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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GL]魔女霓裳-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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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安心,安全,舒适,甚至于奢华美丽……若这是梦,倒算是难以想象的美梦了。
上一次,是选择将永不会醒的梦当做现实,坦坦然然地活了下去。
如今,能再来一次么?
已是第二次发生了,并不难接受,连挣扎惶恐也几乎很少,这具身子如今是我的,身份也是我的,即使身无实感,即使灵魂轻飘……比起那个山间油灯昏黄埋怨声声的小茅屋,这一次,苍天已算是极待人不薄的了。
只是,身处再舒适的环境,仿佛幻肢痛一般,心脏处仍然会时不时漾开记忆中的疼。而陪在身边的女子再是拥有令人恍惚的美,对视时移不开眼,闭上双目却就都模糊了,脑中能清晰描摹出的,始终只有一张容颜。
练儿……唯独默念这名字时,才会有真实感。
默念这名字时,会有真实的情绪在心中复苏,一阵阵酸楚。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会成了这样?所爱已逝,于她是无望死别,于我是无尽生离,再有能力再有决心,也找不回彼此了。
她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在伤心?在愤怒?还是在不罢休的四处寻找?她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接受再也找不到人这个事实?然后,余下的半生时间,她又会怎么渡过?在仓促做决定时来不及想的问题,如今终于可以好好想想了。
而她,有没有可能——有一个想法在心中隐隐,一直不敢触碰——有没有可能,练儿她会承受不了这刺激,而……而……
不动声色的揣测,不动声色的焦急,不动声色的绝望。
自诩现实主义者么?
这天……也不知道是哪天,总之是一天,幽幽檀香似乎淡去了些,做事安静又顺畅的下人们又进来了,那女子也来了,觉得身子被扶起,第一次脚踏了实地,这才察觉四肢似有了些力气,自己似乎开口询问了一句什么,她就温婉笑道,今日您便彻底痊愈了,也该露个面,令将士令天下知道,吾皇安康如昔。
什么皇?什么天下?这些问题很识相地没有问出,站在硕大的黄灿灿的镜前由得人上下其手,玄冠朱组缨,革带九玉龙,各色各物,被一件件捧来,一点点添上,身体被重重匝匝的分量压住,闭着眼,心底有无奈缓缓升起,这时候就听人在旁温言抚慰,转头看到那女子,和她手中捧着的一口金云龙纹红丝绦的长剑。
您许久不曾巡视过这天下了。她道,屈膝跪下,将长剑仔细佩在了我腰间。
乘玉辇,登高台,耳边是山呼海啸的欢呼,眼前是天高云淡的宽广,高台下,是黑压压的人,明晃晃的甲,枪戟森然旌旗猎猎,所有一切组成了壮阔的一幕,连绵开去直到视线尽头。
吾王,您瞧,身边绝美的女子遥指台下,敛容道,举头有苍穹,苍穹之下便是您主宰。
不可否认,这种感觉很好,这种强大而至高无上,不受任何威胁的感觉……慢慢地回头看着她,突然问,你也是我的?
她一怔,而后笑,含情凝睇道,自然也是。
这人真很美,极对胃口的美,仿佛量身定做那般……突然也笑了起来,吸一口风,道,可惜,我不是你们的。
这是苏醒以来,自己第一次真正听清楚自身的声音。
随着这一句,四周围突然就陷入了寂静,死寂一般,笑容凝在了那张白璧无暇的脸上。什么意思?她反问,虽凝了笑容却依旧从容。
意思是,我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属于这里。
轻笑回答,在下一瞬蓦地抽出腰间那金云龙纹剑反手一抹,寒光过处,血溅五步。
我曾说,醒不过来,梦境即现实。
但若不想它成现实,也总有办法可以抽身而出的。
似有铃声,铃声缥缈。
第二束光朦胧。
无机质的房间,简约的装饰物,外面烈日炎炎,里面却四季如一,清爽如蓝白两色的墙壁。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晃晃依旧有些昏沉的头,偏头就看到金属色的机器正直愣愣对着这边,两个圆圆亮光是代表忧伤的深蓝。
你也记得,就是今天了。开口时冲它笑了笑,赤脚过去伸出手,道:给我药吧,辛辛苦苦收集了一个月的。
圆圆亮光却不动,良久之后,换成了生机盎然的绿,肚子处的屏幕开始闪烁,一排字在细微的嗡嗡声中滑出,组合成了一句无声的话——还有很多地方你没有见过,风景很美,很漂亮……
仿佛配合这行字般,白色的天花板上同步出现了画面,迷雾中的日出,铁塔上的晚霞,高楼间的雪空,天际下的浩瀚海洋,一幕幕,无不色彩鲜明,引人心驰神往。可此刻只拍拍那矮矮的金属脑袋,笑道:是很美丽,这也是我逗留一个月的原因之一,不过,已经够了……还是把药给我吧,不是说你们这类都是绝对服从的么?
那生机盎然的绿就黯淡了,变成了近乎灰色,那机器左右动了动圆圆的亮光,然后又有一排字闪烁而出,写道——那么,至少,过完最后一个早晨。
呵,你居然也会讨价还价……又拍拍那金属脑袋,略一沉吟,同意道,好吧,最后享受一次也好。
所谓享受,其实在这里的人眼里也许是再普通不过。
不过,能浸在可自行调节温度的水中,在需要时有柔柔花洒淋下,空气没有震腾水气而是清新的森林气味,连四周围的墙壁上也显出栩栩如生的绿叶与湖面,这些对一个已很久不知科技为何物的人而言,已经是莫大的不可思议的享乐了。
这样不可思议的享乐,此处可以说比比皆是,且不用费心,因为唯一和你相处的只是一个非人的智能之物,单纯可靠不伤神,对自己而言真可谓是莫大轻松。
或者正因为是这些原因,在最初就是自由状态的情况下,被探索心所驱使着,好奇地过活了一段时间。
然后……也就如此而已了。
就算没人或环境带来逼迫,压在心头的某些重量,仍分毫不会减。
步出浴室,桌上已备好了精致的餐点,说精致一点不为过,至少是自己吃到过最好最精致的,虽然仔细品尝,其实品不出个所以然,但感觉就是好吃。眼前这个有着圆圆脑袋的金属色机器,是一个非常全能的产物,自然它通过屏幕表示该型号已经早被淘汰了。
还不知道开销怎么算,周围景色优美,看不到邻居,但这段时间都是衣食无忧的。
若心中什么也没有,那自己也许很乐意就这么一直体验下去。
但现在……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喝了点水,静默片刻后,又继续对这圆脑袋伸出了手,道,好了,最后一个早晨也结束了。
圆脑袋上两个圆圆亮光又换成了代表忧伤的深蓝,钳子般的手终于慢吞吞交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是久违了的玻璃瓶,里面是从未见过的一堆粉色小颗粒。
这些就可以了么?摇一摇,笑着问,眼见那边肚子上的屏幕现道——我没有欺骗程序。
很好。最后一次拍拍那脑袋,道:那么,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虽然想说再见,但想必再也不会再见了,保重。
不能保重,我也会随你启动自毁程序的——谁知,在细微的嗡嗡声中,那屏幕竟如此显示,两个圆圆的亮光不能显示情绪,只能用灰白色表示消沉。
这一点并没料到,这样的机器本就是不熟悉的,但是,却也不能视而不见,只得停下已抬起来了的脚步,转回身来耐心问道:为什么?
因为寂寞和孤单——闪烁的字体无声回答。
沉默了一下,果然是不熟悉,一个自称已淘汰型号的机器也能打出这样的字符,而且,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所以沉默片刻后,索性像对人那般搂了搂它,道:这样啊,可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邂逅,所以……别因为消沉逃避而毁掉自己。
不知它是否真懂,过了一会儿,圆圆的亮光变做了疑惑不解的白——那你为什么要自毁?
我么?笑了笑,这个倒不必犹豫:我可不是消沉逃避的那类,而是因为想得到。
得到什么?
安息。
因为我想得到安息。
我已决定了自己的生死,不再受老天这样的人情。
舒适地躺下,服药,这并不是冲动或逃避。
若她在痛苦,至少自己不能让这痛苦变成笑话。
似有铃声,铃声缥缈。
第三束光朦胧。
喧嚣,哭闹,悲伤,激动。
孩子,你终于醒了啊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被人一把搂住,气味……熟悉。
妈……妈?迟疑出声。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衣的大夫,消毒水的气味,家里人。
你有什么想不开啊?为什么要做傻事!扔被搂着,被许多人埋怨。
做傻事?想不开?
我做了什么?
脑中似乎有些空白区域。
我没做傻事啊。嘴里却自动回答了起来,道:我只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而已。
没错,似乎随着这句话记忆才苏醒过来,我真的只是……想做清洁,然后不小心从租住的楼上摔了下来而已,好在是三楼。
不是每个从楼上摔下来的都是想自杀,归根到底,自己没有什么结束生命的理由不是吗?
检查也证明没什么大碍,只是把家人们吓得不轻。
影儿啊,妈妈说,要不你还是搬回来住吧,你一个人我怪不放心的。
却还是无可奈何地拒绝了,因为……从家出发实在赶不及工作。
隐约记得应该还有一个理由的。
忘了。
有惊无险的出院了。之后的几天里,上班,下班,偶尔同事聚会,周末回家,日子平平静静,似乎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闲在家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机铃响了,里面嚷嚷道:小吴啊,过几天的长假咱们打算照例徒步游去,你参加不参加啊?
啊,是了,我知道这个人,我原来是有这一门爱好的,不知怎么最近都没想起来,一边疑惑,一边翻了翻日历,随口问道:这次打算去哪儿啊?
就是华山……
嘟嘟嘟嘟……突然声音就断了。
有家里人走来一脸严肃拿过手机,郑重其事批评道:你才出医院没几天,不准和那帮人出门去做危险事!知道不?
为什么不准?为什么会断了?为什么会是危险的事?
华山……好熟悉,手机里那声音说出这个名字时,简直就是迫不及待。
疑惑……
不去就不去吧,周末在家里也挺好,家里人训完人就招呼着吃饭,和乐融融地围坐在桌边,菜自然十分丰盛,许多都是自己爱吃的,也不用拘束,边吃边聊,有一句没一句,一旁的电视大屏幕上正叮叮当当放映着穷极无聊的刀光剑影……
刀光剑影……么?视线渐渐被吸引,注意力转移,周围一切安静了,你来我往的一方屏幕才是世界,真夸张……眼盯着,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这些打斗真夸张,这样的花哨动作根本不可能制敌,就算是练……练……练……
啪——倏地,光消失,刀光剑影的屏幕变暗了,世界又重新喧闹起来,母亲在饭桌那边放下遥控器,抱怨道:你这孩子真是,妈跟你说话,你怎么总盯着电视充耳不闻啊?
啊对不起,如梦方醒地回头,问:怎么了?什么事啊?
是这样,你也不小了,怎么一点自觉也没有?你阿姨给介绍了个不错的小伙子,你明天下班后打扮打扮,去相个亲吧。
去相个亲吧。
直到夜里回到属于自己的居所,这一句也还是在脑中回荡,去相个亲吧……
不要。清楚听到了心中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要!但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要?
不知道。
茫然环顾着这小小的住所,到处都是独自一人居住的痕迹,清冷吗?或者是有几分吧,生命中多出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当然没什么不好,但是……不要。
为什么不要?不知道……
思维仿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死循环之中,令心头烦躁不安,洗了个冷水脸,信手打开电视,也不知道心里想看点什么,也许什么都好,但映入眼帘的全是沙沙沙的雪花点,反而扰得人越发心烦意乱不已。
感觉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划过,痒痒的,将要触到,却始终触不到。
不要想,不要想,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脑中回荡,这声音渐渐占了上风,所以焦躁不安地离开了沙沙作响的电视,回到了狭小温暖的卧室中一头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多好……没什么好疑惑的……无聊的话就找点其他事做吧,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了原木色的书柜。这书柜很早就有了,虽然如今已渐渐没有买书的习惯,但上面还是堆满了曾经购买的各色书籍,甚至还有学生时代的一些课本。
当初……是为了做纪念才特意留下的,现在都忘了上面写了些什么……不知不觉起身伸出手,抽出一本捧在手里,翻阅。
翻阅……翻阅……翻阅……丢弃。
被丢弃在地的书本,随意地翻开着,那上面的纸张是空白的,每一页都是空白的。
为什么?清晰的惊悚感沿着脚底窜上了背脊,为什么?为什么学生时代的课本变成了白纸,上面的内容呢?慌慌张张又重新随手抽出一本,这次是本旧杂志,我记得这封面,封面是清晰的,但哗啦啦翻开来,里面却是一片模糊!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是眼睛出了问题么?是精神分裂产生幻觉了?再一本,再一本,不是空白就是模糊,没有一本完完整整能阅读的。再一本,再一本,扔了满满一地,居然都是如此!为什么?跌坐在地,呼吸急迫,几乎真要疯了。
……哪里有问题?是我自己么?喘息之际,突然有一个想法晃晃悠悠冒出来,还是说,有问题的是这世界?
想得起的内容,书中便有;想不得起的内容,书中便没有。
毫无疑问,要么是自己的感官出毛病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出毛病了。
忘了……疑惑了……不对劲……突然想起来,诸如此类的感觉其实时不时总会突兀出现,环绕在心头,接着又莫名其妙被打扰,消失掉。
叮咚叮咚,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去开门吧,好似有什么在心头规劝……不,你看,就是这种打扰,就是这种打扰,如果照着做了,刚刚涌起的所有疑惑和紧张就都会消失,如同前几次一样。
抱住头,堵住耳朵,不去听,留住这种感觉,想一想,仔细想想,想几次涌起时都是因为什么?独自居住的理由,电话,华山,电视,刀光剑影,我当时在思考什么?
拼命想整理清楚思绪的,可思绪却偏偏不听使唤,浮光掠影般抓不住,只能渐渐淡去。
叮咚叮咚,门铃还在响,所以要去开门么?
脑中什么也没有,跌跌撞撞爬起身往外走,就在这时,足尖却踢到了一本扔在地上的其中一本硬壳书,坚硬的书角磕得人小指头一疼。下意识低头,就看到了那书的作者一栏。
这作者……混混沌沌地想着,这作者,我,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三个字也就很清晰。
作者栏写着梁羽生,书名是……是……
茫然捡起来,翻找起了书名,书名是什么?我不记得,所以上面没有,是本有封面,却没有书名的硬壳书。
好奇怪,别的都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这本连个名字也没有?那里面定然也是空无一物吧,这样想着,信手翻开,第一页,果然是空白。
第二页……第三页……门铃在继续响,响得更快更疾了,第三页,第四页……
咚咚咚,门被大声捶打作响,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翻着这白纸?脑中是这样想,但眼移不开,手也停不下来。
第五页……第六页……第……
蓦地,停住。
第八页上有字,很小,很模糊,但是确实是字,三个字。
练……霓……裳。
木然默念,木然翻页。
练霓裳。
练霓裳,练霓裳。
字体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满纸满页都是那三个字,练霓裳。
突然想起来了,这本书的名字……也想起来了,独居的理由,华山的特殊,刀光剑影的意义……最后想起来的是,家人口中的吴影,其实是一个过逝者的名字。
她的死因并非什么跌下楼,而是跌下山崖。
然后,我的名字,是竹纤。
属于某人的竹纤。
“练……儿……”
门铃声消失了,敲门声消失了,客厅里电视的沙沙声消失了,光消失了,重量消失了,脚下淡棕色的地毯消失了,一切扭曲,一切旋转,一切消融,一切被黑暗吞噬……无法呼吸……黑暗,无法呼吸……疼痛,无法呼吸……
所有不好的感觉纷纷涌来,窒息感,束缚感,被封住了,可供呼吸之处都被封住了,如同被捆绑着沉入了厚厚冰层之下的冰冷湖水,暗,失重……
不,不能再睡过去!拼命向上,张开口吐气,听得到喉咙中嘶嘶作响,看得到冰层一点点出现缝隙……终于,一声断喝,目眦尽裂!
冰层裂开了,新鲜的空气,新鲜的光线,一切鲜明。
贯穿左胸的疼痛也鲜明得几乎令人又死过去。
“呵呵。”耳边居然是苍老而沙哑笑声。“儿媳妇,看来还是我算中了。”
“姥姥一贯神机妙算,媳妇惭愧。”另一个也不算年轻的声音道。
什么?这时候才发现双目其实只睁开了一条缝,但密密麻麻的光线已刺得人张不了眼了,好半天才适应过来,困难地转动眼珠往旁边打量,首先看到的是简单陈旧的陈设,屋内其实有些昏暗,无论房梁还是家具都是灰蒙蒙的古朴,显得黯淡无色……
心中叹了一声,正模模糊糊想着老天的戏弄是不是还没结束时,就看到了不远处木桌边一坐一立的两个人。
两个头戴包巾,着大袄长裙,面无表情的女人。
那坐着的是一老妪,那立着的是一妇人。
明明两个俱是阴沉沉爱答不理的神色,却遽然令人觉得无比亲切!
不敢相信地捂住胸口,手掌之下,感觉得到,有个节奏不算有力,却咚咚咚咚,搏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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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那个……咱是建议等下章再配合一起食用的,否则很可能会犯晕……
虽然可能犯晕,但看,咱老老实实谁也没虐吧……
☆、旧识
…
南柯梦,黄粱梦,庄生晓梦迷蝴蝶,深深浅浅,波谲云诡,蓦然惊醒,方知其梦,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有那么一段时间,打心眼里认定,自己真经历了一场最不可思议而又无可奈何的,老天的恶作剧。
但如今,眼前那熟悉的陌生人,还有那熟悉的伤痛,却又令心中惊疑起来,莫非那些恶作剧般的经历,其实真就只是区区一场恶作剧,无关苍天,毫不奇异,不过是杂绪荡漾,长夜梦多而已。
这样的惊疑,对于刚才还陷入无边挣扎穷途末路的人而言,就如同大漠遇绿洲,想信,却又怕相信。所以,在最初醒转之时,只是捂着左胸,一边感受那鲜明的疼痛与心跳,一边默然望了不远处木桌边的两个人,不言不语。
我不言不语,对方也不言不语,就那么沉闷地相互对视了下去。
感觉很乏很虚弱,但不敢让双目阖上。
这般诡异对峙了许久,那老妪好似从假寐中醒来,终于微微将眼睁开了一条缝,慢悠悠沙哑道:“太犟未必是好,你如今耗血伤阴,气无以附,虽已脱了危在顷刻的关口,正该闭目养气安元,再这般硬撑下去,不过是自寻无趣。”
“……多谢老人家教诲,不过晚辈闭目久矣,如今倒觉得睁着眼……才能养气安元。”开口说话时,发觉吃力非常,只能勉强挤出些发音,这种吃力反而令人放心,不似之前种种,迷迷蒙蒙,毫无实感。
所以这一句开了头后,身体虽又痛又乏,精神却愈发振奋。
在看了看周围后,自己再接再厉道:“若晚辈没弄错的话……与两位,与这地方……都曾有一面之缘吧?当初躲雹子误入而来,还承蒙老人家把脉……为我诊过一诊,金玉良言,晚辈至今记忆犹新……”
那老妪闭目不置可否,她旁边的中年妇人却突兀接口道:“若真当金玉良言,你就不会再出现在此了。”这语气是平铺直叙不冷不热的,虽不算什么阴阳怪气,却也绝不客气。
也好,毕竟之前所言,我也只是图客气而已。
心里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些。
“也是……”所以立即就顺势接过话题,单刀直入道:“为何晚辈会再出现于此?我只记得……当时身中致命之伤,心中绝望,遂自投山涧求死……却为何没死成,反而在此地醒来?还请两位前辈解惑……”
本是寻常人,不信奇迹事,加上之前浑浑噩噩地折腾,若非此时左胸伤痛犹在,声音也是熟悉,几乎就要猜疑这身子不再是原来的那具身子了。
“还能怎么来?”这次回答的依旧是那妇人,她淡淡道:“千里迢迢,当然是有人送来。”
“谁!是谁?”声音一急,几乎喘不上气来。
急,是因为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当时情况谁能救得起?谁又会想得到往这里送?千里迢迢,谁有法子可以保证路上……
“我们村可不是谁都认得,送你的自然是当初和你一起躲雹子的同伴。”未等思绪过去,这中年妇人就又接了话,倒是一点不卖关子:“你们还真是一路的,此人也是一般倔,一听说村里不准外人无故逗留,就径直去村外林中搭起了棚子守着,一个多月来只靠打野味过活,真是犟得可以。”
一听这么说,当下也就顾不得什么思绪不思绪了,
“一个……多月?我的同伴……在村外守了一个多月?”罢了,虽也吃惊于时间的流逝,但在这等伤面前也不算什么怪事,此时心头有更要紧的:“她如今还守在村外?一直守着?她知不知道我的消息么?她……不成,我得去见她!”
嘴里念叨,挣扎着就尝试着坐起身来。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鲁莽之处,只是念头一来,挡也挡不住,无论是三生三世,还是一月有余,都觉得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了……我竟可以再见她,竟然可以再见到她,光是这么想,就觉得雀跃得不行,周身也仿佛有了劲!
被情绪所主导,就在真的就快爬起身时,突然有轻微铃响,用做支撑的右臂倏地酸麻,就又颓然倒回了床榻上。
低头定睛看,右手臂曲池穴上有一根针,和练儿用于专做暗器的普通银针不同,如没看错的话,这是一枚货真价实专用以针灸的细长针型,若悉数没入体内只怕是后果堪忧,但如今却是颤巍巍大半在外,施力恰到好处。
再抬首一瞧,那桌边两人一坐一立,面无异色,稳如泰山,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明白这算是怎么个意思,心中那股不敢不顾的冲动就迅速退潮了下去,左手实在不方便施力,便以口将手臂上的长针衔了下来,然后轻轻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叹一口气,道:“……抱歉,多谢及时阻止,是晚辈冒失了……这不过是一个人死里逃生后想见亲友之情,还望能体谅……刚刚前辈不是说不准外人无故逗留么,那……如今可否让她进村来与我一见?哪怕一会儿也好,总不算是无缘无故吧?”
先致歉,再求情,种种软磨硬泡,无非还是抑不住心中渴望,想一偿所愿。
不过,鉴于之前这一针表现出来的态度,本以为要说动她们定然是件难事,哪知道态度放软后这一求,那边的两个人便相互木然对看一眼,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那中年妇人就默默地施了一礼,转身走出正堂,吱呀推门而去了。
这……这算是同意了么?心里觉得应该是了,但又有些吃不准。光线黯淡的屋中此时只余下自己和那阴沉沉的老妪,她自刚才起就始终闭目不语,我也不好冒然开口,只得独自躺在那里眼巴巴望了入口处,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你并非执念之人,却为何独独对一个身边同伴如此放不下?”
有些困倦,正强打精神坚持之际,耳中突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问话。
屋中只有两人,迟疑地转头看,对面的老人虽然还是泥塑木雕一动不动的模样,但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目,那一双似显浑浊却又高深莫测的眼,正笔直往这边逼视而来。
“不不,不是说了么?晚辈只是幸存之后太……”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将期待写在脸上了,刚想解释一二,却倏地又闭起了嘴。
那妇人出去时并未将门关死,所以此时,正有些穿堂风吹进来。
铃声,又闻铃声。
这时候才发现,对面的老人手边有一根不算长的拐杖,普普通通,颜色黝黑,其上什么图饰也没有雕琢,唯独在握手之处系了个小小的黄铜铃铛,微微一晃动,便叮咚轻响。
这叮咚轻响的铃声并不陌生,之前手臂穴位中了一针时就听到过这铃声,而再之前……再之前,在所有那些懵懂轮回中……
怔在当场,而那老人却似未看到,或者说看到了也浑不在意。
“你明明可以放下许多。”她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道:“最美满向往的,最舒适自在的,最安心习惯的……这些,皆是一个颠沛流离之人梦寐以求的,你不会陷在那些中,却为何独独要搅入别人的命理乱流中不肯抽身而出?”
这说话的语气寡淡,却足以令人从头到脚生出一股恶寒。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些梦,那些梦……”那些梦,从醒来开始,就被自己存心搁在一旁,不去触碰,这即使因为醒来后有太多的事情要了解,也是因为,不敢去触碰。
可怎么会让别人知道的?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知道?那些怪异的仿佛又有什么深意的梦境,那些仿佛泥沼般无法摆脱的梦境,虽然她没有说的多少具体,但……
“那些梦……莫非是你作梗……你是怎么做到的?”
惊诧莫名之余,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
“我老太婆连救你一命都能做到,做几个梦有什么奇怪。”这个问题却好似让对方觉得很多余,那老妪答道,五官动也不动的脸上全然没有喜怒哀乐。
“可是……可是那些梦里的情景,那种种情景……你是怎么……”
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或者这世间让一个伤重之人入梦并不是什么奇怪事,但有一点,梦里种种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眼前之人就是再高深,也不可能弄出那些超越了世间认知的……
“你梦中的详细情景,与我无关。”那老妪坦然摇了摇头。“千人千面千种心,种种所求,各自不同。我只是引你入梦,梦中自然是你的所求,而如今你虽口口声声是梦,在那梦中时,又何时觉得过假?”
这样的回答,让人多少放下点心来,不再那么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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