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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弄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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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程宗扬一上车,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只是闲聊。他说到做到,甚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说的无非是吃喝玩乐。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扬存着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
一顿饭吃完,临别时,陶弘敏才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
程宗扬心头微震,脸上笑道:“陶兄的消息倒灵通。”
陶弘敏道:“云六爷插手临安的精铁生意,抢了晴州商家三成份额,有几间铁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几位把持宋国的精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未免太霸道了吧?”
“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
陶弘敏笑道:“程兄若是有时间,明天大家再吃顿饭?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
债主把话说到这分上,自己没有推辞的余地。程宗扬只好道:“明天恐怕不成,后天,小弟一定扫榻恭迎。”
“一言为定!”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
秦桧道:“此人城府极深,公子小心。”
程宗扬心知肚明,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后天要说的才是正事。他摸着下巴道:“我有些奇怪,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但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间书坊,全卖了不见得值多少钱,更用不着陶弘敏亲自来临安。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干脆扔到一边,“走,去司营巷!”
“去拜访林教头?”
程宗扬笑道:“去看戏。”
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策马从那辆马车旁骏过,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
司营巷是条僻巷,这会儿刚过午时,巷中略无人迹。
程宗扬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悦生堂出的精品,不仅纸张、印刷、校对都精细无比,而且图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的那一套强得太多了。
“瞧瞧这印刷!这绘图!跟你六十枚银铢买的地摊货相比怎么样?你还说悦生堂不卖这个……”
秦桧道:“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
“那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
秦桧道:“书坊、藏书堂等处最怕火灾,传言火神忌秽,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春宫图书,以为厌胜,用来避火。这套《金瓶梅》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
“还有这一说?”
“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这分人情可不小。”
闲聊间,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一边走,一边谈论拳脚功夫。
林冲本来眉头紧锁,还为前日的事动怒,但他是好武之人,听着鲁智深谈到妙处,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
程宗扬隔着车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看着两人。秦桧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边的马车轻轻一动,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先绕了个弯,避开巷内两人的视线,然后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他怀中抱着一个布囊,囊上插着一茎干草——六朝风俗,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
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灰衣大汉长叹一声,拍着布囊慨然道:“如此宝刀,竟无人能识!”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鲁智深朝他的肩上拍了一掌:“这贼厮鸟一看便不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冲却道:“兀那汉子,你拿的是何宝刀?”
灰衣汉子道:“你又不识货,问那么多却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识货?”
林冲道:“且拿来让某一观。”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绳结一松,仿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接着露出一截刀柄。
林冲一看之下,脱口道:“好刀!”
那刀柄的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细麻绳,露出的部分色泽乌黑,柄后的环首并非寻常的铁环,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
龙身纠屈如环,质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隐隐闪动着寒光,单看刀柄就不是凡物。
林冲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正色道:“我这宝刀乃绝世珍品,等闲不得一见!你要看刀,且拿钱来!”
鲁智深勃然大怒,“贼厮鸟!看一眼也要钱?”
林冲拉住他道:“且说如何计较?”
“看一寸须得一贯,此刀长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须拿五十贯来!”
林冲的月俸不过几贯,鲁智深更是常年精穷的身家。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林冲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贯,你这刀须卖多少?”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两千贯!”
鲁智深叫道:“贼厮鸟!敢来消遣洒家!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洒家二十文买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转身要走。
林冲叫道:“且慢!”
他拿出十枚银铢,“且看一眼!”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银铢揣进怀里,然后握住刀柄拔出寸许。
一抹寒气从鞘中逸出,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鞘口的猪婆龙皮仿佛无法承受锋锐的刀光气,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
林冲怔了片刻,然后叫道:“这是何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灰衣汉子傲然道:“这便是屠龙刀!”
程宗扬差点把手里的《金瓶梅》砸到那汉子脸上。
好嘛!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着,屠龙刀也出来了,你们这戏演得太凑合了吧?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半晌才道:“八百贯!”
“两千贯!”
双方争执半天,最后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那汉子才服软,以一千贯的价格成交。
秦桧咂舌道:“此刀价值千金,林教头一千贯买来,着实捡了便宜。”
程宗扬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你信不信?”
秦桧摇头道:“此刀绝非凡品,两贯的价格,属下实难相信。”
“奸臣兄,这场戏你当真了。”
程宗扬道:“只要林教头肯要,那贼厮鸟白送都肯。”
“公子此言,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
“你听说过倚天剑,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
秦桧摇了摇头。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程宗扬拍了拍袖子,“这对赝品,假得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桧讶道:“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公子何有此说?”
“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
程宗扬道:“这是高衙内挖的坑,专等着林教头往里面跳。你瞧着吧,后面还有好戏呢。”
正说着,巷内多了两条身影。那两人头戴斗笠、脚踏芒鞋,一手拿着竹杖缓步行来。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未曾留意。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手里竹杖啪的一声碎开,接着杖中飞出一点寒光,如流星般直射鲁智深的眉心。
鲁智深光头一摆,寒光贴着头皮掠过,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林冲正捧着刀爱不释手地把玩,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他也握住刀柄。
那柄屠龙刀极长,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后,接着猿臂一展,宝刀出鞘。
只迟了这一瞬,鲁智深已陷身险境。另一名剌客提杖朝他的腰后刺去,杖至中途,竹管迸碎,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无法闪避。他低吼一声,接着双掌砰的合在一处,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衣内仿佛有无数巨蟒涌动,接着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的腰侧刺入,剑锋钻入衣衫间,接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剑上,暴喝道:“哪个鼠辈敢偷袭洒家!”
偷袭者的长剑被鲁智深击中,微微一沉,头上的斗笠被动气震碎,现出面容,却是青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名刺客同时进招,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
鲁智深狂吼一声,双拳左右击在剑上,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刹那间仿佛无数蝴蝶飞开,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
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
交手间,忽然背后寒意大作,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一刀斩向两名刺客的背心。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错身背对,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另一人旋身敌住林冲。
屠龙刀带着如匹练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悄无声息地断裂开来,接着他握剑的手臂溅起血光,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
屠龙刀去势未绝,刀锋未至,刀光已经落在刺客的斗笠上。
斗笠悄然破碎,裂成两半,接着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露出的却是一颗光头,头顶还带着香疤,竟然是一名和尚!
刀光乍过,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一只大手蓦然伸来,如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他挡住林冲,然后对那和尚喝道:“莫慌!洒家过来救你!”
说着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着像火烧屁股一样的抓起旁边的碎布,手忙脚乱的为那和尚裹伤。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
鲁智深一脚踏住他的胸口免得他挣扎,一边抓住他的断肢,封住他的穴道,然后用碎衣裹住扎紧,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直娘贼!三番五次来惹洒家!哪天惹恼了洒家,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
那和尚倔强得紧,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还强撑着道:“鲁师兄!你抢了寺中传世的衣钵,小僧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
鲁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瞪着眼睛骂道:“洒家若有你那么傻,还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让那帮贼厮鸟剥皮拆骨,什么分说清楚!呸!说得好听!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灌泡尿进去,给你好生洗洗脑子!”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手下却不含糊,三两下裹好那和尚的伤口,又帮另一名和尚推血过宫。
在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又卖力为刺客救治……林冲看着古怪,收起屠龙刀道:“师兄?”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只晃了晃墙袋,让他不必插手。刚才他下手不轻,这会儿疗伤颇费一番工夫。鲁智深精赤着上身,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竟比方才动手伤人消耗还大。
马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秦桧咳了一声:“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扬也瞠目结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一把,高衙内居然是玩真的!这小兔崽子究竟从哪弄来的屠龙宝刀?
鲁智深好不容易将两人救治好,盘膝坐下调息。那两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扶携着起来,奔出巷子。
鲁智深一睁眼,发现两人已经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骂道:“这帮该死的贼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里就吃了你们!”
林冲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与这两名僧人可是旧识?”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跟兄弟细说。”
鲁智深拉起林冲进了宅院,一边说道:“难得你得了把宝刀,今日且炖了香肉吃酒赏刀!莫让这些杀才搅了我们兄弟的兴致!”
第六章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叩响林家的大门,门一开便笑道:“好香的狗肉!小弟这趟可是来对了!”
庭中架了口大锅,一锅烂熟的狗肉炖得正香。鲁智深和林冲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把玩那柄屠龙刀。
见程宗扬进来,鲁智深叫道:“程兄弟!来得正好!且看看林师弟新得的宝刀!”
程宗扬带着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同入席。
只见那柄屠龙刀通体雪亮,刚才虽然接连斩剑断肢,刀身却看不到丝毫的划痕和血迹,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好刀!”
程宗扬心头微动,先赞了一声,然后道:“林兄,能否借刀让小弟一观?”
林冲虽然干着皇城司的差事,盯了他几天梢,但盯到鲁智深的菜园里就罢了,加上这两天撞上高衙内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早已不再把他视为嫌犯,当即递刀过来。
长刀入手,程宗扬便有了七分把握。这柄屠龙刀虽然是冒名的赝品,但比起玄铁打制的屠龙刀只怕犹有过之。
整把刀长逾三尺,较平常的刀身长出半尺,分量十足。而且刀身那种特有的寒意,与自己怀里的珊瑚匕首如出一辙,分明是用大量珊瑚铁混杂一些特殊金属打造而成。单是材料的价格,绝不只一千贯。
秦桧久居南荒,自然识得珊瑚铁,这会儿拿到手中,不禁动容道:“此刀价值万金也不为过!”
被刀气一激,敖润猛地打了个啧啧:“老秦,这是什么材料?”
“珊瑚铁,深海中万年生成的精铁。一斤上等的珊瑚铁,两斤黄金也未必能换到,林教头这把刀买得着实值得!”
林冲心情大好,他本是豪杰心性,双方以前的一点芥蒂既然抛开,程宗扬又屡次登门结交,便视为好友。众人在庭中食肉饮酒,赏刀为乐。
程宗扬很好奇鲁智深为什么会被两个和尚追杀,但花和尚喝得兴高采烈,似乎根本不把遇袭当回事,自己也不好询问。
宅中的女眷不便出面,庭中只有一个老仆伺候。
众人虽然兴致高昂,程宗扬却怀着心事,吃了几杯酒,厚着脸皮道:“不知师师小姐在吗?”
林冲莞尔一笑。“便在楼上,程兄自去便可。”
程宗扬告了声罪,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入室登楼。
林冲是武官世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也是殷实人家,要不然不可能轻易拿出一千贯来。
楼上四、五间房各自挂着厚厚的蓝布棉门帘。程宗扬看了看,离楼梯最近的应该就是客房,便推门进去。
隔着帘子,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做着什么。
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边伸头看了一眼,一边笑道:“做什么?”
那女子一惊,接着呀的一声痛叫出来,却是林娘子。程宗扬本来去闻她的发香,这会儿发现认错人,不禁一阵尴尬。
林娘子正拿了一方丝帕在刺绣,听到人声,失手扎住指尖。
只见她白嫩的指尖渗出一滴殷红,鲜艳夺目。如果是梦娘甚至李师师,自己都敢一脸无耻地凑过去,帮她吮吸鲜血,但林娘子指上的血滴却让程宗扬忌惮十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阮香凝翘起玉指,放入唇中轻轻吮吸着,一边抬起眼,含嗔带恼地轻轻瞥了他一眼。
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的织锦小袄,衣缘绣着缠枝牡丹的花边,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耳垂戴着镶金耳环,充满少妇成熟的风情。
雪白的玉指、红——的唇瓣,轻轻吮吸的动作,还有那种雅致秀婉的气质,使程宗扬的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可能是黑魔海御姬的林娘子,她比起泉玉姬大了几岁,按成亲时间推算,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与阮香琳、李师师母女有七、八分相似。
眉眼盈盈如画,肌肤犹如凝脂,顾盼间自有一番柔美姣丽的妙态。她双眉修长,眉梢……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阵狂跳,接着升起一股寒意。
阮香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低着头柔声道:“公子可是来见师师的吗?她在邻房……”
程宗扬干笑着道罪,然后离开房间,掩上门,不由抹了把冷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刚才的观察中,自己竟然会得到一个诡异的讯息阮香凝虽然用黛笔画了眉,但仔细看时能看到她的眉梢微微散开——按照西门庆教给自己的相女之术,这个与林冲成亲十余年的少妇,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女!
难怪两人成婚多年没有子息,阮香凝借着求子名义去见药婆、道姑之流的也无人怀疑。
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如果知道那天几句闲话暴露凝玉姬不欲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林娘子既然是处女,林冲在这个黑魔海暗巢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对这样美貌的枕边人动都不动,莫非……
程宗扬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鲁大师,你可太冤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到邻房门前,将门帘掀开。
李师师显然听到他找错房间的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回到室内。
房间是一客一卧的格局,客厅的桌上放着几口木匣,里面分成一个个寸许大小的格子,盛放各种药物。
“在配药?”
程宗扬拿起一片药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胶,补血的。”
李师师道:“姨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奴家给她配副药调理气血。”
在发现阮香凝的秘密之前,程宗扬也许一笑置之,这会儿他只剩下苦笑了。
你凝姨还是处女,能生出来娃那才是见鬼了。
李师师却误会了他的表情,微嗔道:“好啊,你不相信奴家的医术吗?”
“我哪儿敢?”
程宗扬笑道:“不过你娘和林教头都有那么好的功夫,凝姨想必也是行家吧?身体一点小恙还用得着开药?”
“这你可看错了。”
李师师道:“奴家给凝姨看过,她身体先天不足,不能习武。”
“你能看出来?”
李师师道:“奴家是光明观堂出来的,不信奴家为你诊诊脉。”
程宗扬把手腕放在桌上,笑道:“看你能瞧出我什么病来。”
李师师坐下来,一手拉住袖子,探出纤手,将中指和食指放在他的脉门上,然后垂目凝神,细心分辨他的脉象。
程宗扬低头看着她,心头刚才所受的冲击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在后世有着无数传说的绝世名妓,此时还是个花枝般的少女,眉眼间没有一丝风尘之色,有的只是那种未曾被人碰触过的风流与婉转。
她的肌肤像牛乳洗过一样细白,纤指温凉如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唇角那颗殷红的小痣,诱人心动,柔嫩的唇瓣像鲜花一样迷人。
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自己把阳具放到她的口中,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美妙感受……
李师师的粉颊忽然间一红,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接着她啐了一口,放开程宗扬的手腕。
她刚才正在诊脉,自己的心跳血行,半点也瞒不过她,以她的玉雪聪明,多半猜到自己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程宗扬讪讪地收回手,一边想着要不要把《金瓶梅》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突然楼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唤道:“师师。”
李师师立在窗边,有些生硬地向阮香琳道:“娘。”
阮香琳对林娘子道:“阿凝,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师说几句话。”
关上房门,阮香琳声音柔和下来,“师师,怎么不回家住?”
李师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叹口气,轻声道:“娘,你真的想让女儿嫁给高衙内吗?”
阮香琳执住女儿的双手,柔声道:“娘知道你自小虽然听话,却是个心气高的性子,等闲人家你也看不上——可太尉府的小衙内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见女儿无动于衷,阮香琳又道:“小衙内虽然是螟铃子,可高太尉就这么一个孩儿,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说起来骄纵得有些不成样子。但他年龄尚小,再大几岁就知道走正途了……”
李师师道:“你说的正途是当官吗?娘。”
“你爹爹和娘亲都是江湖出身,知道江湖的甘苦。你爹爹风里来雨里去,拼了性命拿血汗换来这份家业。如今咱们的镖局在京中也算有名号的,可是一步踏错就翻不过身来。镖局的事你也知道,纵然没有这桩事,官府说封便就封了,论安稳还及不上你姨父。”
阮香琳道:“你姨父年少时,人人都说是英才,可他这么多年来,只做了个禁军教头。再看小衙内,年纪轻轻已经荫封正五品的武职,你姨父这个教头见著他还要请安问好呢。你若嫁给小衙内便是一步登天了。”
“女儿嫁过去只是个姬妾,姬妾啊!娘。”
李师师道:“娘难道不知道那些豪门的姬妾吗?”
“姬妾又怎么样?以女儿你的容貌,小衙内还不对你爱护得如珠如宝?即便做不了正妻,做个专宠的妾室也足够了。”
阮香琳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慰道:“只要女儿你肯曲意奉迎,把小衙内服侍高兴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太尉府还不是你的?匡神仙说过,咱们一家富贵都系在女儿你身上,到时女儿别忘了爹娘,你爹爹一直想要一个小武官的职衔……”
李师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母亲絮絮叨叨地一番劝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良久,她垂下眼晴,“我累了。”
“那好,你早些休息。”
阮香琳道:“你爹爹又出去走镖了,你明天早些回家,过两日娘便送你去太尉府……”
程宗扬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又是怪异、又是不解。
以阮香琳的性情,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市侩妇人,但她说起做官的好处、如何讨太尉府的欢心,却是发自肺腑——也许这才是江湖人闯荡多年之后现实的一面吧。
李师师不欲被娘亲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里,听到声音,便让程宗扬到内室暂避。
阮香琳走后,李师师呆坐良久才起身回到内室。娘亲那番话本来让她芳心欲碎,可看见那个年轻商人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自己的闺床上,还大模大样地跷起二郎腿,不知为何她不但没有生气,好笑之余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李师师并不相信这个年轻商人能够对付太尉府的势力。晴州商人虽然有着种种夸张的财富传说,但他若有足够的钱财也不必在荒山露宿;而且以他的年纪,有钱也多半是家族父辈的。他只是一根稻草,自己在没顶之际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
程宗扬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娘说的挺有道理的。”
“怎么?你也想巴结太尉府吗?”
李师师淡淡道:“好呀,等奴家嫁过去,伺候得小衙内开心,也帮你引见,给你讨一份荣华富贵怎么样?”
李师师的口气虽然冷淡,美目却渐渐发红,接着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程宗扬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逗你玩的。”
然后带着几分认真道:“别担心。”
李师师哽咽着道:“再过两、三天,奴家便像货物般的送到太尉府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
程宗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不用担心,你就别担心了。”
李师师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他在,自己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程宗扬从楼里出来,庭院中已经酒肉狼籍。
林冲喝得玉山倾颓,脸色通红地醉倒在旁;鲁智深则是豪气大发,光头上的香疤像要跃出来一样鲜明。
兽蛮人不擅言辞,性情凶恶,即便为了吃到羊肉而跟随程宗扬,也很少与同行其他人交流。青面兽与鲁智深却颇为投缘,两人拿着大碗喝得不亦乐乎。
这边敖润端着碗道:“来!老敖敬大师一碗!”
鲁智深来者不拒,举碗道:“干了!”
秦桧笑着走过来,对程宗扬耳语道:“阮女侠临走前,与林娘子在房里谈了一会儿话。子元兄跟了过去,刚传回的消息说阮女侠去的方向,既不是镖局,也不是太尉府。”
程宗扬心头微震,意识到自己漏算一着。既然林娘子与黑魔海有牵连,阮香琳未必与黑魔海无关。
阮香琳对女儿如此绝情,有些魔门的作风,姊妹俩联手给高衙内下套也大有可能。这会儿阮香琳既然没有回家,难道是为妹妹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这里陪花和尚,我和子元去看看。”
“属下陪公子一道去,这里有老敖便够了。”
“不行。”
程宗扬道:“她如果去见巫宗的人,你若露面反而不妙。我和子元两人跟着,情形不对立刻就撤,不会和他们动手。你在这边仔细盯着林娘子,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
秦桧只好道:“公子小心。”
“放心吧。”
城中无法驰骋,马车速度并不快,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威远镖局的马车。双方会合之后,由俞子元驾车载着程宗扬,两人衔尾追去。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的西湖。俞子元在鹏翼社骏过多年车船,精擅于追踪之术,他与威远镖局的马车远远隔着里许的距离,彼此不见影踪,只盯着车辙的印迹追踪。
西湖在望,道路旁出现一处岔口。眼看车辙沿右侧的大路向湖畔驰去,俞子元却停了下来。
观察片刻,俞子元指着路旁的车辙道:“有人在这里下车。”
程宗扬瞧着车轮的痕迹:“车辙变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在道旁停了一下,再前行时便浅了少许,”
俞子元道:“车上的人应该是下车往旁径去了。”
那条岔路两旁植着杨树,像是私家庄园的道路,但路上遍布车辙,看起来足有十几辆之多。
俞子元审视片刻。“一共有十六辆马车,还有几十匹马经过,时间在两个时辰之内。”
这么多车骑齐聚此地,难道是黑魔海的大聚会?
程宗扬当机立断:“大路上不能停车,你驾车到湖边等我。一个时辰内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回城找秦会之、敖润和老术,一块儿来救我的小命。”
论修为,突破第五级的程宗扬已稳在俞子元之上,而且如果真是黑魔海在西湖聚会,游婵很可能也会到场,有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可以掩盖很多事。自己孤身探访看似冒险,实际风险比两个人行动要小得多。
俞子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太多争执,只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驾车离开。
道路尽头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庄园,门前停着不少车马,看起来颇为华丽。
程宗扬远远避开护卫的视线,绕到庄后,先从背包里拿出一副头套遮住面孔,听了一下墙内的动静,然后轻轻跃上围墙。
程宗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他跃进园内,先找到一处隐蔽的檐角,藏好身形,这才眯着眼打量这座庄园。
庄园依湖而建,似乎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别业,面积颇大,前面是正院,临湖一侧是花园。
园中人并不多,大多是仆佣护卫之流。程宗扬把目光放在湖畔一处水榭上,片刻后悄然掠去。
路上遇到几名护卫,虽然恶形恶相,但修为稀松得紧,别说是黑魔海的精英,就连吴战威、敖润那样的江湖好手也看不到几个。
程宗扬越是前行,心里越是嘀咕: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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