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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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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富贵贫寒间的界限被近乎极限的模糊。
当然欣赏够了花灯,你也可以去玩玩投壶、猜灯谜的文雅游戏。若是觉得这样还不过瘾,你还可以寻到一些同伴,去玩那力棒们最欢喜的牵钩。
不过,事实证明牵钩这种力气活,并不适合杜景甜大小姐。
红队毫无悬念的获得了比赛的胜利,而之前信心满满的杜景甜大小姐现在正耷拉着个脑袋,跟在李括身后不停抱怨着。
“我就说前面的那个胖子踩到了我的裙子,偏偏他还不信!现在好了,害的本姑娘摔了个大马趴,连带着补好的妆容都散落了去。”
她老人家不说还好,一说到这李括便忍不住想笑:“阿甜,不是我说你,你穿成这样去玩牵钩,能赢才怪!”
“去,去,去!人家正心烦呢,别来气我!”
看到杜景甜满脸的乌黑,李括摇了摇头道:“好,我家阿甜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公子,刚才你和景甜妹妹玩牵钩该是累了,不如我们先找个摊位吃些宵食,补充补充体力。”
沈丽娘适时的走到二人近前,给出了一个不错的提议。
“噢,吃东西好,吃东西好!我肚子正叫那,死小七,这下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我!”
杜大小姐一听有宵食吃,立时喜笑颜开,冲着李括的肚子就捶打了几拳。
“一定让您吃好!”
李括苦笑着摇了摇头,阔步朝前走去。
大唐上元节的宵食品种甚为丰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
经过一番甄选,三人在一拐角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李括撩起长袍便坐了下来,倒是丽娘和杜景甜扭扭妮妮的犹豫了半天。
“怎么了,小祖宗!”
李括玩味的望向杜景甜,挑逗着问道。
“这里,脏兮兮的,还有黑色的油……”
看到长凳上墨黑色的油污,杜景甜便觉一阵恶心,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李括从篓子里抽出一双筷箸递给了对方,笑声道:“出门在外哪来的那么多讲究,况且当初在客隆茶馆时,你也没这么忸怩!”
“噢,死小七,你拿我阿爷的馆子和这个地摊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阿爷的馆子可最是干净,哪里会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经李括这么一说,杜大小姐可不高兴了。要说起来,客隆茶馆在整个南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洁净馆子,亏小七还在馆子里打过零工,竟然拿这二者作比。
“要我说,公子说的对。出门在外,我们确实不应该太过讲究。”
沈丽娘微笑着坐了下来,从木篓中抽出了一双筷箸。
“嗯,嗯……”
杜大小姐从袖口中抽出方巾在长凳上擦了又擦,才是不甘的坐了上去。
“赶紧要些宵食,我们吃过便走。”
“伙计,来三份油锤,半斤酱羊肉,一壶好酒!”(注1)
李括点了点头,便冲不远处的伙计喊道。
“哎,客官您请好吧,三份油锤,半斤酱羊肉,一壶好酒,马上就给您送到!”
那伙计倒也是麻利,一边答应着,一边便将揉好的面团投入了油锅。
看到二女为难的表情,李括才意识到了问题,忙补了一句:“麻烦店家再来两碗面汤,我内人不饮酒!”
“好嘞,再附送您两碗面汤,可劲儿的消食呢!”
“这样满意了吧。”
李括勾了勾杜景甜的鼻子,语音里满是宠意。
“哼,这是你欠我的!”
杜大小姐却是并不领情,别过了头去。
“怎么又成我欠你的,咱们明明说输的人请对方吃饭……”
“呆子!”
杜大小姐白了李括一眼,红着脸道:“人家嫁给你,难道连一碗宵食都吃不到?”
原来她说的是这事!
李括知觉好笑,便不再出声。
不一会的工夫,伙计便拖着个木托盘走到三人近前。
“您要的三份油锤、还有一壶好酒,两份面汤。”
说完,伙计又从桌下拎起一只装满凉水的小木桶,小木桶中装着口粗瓷海碗,酱羊肉便放在瓷碗中。
“得嘞,您的菜齐了,一共一百五十文钱。”
李括从随身荷包中取出两百文点了齐,交予那伙计道:“辛苦你了,剩下的五十文算作我的酬谢。”
那伙计做的是小本生意,何曾见过如此懂礼慷慨的食客,立刻喜笑颜开连连作揖:“公子真是贵人呐。这两位想必就是您的女人了吧,看看这皮子,看看这模样,公子好福气!”
伙计竖起大拇指便是一番夸赞,直羞得两女子面红耳赤。
“嗯,这里没你事了,有事我会唤你!”
李括忙摆了摆手,把这多嘴的伙计打发了走。
“这人恁的这么多话!”
那伙计才离开,杜景甜便发起了牢骚。她还从没见过这般无礼的伙计,要是放在客隆茶馆,铁定早被阿爷赶走了。
“赶紧吃饭吧。”
李括不好劝说,率先朝油锤叨去。
“嗯,味道不错,你也来尝尝。”
李括一边嚼着,一边连连赞叹。不知为何,这家的油锤让他想起幼时和三哥、阿爷一起在地摊吃宵夜的情景。只是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怕是再也吃不出一模一样的油锤了。
“这筷箸,这筷箸……”
杜景甜却是并未动筷,犹犹豫豫的朝那伙计的方向指去。
李括顺着杜大小姐所指的方向望去,见那伙计正将收置的一篓筷子拢齐,在洗碗水里涮了涮,用那满是油污的袖子擦了擦,便复又装入了篓子,端到了另一张木桌上。
杜景甜淹了一口吐沫,心中满是疑惑。这筷子在不知道用过多少遍的洗碗水里涮过,又被那伙计用满是油污的袖子抹过,真的能用来夹宵食?
李括还以为杜大小姐在担心什么,原来又是洁净心理在作祟。
不想让小娘再有心理负担,李括索性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杜景甜看他吃的一副开心的模样,也忘记了筷箸的不洁,单手夹起便向亮晶晶、黄灿灿的油锤探去。
注1:油锤的做法据《太平广记》的记载,类似于后代的炸元宵,但这并不是主流。实际上,唐朝的元宵节食是面蚕,并不是元宵。
至于酱羊肉,因为唐朝很重视农业,杀牛是犯法的,所以酱牛肉是吃不到的,只能吃到酱羊肉。
第四章 上元(四)
看到杜大小姐露出会心的微笑,李括心中的一块石头可算是放下了。
“真没想到,嗯,真没想到这样的地摊里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宵食。”
杜景甜又夹了一筷箸的油锤,腮帮一软一鼓,颇是可爱。
“嗯,这堂食的好坏可是看师傅的手艺,又不是看酒肆茶馆的环境。”
李括将一片酱羊肉咽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小酒。
别看杜景甜的出身并不怎么名贵,但她却是老杜掌柜唯一生养的女子,自然从小娇生惯养。再加上她又是出了名的硬脾气,根本没有什么人敢招惹这个姑奶奶。能让杜大小姐点头赞赏,这家铺子的宵食确是做的不错了。
李括端起酒杯将酒浆灌入口中,冰凉的酒汁顺着喉咙滑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店家,有什么上好的酒菜都端上来。”
李括循着声音望去,刚看到那个身着暗黄色提花锦圆领长衫的中年男子,便下意识的呼出了声。
“殿下……”
“点下菜,店家!”
那中年男子玩味的看着李括,一时抢过了话头。这男子自是当今太子李亨,只是不知他何时出的宫,又怎么穿成这般装束,混到了人群中。
杜景甜见自家夫君突然变得如此拘谨,只觉非常奇怪。又听二人对话,更觉云里雾里。
“哎,一看你就没来过这种地摊吧。这里从不点菜,只叫菜!”
闻听此言,那铺子的伙计立时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这位姑娘是明白人。像咱们这样的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菜名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哪里还需要点。这位老爷,我们这有酱羊肉、阳春面、油锤、羊羹,您要些什么?”
李亨身后的随扈侍从闪出半个身位道:“有没有清淡些的食物,我家老爷身体虚,郎中说不能进辛辣的物什。”
“哟,这可就难了,这地摊上的吃食哪个不靠作料提味啊。要不,我给您煮碗白水面,不放作料?”
伙计一时犯了难,关中人好辛辣口。只听说过埋怨店家作料不足的客人,可从没听过有要求不放作料的食客啊。
“大胆!”
李亨的随扈以为那伙计在嘲弄太子,一时气急,竟然要拔刀拼命。
“立德!”
李亨寒声喝止了那随扈的行为,向那伙计赔礼道:“店家,我那侍从有些冲动,不好意思。这样,就煮一碗白水面,不放任何作料。”
摊铺伙计早已被随扈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听得李亨一番安抚,才将悬在了喉咙口的心放了下去。
“看嘛,还是这位老爷懂礼!”
朝随扈狠狠瞪了一眼,伙计才有些悻悻然的朝锅灶走去。他本还想推荐下自家酿制的果酒,看面前老爷这幅瘦弱的身板儿,还是算了吧!
“李将军,许久不见啊。”
既然遇到了太子,李括也不好太过忸怩,拱了拱手道:“李老爷,今天怎么有了闲情来朱雀大街看花灯?”
看李亨之前的做派,明显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少年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以寻常身份待之。
“李将军,莫非吾就不能落得片刻清闲?”
李亨自嘲的笑了笑,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少年,不离分毫。
杜景甜见他二人说话如此文绉绉,好不厌烦,便打断道:“我说你俩一个李老爷,一个李将军的,就不能换个称谓?你既然是小七的朋友,不妨直接唤他族中排位。哦,对了,你名字叫什么?”
“大胆!”
太子的随扈见此女子如此无礼,便要上前教训一二。
“退下!”
李亨不怒自威的轻扣了扣案几,便把随扈吓得跪倒叩头。
“你家的护卫好生的奇怪!”
杜景甜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没见过如此喜怒无常的随扈,真是有趣。”
“有趣?”
李亨微愣,他自小到大在深宫中这么些年,还从没见有人说过护卫有趣的。这个女子,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杜景甜又将一块油锤送入口中,追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啊?”
“阿甜,不得无礼!”
李括瞪了杜景甜一眼,制止了她的无礼行为。(注1)“唉,七郎,无妨。”
李亨推了推手道:“鄙人单字一个玙,你可以叫我玙老爷。”(注2)
李亨当然不是偶遇到的少年。事实上,自从少年出了亲仁坊,他就对其的行踪了如指掌。若说是‘偶遇’,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他整日困居东宫之中,很难有机会单独召见李括,为了不让父皇生疑,才想出上元节微服私访的方法。这样一来,即使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也可以说成是偶然相遇。
他之所以这么急着与少年见面,是想开诚布公的和他谈一谈今后的打算。或许是少年出身沾了东宫背景的缘故,一直以来,自己便把少年当成了自己人。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和少年渐行渐远。直到陇右战役结束,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少年从就不是东宫的人,他只是父皇的人,是属于他自己的人。
高秀延与李林甫设下的毒计,让少年和他的关系变得颇为尴尬。每每就寝时,他都会不自主的提醒自己:少年见到了自己与韦氏云雨的情景,他见到了自己赤身裸体的丑态!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但他知道,若少年换做了别人,他很可能当场就叫随扈亲卫把其斩杀。
自此事之后,在少年面前,他再感受不到一丝上位者的自豪。
但他偏偏是自己在军中唯一可以倚靠的对象!
生活有时就是那么的滑稽与无奈。
“玙老爷,近日可还安好?”
“还算不错。”
李括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亨聊着,从对方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那急切的欲望。他想急切的收服自己!
若是放在从前,得到太子如此亲睐赏识,他很可能便会立刻效忠。但此时则不然,自从崇仁坊的那次相遇,他便对李亨彻底失望了。
不是因为李亨如今处境的艰难,而是因为那晚他的沉默。假使当时他对高秀延表现的强硬一点,假使当时他将自己保了下来,或许现在二人的关系将变得更加紧密。
但是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高秀延带走,送到京兆府。假使没有虢国夫人和高力士出面相保,他不敢想象事情会变成怎样。
这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
从那一刻起,李括便给太子下了定义。对于这样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做,他都不会投身到对方怀中。这样的人可以将你的价值榨干后狠狠踢开,这样的人可以在你危难时毫不犹豫的和你撇清关系,再狠狠踩上一脚。
他不再是那个初入官场,懵懂无知的少年了,他要为自己的前途谋。很显然,李亨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太子李亨心中微微一颤,嘴唇不自主的抖了一抖。
他在恨自己,他在恨自己那晚的默然!
这不怪他,这不能怪他。那种局面他完全没有能力保得少年平安,自己的强硬只会让父皇更加生疑!更何况,他对少年总还有那么一丝恨意!只要是男人,被人窥见床底之事后都会暴怒,何况他还是储君!
只是,这些话他却不能说出来,他必须默默承受这一切,无人与分享,无人能分享。
“嘿嘿,上好的白水面来嘞,您请好!”
店铺的伙计纵身几步便将白水面摆到李亨面前,频频点头示好。
“立德,给他面钱。”
李亨苦笑了一声,高声吩咐着随扈。
“这是你的面钱!”
随扈侍卫瞪了那伙计一眼,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钶子,送到了他手中。
“哎,谢谢这位爷,谢谢这位爷。”
伙计得了银钶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李亨看了看瓷碗里飘着的油星便没了胃口,将瓷碗往桌中央推了推,轻咳了声。
“七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不敢。”
李括忙欠着身子拱了拱手,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大唐储君,面子上的礼仪还是要做足的。
李亨摇了摇头道:“其实,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家父那里,我去说说,想必不日你便可以拿到兵部的批复。”
注1:在中国古代,直接问人名是很无礼的。一般不熟悉的人都称呼对方的字或者排行。
注2:玙是李亨当太子之前的名,当太子之后改为亨。
ps:其实唐朝还是比较开放的。像上元节这样的隆重的节日,皇帝也是有可能微服私访的。唐中宗就曾在景龙四年(710年)的元宵夜偕皇后微服出行,巡幸诸大臣家。所以,李亨在上元节微服也是有据可循的。话说,现在小七的处境不是很好啊,需要大家的红票……
第五章 上元(五)
“其实,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莫非自己错怪了他?莫非他只是暂时的隐忍?太子李亨离去后,少年反复思考着这句话。
不,这不能成为他抛弃自己的理由,这不能成为他牺牲自己的理由!
他当然希望早日离开长安,自从他知道杨钊要致他于死地后他就想离开长安!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去和李亨达成某种协议,难不成他就只能成为上位者手中的棋子,用后即弃?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命运总被上位者操控!
李林甫倒了,杨钊又成了第二个李林甫,就连势力最弱的太子李亨都想榨取自己剩余的价值。
他所能倚靠的究竟是什么?
皇帝陛下吗?
自从坊间传出他与贵妃娘娘的‘艳闻’后,他明显感觉到了皇帝陛下的敌意。贵妃娘娘被遣送回家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虽然最后陛下他老人家又将贵妃接回了宫,但这只意味着他原谅、相信了贵妃,并不意味着他同样相信自己!
思及此处,李括突然觉得额头冒出了虚汗,脊背变的冰凉。看来从此刻起,自己不能再犯错。一般寻常的错误在皇帝陛下眼中很可能便会升级,变成不可饶恕的罪责!
“七郎,小七,死七包子!~~~”杜景甜连着叫了李括几次都没有让少年醒转过来,立时大怒。
“哎,哎。”
李括从深思中抽离出来,歉意的冲杜景甜笑了笑,今天本来是陪二女游玩赏灯,奈何却遇到了太子。太子的出现彻底勾起了他的惧意,让他复又回到现实中来。现在的情况于他更加危险,一步不慎就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阿甜,你和丽娘先行回府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二人,李括无奈之下只得作出这个选择。
“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刚才和那个古里古怪的男人聊了那么久,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发呆发了那么久。今天是上元日,我和丽娘好不容易可以在晚上出来玩一玩,你怎么这么没趣啊。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感觉你很怕他?”
李括只说了一句话,便勾出了杜大小姐一大堆话,直是哭笑不得。
“景甜妹妹,公子想必有他的难处,我们就先回府吧。”
沈丽娘倒是善解人意,闪出步子来劝起了杜景甜。
“明明是他答应的我们,怎么临了又反悔。我还没逛够呢,听说北街那里有更亮丽的灯塔,还有各式小吃。我不要回家,要回你回!”
杜大小姐可不好打发,执拗的别过了头。
“阿甜,听我说。”
李括走到杜景甜面前道:“你先回府,等我回去后给你带最喜爱的面具。”
“真的?”
杜大小姐闻言立时喜笑颜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括微微颌首,以作允准。
“那好,我们就先回府!”
说完,杜景甜便拉住沈丽娘的臂膀朝南奔去。
这个孩子!
李括摇头苦笑,目送着二女消失在漫漫黑夜中。
终于有时间留给自己走走了,真说起来,回到长安城他就一直与杨钊策划整垮李林甫的事情,根本落不下半分空闲。
给自己休个假节?
上元节的后半夜,明显清静了不少。
一袭晚风划过面颊,携着冬日特有的冷韵气息穿肤入骨,不含一丝刺浮。
独自行在朱雀大街上,李括任由花灯将光亮投到他的身旁,细细思忖这半年来的过往。一幕幕的画面相继闪入少年的脑中,高秀延、李林甫、杨钊、李亨、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当是精彩纷呈。
而自己似乎是串起他们的一枚棋子,一条丝线。
渐渐的,摊铺喝的果酒上了脸,少年只觉额头微晕,眼前有了些许朦胧。
若想不做棋子,就只有把自己的实力变得更强!或许这就是这么多人争相向上攀爬的原因吧!
少年抬头一望,便见了一家卖面具的摊子。
还真让他碰着了!
李括苦笑着走上前去,给杜景甜挑选面具。
上元节的好处便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释放真实自己的时机,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去购置面具?
惧怕别人看到自己,隐藏在刚毅外表下的脆弱心灵?
“店家,这个猴王面具怎么卖?”
李括拾起一只赤红色桃木灵猴面具,和声向店家问道。
“客官真是好眼力啊,这个面具在我铺子里卖的最是火。我进了足足五十只,今晚上就卖去了四十九,实不相瞒啊,您手里拿的这一只可是最后独一份儿了!”
那卖面具的店家是个精瘦的男子,见李括想买这件面具,便开始夸赞起了自己面具的好处。似乎上元佳节时,不买他家的面具你就要后悔一辈子。
“店家,这个面具多少钱。”
李括摇了摇头,复又问道。
“啊,客官真是爽快人,本来打算要您五十文的,看您这么爽快,得嘞,四十文卖给您了。”
精瘦男子笑呵呵的冲李括摆了摆手,好似少年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老板,五十文,这个面具我要了!”
一个柔润的声音从少年背后响起,李括还未反应过来,面具便被那人夺走。
“这面具是我的了!”
等到少年转过身来,面具已经戴在了那人的脸上。
他这样一闹,连带着店家都为了难。毕竟是李括先看上的这个猴王面具,若是被后来那人抢了去,他还不得被周遭客人的吐沫淹死?他实在没必要因为十文钱把自己的清誉搭进去不是。
“这位公子,这个面具是我先看上的,把他还给我吧。”
李括朝对方伸过手去,笑容满面。
第六章 上元(六)
“有本事,就来取!”
那人却是毫不相让,脖子一昂,挑逗的甩出一句戏谑之言。
李括本想与那人讲理,谁知他如此不识趣。
“如此,便得罪了!”
李括亦不多言,闪步上前便去夺那面具。对于这种人,任何良言都是多余的,只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才能让他敬服。
李括是习武之人,身材健硕,动作灵敏,本想着几招便可逼得那人求饶,谁知对方亦非等闲之辈,脚下闪转腾挪,竟是悉数避开了少年的进探。
“看招!”
少年一记秋风扫叶袭击对方的下盘,对方轻巧的跃起,避过了这一基。少年暗喜,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一个纵身跃起,手掌微微一抹,就带下了那人脸上的猴王面具。
“是你!”
李括看着眼前之人,惊愕当场。
“怎么,不能是我吗?”
对方虽是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却掩饰不住姣好的面容、灵动的气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信客镖局第一女镖师倪欣!
李括单手贴着额头揉了良久,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
“这倒不是,只是你不是应该回到上邽城了吗,怎么在这上元夜来到了长安!”
自从上次与倪欣分别,二人便一直未曾碰面。这家伙走的太急,除了留下一封书信,竟然什么都没有嘱咐。直到打完河湟会战回到长安城,李括才从杜老掌柜手中间接的收到对方赠送的手弩。
真说起来,少年对倪欣的印象并不差,虽然她总是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但少年知道她冷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小女人的心。
“我们是走镖的!”
戏谑的瞥了少年一眼,倪欣抖了抖手中的剑以加重她所说之话的分量。“我们可以接你从长安到鄯州的镖,当然也可以接上邽到长安城的镖!”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倪欣的性子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副天下万物皆不可乱我心的圣女姿态。
“这倒也是。”
李括点了点头,对于倪欣这种常年走镖的镖师,自是九州大地各处跑,也许前半年还在往阳关奔,后岁就保着人去往岭南。
这样说来,她这次来长安城赏花灯倒应该是顺路,遇到自己更应该是凑巧。经过这一场偶遇,李括自是醉意全无。上元佳节偶遇故人,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
“马镖头和老尤可还好?”
李括对于信客镖局的仗义出手还是心怀感念,当时自己第一次带队出远门,许多地方都很生涩,若是没有尤龙、倪欣等人的引领、指点,许多地方都要吃不少亏。
马镖头自是马雁双了,当日少年经由关大哥引领找到了信客镖局,马大哥毫不犹豫的给予了自己帮助。少年最是恩怨分明,对于帮助过自己的友人,自是挂记在心。至于这老尤应该说的便是与倪欣一齐走镖的尤龙,若真说起来,倒是尤龙的性子更讨人欢喜。
“马叔叔身子好的很,至于尤大哥,八月去剑南走镖,被一队响马砍伤了胳膊。不过不打紧,伤口已经愈合,估计过段时间就又可以舞枪弄棒了。”
说到此处,倪欣眉头微蹙,不过随即便舒展开来。镖师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受些伤最为正常,只要留有命在,便不会落下丝毫的忧愁。
“对了,不如我们寻个酒楼聊,这样站在大街上,感觉怪怪的。”
李括注意到两侧的百姓纷纷冲他俩投来诧异的目光,摇了摇头,和声提议道。
“随你。”
倪大小姐也是爽朗的性子,当即便应了下来。
长安城的酒楼并不难寻,上元夜里更是酒香四溢,勾着你往门厅里走。
少年寻了一个还算僻静的馆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与倪大小姐坐下,隔几对谈。
“这次来京,不多待上两天吗?”
李括替对方倒上了一壶小酒,推送过去。镖师这个行当别看天南地北的跑,却在哪个地方都待不长。以李括对倪欣的了解,对方绝不会习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过一旬。
出乎少年的意料,倪欣却爽口道:“我这次来西京,可要好好玩两天,估计得开春才走了!”
似乎看出少年眼中的惊诧,倪欣笑了笑道:“冬日里镖局里也没什么生意,我也偷个闲。对了,你不是被调任疏勒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按理说,走完镖后镖师要及时返回镖局复命,但以倪大小姐所受的宠爱程度,若是想借机偷偷闲,马镖头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兵部的文书还没下来,不过我估计开春后也快了吧。”
李括将杯中酒汁灌入口中,沉声应道。这个家伙竟然也会给自己时间休息!在少年眼中,倪欣便是一个事事要强的冰人,竟然也会在人前示弱?
“那敢情好,我可以顺路接上一只镖!”
倪欣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似乎已经吃定了少年。
“我们这次肯能不经过上邽!”
无奈之下,少年摊开双手向对方解释着。虽然兵部的文书还没有下来,但按照常理,既然要去往安西,自然会走北线。
“这有何难,我权当接了一只野镖!”
倪欣却是不肯松口,拍着胸脯保证道。
她喜欢自己!
少年胸口一热,得出了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
记得当初阿甜就是这么缠着自己,不肯松开分毫!已然成婚,少年对女人的心态自是有所了解。以他的判断,倪欣现在该是已经喜欢上了自己。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既然如此,自己不妨便彻底试探番她!
“好处?”
倪欣疑惑的看着李括,实在不明白对方这话是何意。不都是主客给镖师好处吗,怎么到了少年这就反过来了?
第七章 凭栏(一)
那个呆子,竟然索要自己的一截青丝!
回到客栈后已是深夜,独自躺在木床上,倪欣久久不能平复潮动的心情。
虽然走南闯北,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倪欣却生就了一副小女儿的玲珑心思。她当然知道青丝于女子的重要性,如若将发丝系起赠予男子,则表示自己对其有倾慕之意。
难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不可能!略想了想倪欣别否决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己并未表现出对他有丝毫爱慕,反而刻意的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天下岂会有这般男人,越冷着他越向你贴心?
将身子微微翻转过来,倪欣长叹了口气。
“是你帮我换的衣服?那么说你都看到了?”
“是,是我帮你换的衣物。那又如何?若不是我及时替你换去浸满雨水的衣物,恐怕你现在早已出热毙命!”
“好,好,好!怎么都是你家校尉大人占理,合着就是我倪欣蛮不讲理,毁了你家校尉清白。”
一想起那夜的画面,倪欣便觉得心跳加速,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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