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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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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九龄早年在朝,得到了圣人的赏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那一身魏晋风度。唐人大多雄伟,膀大腰圆,身材壮硕。但张九龄却不然,清骨孑孑,五绺长须,一身的仙风紫韵。大多数官员上朝时,都喜欢将笏板插在腰带之中上朝,入殿后才取出,捧在手中。下朝后,又将笏板往腰带里一插,跨马而去。张九龄却不然,让妻子给他缝制了一个专门装笏板的布袋,让仆从提着,从不将笏板往腰间插。一日下朝时,九龄递笏板于仆从装袋子的一整套动作被圣人注意到了,顿时移不开眼,大赞他仪态美绝。第二日就命满朝文武学习子寿公,让家中妻妇缝制笏袋,盛装笏板。谁要是再敢举止粗鲁,把笏板往腰带里插,谁就要受罚。
  实际上,张九龄之所以不往腰带里插笏板,倒不是因为魏晋风度,而是因为他太瘦了,笏板插在腰间,总会掉下来,特别是上马时,很不方便。不过现在,倒也没人在意这个真实的原因了,此事张九龄自己也觉得无奈又好笑,每提此事,张家人更是乐此不疲。
  晋国公主一席话,将内堂中的气氛变得更加温馨和谐起来。女人们随意拉着家常,说些时下新奇的话题。因着张若菡刚从慈恩寺回来,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最近的怪猿案上了。怪猿案实际上牵涉到了如今朝堂内的一些微妙局势。张家本来就置身事外,作为张家内妇,以老夫人卢氏为首的女人们都是很有政治见地的,绝不会多加口舌、图惹是非。话题一直轻飘飘,没有涉及到内里最核心的东西。倒是老夫人对此案的破案者沈绥很是感兴趣,还专门询问张若菡,是否见过沈绥。
  张若菡稍作犹豫,没有立刻回答。她作为一个未嫁女,虽然自号居士,清修佛法,但在家人眼中,她依旧是不能轻易与外男来往的闺秀在室女。她若承认和沈绥见过面,有过交谈,实为不妥。但,她与沈绥见面这件事,实际上已经被不少人知晓,特别是被韦十二郎知道了。韦十二郎与张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若眼下不承认,他日家里人从韦十二郎口中知晓,她此刻的遮掩,倒显得她与沈绥关系不一般起来。
  思考到这里,她知道此事决不能给人欲盖弥彰的味道,不若大方承认,反倒坦然清白。实际上她与沈绥也确实没什么,她可不希望别人误会,特别是……现在席上还有一个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然这个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张若菡淡然道:
  “若菡有幸见过这位沈翊麾一面,那日他来寺中查案,若菡亦在旁侧。”
  “哦?”老夫人初时有些吃惊,她本不以为张若菡会与沈绥见面,虽说慈恩案时张若菡困在寺内,但张若菡是在内院之中,不会轻易与外人见面,想来也不会与沈绥照面。没想到,还真的见过了。吃惊过后,老夫人忽的喜上眉梢,但面上却故作镇定,问道:
  “莲婢觉得此人如何?”
  想起沈绥的风仪姿态,那深邃难测的漆黑眼眸,还有那永远挂在唇边的笑容,偶尔犯傻促狭般的举动,张若菡心下不由升起一丝谑意。她觉得这人是个趣人,也是个深不可测之人。这世上大多人在张若菡看来,不过庸人,无趣至极。甚少有人能让她提起兴趣,因而她对这个沈绥的印象并不差。
  但心里话可不能完全诉诸于口,张若菡只是道:
  “沈翊麾是个极聪慧的人,时有惊人之举,不拘一格,很是难得。”
  听闻张若菡的评价,卢氏心头更是欣喜。张若菡内心有多骄傲,她比谁都清楚。她这个孙女太过出色优秀,大多男子在她面前只能自惭形秽、甘拜下风。再加上小时受过刺激和打击,她封闭内心已经许久,基本不会正眼去看哪个男子。她对沈绥的评价,真是闻所未闻得高,从未有哪个男子能获得她如此评价。
  莫非有戏?改日有机会,要让二郎把沈家大郎招来相看相看,问问他的想法。哎呀,他若是娶妻了可不行,不能委屈咱们莲婢做妾,得打听清楚了才妥当。老太太心中转着念头,打算稳重行事,暂时不要将这样的想法让莲婢看出来了,否则她又要有逆反心理。于是岔开话题,说起了年节上的一些事。
  “公主晚间可要入宫中赴家宴?今晚得跟圣人一起守岁罢。”老太太向李瑾月问起此事。
  可没想到,李瑾月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温情脉脉的内堂之中出现了短暂又令人难耐的静默时刻。只见这位掌兵公主斜倚着凭几,单手曲拳撑住太阳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斜对面的坐席,出神的模样。那一双杏眸半眯着,晕着冷光与刺痛,威势逼人。但是那强作的威势下,却藏着忧虑和忐忑,唇角抿得紧紧,隐忍、受伤又薄怒。这模样清晰地映入在场众人眼帘,一闪而过,很快她面上就带上了温和笑容,转过头来回应老夫人的问话:
  “自是要进宫的。许久未回,阿父可饶不得我在外。”说完,淡笑起来。
  老夫人不动声色,心底却发紧,暗道真是孽缘,纠纠缠缠这许多年,还是放不开。张家其余女人们面色也隐有古怪,显然应当都看出来了,方才公主紧紧盯着的人,可不正是张若菡吗?可张若菡呢?却局外人般,低眉垂眸,闲静淡漠。
  这些年来,张若菡凭空蹉跎年月,出嫁不得,明面上,大家都说她性格出世,太过恬淡,不是为妻为母的好人选。但实际上,愿意娶她的儿郎多得是。慕容辅的二儿子就是其中之一,对张若菡已然爱到骨髓里,非她不娶,因而哪怕冒着让家族丢丑的险,也要搏一搏。但是慕容辅之后,再无人家敢来提亲,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一个骇人听闻的绯闻传出,这绯闻就是关于张若菡与晋国公主李瑾月的。
  双花并蒂怎结果,磨镜相扶不允俗。堂堂皇室嫡长女,与名臣家的千金,传出磨镜丑闻,时人多闲言碎语。张若菡幼年时曾是李瑾月伴读,二女有同窗之谊。原本,晋国公主十五出国子监入军,那时已与张若菡分道扬镳。十七岁时,公主更是远赴安西都护府,与驻守安西都护府的大都督萧义夫的嫡次子萧八郎完婚,之后一直与夫家一起戍守边疆,两人已无来往。
  就在四年前,发生了慕容家来张家提亲自取其辱这件事,那一年恰逢王皇后出事,李瑾月当时被软禁在长安晋国公主府中。此前一年,萧八郎死于战场,公主失了丈夫,这一年生母又死,整个人非常消沉悲痛。那个时候张若菡念及过往情谊,时常出入公主府,公主对她非常依赖,须臾不能离,举止亲密更是超越一般的关系,当时府内便有这种传闻传出,但很快就被公主以雷霆手段压下,然,未曾想却被慕容家恼羞成怒之下扩散流传。之后张若菡主动疏远公主,公主却似乎不想掩饰了,那段时间经常以各种借口来张家探望,其心思一目了然。如今看来,此事绝不是空穴来风,是确有其事。只是,或许不过单相思,张家人心里对此都很清楚。
  孽缘啊孽缘,老夫人卢氏心中沉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不该将莲婢送入国子监为李瑾月伴读,最后平白惹出这诸般罪孽。如今,又当如何是好?二十年前,张家年仅七岁,天纵英才的小小千金被招入国子监伴读,或许就是一切苦痛情殇的原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看完这章会有一个感觉——贵乱,233333。其实不复杂,以后还会重复提这些关系,很快就熟悉了。唐朝人嘛,你们懂得。所谓“脏唐臭汉”,这个评价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写的其实很清纯了。
  PS:我将张九龄家几个兄弟的排序做了调整,是为了符合小说的一些安排。历史上,张九龄是老大,老二是张九皋,老三是张九宾,老四是张九章,还有个老五是张九如(以上排序或有误),张九宾也并未夭折,人家是有后代的。
  PSS:笏板,就是上朝是大臣们手中拿的长条板子,功用是备忘板。有象牙的也有木制的。九龄笏袋的故事是历史记载的真实事件,九龄的风度是当时的一种风尚,可见唐朝不是完全以肥胖为美的。玄宗简直九龄的迷弟【你很好笑哦】


第十九章 
  长安有平康坊者,妓乐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午时刚过,平康坊正是清静时。教坊乐司的娘子们一夜歌舞,白日大多在补眠。这是沈绥第一次进平康坊,以往她总是能避则避,绝不来此,听闻平康坊的娘子们都相当的厉害,这厉害是各种方面的。
  平康坊入北门,向东绕一圈,所过之北、中、南三曲,即诸多名妓的聚居之地。妓中有佼佼之辈,多在南曲、中曲单独开屋,携仆从清静独居。紧沿着坊墙的北曲,乃卑妓所居,颇为南、中二曲轻薄贬斥之。南曲中曲,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游玩。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之类典雅装饰。
  崔钱有不少酒肉朋友是这里的常客,他自己也来过许多回,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且,千羽门在这里当然也是有分支的,南曲十字街沿街向东第三家,就是千羽门的产业,也是崔钱在管,属于长安总舵的下属机构。因着此间假母(即鸨母)艺名唤作霖燕,而又被简称作“霖燕家”。【注】
  霖燕家,便是沈绥等人来平康坊的目的地。白日入平康,实际上很是惹人瞩目,总得找个地方避一避眼目。
  好在霖燕家也不远,街上几乎无人,他们很快就来到门前,自有龟奴迎他们进去。
  穿过前堂,入游廊,过后院,拐入别馆,这里是鸨母与大先生私人居住的地方。就在别馆的偏厅,一行人除履上筵,纷纷落座,龟奴端案奉茶。
  沈绥举起茶盏,碧色的玉盏,微绿的茶汤,竟是少见的白毫。轻抿一口,顿时香蔓口舌,一片清爽。沈绥不由弯唇,饮尽杯中茶后,一面将玉盏在掌中把玩,一面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虽说这里是千羽门的地盘,但沈绥却是第一次来。这里的鸨母霖燕,沈绥也并未见过面。只听说年轻时是平康坊出了名的才女,原本家中是官宦人家,但得罪权臣被陷害,全家被罚没为奴为婢,她也就成了官妓。这样的经历,在平康坊的女子中比比皆是,并无任何特殊。只要是在平康坊出了头的娘子,大多是才美兼备的佼佼者。平康坊是才子汇聚的地方,没有才能的娼妓不能在此生存。因而,沈绥只不过一眼扫过去的功夫,就发现了几幅功夫十分了得的挂画和题字,更不用提,墙角还架着一副古拙无华的琴,吸引了沈绥的目光。
  沈绥认出来了,那可是当年陈后主宫中的一架名琴,名字失传了,后世人干脆就称呼为“后/庭花”,代表这琴是曾演奏“玉树后/庭花”此等亡国之音的琴。琴奴曾和她提过此琴,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等了没多久,香风拂来,一位缦纱博带一袭襦裙的女子翩然而出,乍一看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一出来就在沈绥身侧跪下,俯首拜倒,婉转的嗓音响起:
  “举举拜见门主。”
  “娘子快请起。”沈绥虽不知此女是谁,但实在不习惯受人如此的大礼,急忙探身相扶。
  还没等她将人扶起,后堂又传来脚步声,另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出来了,见到眼前的场景,急忙跪下,对沈绥拜道:
  “霖燕见过门主,我家举举听闻门主来了,突兀跑出来,实在是失礼了。”
  沈绥虽然对风月场内的门道不是很懂,但也是听过长安几位名妓的大名的。之前她尚未反应过来,这回听霖燕再唤“举举”之名,猛然想起,此女莫不是郑举举?
  “可是那位‘话别一樽酒,相邀后无期。’的郑娘子?”沈绥笑着问道。
  郑举举抬起头来,芙蓉桃花面,峨眉杏眼垂,美眸中竟激动得泛起泪来,道:
  “门主能知道举举,是举举之大幸。门主对举举有再造之恩,您或许并不清楚,但举举一直铭记在心。”
  沈绥有些懵,她并不知道自己对郑举举有这般大的恩德。不由求助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崔钱。崔钱笑道:
  “门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五年前,我给您寄过一封信,当时举举家中遭难,我与她父亲有交情,出手救她,但却不知该如何安置。是您让我将她安顿于霖燕家,两年后,又替她报了大仇。您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沈绥心底那叫一个尴尬,她算是反应过来了,五年前,那是她刚刚赴任河南府司法参军的时候,为了能早日立足,她每日忙于公务,根本无暇顾及门中事务。那一段时间,都是琴奴在替她处理事情,彼时琴奴尚未正式接管门中事务,所以都是用她的名义。此事确实就是在那段时间之中发生的,琴奴直接处理了,事后简单和她提了下,她都没当回事,直接抛到九霄云外了。如今想起来,可真是平白受人感激了,于是忙道:
  “娘子可莫要谢错了人,帮你的是某家二郎,而非某,这大礼某受不得。”
  “您与副门主一体同心,谢谁不是谢啊,不论是您还是副门主,举举这条命都是千羽门给的,将毕生效力于千羽门。”郑举举非常会说话,立刻就给沈绥圆了场。
  沈绥呵呵一笑,自我解嘲道:
  “我真是离不了琴奴了,若是没了琴奴,我岂不是绝无与郑娘子见面的机会?那可是毕生之憾啊。”
  坐在沈绥后面的忽陀内心幽幽道:大郎才是最会圆场的那个。
  一番小波折过去,宾主落座,一众人寒暄结束,总算进入正题。沈绥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展开来放在案上,道:
  “霖燕、举举,你们看这个,可知是什么?”
  二女闻香见色,不用思索就立刻脱口而出:
  “此物乃是金醉坊。”
  霖燕疑惑道:
  “门主为何有此一问?”
  “我想知道,此物的具体来历,究竟是谁带来的,现在还有谁在用,越具体越好。”沈绥道。
  霖燕与郑举举相视一眼,略作思索,由霖燕先道:
  “究竟是谁带来的,这个真的是不清楚了。时间太久了,只知起码是十数年前开始流行的。不过,究竟还有谁在用,这个很清楚。金醉坊是过时之物,早已被南曲中曲的娘子们摒弃了。就只有北曲的低档馆所还在用,但也只是个别的。主要是胡姬那一块儿,因为这个金醉坊最初是胡姬用来掩盖身上狐臭用的。”
  沈绥点头,这些她已经知道了,之前从西市那里卖香料的商客口中已经得知。如今西市也几乎买不到金醉坊了,她身上的这一包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这还是香料铺的老板数年前从一个西域客手中进的存货,一直未曾卖出去,如今被沈绥全部买下了。
  沈绥想知道更具体的讯息,于是她又看向郑举举,想听听举举的说法。
  郑举举思索道:“举举知道的也和霖燕姨差不离,不过我还知道这个香,是可以调制的。少一味,或多一味,功效都不同。”
  沈绥双眼一亮,连忙追问道:“此话怎讲?”
  “我听说,若是用于催情,则加一味鹿睾、一味麝香,若是用于安眠,则去鹿睾麝香,加沉香、栈香。但是无论怎么换,这金醉坊的色泽、香味都不会变,全因其基础配方能与任何药物相配相融而不抵触,十分神奇。然而这基础配方秘而不传,估计如今也甚少会有人知晓了。”
  “这么说,这金醉坊并不一定是催情之药了?”沈绥抓住了关键。
  郑举举点头:“金醉坊当然并不一定是催情之药,实际上它功效十分多,除却催情、安神等功效外,还能防腐防虫。我曾见过有人将金醉坊涂抹在书籍纸张之上,用来防蠹虫,十分有效。”
  沈绥脑海中惊雷贯透,猛地拍案而起,也不顾其他,直接夺门而去。惊得众人急忙跟在后面追,不知这位一查案子就什么也顾不得的神探,究竟又想到什么了。
  霖燕家斜对面的小巷曲之中,千鹤正环抱东瀛刀,静静等待着。猛然听闻大门洞开的声响,和众人呼喊沈绥的声音。她耳廓动了动,悄悄择路,跟了上去。
  ***
  时近申正,张府的聚会到了尾声。
  告辞的话说了三遍,李瑾月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张家女眷们再眼拙也看出来了,公主这是在暗示要和张若菡单独相处。老夫人心中叹息,却也不能拂了公主的意,无奈之下,只能做出让步,她相信自己的孙女能处理好这件事。
  “老身送公主。”老夫人率先站起身来。
  “不敢劳长者相送,您腿脚不好,瑾月打扰多时,自行离去就行。”李瑾月道。
  老夫人立刻顺着话头道:“既如此,莲婢,你去送送公主。”
  此话一出,算是给了李瑾月一个与张若菡单独相处的机会。二房媳妇、妾孙氏上前去扶老夫人卢氏,李瑾月则拜别老夫人,率先跨出了内堂,向外行去。她步幅不大,腰间拴长剑的蹀躞锁链叮当作响,好似催促张若菡的铃声。
  张若菡起身,叹息一声,看了一眼祖母和二婶,看到她们眼中的担忧。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从容迈出内堂,去会李瑾月。贴身侍女无涯接到老夫人暗示,远远跟在后面,虽不敢靠近,但亦不敢远离,若是公主对自家娘子有什么过激举动,她必须得保护娘子。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还是得以防万一。公主长年行军打仗、武艺高强,娘子没有武艺傍身,纠缠起来根本不是对手。
  张若菡走出内堂,就看到李瑾月站在前方廊道间,注视着院内池塘中的锦鲤,双手负在身后。高髻束以紫冠,高挑挺拔的身材是李家人的遗传,极为英气逼人。李瑾月常年征战沙场,早就习惯了穿着武服劲装,即便平日里也是一副男装打扮。早年间,她的着装还偏女性化一些,但是近些年间,特别是亡驸马萧八郎和生母王皇后去世后,除了非常庄重的场合,几乎看不见她穿女装了。
  但张若菡知道,她不穿女装,与喜好无关,她心里其实有个解不开的结,一个关于自己的结。她跨不过去,即便如此着装,也不过是徒增悲哀罢了。
  张若菡缓步上前,来到她身边。李瑾月侧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间温柔溢出,道一句:
  “走罢。”说罢,让开身子,请张若菡与她同行。
  二人并肩漫步,游走在精致富有岭南风情的张家庭院之中。松石清泉并不能吸引她们的注意力,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二人之间弥漫,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
  “莲婢……我三年未归,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和我说的吗?”快出内院时,李瑾月走入一处水榭之中,终是回身看向张若菡,说道。
  “我想与公主说的话,早在三年前已经说尽了。如今,公主不变,我亦并无新语可言。”张若菡淡淡说道。
  李瑾月柳眉紧蹙,薄怒道:
  “你还想着赤糸,又有何用?她早已死了,早就离我们而去了,你为何就是不相信?”
  “落在废墟外的玉佩,至今并未找到的尸身,一个活人,怎么能就此消失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还活着,为何公主不愿相信?”张若菡轻声道。
  李瑾月哑然,顿了半晌,憋着一口气道:
  “十六年了,翻过年来就是十七年,这么长时间,这个人即便还活着,也早已对长安毫无眷恋了,对我们这些旧人毫无眷恋了。她的身上发生了那样的惨剧,绝不会再愿意踏入长安城中。你又何苦去寻觅这样一个断了缘的人。”
  “李卯卯,三年前我就说过,薄情寡义是你天家通有的毛病,你我早已不是同路人,你自去过你的日子,莫要再来打搅我。有些话,我不愿明说,是给你留情面。说出来了,那就难堪了。”张若菡清冷的声线中透着生硬,显然罕见地动了真气。
  听她连姓带小名地喊自己,口气如此冷硬,就连自己的家人都被带了进去,李瑾月只觉得心中绞痛,一口气喘不上来。她是何等的骄傲,天家贵女,当今唯一的嫡长,金戈铁马戎武至今,几乎战无不克。却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自降身份,卑微到尘埃里。她的心意难道还不够吗?为何张若菡就是不明白?
  难道,她真的就永远比不上那个人?自幼起,她就始终屈居于赤糸之下,读书、习武,皆不能赢。但赤糸是她最好的姐妹,最贴心的密友,她从未嫉妒过她。她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妒忌,妒忌一个早已逝去了的友人。
  “莲婢…你的心真狠……”她深吸了口气,又长叹而出,“我明白了,今日话不投机,改日我再来寻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自从那年突然明晰心中感情为何,她胸口就平添了太多的牵挂,缠缠绵绵三年多,深入骨髓。自打她回长安城,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去寻她,可是俗事缠身,再加上慈恩案爆发,她一直不得机会。
  可见了又如何?不过徒增伤怀。
  李瑾月走了,张若菡独自站在水榭之中,看着脚下池水里,欢乐游凫的三条锦鲤,心口沉闷。
  闭上双眼,她缓缓拨动手中持珠。
  作者有话要说:  李瑾月,字瑾月,乳名“卯卯”,因为出生于八月十五卯时,所以起乳名“卯卯”,意味小兔子,另外也有人以“玉兔”代指她。唐时,中秋节刚刚诞生,不是特别重要或流行的节日,还不如唐玄宗生日的“千秋节”热闹。
  关于平康坊的那段描写,截取了《开元天宝遗事》《北里志》的个别文句。
  【注】唐代妓院青楼,不存在“万花楼”“春香园”这类俗掉牙的名字,一般都是以街道的位置命名。比如南曲十字街第三家,简称为南曲东三家,或者以鸨母的名字来称呼。鸨母,或称“假母”。娼妓由低到高分为小先生、尖先生、大先生三个等级,一般以年龄和阅历区分。
  郑举举,唐代名妓,生辰年月不详,性格豪放,以口才出众。


第二十章 
  申正三刻,晋昌坊内,一队人快马而来。为首的沈绥,于慈恩寺西侧门口勒马。勒得急了,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不断,尚未稳住,沈绥却已飞身下马,三步两步踏墙一跃,竟是不走门扉,衣袂一闪,就跃进了慈恩寺的院墙之中。
  跟在她后面的忽陀、崔钱无法,只能等在外面,倒是李青和杨叶这两位身负轻功的青鸾堂主也跟着飞身跃入寺中,追赶沈绥而去。
  正值除夕,僧人们都聚在僧寮中唱经,院门口无人看守,沈绥一路飞快掠屋过堂,眨眼间就来到了方丈院前。门上已经落锁,暂时进不去,沈绥便直接从侧面绕到了后厨,便看到了堆积在厨房门口的盐袋。
  还剩下四袋盐没有用,沈绥将四袋全部拆开,检查其中的盐,如她所料,并非是纯的粗盐,其中掺杂了些许异物。她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置物囊,取了些粗盐放入其中。然后来到后厨门口,推门而入。
  这后厨几乎无人来,因而并未落锁。沈绥进入之后,从自己腰间的皮质百宝囊中取出火折子,起火点灯。然后举着灯,来到灶台口探望。灶口里堆着尚未燃尽的柴火,沈绥用火钳拨了拨,将当中的柴火全部拨了出来。
  接着她又举着灯,仔细观察落在地上的柴火。柴木化炭,并未燃尽,呈块状散落。但是可就在这些块状物的四周,却有一些十分细糜的粉末,瞧着并不像是木柴燃烧后留下的碎屑,而是更加细腻的东西燃烧后的粉末,沈绥知道这是纸张燃烧后的残迹。且,这些粉末在灯光照耀下,隐约反射出金色光芒。
  “哈哈!”沈绥笑了,“可让我找着你了。”
  这时,李青和杨叶也赶过来了,一踏进后厨,就看到沈绥正蹲在地上“扒灰”,两位堂主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门主?您这是……”杨叶疑惑询问沈绥。
  “小叶,你去帮我找把铁锹来,柴房里应当有。阿青,你跟我来。”
  杨叶虽然疑惑,但是还是领命去了。沈绥将那黑色粉末取了些收了,然后带着李青进入方丈院前院。站在院中央,她抬头仔细看了看左右两棵银杏,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右面正对禅房南窗的这株树上来。
  她仔细凑近了树根看,发现附近的树皮干缩泛白,出现了一些难看的斑点,她又笑了。一旁的李青看见门主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不由心里一咯噔,门主每次这么笑,就代表着谁要倒霉了。
  “阿青,你猜这棵树哪边出了问题?”沈绥扭头问她。
  “属下不知。”李青摇头。
  沈绥抬手撑住树干,道:“树木其实是很敏感的,特别对于脚下埋根的土壤,稍有异样,就会表现在表皮之上。你瞧,这根部的树皮,干缩得如此厉害,代表失了水分,且有斑点出现,代表着土壤出现了炭化。”
  李青点头,但还是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沈绥刚要解释,杨叶已经带着一把铁锹来了。沈绥干脆接过铁锹,开始松动树根下的土。没铲几下,就见土壤中翻出许多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李青和杨叶都吃了一惊。
  “这是那批被盗走的经书。”沈绥道。
  两位堂主对案情细节早已知晓,闻言当下惊奇道:“可这又是为何?”
  沈绥取出置物囊,解开来给两位堂主看,然后解释道:“经书被盗,是寺内某人故意为之。目的是引走方丈院中的侍僧圆惠,使得方丈每晚只能孤身独处。但是被盗走的经书不是小数目,为了以防万一,便将经书烧毁,灰烬则偷偷掺杂入盐袋之中。这是我从盐袋中取出来的一部分盐,你们看里面还不是掺杂了白色的灰烬粉末?”
  两位堂主取出一些粉末于掌心,研磨开来,果真发现了异常。
  “这个人知道,这些盐很快就会用来化雪,洒在雪上,盐是白的,雪是白的,灰烬也是白的,根本无人会发现。待雪化了,自有人会扫雪,将这些残雪堆积在树下,慢慢化开灰烬混杂着雪水沉淀进入土壤之中。雪水中掺杂的盐分,使得树根干缩,而块状斑点,则是渗入土壤中的灰烬引起的变化。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聪明极了。”
  话虽如此,沈绥第一次来现场时,就勘破了这个手法。在尝过雪之后,她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本来想要绕到后厨去看看,但是中途没能去成,她也就作罢了。因为当时她就起了私心,怀疑此案或许背景非同寻常,并不希望将所有的细节都透露给慕容辅等人知晓。
  不过这个细节,却被当时在场的张若菡看破了。在将离慈恩寺时,沈绥和张若菡有过一段对话,当时张若菡就曾问她:“沈翊麾,不知那方丈院后厨的盐,您可看了吗?”,这句话其实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询问沈绥是否看了后厨的盐,是因为她也看出这些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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