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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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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可以从容应对,更别说我们还定了下幻影移形之策。。”

“不错,”公孙珣也是苦笑。“身边得力武士不多,我自己反而是官寺内的难得好手……真是人到用时方觉少啊!”

这次轮到王修欲言又止了。

“我正要问君侯。”沮宗闻言眉毛一挑,也是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个刺客听闻君侯行政有道,便临阵倒戈,也算是个难得的义士,更兼他身手矫健,只一掌便把这申虎给击晕了过去,也是个难得的武勇之士……君侯为何不趁机留下他呢,反而拒之于千里之外?”

“因为他会回来的。”公孙珣当即回头嗤笑。

“这是怎么说?”沮宗也是愕然。“君侯怎么知道的?”

“从两件事中猜出来的而已。”公孙珣看到地板浸湿,便依旧站在那里解释。“公祧只见他义气过人,却没想过他是个不安分的主吗?年少豪侠知名,后来更是上太行山为寇,估计也是平素多行不法;而上山为寇后,其人更是招揽流民,邀买人心,按他自己说法,太行山绵延千里,他居然从常山到赵国多有名望……他想干吗?!”

沮宗喏喏无言。

“若是愚蠢,便是想造反为乱,取汉室而代之;若是聪明,必然是和大部分游侠一样,想寻个出身……只是走岔了道,不小心沦为贼寇罢了。”一旁的王修冷言道破了此人心思。“然后依旧心有不甘。”

“必是后者了。”沮宗也反应了过来。“不然断不会留意君侯招抚太行山之事,也不会专门问那些人后来处置之事……”

“非只如此,”公孙珣愈发冷笑不止。“他入内后明明也看出了我的不凡,但眼睛一落到公祧你身上的绶印后便挪不开视线,再也不疑其他,只是盯着你这位‘君侯’说话,俨然是有心表现……或者说他不直接将那申虎拿下之后入内,或者直接杀了申虎来见我,怕是本就想借机在我面前表现一番。心思太重!”

沮宗彻底无言……现在想来,对方一言一行,竟然都像是主动阐述自己能耐,宛如……宛如大户人家招揽宾客时,某些人上去自吹自擂一般。

“君侯说从两事猜到他必然会回来,一事是他心思不纯,另一事又如何说?”王修蹙眉追问。

“另一事……”公孙珣此时表情已经不是嘲讽,而是阴冷了。“我问你二人,能烧掉一个庄园的贼寇得有多少人?”

“按照张氏族长所言他家那个庄园的规模,最少二三百,多了不好说。”王修稍一计算便轻易得出答案。

“那现在人呢?”公孙珣猛然反问道。“这么多贼寇,现在人在哪里?!”

王修和沮宗都不是军略上的人才,所以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然,王修跟着公孙珣全程参与了征伐高句丽一役,可能明白了自家君侯的意思,但此时,公孙珣明显有些动怒,却是不好多言了。

“当日申氏灭族,这申虎恰好外出,然后被友人所匿……这友人是谁?”

“这贼寇早不来晚不来,等到我身边武勇之士都被派出去剿匪以后方才动手,逼得把我身边最后得力之人都给调了出去,方才行险一击……这是何等宽阔的视野与何等敏锐的眼光?是一个素有豪侠名头的豪强子弟能想到的吗?”

“千石粮食,外加百金为约,请刚才那个在赵国和常山两地名声极大的刺客领着这么多太行山匪出手……这是一个家破人亡的豪强子弟能做出来的吗?!”

“那股贼寇之所以消失不见,只怕是被这位友人给特意隐匿了起来。”一连串的发问后,公孙珣如此断言道。“而这位‘友人’如此大的势力……你们说说,该是何等人物?”

“只怕是赵国为数不多的那几家人了。”沮宗失态言道。“表面畏服于君侯,背地里却做出这等事端,着实可恶!”

“我所恶的可不止是这一点。”公孙珣伸出手来接着走廊外愈发紧密的雨线言道。“你们再想一想,既然那股太行山匪全都握在那位‘友人’手中,这刺客为何又敢轻易将申虎奉上?!”

王修和沮宗对视一眼,也是各自遍体冰凉……像刚才那个刺客一般的人物,俨然是靠名声吃饭,所以他断然不可能不顾那股山匪的性命!然而,此人还是将申虎直接奉上,谁给他的胆子?!

而且再一想,其实百金也好,千石粮食也罢,必然是那‘友人’所出,所以那刺客来之前,俨然是直接与‘友人’讨论‘生意’。

换言之,这个刺客是得了确切讯息的,这才敢轻易将申虎奉上。

再换言之,那位‘友人’本来就存了事情不谐,杀掉申虎的心思。

“不过百密一疏……”王修忽然言道。“那个什么‘友人’必然是要求刺客以申虎首级奉上而非是以活人送到君侯跟前,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刺客区区一个山中匪寇,居然也存着自己的心思,此人为了直面君侯居然擅自行动。而刺客醒悟过来以后,也必然会回来寻主公求助!”

“就不知道这个申虎何时招供?”沮宗今日已经屡次失态了。“我沮宗也认识一下这位古道热肠的赵国‘友人’!”

“只是……”王修复又疑惑道。“我还是有一事不明……如果这位‘友人’一开始便存了对申虎不良之心,为何一开始还要收留他?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当时检举,或者直接拒之门外又如何呢?”

“我已经大致猜到了。”盯着屋檐下雨线许久的公孙珣再度开口道。“不过不急……或是申虎招认或是那位‘义士’来与我竹筒倒豆子,反正今日便真相大白了!”

………………

天色渐晚,然而雨势却渐渐放缓了。

公孙珣换了身衣服,也没把王修放走,反而重新架起几案,再加上一个沮宗,三人打起了四季动物牌,然后静静等着消息到来。

“回禀君侯!”稍倾片刻,一下午来了好几次狱吏再度折返,面上全是水珠,不知道是雨淋的还是如何。“那申虎还是不招,我们按照沮公子的意思直接告诉他,是他那‘友人’卖了他,如今只要知道那‘友人’性命便放他一条生路。可他却直言求死,还声称前车之鉴,虽为人所卖,但己身却不愿做卖友之人!”

公孙珣哑然失笑“无所谓了,他既然如此重情……三只猴……他既然如此重情,就在狱中杀了他,全了他的心思便是。”

狱吏当即告辞……可怜一个申氏余孤,费劲千辛万苦见到仇人,却来不及说上半句话,到如今便匆匆送了性命。

“只是不知道那褚通堵飞燕何时会来?”王修俨然是对牌局心不在焉。“该不会是被人灭口了吧?”

“那倒不至于。”公孙珣连连摇头。“之前听那申虎说此人唤做褚燕,号为飞燕之后,我就觉得此人有些运道……当然,再不来,我也要生气了……虽说河北真定人,但却又不信赵,我何须给他脸面?!”

话音刚落,池塘后面却是转出一个浑身血迹的人来“褚燕拜见君侯,请君侯恕在下之前无礼之罪,并请君侯救一救我的那些下属,我知道他们是贼寇,不敢求饶恕,只求活命……”

说着,这褚燕居然直接在池塘边上下跪恳求。

“果然是飞燕。”沮宗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何时翻进来的?”

“怎么一个个都如此重情重义呢?”公孙珣冷笑一声,然后豁然起身。“搞得好像只有我一人不通情面一样……褚燕!”

“在!”

“我只问你一件事!”

“君侯请讲。”

“那个之前收留了申虎,现在又握住了你那些下属的‘友人’是不是襄国县长甄度?”

王修与沮宗齐齐愕然,然后又齐齐看向池塘边的那只‘飞燕’。

不知何时开始,天色已经渐渐放晴,此时晚霞尽出,映照在池塘边上,水珠幽草,煞是好看!

褚燕闻言也是一怔,但终究是长叹一声,便叩首在草地上请罪“君侯文武韬略,可笑褚燕却自以为是,真是班门弄斧……请君侯救一救我那些下属,但能活他们性命,在下愿意结草衔环来报君侯大恩。”

“你说地方,我写一封信让在襄国县游弋的三百车骑去寻人便是。”公孙珣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看。“但事先说好,如此未必有用,而且寻到他们也要依法处置!”

“有用没用是一说,依法处置也是一说,但君侯愿意去救一救,已经让在下感激涕零了!”褚燕赶紧言道。“我的人都被那甄县长带着隐匿在苏人亭下的一个庄园里。”

此时,王修、沮宗早已经推开木牌,奉上纸笔,公孙珣抬手便要写便笺。然而,刚写了一行字,门外便忽然有县吏来报。

“又是何事?”公孙珣心中一动,面色更是难看。“莫告诉我是襄国有了讯息!”

后院其余三人齐齐望向来人,而来人一时茫然,却依旧强笑“君侯真是神机妙算……襄国县来了公文,说是襄国甄县长调得到了贼情,然后攻下了一个襄国县苏人亭治下的一个庄子,将贼人一网打尽!不过,这公文上还说,比较奇怪的是,这个庄园居然是邯郸氏的私产!”

公孙珣豁然起身,一脚踹飞了面前的几案。

——————我是人间多真情的分割线————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晚晴》李商隐  

第十五章 只见旧人哭(上)

公孙珣失态大怒是有缘由的。

今日若非是遇到褚飞燕这个身在草莽却志在庙堂的奇葩山贼,他差点便被那甄度给彻底蒙混过去!

然而,甄度是个什么玩意?!

区区五百石的县长,连县令都不是,却试图将他这个超品的亭侯给玩弄在鼓掌之中。

想这位无虑候今年不过二十四岁,从緱氏山到弹汗山,从辽东到洛阳,虽然也遇到过一些变态的鞭挞,但不是长辈便是被人轻轻放过,何曾被一个不曾放在眼里的人耍成这样?!

更重要的是,他公孙珣这边可是在收拢人心,辛苦为政啊?怎么就被人稀里糊涂的又戏弄又抢功,还要被人当刀子使呢?!

“沮公祧!”公孙珣劈开几案后,继续手持利刃,也是怒气不减。

“在下在此。”沮宗几乎是用发颤的嗓音应声。

可怜他一个世家公子,来到此处也只是整日陪公孙珣打个牌下个棋,如何见过对方如此盛怒?

“这件事情你已经想清楚了吗?”公孙珣一手握刀另一手却指向了对方。

“大略已经想通了!”沮宗赶紧低头。

“复述一遍!”公孙珣冷冰冰的言道。“让我看看你与你兄长到底差多少……”

“是。”沮宗干咽了一口口水后应道。“申虎本人应当只是个意外,但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他便去投奔了有些交情的甄县长……”

“怎么可能是巧合?”

“是……”沮宗当即更正道。“申虎应该早就知道这位甄县长祖上出过一个因为卖友求荣而闻名天下的小人,明白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作出类似之事,否则颍川甄氏花了几十年重建的名声便要毁于一旦,这才专门去投奔对方。甚至还可能把自己投奔此人的讯息提前通知了别人,逼得甄度不得不接纳他,也不得不襄助于他!”

“接着说。”

“甄度因为祖上的故事不得已收留了申虎,然后便陷入了到了两难之地。一边,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甄氏担上卖友之名,所以必须要保住申虎;另一边,这个申虎却要执意报仇,与君侯为难,这其实也是死路一条。”猜度到这里,沮宗也是不由一叹。“于是甄度便苦心设计了这一切……表面上是一力协助申虎报仇,又是利用太行山匪转移视线,又是突袭刺杀;而内里却有多重准备,大致是要借君侯与山匪之手了结此事,最后再灭口山匪,瞒过君侯。”

听到这里,公孙珣的表情愈发阴暗,也就兀自接过了此言:“若是此事成了,那申虎明明是他雇佣褚燕杀的,却在外人看来是褚燕有感于我的德行而动手了断的;那盗匪明明是他引来的,也是他灭口的,却成了他的功劳,我辛苦出兵却只是白饶;最后还要嫁祸给邯郸氏,让我去找邯郸氏的麻烦?!这算一石几鸟?!”

“他还故意在公文日期上留下了极为明显的破绽。”王修也在一旁补充道。“便于推脱……”

“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却反被聪明误!”公孙珣看了一眼因为甄度下手太快还颓废在池塘边上的褚燕,却是将刀子转手递向了沮宗。“既然公祧对此事已经明了,那便好办了……拿着这把刀子!”

“喏!”沮宗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把颇为知名的断刀。

“做我的公车去,以使者的名义去襄国县寻郡功曹掾吕范。”公孙珣忽然轻轻咧开嘴角笑了一声,语气也变得温柔了不少。“将你刚才所说的这个故事说与督军的吕子衡听,再把刀子给他……让他把人与我带到邯郸来!”

“明白了!”沮宗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躬身一礼,便逃也似的捧着刀子离开了后院。

“多谢贵人为我那些兄弟报仇……”褚燕此时方才回过神一般,俯身叩谢不止。“褚燕感激不尽!”

公孙珣抬眼看了下此人,若非是此人武力、野心都超出一个山贼的范畴,否则他这位无虑亭侯今日怕是真要栽在那个甄度手中。但是,与胁迫他人相助自己的申虎相比,与用心歹毒,杀伤无辜的甄度相比,此人难道就很纯良吗?

“我不是为你。”恢复平静的公孙珣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入了房中。

王修目视自家这位君侯转入房内,心中也是一时感叹……其实,他早看的出来,自家主公心中向来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傲气,不是对某个人的,也不是对某些人,而是对这普天下万事万物的,故此今日险些被邻县县长玩弄于鼓掌之后才会如此震怒。

当然,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王叔治这人历来勤恳忠谨,便赶紧招呼来婢女仆役,收拾几案,并安顿那只‘飞燕’,又寻人来与他看伤……当然,人家褚燕既然号为飞燕,便是公孙大娘都隐约提过的人物,那几个想要灭他口的人又怎么会是他对手,一身血迹到多是旁人的。

不止如此,后院安顿好后,王修还不忘转到官寺前院,叫来所有县吏,一边让他们调度了些许守城的郡卒来防卫官寺,一边却又安抚人心,准备迎接那三百车骑归来后的风波。

一连数日,平安无事。

但也仅仅就是数日后,随着吕范、娄圭、沮宗、赵平还有三百车骑自襄国县返回邯郸城,然后那个大胡子牵招也带着几十个义从匆忙从太行山中返回后,城中气氛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自魏氏以下,赵国大小宗族全都在忐忑不安中被邀请到了城中,而相聚的地点居然是满是野草的郡府官寺……按照公孙珣派出去请人的义从所言,那里地方宽敞,也是赵国名正言顺的治所,正适合明正典刑!

没有座椅,没有几案,没有宴席,更没有大锅煮羊,所有人都只是表情呆滞的站在满是荒草官寺院中,忍受着蚂蚱与蚊虫,然后悄悄的跟面色惨白的邯郸氏族长保持了一定距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到如今,便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人也都知道了,申氏余孽刺杀公孙珣不成反被杀,而与此同时襄国县长却在治下苏人亭的一个邯郸氏庄园中围杀了数百太行山贼!

怕是傻子才会以为这中间没有关系!

实际上,邯郸氏族长这几日光是信件都写出了七八封去,甚至还给冀州刺史王方写了信……得亏公孙纸的出现让这年头写信变得如此轻松……反正,就差请巫女做法将自己死了几十年的亲爹请回来了!

要知道,邯郸氏族长的亲父,之前便说过的,可是官至两千石的。

然而,写出去的信几乎全部石沉大海,最期待的冀州刺史王方也同样连个回信都没有,这就难免让邯郸氏上下人心惶惶了。

而到了今日,这邯郸氏族长也是认命一般跟着来请之人入了城……据说,来时哭哭啼啼,重新检查了一遍遗书不说,连个服侍在身边的后辈都没舍得带,生怕到时候多送一个人头。

也是可怜!

就在众人一边忍受蚂蚱,一边暗暗打量这邯郸氏的面相之时,公孙珣也是在一群心腹和数十持刀武士的簇拥下忽然间涌入了官寺,前者捧着这位无虑亭侯堂而皇之的立在许久没有打开的官寺大堂前的台阶上,后者则四散开来将所有人围住。

众人当即肃然,连魏松都在儿子的搀扶下低下了头。

“诸位,自申氏灭亡后,我本不想再杀人的,也不想在诸位面前露出此刀的刀刃。”公孙珣站定身子,干脆利索的拔出了自己的那柄断刀,也是开门见山。“但有些人实在是做过了头,不杀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我今日叫诸位来,并不要求诸位做什么,只求一个见证!待我杀人后,尔等尽管将此事说与你们的好友至交,故人旧识……只求不做修饰,直言不讳即刻!”

邯郸氏的族长几乎摇摇欲坠。

其余人也是愈发用同情的目光关照起了此人……众人皆是心思通透之辈,如何听不懂公孙珣话中的意思?这位侯爷虽然言语平和,好像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决心却是显露无疑,更是早有准备,绝不动摇!

“邯郸公……”公孙珣果然开口了。“你到前面来,我有话问你。”

邯郸氏族长心知再无幸理,也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杆来到院子最中间,并对着公孙珣微微拱手:“君侯可是要问襄国县一事?”

“不错。”公孙珣微微眯起眼睛质问道。“贼寇数百,隐匿在你家的庄子里,此事你有何话可说?”

“回禀君候。”事到临头,邯郸氏族长再度长呼了一口气,也算彻底放开了负担。“此事我真不知晓,那个庄园因为占据河道,最近被襄国县连发公文,要求退出……”

“所以你便退出去了?”

“是!”邯郸氏族长赶紧言道。“当时君侯刚刚在此地诛申氏立威不久,我怕襄国县长有意仿效,为以防万一便赶紧……”

“那此事便简单了,”公孙珣从容打断了对方话语,倒是依旧不喜不怒。“现如今是先有数百贼人犯案后消失不见,然后又有襄国县长用印公文到我手中,直言在你家庄园放火围杀了数百贼人……然后邯郸公你又告诉我,是襄国县官府之前让你们清退了那个庄园?”

“正是如此。”

“那你们邯郸氏与襄国县官府中必然有一个与太行山贼人有所勾结……对不对?”

“或……或许……或许吧?”邯郸氏族长结结巴巴应道。

“把人带上来。”公孙珣忽然百无聊赖地一挥手,倒是让满院子人目瞪口呆。

原来,目光所及之处,居然有一位众人的熟人被反绑着双手给推了进来……此人出任襄国县长已经两年有余,赵国境内的大族管事人,又有几个不认识的呢?

“甄县长,”公孙珣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当日匆匆赴任,未曾拜访,不想你我今日以如此局面相见。”

“公孙县令!”甄度勉力应道。“我大概知道你误信了一个山贼和一个逃犯,对我有了误会……”

“且不说这个,邯郸氏也是本地名族,他们也觉得是你勾结了太行山匪……”

“正是如此!”邯郸氏族长恍然大悟,不顾礼仪连声出言。“君侯明察秋毫,正是如此!”

听到此处,一旁围观的赵国名族长老们也是纷纷愕然无语……看来这公孙珣居然以为此事是襄国县县长所为,而邯郸氏无辜了?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证据或证言,居然直接不顾法度,将人家一县之长给捆缚到了此处。

“公孙县令!”甄度赶紧反驳。“你不信一县之长,反而要信一个屡次与你为难的地方豪强之辈吗?!”

“我父乃是两千石,家中乃是世族……”

“放屁!”甄度怒斥道。“你们邯郸氏仗着人口繁多,势力庞大,肆意侵害乡里,只因为之前要你家清退侵占河道的庄园,便勾引太行山匪荼毒我县!如今更是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如此作为又有什么资格自称世族?!公孙县君,请你明鉴!”

“那来行刺我的太行盗匪也说自己是你甄县长所佣……又做何解?”

“一个盗匪!”甄度再度重审了一遍自己的理由。“君侯何以信一盗匪,又信一残民豪强,而不信一县长?!如此,何以服天下人?”

周围围观众人一时无言……乃至于议论纷纷。

毕竟,确如此人所言,尽管出于兔死狐悲之意对邯郸氏有所同情,但平心而论,甄度也是一县之长,从官府的角度来说,都是一面之词,不信同僚难道要信别人吗?

其实,这也是甄度计划中的绝妙之处,尽管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滴水不漏,但他毕竟是一县之长。所以从常理来说,公孙珣没有理由去信一个明显跟他有利益冲突的邯郸氏、一个太行山中跑出来的陌生山贼、一个跟他有灭族之仇的申氏余孽,却去怀疑一个同僚。

实际上,便是吕范、娄圭等人也都对此事有一些不同看法,他们认为或许真是邯郸氏所为也未必……只不过公孙珣盛怒之下,把刀子和‘故事’都送过去了,那吕子衡也只好捏着鼻子在宴席上将此人绑了回来。

当然,和其他人因为对山贼的轻视,而总是不愿意相信那个关键证人的证言不同,公孙珣却是从骨子里更愿意去相信那个绰号‘飞燕’的太行山贼的,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后来的成就……自家老娘是隐约说过一个黑山‘飞燕’的,虽然彼时姓张,但山贼嘛,也说过此人在黄巾之乱后一度拥众百万。

一个拥众百万的山贼没有理由去刻意污蔑一个五百石的县长……这么一想不就很自然了吗?

“说的好!”就在甄度气色渐缓之时,公孙珣忽然失笑。“但是,你家中名声也很不好。故此,那姓申的说你们颍川甄氏多为卖友之人,你之所为宛如你叔祖一般时,我也是难辨是非……”

“申虎无耻!”甄度额头青筋暴露。

“你焉知此人唤做申虎?!”公孙珣忽然冷笑。

—————我是哭泣的分割线—————

“太祖为邯郸令,襄国长暗妒,乃遣刺客做使者至。太祖恰与沮宗棋于县寺后院,见宗世家风范,风流倜傥,遂解印绶,戏使沮公祧代子,自捉刀立檐下雨中。既见,刺客入内,直弃刃于地,告以区直。宗奇而问之。刺客乃曰:‘君侯雅望非常,然雨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故不敢动。’太祖笑而赦之,复赠百金。”——《世说新语》。诡谲篇  

第十六章 只见旧人哭(下)

“你焉知此人唤做申虎?!”公孙珣忽然冷笑。

甄度旋即惊惶语塞。

而这一惊惶便足以改变局势了……说到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位甄县长根本不是在自辩清白,而是在争一股气势,就看他能不能保持住自己受冤屈的形象,用那种悲愤的气势压住场面,然后取信于公孙珣了。

但是,他这一惊惶,便有些万事皆休的感觉了。

不说公孙珣,在场的其余人等,哪个不是心思玲珑之辈?此时又有哪个还猜不出此人最起码跟那场刺杀脱不了干系?

“不是,我是在襄国那里隐约听人言,当日好像走失了一个申氏子弟,唤做申虎……”甄度心知中计,也是满头大汗,连连解释。

“你确定?”公孙珣面色不动,只是低头看手中之刀,居然没有就势将对方一棍子打死。

“我确定!”被缚着双手的甄度此时多少恢复了一些气势,便一口咬定。“申虎此人乃是赵国颇有名气的游侠,经常四处游荡,当日君侯处置申氏族人时,便隐约听说他不在族中,应该是恰好逃了出去。只是后来忽然又消失不见,我还以为是君侯的人将他寻到明正典刑了。现在想来,必然是邯郸氏隐匿了他,这才一口断定是申虎……”

“你胡扯!”邯郸氏族长气愤莫名。

“君侯,申虎欲找君侯寻仇,而邯郸氏向来不法,所以对君侯与我这两个执法严密的朝廷官员不满,这才联手定下如此歹毒的计策!”甄度根本不去看那邯郸氏族长的模样,只是对着公孙珣解释。“那申虎早已经存了死志,死前感激于邯郸氏,想借君侯之手替邯郸氏除去我……这是何等歹毒的心肠?!”

“君侯!”邯郸氏族长跪地叩首。“事情恰恰相反啊,此时看来,必然是甄度收留了申虎,然后嫁祸与我邯郸氏,望您明鉴!”

“君侯,朝廷委任你我为一地长吏,就是要对付这种奸猾豪强的,切莫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甄度死死抓住朝廷官员与豪强这两个词连声抗辩,一时间,气势居然扳回来不少。

“这可真是奇怪。”公孙珣依旧是面色不变。“不瞒甄县长,我刚才质问于你,不是好奇你知道申虎此人,而是因为你说错了人名……那个申氏余孽的尸首我已经请国中与申氏相熟之人辨认过了,乃是申氏在邯郸城外的一个偏裔,唤做申诲,字长谆……甄县长为何一口咬定是申虎呢?”

甄度再度一滞,然后便面色惨白起来……其实,什么申诲申长谆说的跟真的一样,别人不知道他难道不知道吗?但无论申虎还是申诲,不都是眼前之人说了算吗?答案在别人手中,自己无论怎么强辩,怕都是要漏洞百出!

而换言之,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早已经认定了是自己所为,根本没法取信于此人!

“你大概是明白了。”公孙珣冷眼看着对方。“其实……如此强辩到底有何用呢?你在襄国做下这么大的事情,供给盗匪的金银、粮食从何而来,谁去与盗匪做的联络?难道真的毫无破绽?我去襄国,让人把你左右拿来,仔细讯问,真的定不了你的罪责?之所以只擒拿你一人,不是心存犹疑,而是不想拖延下去浪费时间而已!”

“但我乃是尚书台点任的一县之长,你不可杀我……”甄度也是低头恍惚。

周围人这时也才纷纷确定无疑……居然真是此人所为!

“没过六百石,终究不是朝廷命官,有尚书台点任,却无黄门监传旨,谁说不能杀?”公孙珣冷冷反问。

“那也是一州方伯或一郡主官!”甄度猛地仰头怒斥。“你虽然是亭侯,却只是爵位上的超品,论官职也只是一县之令!如何能杀我?!是,正如你所言,太行山匪一事牵扯众多,我瞒不过去,但那是我任中之事,应该是交与国相、方伯调查……至于你说我遣人刺你一事,却只是空口无凭,你若不服也应该去寻国相!公孙珣,你就不想想,你一个县令,擅杀邻县县长,天下人如何看你?!至于吗?!”

“至不至于我心中自有计较,”公孙珣依旧冷静如常。“你以为我为何要在此处来讯问你?你以为自己能借着向栩那个奇葩活下来吗?”

甄度茫茫然看了一眼周围的荒草,又看了看官寺大堂的布置,这才反应过来此处居然是国相所居的官寺!

事到如今,万事不由己,甄度也只好闭口不言了。

“此人已经承认了勾结山匪一事。”公孙珣回头朝沮宗吩咐道。“就用这个罪名杀他!公祧速速将准备好的公文取出来……”

沮宗不敢怠慢,感觉放下怀中的木匣,从中取出了一册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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