他议亲的事,独自好笑,他担心的是某一天突然就吹吹打打给他送一个新娘子来要他成亲,从没见过面,不知美丑,不解性情,却要立马洞房花烛,据说这是人生的一场豪赌,挑开红盖头之际,悬念揭晓,有的人赢了,郎才女貌,夫唱妇随,有的人输得一败涂地,痛苦终生——
这似乎也很有戏剧性,但张原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像一场赌博,他想自己作主,首先,他不想娶缠足小脚女子为妻,这是先决条件,好在这是在明朝,女子缠足大约是三居其二,若是再晚个一、两百年,那想娶个未缠足的女子就难了,山野村姑、婢女仆妇倒是有不缠足,除此就很难找了。
这样想着,那个王家女郎自然就浮现心头,虽是男装,但个子细高,容貌似乎也颇美,在没有眼镜的时代,眼睛不好使就数看不清美女这点最痛苦,张原对此已有感触,不过他对这王家女郎并没有心动的感觉,不知是因为自己身体年龄还小,还是因为这王家女郎开口就说要买《金瓶梅》而吓到他了?
……
第二天上午,伊亭托脚夫行的人捎信给会稽县昌安门外的那位远房亲戚,不过十多里路,当日傍晚,那户人家一家四口就来了,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儿子,夫妻二人都是三十多岁,男的叫石双,女的叫翠姑,都是本分的乡下人,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岁,叫大石头,小的九岁,自然也就叫小石头。
张母吕氏见这家人模样憨厚老实,大手大脚的身体也壮实,问几句话,口齿也算清晰,两个小孩看着也不甚顽皮,心里便有几分欢喜,问一边的张原:“原儿,你看如何?”
人是伊亭介绍来的,算是知根知底,张原又问了石双夫妇几句话,基本满意,便让这一家四口到穿堂那边的瓦房住下,正是先前张大春一家住的房子,说好先按短工算,一家四口在张家吃住,月给工银五钱,若主家满意,再定长年雇工文契,工银还可再添,承担的官府徭役折银由主家代缴。
石双、翠姑夫妇千恩万谢,这样的工银算是高的了,最要紧的是主家代缴徭役银,这实在太舒心了,不用担心官差和乡甲的敲剥催逼,安安心心侍候主家就是,而且家世依然清白,儿子长大后自立门户娶妻生子,参加科举都可以,而家奴之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这样,石双一家四口就在张家住下了,石双虽然不如张大春活泛,不能管理田庄的事,但好在实诚,做事勤勤恳恳,张原家总共不过一百二十亩地,张原自己抽空去管理一下就行,谢奇付那三户佃农依旧按张大春与他们定的契约缴纳田租,当然,田主不能再署张大春的名字。
张大春的一百五十两欠银自有官差代为追讨,张原不用操心,他准备着去府学宫后的社学读书。
第二十八章 学堂乐
七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张原请西张大兄张岱相陪去府学宫后的社学拜师求学,小奚奴武陵提着个大篮子,篮子里有新鲜的蔬菜四色、米糕一砖、酒一壶、肉两斤,这是拜师的贽见礼。
大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下诏立社学,每五十家就要立一社学,以便良家子弟求学,社学都是官办,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免费,社学蒙师由当地县令聘请,俸钱也由县署支付,学生除第一次拜师需要贽礼之外,一般也不再交费——
永乐、宣德年间社学最为兴盛,人称“家有弦诵之声,人有青云之志”,朱元璋通过科举之路把天下士子的心给笼络住了,但嘉靖以后私学兴起,有些州县的社学就逐渐废驰了,绍兴府是文风鼎盛之地,社学办得较好,仅山阴一县就有社学近两百所,府学宫后的这一处社学近年因为有良师指教,儒童中考取童生、补生员的比其他社学多,所以来此求学的儒童竟有四十多人,而一般社学不过一、二十人——
府学宫后社学位于府河左岸,距张原家不过一里地,原是一处神庙,供奉的神祗是无名之辈,嘉靖时毁淫祠,神庙就改作社学了,从大门进去是一个方形的小院,那社学蒙师已经立在学塾门边等候新入学的儒童,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白净面皮,胡子稀疏,两眼无神,张原向他作揖行礼时这蒙师还打了一个哈欠,待接过张原亲手呈上的拜师贽礼才脸露笑意,嗯,肉菜都还新鲜。
新入学的儒童要由父兄陪伴拜见蒙师,张原父亲不在家,张原也没有同胞兄长,只有请族兄张岱来,张岱一见这个打哈欠的蒙师就是一愣,作揖问:“原来是兆夏兄,曾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心想:“周兆夏也能当塾师!”
新来的蒙师周兆夏自然不会不认得神童张岱,二人都是本县生员,周兆夏是二十年的老生员了,呵呵笑道:“宗子贤弟,少会,少会,那曾先生老母病故,回家奔丧去了,这里的儒童暂由愚兄教导。”
张岱看了看族弟张原,笑了笑,说道:“介子,那你就在兆夏兄这里学两天吧,我不能多待了,明日便要去武林。”
周兆夏道:“宗子贤弟是去应乡试吧,预祝高中,愚兄现在功名心是淡了,只以启蒙后学为业。”
张原道:“大兄明日几时动身,我为大兄送行?”
张岱摆摆手:“不用了,你好好在社学读书,别学燕客的样。”说完,一边摇头一边笑,走了。
张原虽然觉得大兄张岱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周兆夏领着张原进学堂,学堂高敞,原是做神殿的,现在摆着几十张桌椅,却只有十几个学生稀稀落落坐在那里,见到张原进来,好奇地看过来,张定一也在其中,起身叫了一声:“介子哥。”
边上一个儒童便问张定一:“你叫他什么,戒指?他家开戒指首饰铺的吗?”
又有儒童低笑道:“这么大个子了才来读书,有十六岁了吧,嘻嘻,站在那里的样子好傻。”
张原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里的儒童最小的才七、八岁,大多数是十二、三岁,倒是有一个年龄看上去比他还大的,却是木愣愣的——
张原心道:“我要从小学一年级读起吗?”
“安静,安静——”
蒙师周兆夏一拍醒木,然后向诸生介绍张原,张原向诸位同学施二拜礼,同学们还礼,这就完事了,也没说要拜孔子拜梅花鹿什么的。
周兆夏把张原叫到一边,问:“《三字经》读过没有?”
初入社学,八岁以下的先习《三字经》,然后是《百家姓》、再后是《千字文》,周兆夏看这张原十五岁才入社学,恐怕是幼时顽皮捣蛋不肯读书的,所以才这么问。
张原答道:“四书五经学生都已读过了,进社学是向老师请教制艺。”
周兆夏“哦”的一声,意似不信,道:“那我考考你,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算什么问题啊,张原耐着性子答道:“是两个人,一个叫尧,一个叫舜。”
周兆夏又问:“那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澹台灭明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复姓澹台,字子羽,因为容貌丑陋,曾遭孔子的嫌弃,不愿教他,澹台灭明发愤自学,终成大贤,“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是指澹台灭明。
对于熟读四书五经的张原来说,问这种问题简直是藐视,想起方才大兄张岱那奇怪的神态,心中一动,答道:“断然是两个人。”
周兆夏并没有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张原答错在他意料之中,嗯,这个问题太有难度了,不能怪张原,说道:“不要好高骛远,老老实实从《三字经》读起,制艺是那么好学的吗,读上五年书再学制艺——这是你的书,保管好,回你的座位上去,就是那边,左起第三排。”
张原捧着那册薄薄的插图本《三字经》入座,就听蒙师周兆夏打了一个哈欠道:“好生念书,不认识的字互相问,等下本师会来抽查的,记住,要默读。”掸掸袍袖,踱进邻室再不见出来。
张定一挪过来与张原邻座,低笑道:“先生睡觉去了,别吵醒他就行。”
张原翻了个白眼,问:“这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张定一道:“来了有半个月了,这先生好,不怎么管我们,原来的曾先生严厉得要命。”
张原问:“不是说这里有三十多个学生吗,怎么——哦,明白了,周先生一来,好学生就走了,就剩你们了。”
张定一笑嘻嘻道:“我们也不差,每日早出晚归读书呢,嘻嘻。”
现在是正辰时,红日东照,塾舍光线明亮,风从府河吹来,带着略含土腥味的水气,天气不冷不热,这正是读书的好时光啊,但看塾舍的这些学生,要么在交头接耳说话,要么在纸上涂涂画画,有的还在空地上翻起了斤斗,有的执小弹弓将纸弹到处乱射——
张原耳朵灵敏,听到邻室鼾声隐隐,问张定一:“这姓周的白天都睡大觉?”
张定一吐吐舌头:“介子哥你胆子好大,敢这么叫周先生——周先生也不是都白天睡觉的,有时是夜里打马吊,白天就要睡大觉,周先生最爱打马吊。”
张原知道马吊就是麻将的前身,这种马吊先生不是误人子弟吗!
“扑”的一声,一团纸弹射在张原后脑勺上,张原回过头去,几个十来岁的儒童端端正正坐着,不知是哪个射的他。
张定一指着其中一个道:“介子哥,是他,李柱,李柱射的你。”
张原站起身,那李柱以为张原要过去揍他,赶紧跳出座位,哇哇叫着逃跑。
“吵什么!”
一声大喝,蒙师周兆夏怒气冲冲出来了,被搅了睡瘾的人是易怒的,周兆夏一把揪住自投罗网的李柱,拖到书案边,要用戒尺揍李柱。
李柱大叫道:“先生,先生,不是我,是新来的张原张戒指要打我,张原还称呼先生你为姓周的,很无礼是不是?”
第二十九章 训师
周兆夏不信新来的儒童张原敢称呼他为“姓周的”,揪着李柱的耳朵皮,喝道:“还敢胡说,把手伸出来,十戒尺。”反手摸到书案上的竹制戒尺,就要揍李柱。
李柱大哭起来:“他真的说了,说你姓周的,白天睡大觉,呜呜呜——”
周兆夏慢慢扭过头,盯着张原,问:“你当真说了?”
张原站在那里,答道:“当真。”
周兆夏没想到张原会这么回答,他以为张原会否认或者狡辩,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随即像炸起的爆竹,一蹦三尺高,咆哮如雷:“你敢,你当真敢,你不敬师长,本师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挥舞着戒尺就冲上来。
“周兆夏!”张原伸手抓起长板凳,举过头顶,喝道:“你敢打我试试看。”
周兆夏懵了,学堂里的十几个儒童也全傻了,见过调皮捣蛋的学生,没见过像张原这样嚣张的,直呼蒙师的名字,还敢举着板凳和蒙师对打!
看样子这人真敢砸,周兆夏就没敢冲过来,离张原七、八步远,用戒尺遥点着张原的脑袋道:“好,好极,破天荒,有这样的学生真是破天荒,你这目无师长的败类,在家定是逆子,在朝定是乱臣。”
张原一脸鄙夷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评价,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你不是我老师,把贽礼给我还回来,你这等人配为人师表吗,夜里打马吊,白日无精打采,在学堂睡大觉,你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你敢打我,你近前试试,我保证一板凳下去让你脑袋开花。”
周兆夏白净面皮脸涨成猪肝色,冷笑道:“我怎么没教你了,不是让你读《三字经》吗,你牛高马大的还在念‘人之初’你好有脸吗,我都不好意思教你,所以让你有不明白地方问同学,难道要本师手把手教你识字!”
和这种人理论一点意思都没有,张原道:“把贽礼还我,你不是我老师。”
周兆夏道:“好,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走到邻室将张原送来的装有菜肉米糕的篮子往张原脚边一丢,“砰”、“啪”两声,篮子落地,酒壶破碎,高敞的学堂里酒香四溢。
张原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篮子,说道:“你摔破了我的酒壶和篮子,菜也摔烂了,你得赔偿,我一早置办这些贽礼费了两钱银子,今日不赔我两钱银子我决不与你甘休。”
倒不是斤斤计较,而是这样的无良蒙师必须惩治。
周兆夏算是明白今天遇到无赖学生了,连声道:“好好,我赔你。”在袖底摸索着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书案上,说道:“我会向县尊状告你欺师灭礼的行径,以后任何社学你都休想去读了。”
张原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和这么个庸人斗什么气,咱是斯文人,怎么能抡板凳斗殴呢,放下板凳,坐下说道:“别把师啊师的挂在嘴边,你当不了我老师,这样吧,我出一道经史问难,你若能辨得过我,我随你到侯县令那里任打任罚,你若辨不过我,还是赶紧别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周兆夏冷笑道:“连澹台灭明是几个人都不知道,还敢考我!”转念道:“好,你问,凡四书五经,尽管问。”能考上秀才,这些书总是烂熟的。
张原道:“听好了——《孝经》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立身行道,行的是什么道?”
周兆夏一惊,张原这小子能问出这问题看来不像是连《三字经》都不会读的人,答道:“这有何难,这道当然是夫子之道。”
“夫子之道是什么道?”
“是先王之道。”
“先王之道是什么道?”
“就是,就是礼义廉耻。”
张原笑道:“你也知廉耻吗?我告诉你,《孝经》所云立身行道乃是大学之道,大学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无论什么道,先从立身起,大丈夫所谓身,必联属国家天下而后成者,如言孝,则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天下皆孝而孝始成,如言悌,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