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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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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知府黄国鼎很无奈,老师在此,他也不好让差役去追捕董祖常,只好起身道:“那学生先告辞,老师召集奴仆守好门户,莫让百姓冲进来,学生也会让理刑厅多派皂隶来维持秩序,只是这事拖是拖不过去的,老师还是劝祖常世兄尽快到府衙听候讯问。”
黄国鼎带着属官通判和几个差役出了董宅大门,“砰”的一声,身后的大门就关上了,宅前百姓一看这次还是没有把董祖常带出来,顿时群起鼓噪,石头、菜根丢砸过来,喊叫着:“贪官包庇恶宦,百姓冤屈难伸。”
数十名差役举着水火棍里三层、外三层将黄国鼎等官员护住,黄国鼎大声道:“那董祖常已逃匿,本府一定将其缉拿归案——”声音淹没在数千民众愤怒的喊声中,根本无人听见,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黄国鼎能控制的了。
华亭百姓从上午巳时开始围堵董祖常豪宅,现在已经是午后未时,前后两个时辰,天气闷热,民怨正累积、沸腾,从起先的千余人,到现在四千多人,还不断有百姓从青浦、上海、金山卫赶来,董氏父子和董氏恶奴这些年鱼肉乡里,以子母钱、利滚利,巧取豪夺侵占了大量良田、商铺、湖船,董祖源前年低价强买长生桥畔数十户民宅,致使很多象来福那样的长生桥住户流离失所,董祖常平日行事更是嚣张霸道,前年在金山卫,见生员陆调阳家园林甚美,要去游玩,陆调阳知他恶名,闭门不让他进去,董祖常大怒,就教唆当地的无赖状告陆调阳通海寇,陆调阳为打官司,家资去了一半,那园林就被董祖常买去了,所以这回陆调阳听闻华亭诸生群起控告董氏,也联络了几个好友诸生前来松江府城鸣冤,重申旧案——
董祖常豪宅前已经是人满为患,便有百姓到董其昌府第去围堵、叫骂、砸门,范母冯氏等女眷已被张原、翁元升劝回去,这里有他们为范生申冤,范母年高体弱,不堪在这里受煎熬——
黄国鼎想回府衙却被堵在董宅大门前不能挪步,正这时,忽听有人喊:“抓到董祖常了,抓到董祖常了。”
人群分开一条道,有几个百姓揪着一个光头和尚和两个美貌婢女过来,却是那个自称百岁高僧的陈宾竹,这淫僧今日见董祖常闹出大事,董其昌府中也是一片混乱,便与戏鸿堂玉墨、骊珠二婢合谋,让她二人卷了戏鸿堂的珍宝细软,随他逃离董府去过快活逍遥日子,这淫僧的确有些手段,短短数日,就把董其昌很宠幸的这两个美婢的身心给拢过来了,不料刚从侧门出来,就被围堵的百姓抓住,以为是故意剃掉头发意图蒙混逃跑的董祖常,抓住就打,打破光头,一路推搡着押到这边来见官——
留在这边的范昶家仆认出了婢女玉墨,大声叫喊起来,说这是被董祖常抢去的范氏婢女,华亭县曾立案,当时没找到,只作失踪人口,却原来真是在董氏宅中,在场民众群情激愤,董氏父子恶行累累,华亭县、松江府却一直不予追究,骂狗官之声不绝于耳——
黄国鼎这时已是精疲力竭,让蒋通判处置这和尚,和尚拐带他人婢女私奔,先杖二十再问话,几个差役窝了一肚子气,狠命揍这秃驴,打得淫僧陈宾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认罪,把他这些年在松江士绅家中的丑事都说了出来,那个举荐他到董其昌这里来的上海康姓吏员妻妾都与他有染,董其昌要学他房中术,把四个美婢供他淫弄,玉墨、骊珠这两个美婢乃是自愿与他私奔,并非胁迫拐带……
黄国鼎没想到在一个游方和尚嘴里也兜出董其昌这么多丑事,极是恼怒,喝命将这淫毒秃驴杖毙。
一通乱杖,淫僧陈宾竹抽搐着一命归西,两个美婢吓得浑身如筛糠,抖成两团。
黄国鼎觉得自己也快要中暑昏倒了,回头看看董宅紧闭的朱门,那刺眼的红漆让他心里烦恶,心道:“董玄宰不交出儿子,我难道就一直守在这里!”当下命刘同知和蒋通判留在这里,他让衙役开道,带着玉墨、骊珠二婢还有汪大锤回府衙,他不想给董祖常当看门犬了,让理刑厅的吴推官来处理这事吧,这本是推官之责,而他黄国鼎则要托病暂不理事了——
黄国鼎和一众官差一走,只留刘同知、蒋通判等少数官吏在此,董宅门前数千人起先都是一静,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都看向张原这群秀才,唯秀才们马首是瞻,张萼喝道:“打进去,活捉董祖常!”
刘同知喝道:“缉捕凶犯是官府的事,汝等生员岂可胡作非为。”
张原忙将三兄劝住,三兄张萼做事是不计后果的,他张原却不能这么鲁莽,今日既要严惩董氏父子,又要保护好自己,因为煽动百姓打进去,固然痛快,但乱民无法约束,若造成房屋焚毁、人员伤亡,他们这些首倡的生员必受惩处,所以要另想办法捉拿董祖常,而且得约束住民众,不能让混在其中的泼皮无赖从中闹事打抢,事后反而由他们这些生员承受罪责——
张原这边除张岱和张萼外,还有翁元升、蒋士翘,以及后面赶来的的华亭生员十余人,张原与诸生商议了一会,要对付董氏父子还得借助官府之力,董其昌的门生黄国鼎走了,这刘同知和蒋通判可以争取,张原便与翁元升和另一位华亭生员杜士全去见刘同知和蒋通判——
张原道:“刘大人、蒋大人,董宦父子为害一方,造成民怨沸腾,两位大人也都看到了,这是董宦多年作恶积聚的民怨一朝爆发,黄府尊有意偏袒董氏,不肯抓董祖常归案,现在又一走了之,把这难局留给两位大人解决,好比洪水将至,却留两位大人在此守堤,一旦堤溃,两位大人何以自处?这各方百姓蜂聚蚁合,其中必有轻剽贪利之徒,一旦乱起,趁势烧抢谁能控制,如此大乱两位大人能辞其咎否?”
刘同知和蒋通判对视一眼,这个张原年未弱冠,当此众情汹涌之时还能如此冷静、思虑周详,实非等闲啊,刘同知点点头,却问:“依张生之见,又当如何?”
张原道:“抓捕董祖常,以平民愤。”
张萼叫道:“董其昌是元凶,若无董其昌,他的几个孽子如何作恶,这回把董其昌一起抓了。”
张原笑了笑,说道:“这回只抓董祖常。”张原心里很清楚,抓董其昌不是地方官能有的权力,象董其昌这样以从三品高位致仕的大乡绅,又是东宫老师,除了朝廷要治他的罪,地方官员哪里能惩治他,但只要揪出董祖常并治罪,董其昌身败名裂之日也就不远了——
松江府刘同知对董氏危害乡里早有不满,方才董祖常又那般嚣张吼叫,刘同知很是恼怒,目下形势危急,民怨如火,稍一处置不慎就全酿成声势浩大的民变,他也认为必须抓捕董祖常归案以平民愤,便与蒋通判了一会,对张原等人道:“董祖常闭门不出,我等又不便破门而入,奈何?”
张原道:“两位大人可以晓谕董宅中奴仆,要他们离开宅中,否则一并治罪,如此,宅中必乱——”
却在这时,听得有人大叫道:“董其昌父子要乘船逃跑!”
随着这一声叫,天上陡然雷声震响,就好似雷神战车从众人头顶隆隆驰过,闷了半天的大雨“刷”地就下来了,民怨所激,暴雨如怒。
翁元升叫道:“董宅后门那条小河直通白龙潭,再通大河往泖庄,那里有董氏的大庄园。”
张原道:“两位大人,不能让董祖常跑掉,否则民愤无处宣泄,必致大乱。”
刘同知深以为然,喝命身边的十二名衙役立即去追捕董祖常,他与蒋通判还有张原几个诸生随后赶去,宅前民众听说董氏父子逃了,也都涌到董宅后门去。
张原诸人冒雨赶到董宅后面的小河边时,见有不少百姓受伤倒地,两条三橹浪船已经驶远,却原来董祖常让吴龙领着数十名打行青手持棍棒开道,将聚在后门的民众打散,然后由一群健仆护着,董其昌、董祖源、董祖常和一众女眷上了河边的两条浪船,三橹飞划往东而去,除了吴龙几个打行头目随董祖常上了船,其余打行的人或躲入董宅中,或蹿入街巷四散。
大雨如幕,董其昌坐在船上,从篷窗回望河两岸宏丽豪宅,脸色发青,这回被逼得抛家而逃,实是奇耻大辱,恨恨道:“也不必去泖庄了,安顿好女眷后我径去南京,不严惩这些生员和刁民誓不罢休。”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震响,船身一晃,董其昌没坐稳,摔倒在舱板上,只听得船工一片惊呼:“撞船了,撞船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千夫所指
这条三丈六尺长的航船尾高头低,两支长橹和一双木浆飞快划动,在河流中激涌逆行,天闷热阴沉,两岸草木都蔫蔫的没有生气,金山卫秀才陆调阳立在船头,望着不远处浮云笼罩下的华亭县城,整座城池晒蔫了一般昏昏沉沉,与传言中“若要柴米强,先杀董其昌”的满城呐喊、群情激愤似乎不甚相符——
“轰隆隆”霹雳滚过,大雨洒落,雨点打在船篷上“噼啪”直响,陆调阳坐回舱室,与几个生员好友商议,若传言是假,并无数千民众围堵董府的事,那他们也不敢贸然对董氏发难,只能在华亭转一圈原路回去,若传言是真,那陆调元就要向理刑厅控告董祖常侵占园林和诬蔑通寇,墙倒众人推,这时候岂能不加一把力,踩上一脚?
航船绕过一个河湾,陡听船头的船夫大叫起来,陆调阳忙探头看时,却见大雨中,两条三橹浪船一前一后,从上游顺流直下,借着水流的速度,又且橹桨齐摇,行驶奇快,而他们这条船刚绕过河湾,正横过船身,前面那条船就撞过来,船头堪堪错过,撞在了他们这条船的船尾上,如鱼尾一般翘起的船尾“咔嚓”一声,被撞裂半截,船身猛地向一边倾侧,所幸随即稳住,没有翻船——
陆调阳这边的船工大骂:“赶死啊,这大雨天顺流船划这么快,赔我船!”这船是陆调阳雇来的。
那撞上来的浪船正是董其昌的座船,董其昌跌倒在地,董祖源赶紧搀扶,董祖常走出舱门,见两船紧贴,浪船的船头撞陷进对方航船翘尾,一时摆脱不开,便破口大骂:“瞎了狗眼的,不看看这是谁的船,家父董玄宰——”
“砰”的一声,董祖常正站在舱门骂人,这船又被撞了一下,船身欹侧,董祖常一个踉跄,先撞上一侧的舱板,门牙撞得松动,双手想扳船舷,下雨湿滑,没有抓住,一头栽下,身边的仆人伸手急抓,抓了个空,董祖常摔到河里去了,舱里的董其昌刚站起来,又再次跌倒,船身往右欹侧得厉害,董氏女眷一片尖叫声——
却原来后面那条船见远远的有大批民众从左岸大步追来,就想把船驶快点,只要转过这个河湾,河面开阔就不怕岸上的人了,不料前船相撞,横在河中央,后面这条船跟得紧,又是顺流而下,想要转向已经来不及,船头拦腰撞上前船,舷板破裂,这种内河航船都未采用密封舱技术,船板破裂就要进水。
那仆人大叫:“二公子落水了,赶快救人。”
董祖常是不辨黍麦的纨绔子弟,虽在华亭水乡,也不识水性,一落水就慌了神,呛了两口水,四肢乱扑腾,连喊:“救我,救我——咕嘟——”
董其昌这条船本来与陆调阳的船撞陷在一起,一时分不开,被后船一撞,倒是分开了,陆调阳这条船船尾断裂,董其昌座船舷板破裂,都已进水,必须靠岸,陆调阳方才看到董祖常一句“家父董玄宰”还没说完就栽下水去,又惊又喜,没想到撞上的是董氏的船,这时见董祖常脑袋伸在水面喊“救命”,大雨下得急,耳目迷蒙,不辨方向,两手乱抓,抓到陆调阳这边船头来了——
陆调阳是金山卫军户子弟,补生员之前也习弓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看董祖常一手攀上船舷,他就一脚踢过去,正跌中董祖常指骨,董祖常惨叫一声,赶紧撤了手,陆调阳急寻棍棒,想趁这大雨混乱之时当头给董祖常一棍打晕董祖常,在水里昏迷那还不是一个死,刚寻到棍在手,却见有两个董氏奴仆已经跳下河中救董祖常,陆调阳暗叫一声:“可惜,不然今天就可除掉这恶孽。”
那两个董氏仆人拖死狗一般把董祖常拖上船,董祖常灌了半肚子河水,指骨被踢断了几根,委顿在地,呻吟叫痛。
这船上一片混乱,董祖源见救上了二弟,大声叫船工赶紧将船驶离,怕被那些刁民追上,船工道:“大公子,舷板破裂了,要靠岸修补才行。”
董祖源不认为这么撞一下有多严重,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开船,驶到大河甩开那些刁民再靠岸修理不迟,这大船一下子沉不了的。”
那船工不敢怠慢,赶紧摇橹划桨,要绕过陆调阳的船,陆调阳这边船工不依,叫道:“撞坏了我的船就想逃吗!”两个船工用长橹使劲抵撑董氏浪船,不让其顺直船头驶去。
陆调阳听到董祖源着急的喊叫,心下大喜,传言没错,果然有百姓围攻董府,董氏父子这是被逼出逃啊,有民众正追来吗?雨大看不清,想必隔得还远。
陆调阳当即让船家拦住这两条船,他赏五两银子,两个健壮的金山卫军户船工更是拼命用长橹顶住董其昌的座船,后面那条船也走不了,三条船横在河面打漂,慢慢顺流飘荡。
董祖源都已经能听到那些刁民的叫喊了,心下大急,这时也霸道不起来,急摸出一锭银子,丢到陆调阳这边船头,喝道:“赶紧让开!”
陆调阳一把拾起那银子,说道:“是假银,灌铅的,拦住,拦住!”
董祖源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喝道:“打,打烂这破船。”几个家奴执棍棒乱打,陆调阳这边的船工橹长,董氏家奴棍短莫及。
这么一耽搁,能柱、冯虎领着一群跑得快的华亭民众冒雨赶到,站在左岸大叫:“奉松江府刘同知、蒋通判之命,捉拿董祖常,捉拿董祖常。”
董其昌方才连跌两跤,年老骨脆,左股骨似乎跌断了,疼痛难忍,无法站立,听得岸上一片“捉拿董祖常”声,气急败坏,叫道:“让刘同知、蒋通判来见我——”
这时船工发现浪船正在下沉,惊叫道:“赶紧靠岸,赶紧靠岸,这船进水了。”便想往无人的右岸靠去。
陆调阳早有防备让船工先把船划去,拦住董氏的船,迫使他们只有往左靠岸,但左岸能柱等人口里叫着“奉刘同知之命”却拾起石块朝董氏两条船乱砸,董祖源正在船头准备向刘同知喊话,一块鹅卵石飞来,砸中额角,头一晕,差点栽倒,一摸额角鲜血淋漓,赶紧缩回舱中,对董其昌叫道:“父亲,这些刁民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父亲,怎么办!”
董其昌手脚发抖,连声道:“叫刘同知来,岂容这些刁民辱我!”
董祖源道:“这些刁民假借官府名义,刘同知根本不在这里。”
船工大叫:“靠岸啊,再不靠岸,漂到大河去船就沉了,董老爷——董老爷——”
船工也不敢站在船头,岸上石块雨点般砸来,船板被砸得“砰砰”响,船正慢慢下沉,船工水性好,见平日威风凛凛的董氏父子这时坐困漏船,束手无策,这几个船工干脆就跳水游走了,这艘没人撑持的浪船一边飘荡、一边慢慢沉落,船上董氏女眷尖叫声不绝于耳——
刘同知、蒋通判二人在张原一众生员簇拥下气喘吁吁赶到,见董氏浪船要沉没,急命人相救,陆调阳的船这时已经泊在岸边,另一艘董氏浪船见岸上已经没人砸石头,赶紧靠过去,用铁钩钩住那艘船,慢慢拖到左岸,靠岸时这船船舱就已经进水了,董其昌由一个健仆背着上岸,衣物全湿,狼狈不堪,董祖源、董祖常兄弟也上岸了,一个头破血流、一个死样活气,全无平日嚣张跋扈——
这艘船上的董其昌父子的姬妾三十多人这时也都哭哭啼啼上岸,无处避雨,裙襦被雨水淋得湿透,绸衫轻薄,粘在身体上呈半透明状,拥挤在岸边的华亭民众这时不丢石头了,你一言、我一语,又是骂董氏父子,又是戏谑董氏父子的姬妾,刘同知、蒋通判也喝止不住,董其昌拍着那个背他的仆人脑袋大叫:“董某何罪,卒罹此殃!董某何罪,卒罹此殃!”
刘同知命十二名差役拦住民众,隔开与董氏父子和女眷的距离,然后走到董其昌面前,拱手道:“玄宰公受惊了。
董其昌只是愤激大叫:“董某何罪,竟罹经殃!”
却听刘同知身边一人说道:“董翰林真以为自己没有罪过吗,请董翰林睁大眼睛看看,这些淋着雨的都是华亭百姓,是你董翰林的乡梓,他们在叫喊什么,他们为什么这般痛恨董翰林父子,董翰林真以为自己没有罪过吗?”
董其昌不再怒叫,三角眼盯着刘同知身边这位少年儒生,问:“你是何人?”
这少年儒生略略一揖:“在下山阴张原,久闻董翰林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董其昌戴的华阳巾跌掉了,发髻散乱,左股断折,由一个仆人背着,浑身湿透,脸色白里泛青,表情也是乖戾多疑,哪里有海内文宗、书画双绝的儒雅气度——
董其昌听这少年儒生自报姓名是张原,语气更是极尽讥讽,气得呼吸急促,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嗬嗬”连声。
刘同知忙对张原道:“张生,莫再多言,赶紧送董翰林回府。”
张原大声道:“刘大人,学生这几句话必须说,这是为华亭百姓说的,董翰林为华亭大乡绅,本应造福乡梓,却为何惹来如此浩大的民愤,董翰林难道就不会扪心自问?难道只以为这数千民众都是不明真相被少数别有用心者煽动起来的愚民?长生桥畔被强拆的民户、被董氏以子母钱逼得变卖田产的百姓,被董氏欺凌无处申告的民众,他们都在这里,他们是来申冤的,生员竟被逼死、打行青手横行,这都是谁的罪过?”
董其昌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他的两个儿子董祖源和董祖常这时也都瑟缩着,方才飞砸的乱石和此时岸边黑压压的百姓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生怕这些民众愤怒起来把他们父子挤下河去活活淹死,若不是刘同知、蒋通判赶到,他们这时已经淹死了——
张原高声道:“董翰林,在下最后说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岂不闻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岸边数千民众纷纷叫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那董其昌愤怒、惶恐、焦躁、羞恼,种种不平情绪在胸中激荡,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喷得背他的那个仆人一头一脖子都是血。
站在后面的张萼拍手大叫:“骂得好,骂得好,这叫作诸葛亮骂死王朗。”
董其昌倒没被骂死,脸色惨白,身子痿软,双手已勾不住仆人的脖子,慢慢滑下,另一名董氏仆人赶紧上前搀住。
张原这时已经退后,与张岱、张萼、翁元升等人站在一起,却见一个儒生挤过来向张原深深一揖:“张公子,在下金山卫陆调阳,方才张公子一番话真是大快人心。”
且不说张原在这边结识朋友,那刘同知看着董其昌这般模样,半是怜悯半是鄙夷地摇了摇头,让差役开道,护送董氏父子及其家眷家人回府,但岸边百姓不肯让道,叫着要把董氏父子捆起来——
刘同知、蒋通判手下只有十二个差役,如何开得了道,刘同知也很紧张,担心这些民众愤怒情绪突然爆发,一拥过来会把他们都推到河里去了,急叫张原等人过来帮助晓谕百姓,说官府会为民众伸冤,现在大雨滂沱,要先回府衙。
张原道:“董翰林乃海内名宿,又且年老,岂能捆绑,百姓这是无理要求,不能听从。”
刘同知连声称是,却听张原道:“但董祖源、董祖常二人民愤极大,若不捆绑,恐怕会酿成大祸,这数千民众齐集左岸,人情汹汹,一旦发生拥挤践踏,不知要死多少人命——事情危急,请刘大人、蒋大人早作决断。”
董其昌嘶声道:“刘大人,刘大人——”想要为子求情。
刘同知与蒋通判对视一眼,二人一齐点头,刘同知向董其昌拱手道:“玄宰公,下官情非得以,只有得罪两位令郎了,先押回府衙。”一挥手,四个差役上前揪住董祖源和董祖常。
董祖源、董祖常身边有十几个董氏健仆和吴龙等打行青手,这时没一个敢上前,眼睁睁看着面如土色的董大、董二被捆绑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沉舟
这似乎是华亭有生民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仿佛龙王用垂天之兜起大江大河悬在华亭上空,那江河之水渗过云层,漫漶成瓢泼大雨——
很少有人甘心这般赤头淋雨,但此时聚集在河边的数千华亭百姓却丝毫不觉得暴雨之苦,再大的雨也浇不灭他们心头的怒火,董祖源、董祖常虽已就缚,但民众的怨气并未平息,他们要看到现世报、现时报,他们要当场打死董氏父子才解心头之恨——
刘同知、蒋通判见已绑了董祖源和董祖常,百姓犹不肯让道,不禁心下慌乱,请张原劝谕在场百姓,张原知道这时得尽量控制住局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声道:“华亭的父老乡亲们,刘公祖、蒋公祖两位大人在此,他们已决意为受屈百姓伸冤,二孽也已就缚,当依律法明正典刑,请父老乡亲们让开一条路,让两位大人及官差回衙,也显我等知法礼守法,有那曾受董氏欺压含冤的民众,可随至府衙告状。”
翁元升、陆调阳等生员一齐劝谕,华亭百姓终于缓缓让开一条路来,不少民众拾起岸边石头,准备董氏父子经过时狠砸,那些官差怕被殃及,不敢过去,这时,理刑厅的推官吴玄水领着六十名皂隶和军士赶到,这才喝开人群,护送董其昌和董氏女眷回府,董祖源、董祖常由四名理刑厅军士押着去府衙——
陡听有人叫道:“吴龙跑了,吴龙跑了!”
松江打行首领吴龙见董其昌的两个儿子都被捆绑起来,自知打行末日到了,董氏是他们打行的靠山,靠山都倒了,他们如何能保存,这时不逃就来不及了,狡诈矫健的吴龙趁民众矛头都对着董氏父子,悄悄退到河边,想从水里逃遁,然后赶回家里收拾钱物、带上妻儿远走高飞—
但机灵的不只是吴龙一人,他身边的几个打行得力干将,还有陈明、董文、陆春这几个平日追随二董作恶多端的奴仆,见势不妙-,早起了逃避之意,这时看到吴龙慢慢退到水边,也都效仿,想跳河逃跑——
董氏的恶事至少有一半有松江打行参与,尤其是董祖源前年在长生桥畔的强占地基,都是打行青手出马,逼得那些民户不得不把房屋贱价卖给董祖源,平日里这些打行青手也是耀武扬威、挟制良善、强霸他人妻女、殴打平民,坏事做绝,华亭百姓受了欺负告官也无用,所以这时一听吴龙跑了,顿时勾起仇恨,大叫着:“抓住吴龙,打死他,打死他!”
吴龙见被叫破,更不迟疑,纵身一跃,蹿入水中,吴龙水性极佳,一入水就没了踪影,而其他几个打行青手和陈明等董氏家奴来不及下水,就被愤怒的民众揪住,劈头盖脸一顿狠揍,董其昌的一个小妾不慎被挤到水里去,尖叫救命,好在随即被捞起——
一些民众手执石块等着吴龙从水里冒头,张原对身边的穆敬岩道:“穆叔,能不能抓住那吴龙?”
穆敬岩一掂手中哨棒,说道:“小人试试。”急趋岸边,让身边人退开一些,眼睛扫视河面,判断吴龙可能逃遁的方向,吴龙不可能在水里憋气太久,一定要冒头换气。
大雨不停,河面如沸,眼神不利很难发现河面细微变化,穆敬岩眯缝着双眼全神贯注,手里执着哨棒,盯着不远处的水面,猛然双目一睁,一声叱咤,手里的哨棒如标枪般掷出,发出尖利啸响——
哨棒掷出的方向,那片河面上并无冒出的脑袋,眼尖的可看到有物正从水底浮起,当哨棒闪电般掷至时,一颗脑袋冒出河面,好似凑上来让哨棒戳一般——
吴龙在水底潜游七、八丈,刚冒头准备换口气,听得尖利啸响,劲风袭至,连闪避的念头还没起,“夺”的一声,脑壳被哨棒戳中,剧痛,晕炫,气只换得半口,赶紧又潜下水去,但随即意识涣散,陷入昏迷,不由自主浮出水面,被赶来的一条小船捞起,不管死活,先五花大绑起来,抬到吴推官面前。
吴龙授首,其他几个打行青手还有陈明、陆春、董文等民愤极大的董氏家奴都被抓了起来,这些人已经被愤怒的百姓打得半死,跟在张原身边的陆氏仆人陆大有也上前踢了陈明几脚,就是因为这个陈明,搞得青浦陆氏一年来阖宅不宁——
张原走到董祖常身前,这嚣张跋扈的董二公子这时如丧家之犬,看到张原过来,赶紧把头低下,张原笑了笑,这种人如何成得了他的对手,比姚复也强不了多少,牛刀小试而已,这次打击董宦的名声传扬出去固然会遭到一些士绅猜忌,但人生在世,哪能八面玲珑,更何况是在这乱世将临之际,通过打击董宦能团结松江诸生、能让青浦陆氏的蚕桑纺织没有阻力迅速壮大、又能收取华亭民众之心,这是一石鸟之策——
张萼没张原想这么多,走过来一脚踢在董祖常小腹上,又“呸”了董祖常一脸,骂道:“董氏恶孽,你也有今天啊,识得山阴张燕客否?”
来福也大哭着上前踢打董祖源,骂董祖源害死了他老娘,吴推官赶紧喝命皂隶把来福赶开,与刘同知、蒋通判领着一众差役和军士,押着董祖源、董祖常、吴龙、陈明等人回松江府衙,董其昌及其家眷被送回董府,吴推官还派了二十名军士在门前把守,防备民众冲击董府,毕竟董其昌是东宫老师、江南名宿,其字画连入京朝拜的朝鲜使臣都要搜求的,朝廷未降罪董其昌,地方官吏就应加以保护,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张萼与翁元升等生员跟随去府衙看审案了,张原没有跟去,张岱也没去,张岱不大喜欢凑这个热闹,这时河边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身湿透的张岱道:“介子,我们找家客栈住下,沐浴换衣吧,这都落汤鸡一般了。”
张原道:“再等一下。”侧头看了看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穆真真,这堕民少女也是裙裳湿透,隆起的胸脯和裙里小衣透出有些不雅,缚在右腿边的小盘龙棍都能清楚地看到,两条浑圆结实的长腿影影绰绰—
穆真真见张原看她,低头一看,这才醒悟,大羞,却又无处躲藏,只好把双臂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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