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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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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他却忽然怀念起当年做豪侠的时候。若还是在几十年前,自己正值壮年,长剑在手,今日下令屠城之人,纵然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必提其头在闹市痛饮一番,等到甲士围来的死后持剑破甲士飘然而去。
  纵死,纵不成,可至少做了,心中畅快,不留遗憾。
  如今,做的事越来越大,可却少了几十年前的那份畅快。
  酒醉之后,研墨挥毫,写了两封信。
  次日一早,一名传令兵带着昨夜当了一晚豪侠的公造冶的书信,朝着彭城狂奔。
  传令兵不能观看信的内容,信上的字迹潦草无比,带着一番醉后的狂态。
  上面除了诉说一下武城被屠的消息外,只在最后一行,用一番龙飞凤舞仿佛字也喝醉了将要飞出纸面的气息,写下了简单的一行字。
  “请巨子签诛不义令,凡下令屠武城之人,尽可以害天下之名而杀之!”
  作为巨子,是墨家的首脑,可以签发诛不义之令,号召天下墨者,当然这需要墨者的同义会许可之后再由巨子签发。
  墨家之义,讲究“惟害无罪”,但是诛不义之令不在此列。
  墨家至今这么多年,最后一次巨子签发诛不义之令,还是在当年墨家刚刚在沛邑落脚的时候,适毒杀那些巫祝的时候。
  其时,那些巫祝也算是“惟害无罪”,因为没有法令说祸害百姓欺骗民众用活人祭祀有罪。
  墨家讲究一视同仁,若是以活人祭祀就是罪,那么就需要把几乎天下所有的诸侯都杀死,许多诸侯依旧以活人为殉,最野蛮的秦国甚至在聂政刺秦公子连夺权之后才下令“止从殉、禁以活人祭河伯”。
  那一次,墨家用的是巨子所签发的诛不义令,以害天下的名义杀巫祝。
  那已然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墨家的巨子还是已然长逝的墨翟。
  那时候,墨家便讨论过“惟害无罪”和“诛不义令”的适用范围,从那之后墨家的巨子有权在得到墨家同义会的表决之后,以巨子的身份可以签发两种巨子令。
  一种是“特赦令”,适用于墨家的家法,所谓“赦刑而不赦罪”,特赦令免除墨家内部的刑罚但是不赦免那人的罪责。
  另一种便是“诛不义令”,适用于天下,此令一出,天下墨者皆与令上通缉之人为敌,或刺或谋,取其首级,“以利天下的名义判处此人死刑”。
  这需要巨子提议,由同义会表决,只要半数之上不反对即可通过。
  规矩二十年前就已经立下,二十年前墨家一次没有用过,当年楚王子定逃亡郑国的时候,有人也心怀天下苍生,觉得楚王子定逃亡郑国荆楚必乱,万人遭难,不若杀一人以利楚之万民。
  即便如此,那一次诛不义之令依旧没有签发。
  现在,醉后的公造冶狂态大显,直接建议动用二十年不曾用过的“诛不义令”,此事必令天下震动。
  ……
  数日后,平阴城头。
  被火炮和火药轰塌的城墙残垒上,适看着迈步越过这些残垒的义师士卒,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了一封从费国送来的、落款是公造冶的书信。
  火药的出现,改变了战争的模式,不只是野战,更是攻防城邑。
  旧式的城墙难以阻挡火药的轰击,尤其是墨家组建了专门的用来挖坑和埋炸药的工兵之后,即便那些新式的用了几何学和墨子“行墙”的新式城防也难以防守。
  如今墨家已下齐十八城,几乎都是兵不血刃,唯独平阴废了一些功夫。
  这里是齐长城的重要边邑,济水沿岸的大量贵族逃亡至此死守。
  适集中了兵力,等待佯攻成阳、不适用于野战的重铜炮运送抵达后,用了两天时间攻下了平阴城,其中还有一天多的时间是留给工兵挖坑所耗费的。
  一万齐军尽灭,二百多贵族殉城,四百多贵族被俘,被俘之人中田氏和其分支就有三百余人,这都是当年田常不禁宾客出入后宫的功劳。
  平阴被破,意味着齐国的防线全线崩溃,唯一能战的临淄军团还在鲁国,胶东和莒军团被墨家习流抄了后路不敢乱动。
  过了长城,便可直抵临淄,二十余年前三晋伐齐便是攻破了平阴后齐国便请和,齐侯绑缚自己去认错,并且请封三晋为侯。
  如今的局面,比起当年也不遑多让。当年固然有牛子、公孙会之乱,今日却也有南济水大战,除了临淄军团齐国再也没有抵挡墨家的力量。
  此时非是残阳如血,因为从朝食开始发动攻击,才到中午就已经结束了攻城战,随着城墙的塌陷和城门的陷落,此时齐国的组织力根本无法组织巷战,一鼓作气已经拿下了平阴。
  况于若是等到傍晚,适只怕便会命令明日再攻,夜里入城并不方便。
  几日前,他已经听说了武城被屠的事情。
  今日接到了公造冶的书信,恐怕也是和此事有关。
  硝烟尚有余味,适展开书信,草草略过,不禁长叹。
  公造冶的信件一如他平日说话那样简单,没有太多的介绍武城被屠的事,而是直接说了一些有些刺痛适的话。
  “适。”
  “齐国田郯与田午之争,你曾说过,我信服你对局势的推论。此次一战,齐田郯与田午之间必有一争。”
  “闻你在南济水大获全胜,意料之中。若有一日,你传书于泗上,说你杀田庆、俘田午,我亦不惊,理所当然。”
  “你做事,求十年二十年之后。你做事,不看眼前,不逞英豪之勇,冷静沉着,沉着的我总以为你根本不爱这世人、不爱这天下。但每每结果,或许五年十年之后,我才明白。”
  “你做事,若有反对,总喜欢说‘留此存证、后日再看’,如是再三,墨者之中已无人反对你的意见,纵然心中有疑义,但此前的那些事已经让他们自然觉得是自己想的不够周到、长远。”
  “我知道,若是你真的俘获了田午,最好的办法就是释放田午,让田郯田午相争,如此将来墨家利天下之时方可得益。”
  “若是以往,我会赞同。”
  “今日,武城被屠。”
  “你若俘田庆田午而释,我必反对。”
  里面没有什么大义,没有什么道理,不像是一封墨者之间的交流信件,更像是一封豪侠和朋友的私信。
  公造冶没有讲太多的道理,只是在书信的最后写了一句我不同意,然后便是他的落款名字和日期,再无它话。
  送信的传令兵也没有其余的言语。
  适看着这封信许久,看着信件最后公造冶看似淡然无力的那句他必反对的话,顿觉这封信沉重无比。
  公造冶明白他的心思,而且他的想法也是和墨者高层通过气的。
  历史上田午弑兄上位,田和死后延续了几十年的田氏族内之争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田午弑兄上位,也为其子齐威王集权变革打下了基础。
  田郯和田午的关系,有点像是赵氏公子章与公子朝的关系,只不过赵氏获胜的是赵的“田郯”,而齐获胜的则是齐的“赵朝”。
  公造冶的信,其实很扎心。
  适却能够明白公造冶书写这封信时的愤懑。
  于是他选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残留着火药的硫臭味的城墙垒土,就在万军齐步入城之侧,让传令兵拿来了毛笔和纸张。
  铺开纸,适也没有写太多的大义,也是用一种私交一样的语气写了回信。
  “兄。”
  “墨家为利天下。”
  “夺天下,不过是手段而非目的。”
  “要利天下,必要移风易俗、颠倒乾坤、重塑天下之义。”
  “若我为墨家夺天下而释田午,那就是颠倒了目的和手段。”
  “届时,我墨家与那些为一天下而兴不义之兵的不义之君何异?”
  “墨者当利天下,利天下是目的,而一天下只是手段。”
  “而我,恰是墨者。”
  “你我同志同心同德同义,无需多言。”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诛不义令(中)
  他将信写完,折好,递给了身旁的传令兵。
  看着断壁残垣,适心里没有去想武城被屠的事,而是在想临淄军团被击败之后的处置方式。
  公造冶的话,以及他的回信,这应该是墨家的共识,任谁也不可能改变。
  公造冶的信上已经说了,他已经建议商讨签发“诛不义令”的事。
  从个人感情上、从做人的道德准则上,适支持。
  从兼爱之说、一天下之义上,适也必须支持。
  武城被屠,这件事必须要把问题归于下令之人,也必须要接受审判。
  至于处置的结果,墨家的义决定了不会“斩草除根”,但却比斩草除根更加的决绝,那就是彻底斩断出现这种事的物质基础。
  只以功利来看,或许这件事也可以归结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适心里清楚,武城屠城这件事的解决,必然会震动天下,因为要处置的将是一国之君的子嗣、亲戚、真正的大贵族。
  君主被杀的事,不是不存在,周天子尚且被人射过,况于君主?
  但是,以墨家定罪的“不义”去诛杀诸侯之子,这恐怕会把墨家直接推向风口浪尖。
  怎么处置?
  适揉了揉眼下的鼻梁,用力捏了捏让头脑清醒了一点,又叫来传令兵道:“你速速去一趟武城,告知公造冶,就说我建议让他小心一点田庆设伏,不可因为一时的怒气而追击。”
  那传令兵领命而去后,适再次坐在了土垒上,拿出纸笔给墨家的中央写了一封信,便是这一次武城被屠之事的宣传口径。
  齐人和泗上的仇恨不能被煽动起来,这才是当前要解决的重中之重。
  除了为宣义部统一口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适在信的最后,也写下了对于将来局势的极点担忧。
  “如今天下,所要警惕的是两种趋势。”
  “其一,是秦国式的变革。”
  “胜绰等人辅佐公子连入秦改革,他们行的路是一种我们必须要警惕的。”
  “秦国的改革,其理论基础,是土地耕种是唯一增加价值的手段,这是我们必须要批判的,而且在这件事上,关于粮食需要气、肥、水而物的总量不变的事实已经可以反驳他们,所以我们应该趁此机会,彻底推翻这种关于财富产生的不正确的言论。”
  “秦国变革的本质,是为了加强集权,这种加强是以胜绰等人的才能、公子连的信任、这几年公子连封地的建设为基础的。”
  “随着吴起入秦、义渠战败、我们进驻南郑等事,秦国的变革将会极为剧烈,其结果很可能就是导致秦国的旧贵被彻底收服,胜绰等人军功授爵、受田的手段,将使得秦国的民众和秦国扩张的利益一致。”
  “不仅如此,秦国的旧贵纵然被击败,但是官吏、将军等职务,依旧可能会把持,他们将会大力支持秦国的扩张。”
  “秦国重农而轻商、土地禁止买卖只能授予、法令严苛,民众除了从军立功之外,并无出路。”
  “秦国也为民众留了这样一条出路,这将使得秦国的民众、旧贵、外客、君侯都热衷于扩张作战。”
  “长期以往,则秦人是秦人、魏人是魏人,天下众生必生隔阂。”
  适顿了顿笔,又写道:“其二,便是除了秦国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譬如齐国。”
  “田氏的统治,依靠的是田氏家族以及众多贵族,田和没有力量进行彻底的变革。”
  “这种不彻底的变革,便可能产生另一种可能。”
  “贵族和君主之间达成一种妥协,君主拥有军权、实权,但是贵族拥有自己的封地,并且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保持原本国中之国的态势。”
  “凡将校、大夫、官僚,皆出自同族亲贵。而君主虽然集权,但却又没有能力在大争之世如秦国邀吴起入秦一般来一场彻底的变革,不彻底的变革便是妥协。”
  “到时候,齐国的扩张,便是贵族得益的扩张。”
  “新扩张的土地、人口都会成为齐国贵族的封地,分散封地以确保君主的力量最强。”
  “君主可以认同贵族在自己封地上的统治、税收、对庶农的劳役义务需求等等条件。但是贵族必须要履行自己的军事义务,缴纳军赋。君主依靠火药、铁器等兵器组织一支属于君主的军队。”
  “齐国没有洛水之险,门户大开,不可以如同秦国一样在内部激烈的变革,依靠吴起等人的才能彻底斩断旧贵族,使得秦君成为秦民之君。”
  “但田和手中的力量,又使得贵族很难反抗,南济水一战之后齐国若是变革,也一定会组建新军,到时候贵族不能够反抗君主手中的庶农常备之军,齐君也没有能力彻底放弃贵族亲戚而成为齐民之君,便会达成一种平衡:每一次扩张,便需要更多的官吏,这些官吏都会从贵族子弟中选拔。只有打下更多的土地,才可以分封更多的贵族,贵族们也能得到最多的利益。”
  适停下笔,仔细斟酌着词汇,又道:“看上去,这两种有区别,实际上本质上的区别并不大。”
  “这两种可能都是我们必须要警惕的。”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重新分配土地、取消贵族的封地、撤销贵族对于封地的统治权。”
  “分掉贵族的土地,瓦解的是这两种可能产生的物的基础,这也就决定了我们必须要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不瓦解土地制度,这种基础便会一直存在,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瓦解这种土地制度,将意味着我们要和天下贵族为敌,不可调和。”
  “武城之事,若是巨子签发了诛不义令,那么这些问题就不得不提前考虑。”
  “借此威势,我们可以会盟诸侯,一如当年葵丘齐桓会盟,若有人挖开黄河堤坝天下诸侯共讨之:我们也可以确定我们的义的一小部分,至少做到屠城、焚城事,天下共讨之,天下不讨,我墨家来讨。”
  “但威势之余,我们便做的有些张牙舞爪,身形毕露,天下诸侯、贵族,也定然开始紧张我们其余的义。”
  “将来的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輮以为轮非一曝之功。”
  “为了将来的大战,我们现在就必须要做好宣传和准备,有些为了局势不得不隐藏的话,已经不能够再隐藏。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民众知道为何而战、怎么样才能彻底杜绝天下的残暴。”
  “会盟诸侯,如葵丘而定义,那是治标。”
  “瓦解礼法宗法、开阡陌破井田、取消贵族特权和贵族封地,那是治本。”
  “若不然,今日我墨家强,魏人苦于赵中山之乱、楚人迫于陈蔡之变、齐人困于费地之争,或者不得不成盟,遵我墨家不屠城之义。”
  “将来我墨家不取天下,或是魏侯平乱、楚王变革、齐侯修养,盟约便不会有人遵守。一如第一次、第二次弭兵会一般。”
  “既要利天下,便要治本。本固,标自治。”
  “自子墨子创立墨家至今已六十余载。自商丘聚义而定规矩,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我执掌了宣义部将近二十年,一直小心翼翼。”
  “从二十年前聚义定规矩,到彭城公造冶平叛月杀百族,宣义部的口径是:行义。”
  “自潡水之战到前日南济水之战,宣义部的口径是:约天下。”
  “这约天下的说法,可能要一直沿用到此次破齐之后的会盟。”
  “但在会盟之后,宣义部的宣传一定要发生变化。不再是行义、不再是约天下,而是要变成一天下之义。”
  “约天下,最多也就约束到诸侯不屠城、不弑杀、不兴不义之战。这些都是治标。”
  “一天下之义,才可以做到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变革天下的规矩、瓦解贵族封地这种产生残暴不义的基础,才能使得天下大治。这是治本。”
  “宣义部一定要搞清楚我墨家宣义的这三个阶段,并且迅速作出调整,以适应新的天下局势。”
  “若不然,不早作改变,迟早天下会出现泗上族一说,当与齐、楚、秦、晋各族并立,天下何谈兼爱?”
  在最后,适又说道:“签诛不义之令,我赞同。”
  “但是,签发之前,必须要解决今后可能要面对的种种问题,需要整个泗上做好准备,需要墨家自下而上同义统一。”
  “我不是再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这件事还不签发诛不义令,那么墨家又和那些争夺天下问鼎轻重的诸侯有什么区别?”
  “只是如果因为一时的激愤或者愤慨就签发,其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
  “齐国经此一战,五年不能再履泗上。三晋闹翻,魏人五年亦不能南下。楚地新变,贵族多叛,五年亦不能再图淮北。”
  “这一次签发诛不义令,可以用约天下之剑的说法,说与诸侯。”
  “但对于天下民众、对于数万墨者,必须要说清楚:天下纷争残暴事,不在于诸侯是否残暴与不义,其根源是分封天下贵族拥有封田对外扩张扩大封田的制度。要解决,不是依靠约天下之剑就能解决,而是必须要铲除这种纷争存在的土壤。”
  “斩草除根,土壤在,明年春风起,草籽随风复又生。”
  “不斩草亦不除根,将土壤刮走,浇灌铁水,便是柳絮草籽如雪,又岂能发?”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诛不义令(下)
  适写完了这封信,便叫人快马加鞭地送往彭城。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副贰巨子和七悟害的身份表达了对于签发诛不义令的支持,这是首先要表明的态度。
  这个态度不表明,墨家内部的一些激进一些人和他之间就会产生一些罅隙。
  表明这个态度,是为了达成墨者内部的团结,以及为了凸显墨家的“义”的重要性和在“大义”这个问题上的不可妥协性。
  但是,这个态度的表达之后,也必须要考虑到今后的一系列影响。
  一旦签发了诛不义令,若今后对垒临淄军团的决战中没有俘获田庆田午,那么战争就算是没有结束,和齐国和谈的条件也必须加上一条:叫出这一次屠城命令的下令者和执行者。
  抓不到的话,就需要做一个击破临淄军团后和齐长期战争甚至攻破临淄以逼迫齐国接受的心理准备。
  外部的局势上,魏国的无力已然可以确定,但是攻破一国都城这样的事,会对诸侯造成多大的影响和震撼?
  贵族之间相互厮杀,韩侯杀郑伯,在诸侯看来这不过是家族之间的私仇,可以理解,最多指责。
  但若是墨家这些喊着庶贵平等的人,以大义的名义攻破齐国都城,枪决田庆田午,想来各国诸侯就不是指责那么简单了。
  今后最多五年的时间,或许就是墨家可以安心发展的最后机会了,可能这就需要这一次对齐战争之后进行广泛的动员和先军体制,以及彻底宣传墨家的真正一天下的目的口号。
  实力数百人的时候,可以喊以行义。
  实力数县两郡的时候,可以喊以约天下。
  这约天下之剑的提法,本来也是适之前劝说墨子的口号,他自己都没当真,也根本不想让墨家做天下诸侯的监察者。
  本来他的计划是想要趁着对齐一战的胜利,稳固北方,趁着楚国集权和分权之争,借着最多几年楚王将死的历史趋势,在楚国搞一次大事,到那时候再彻底露出墨家想要一天下的野心。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诛不义令必然会签发的前提下,这几年要在楚国做的事就要困难的多。
  不把古典军国扩张的本质说出来,不能够教育民众使得民众仍旧确信天下人兼爱的可能,这一次屠城之后宣义部的宣传必然要定下这样的基调。
  但把本质说出来,就算不说墨家的目的,一些读了墨家文章的人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既然墨家说残暴战争的本质是土地所有权的问题,那么以墨家治标治本的做事方式,肯定是要解决这个本质问题的。
  他写这封信,不只是为宣义部定下宣传的基调,让民众明白战争的“本质”——虽然本质上私有制之下战争仍旧会发生,只不过战争的发起者从土地贵族变为了此时尚未产生的大资产者——但于这个时代的局限之下,仍旧可以让民众很容易理解这些仇恨、天下的纷争产生的原因是贵族们想要得到利益、君主想要得到利益,而非是齐人恨费人、秦人恨晋人。
  更是为了让墨家高层想到这件事的后果,以及要为这些后果做的准备:泗上至今还未全面动员,歌照唱、酒照饮,此令一签,就要做好万一不能阵中俘获田庆田午而彻底攻破临淄的可能,那就需要更多的军队、补给、给养、后勤;将原本准备今年全部用到淮北、东海等原越国地区的干部调到齐国进行长期对抗和土改;将对越国方向的注意力全部拿到齐国这边……等等等等,这还只是今年要考虑的,还不算是今年之后的数年要做的。
  大义为先。
  有可以妥协的事,又不能够妥协的。墨家走到了这一步,在这件事上已经无法妥协,本身大量的激进年轻人已然对墨家这些年略微保守闷声发财的战略有些不满。
  传令兵已经离开,适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完全说清楚,便又重写了一封,铺张笔墨,尽可能把问题说清楚。
  ……
  武城。
  这座鲁襄公十九年便已经筑好的重要城邑,如今已如地狱。
  昔年仲尼路过此地,其弟子子游当时为武城邑宰,仲尼见城中歌舞升平、庶民弹琴唱歌,如同君子,便开玩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杀鸡用牛刀的典故,便出于武城,事后喜欢和弟子开玩笑的仲尼也告诉身边的弟子:二三子,我之前和你们开玩笑呢,子游这么做是对的啊。
  武城的地理位置险要,昔年吴国北上干涉鲁国内政,也是攻下了武城之后便可直扑曲阜。
  隳三都之后,季孙氏放弃费邑,最终僭越立国,武城也从鲁国的南大门变为了费国的北大门。
  自仲尼看到武城文化昌盛开玩笑说杀鸡焉用牛刀到现在已经几十年,历经了季孙氏僭越、鲁侯迁民、墨家潡水之战破武城等一系列的战乱变故,武城在几日前依旧是以作人口众多的繁华城邑。
  只是如今,哭声一片,血臭冲天,漫天飞舞的苍蝇和尸体上白色蠕动的蛆虫,都让这座城邑一片鬼森。
  全城万四千多人被屠,六千多房屋被烧,上千女子被强暴,许多孩童的尸体和那些茅草一同化为灰烬。
  城中剩余的女子老弱,已经不能够将自己家人的尸体挑拣出来安葬。
  当公造冶所部的义师和费国的都城之师步入武城的时候,已经是武城被屠的几日之后。
  还未入城,许多年轻的义师士兵便捂着嘴冲出了行进的队伍,蹲在地上干呕。
  那种血腥的人肉腐烂的味道,就像是多年没有挖过的茅厕,忽然有一人被人破开了表皮那一层干枯的壳,让里面的味道散发了出来一样。
  正是夏日,城中苍蝇的嗡嗡声甚至都掩过了那些女人的哭声,刚一入城便激起了一片苍蝇。
  义师的士兵们忍不住那种味道翻腾上来的味道,呕吐了许久,才让鼻子习惯了这种恶臭。
  他们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是墨家在泗上站住脚之后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年轻人。
  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兼爱,至少他们知道屠城是错的。
  可当他们真正步入了战场,真正看到了这一幕幕惨剧,才明白泗上之地的义对于天下,不过是下流。
  从小接受了兼爱是对的教育的年轻人,看到这屠城的惨剧,就像是自小习惯了太阳东升西落的人忽然有一日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在东边落下。
  他们认为,人应该尊重生命,至少那样才算是个人。
  人性如素丝,他们长于墨家在泗上之后的二十年,他们对于“人”的认知和天下贵族对于人的认知完全不同。
  如今这一座诞生过澹台灭明、曾点;曾让孔夫子感叹这里文化昌盛开玩笑说杀鸡焉用牛刀的城中,死尸遍地,却少有披麻戴孝之人,因为他们的房屋大部被烧,已然连麻布都弄不到。
  公造冶忍住那种万余人死后腐烂的恶臭,伫立在道路的中央,让几名士兵去一旁的一处房屋残垣处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人。
  几名士兵走过去,砰的一声怪响传来,就像是沉闷的葫芦被人踩碎一样,一股黑乎乎的、恶绿色的汁水从怪响处喷出。
  公造冶知道,那是人腐烂后的尸体被踩爆的声音,人的体内有腔,腔内会先发霉发酵大量的气体会让死尸膨大爆裂。他这些年走遍河北江南,大荒之年、大战之后常常能听到这种砰砰的爆裂声。
  一名经历过许多次大战的老兵翻开了一具尸体,尸体的脸部还能看的清楚,肉还没有完全烂掉,但是已经生出了黑褐色的霉菌,就像是自己家的馒头干粮放久了长毛一般。
  双手轻轻一拿那人的尸身想要挪开,已经腐烂的肉和骨头分开,手里黏黏的都是烂掉的肉,几条蛆虫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手上的烂肉中落下,晃动着肥大的身子钻入尸体之中。
  这是个死掉的女人。
  看样子在死前还在往前面的房屋里爬,老兵在旁边的灰堆里擦了擦手,眼睛却盯着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茅草,心想,或许她的孩子就在房子里吧?若不然为什么要临死还要往房子里爬呢?
  目光所至,老兵终于找到了他心中的答案,一个已经被烧成焦黑的婴孩,双手死死地抱着一块土块,大概是焚烧的时候太疼,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着。
  老兵咽了口因为恶臭而不断涌出的唾沫,有点想吐,自己曾经吃过一道美味,就是泗水河边的蛤蟆,先把泗水边的禽鸟蛋扔到沸水中做成荷包蛋,接着把活的蛤蟆扔下去,这些壮硕的蛤蟆因为剧痛会死死地抱住那些变成荷包蛋的禽鸟蛋,融为一体。
  如今那被烧死的婴孩,就像是那些被煮熟的蛤蟆一样,双手环抱着房中不能燃烧的、似乎总比火焰要冰凉的土块。
  老兵走过去,用力掰开那婴孩的双手,蹭了一手的腐烂的肉,可是怎么也掰不开。
  许是力气用的大了,被烧死腐烂的手臂被这老兵掰断,老兵拿着半条婴孩的手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出征之前,他最小的孩子在家中玩弄自己的军功章不肯撒手,他也是用力地掰开了孩子的手,当时还笑着和妻子说这孩子真有劲儿,将来服役定是个好兵。
  可现在,他拿着被自己掰断的死去婴孩的手臂,哭道:“你咋这么有劲,为啥要抱得这么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规矩最大
  这一声哭,引来了许多第一次看到这样惨剧的、以为天底下的“人”应该是“人”的样子的年轻士兵齐声的嚎叫。
  公造冶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剑,似乎这时候只有十步杀一人方能解开心中的怒气。
  天空中飞过一群乌鸦,嚎叫的士兵将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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