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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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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嘟囔的样子也真好看,眼睛自前向后、自上向下地来斜我,虽不是“回眸一笑”,却比回眸一笑更灵动千百倍,我趁着她回头的时候轻轻咬住她的耳垂,一吐一收地含着玩,口内道:“所以你就要做个东西,挂在他身上,好让进进出出的人都知道,你这娘没白当,还给他做了绣活呢——是不是这个打算?”
  她被我说的不好意思,拍我的手道:“自己是小人,看别人也都是小人。我不单给他做绣活,我还喂了他…”
  我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一下起身,钻到她身前,两手握着她,带着怒意道:“你喂他?你怎么喂他?”
  她知道我误会了,笑得整个人都向后一仰,被我一把抓住,却故意自己不用力,任我扯着她两条软绵绵的胳膊,整个人如荡秋千一样荡在床之上,笑眯眯地道:“你猜?”
  我将她手放下去,爬在她身上,两手在她脖颈、腋下、肚皮抓挠:“不猜。”
  她被我挠不过,又怕扰了守礼,只能一边忍着大笑,一边急急地道:“是喂汤罢了,乳母说他这年纪可以喝汤了,我横竖无事,就喂了几口,他喝得慢,我不耐烦,后来又交乳母去了——啊…”
  她的轻呼声也很美,不是宫人们那种矫揉造作的娇娇叫法,是率真直白饱含活力的声音,整个宫里有这么多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声音,既不糙哑至于粗鲁,又不娇弱近乎狐媚,一想到现在我和她在一起,我就觉得心里有无数个浅绯色的小泡泡在冒,而她推着我,压抑着说“大郎还在呢”的声音又更令我激动,我恨不能抱着她,亲吻她,日日夜夜地和她交缠,让这世上除了她之外的一切事都统统消失,天上地下,唯有彼此。
  我剥开了她的衣裳,如婴儿那般啜吮着她,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而她的声音则更低、更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晚上要出门应酬+运动,周日停更一天,周一早上七点恢复更新~
  科普by“午后都是很美好的下午四点到六点最适合某种运动了”的允:
  唐代三省六部制度是这样的:
  中书负责拟诏,门下负责核对诏书、行封驳(就是否决)之权,尚书省分六部,是执行部门。
  正史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让中宗签字直接下诏封的官是不经过门下核对正式分发的,所以被人鄙视。
  …………………………………………………………………………………………………………
  小剧场启发自“岚深时见鹿”君:
  韦欢:wuli平什么时候都可爱。
  太平:wuli欢什么时候都可“爱”。
  韦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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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路
  都说少年时恨时光太长,可我现在只恨时光太短。一日出去,回来有无数的话想和阿欢说,见了她的低颦浅笑,又有无数的心情想要和她缠绵,可是只不过短暂的偷欢之后,外面已又有人催促,我只能将一肚子话都咽下去,依依不舍地和她别过,独自在那一处用了饭,到夜里才悄悄翻出来,阿欢假装睡了,殿中一片昏暗,只有她自己持了一盏小灯在窗边等我,一俟我进去,便马上将这灯也吹熄了。
  我们在昏暗中拥抱了一刻,她伸手牵住我的手,引着我向内走去,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着阿欢模糊的影子,一路踏过漫长的黑暗。从前我是很怕这样的黑暗的,可现在却不但不怕,反而觉得心中踏实。
  她手上有常年握缰持杆所磨出的茧子,有些微粗糙,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她的掌心很暖,不单单温暖了我的手,还将我整个人都烘得暖洋洋的。
  我终于渐渐适应了黑暗,看着阿欢将我牵到床前,铺盖已经设好,还是单人的陈设,一共一个长枕、一床大被,铺上垫着半旧的软锦被,是我素日所用惯。
  她在床边松了手,向从前那样替我宽衣解带,将所有衣料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她推我坐到床上,让我倒下去,盖好被子,过不片刻,自己也脱去衣衫,钻了进来,我们两个挤在一床被中,靠在一个枕头上,面对面躺着,她的气息一吹出来就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气息一吹出去也落在她脸上。我喜欢这样的亲密,伸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另一手撑了头,半支起身看她。
  她对我笑:“以后你来,我们就这样睡着,到寅时我叫你,你再出去——你身子不好,夜里不能总是不睡。”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件事,也不要太频了。”
  我笑了起来,伸手去拨她的脸:“那件事?那是哪件事?我怎么不知?”
  她横了我一眼,推我道:“快睡。”口里这么说,自己的眼睛却还睁得大大的,我一见她的眼,就知道今夜为何无月了,因为月亮悄悄地跑到了她的眼睛里,正在对我笑呢。
  我忍不住地就凑过去,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亲完也不肯走了,就紧紧抱着她,半撒娇地道:“一整天话都没说几句,也不说想我,一来就要打发我睡,好狠心。”
  阿欢起身向外想去看铜漏,我扯住她道:“我出门时还不到子初,这会儿肯定还早。”她便没起身,只在我手上一握:“子正就去睡。”
  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越看她越觉喜欢,又在她脸上亲一下,问她:“你这一日都做了什么?”
  她道:“不过是抄经、看书、看她们侍弄大郎,还能有什么?倒是你,独孤绍可同你说了什么?我听说陛下也观了会演?”
  我道:“以后不要叫阿娘‘陛下’,叫‘太后’。”忽地生出些小心思,又道:“你也可以唤阿娘。”她以前也曾唤过母亲做‘阿娘’,那时我一听见便觉生气,这时候却无端地想让她这么称呼母亲,总觉得倘若我们一道去见母亲,一同唤‘阿娘’,便仿如我们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一般。
  阿欢没明白我的小小心事,只是动了动身子,贴着我追问:“怎么了?”
  我便将今日之事详详细细与她说了一遍,白日里亲身经历时是一种感受,再从头说一遍,叙述间不知不觉地将一日的事详细理了一遍,便又觉出许多未曾察觉的细节来:“阿娘身边人早就改了口,韦团儿却依旧称阿娘为陛下。”看来团儿在母亲身边不怎么得人心,这样大的消息,都无人告知于她。
  阿欢的眼神闪了几闪,捉着我的手道:“我在阿娘身边的时候少,你想想,团儿是不是一直称阿娘为‘娘子’?”
  我回忆了一下,实在记不起来,因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跟在阿娘身边,怎知她到底是‘娘子’唤得多,还是‘陛下’唤得多。再说紫宸殿里称呼驳杂得很,未必从前不见她喊‘陛下’,就一直不喊‘陛下’。”
  阿欢道:“倘若她是故意装作不知,只怕你我都要防着她些了。”
  我刚想安慰她一句,转念一想,便觉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自主地坐起身,咬牙道:“我跟前有阿娘的人,这人…不会也归韦团儿管罢?”
  阿欢笑道:“你才知道你跟前有阿娘的人?放心,这些人不归韦团儿管,她们都精明得很,知道跟着谁才有前途。”挽住我的手,让我依旧躺下去,一个一个地替我数:“宋佛佑是阿娘派给你的,就不必说了;阿元既是阿青提携的,能替你去阿娘那里打听消息,自然也能替娘在你这里打听消息;小浪几个亦是同理,既能向我漏消息,自然也能向阿娘漏…你不要急,那些人又不是傻子,不会什么事都向阿娘禀报,你现在大了,阿娘也没耐心再听你一日的一举一动,安置人手,多半是为了驸马,你平日仔细些子,不要紧的。”
  我蹙眉道:“我回去就新选几个人到身边,不要她们侍奉了。”
  阿欢笑道:“以阿娘如今的权势,无论是谁,只要被召过去一问,难道还敢不回话么?就是撒谎隐瞒,只要多叫几个,分别看管问话,什么话问不出来?还不如这几个被你□□过的。其实你既有了自己的庄田,不如命她们各自分管一处,田租赋税,最有油水,你又不上心,久而久之,她们必然要动些歪心思,你不要声张,暗地里叫人搜集她们的罪证,等到赃物数目大了,再把证据摆在她们面前,背主贪赃是死罪,不但自己会被杖毙,家人还要受到株连,我不信到时有谁敢不听你的话——不过我知道你的性子,这些事你不愿做,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万事防着她们就是。”
  一说到这些事,我便又有些闷闷不乐起来,躺倒回去,低声道:“谁说我便不会做这些事?倘若真是安危相关,我…我也会去做的。”
  阿欢探身来看我,手伸出来,在我的脸上捏了又捏:“是么?若我现在强要你去做这件事,你愿意么?”
  我刚要回答,她又抢先道:“几个年轻的都有家人要照顾,平日又无甚积蓄,只要有机会,只怕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宋佛佑品级高,在宫里许多年,又无家人,只怕未必会去做这事。若要叫她心服,少不得还要使出些别的手段,譬如栽赃…这样的事,你也愿意做么?若做了,你心里真的会安生么?还有,人心总是越来越贪的,若叫她们各管一地,日子久了,数额实在太大,或是权柄过高,你迟早还是要处置她们的,到时你自己心里过得去么?阿杨死时你没看见,我们却全都被叫去观刑了,她算是宫中老人,行刑的给她体面,打了三十杖便死了,若是没什么体面的,打上二三百杖,口鼻流血、筋折骨断,却还苟延残喘的也大有人在,你狠不下这样心。”
  她不提阿杨还好,一提到,我便觉心头闷得厉害,将手捂住耳朵,蹙眉道:“明日再说吧,我…累了。”
  阿欢笑了笑,重新在我身边躺下,肩挨着我的肩,手自身边伸出来,牢牢握住我的手:“太平,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个漏发的小剧场:
  太平:那个,婉儿…听说这僧衣是阿娘的?
  婉儿:怎么了?
  太平:没怎么,就是你穿着好大啊。
  则天:……
  太平:尤其是胸那块。
  婉儿:……
  则天(大悦):吾儿真孝顺。


第195章 无量
  我想要的是什么?三岁以前,这问题很简单,我想要回家,远离这陌生的时代,回到我前世的家。三岁到十二岁,这问题也很简单,我想要混吃等死,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度过余生——然后看我死后能不能回家。十二岁以后,我彻底忘了回家这事,唯一想要的只有阿欢,从身到心地想要她的从身到心。到现在,我最想要的依旧是阿欢,可这种想似乎又悄悄地变了些,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从出宫以后,我身边多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虽然我极力不去想这些事,它们却总会在经意或不经意间找上我。认真算起来,我还未满十六岁,未过少年的年纪,可是少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似乎早已离我而去——我当然知道自己有些无病□□,毕竟我已比同时代的绝大多数十六岁女娘,无论是士族女儿如崔明德、婉儿、阿欢乃至独孤绍之流,还是贫民、奴婢如仙仙、小浪之类,要幸福得太多,可是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觉得这样是不正常的,十六岁的人,本该快快乐乐地读书,痛痛快快地受到父母无保留、无条件地疼爱,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属于自己那又傻又中二的青春,而不是每天从早到晚地揣摩母亲的心意、似是而非地琢磨着这些所谓的国家大事、夜里偷偷溜出来和自己的嫂子偷情、和恋人商量要怎样栽赃下属。
  倒回去十六年,打死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太后”、“皇帝”、“宰相”们站在一起,参与这些以前在新闻联播上都未必看得到的国家大事,听闻这些从前只会当做八卦或是宫斗剧内容的秘闻。
  电视和书上看到的东西多容易,可在现实里,连控制自己的嘴角、从而得体而恰到好处地微笑都是件令人痛苦的事。而且电视上的人从不会真死,故事讲完,演员们继续出来,在这里那里谈笑风生,说些拍摄过程中的趣事,可是在这里,“死”就是“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眼前消失,不会有演员再从片场里跑出来,笑嘻嘻地安慰受伤的观众,“死”还有许许多多的名称,皇族和重臣可以被“赐死”,罪名轻的可以“绞”,倒霉点的“弃市”,最倒霉的甚而比“凌迟”还惨。而且一人之死,还远不是终结。
  我曾日日夜夜地想着要如何变强,也迫着自己去变强,强到足以护住自己和阿欢,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到底要怎样才能算真正的强,而强大所付出的代价,又到底值不值得。
  阿欢没有迫我回答,她只是耐心地看着我,一手搂住我,让我枕着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因思家而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童年时候,母亲也曾这样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哄着我睡觉。外祖父出自草莽,言音颇有些不正,母亲也因此学了许多并州乡音,她平日里从不提起在并州的过往,唯有这种时候才会轻轻地唱些似是而非的并州乡谣。她唱歌时声音真是发自内心地温柔,这温柔明明白白地误导着我,让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位恰巧姓武又恰巧有些强势的皇后。这温柔也曾误导了李晟和李睿,他们总将她当做一位母亲,而不是一位政敌。
  我轻轻地抬头看阿欢,看她亮晶晶的眼:“阿欢,你会唱歌么?”
  阿欢怔了怔,手搭在我的肩上,轻声道:“从前和七娘学过几句。”她侧了头,轻轻唱了一首民谣,她用的不是官定正韵,唱出来的词我有许多都不懂,她的调子多半也是不对的,有好几处显然有脱节,有些地方还有重复,有一回她还特地停下来,回想一刻,才又继续唱,唱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七娘和外间坊巷小儿学的,她们不会正韵,也不识字,唱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七娘年纪小,也不懂事,和她们学了,就对我们唱,结果被父亲知道,连我带她,一起关在院子里罚跪,无生忍来送饭,被父亲发现,饭没送成,还白白捱了一顿打——亏他白读了那么多书,比你还笨,若是我…”
  她住了嘴,紧紧搂住我的肩,有泪自她眼角一串串落下,她忙将脸转开,我坐起身,自后向前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肩上。将她搂在怀里时,我才发现自己已比她高了,虽高得不多,坐着时却已能看出来。我轻轻拍她的背,听着她的啜泣渐渐低下去,忙将话哄她:“无生忍才不笨,我荐他时,吏部调过卷,说他策论做得极好,字也写得漂亮。你们兄妹,个个都这样出色,阿娘在天之灵,一定也觉欣慰。”
  我悄悄地叫了她阿娘做“阿娘”,不知她有无听出来,反正我自己是红了脸,笨手笨脚地去替她拭泪,又引她说话:“你们家男女都是单名,为什么无生忍却要叫这个名?是小名?”
  她在我怀中摇了摇头,轻声道:“阿娘不甚读书,唯从几位阿师学过《观无量寿佛经》,我们兄妹的大名都是阿娘起的,便从此经中起名。我随母亲住以后,方从三娘起名为‘欢’,原本不叫这个。”
  我笑道:“我知道了,你原本一定叫韦无上美,所以才生得这样美。”
  她白了我一眼:“我原本叫做无量寿,七娘叫观音婢,后来阿娘嫌婢不好听,说本是婢家出身,不能再用这个字,就改做观音。贱名粗鄙,你听了就忘了罢。”
  我将“无量寿”这三字念了一遍,只觉普普通通的三字,却似无上仙音,半开玩笑地道:“小时候我去拜佛,看了别的都不耐烦,只有见了无量寿佛 ,便觉像是前世见过一样,亲切得很,原来是因为你。”
  她推我:“一天到晚胡白乱道的,也不怕佛祖怪罪。”一句出口,倏然变了脸色,镇重地对着西方拜了拜,喃喃念了几句什么,又扯着我去拜。我倒不知她竟这样虔诚,也随着她胡乱拜了几下,又笑嘻嘻道:“那我以后不叫你阿欢,叫你阿寿好不好?”
  她瞪我一眼,将我推在床上,用被子压得严严实实:“睡觉。”
  我在下面钻了一圈,到底又将她抱住,在她身上亲了又亲,灵光乍起,低喃道:“愿尔无量寿,触光永安乐。”
  她回身瞥了我一眼,捏着我的手道:“愿尔命终即化男子,七宝池莲华中化生。”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刚要辩驳,一转念间,却只笑了笑,紧紧地抱住了她:“愿普天下,再无人发‘国无女人’‘厌女转男’愿。”
  她动了动身子,极轻地道:“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太平和阿欢念的都是佛经四十八愿中的某几愿,下文来自百度:
  我作佛时,光明无量,普照十方,绝胜诸佛。胜于日月之明,千万亿倍。若有众生,见我光明,照触其身,莫不安乐,慈心作善,来生我国。若不尔者,不取正觉。(十三、光明无量愿;十四、触光安乐愿)
  我作佛时,寿命无量。国中声闻、天人无数,寿命亦皆无量。假令三千大千世界众生悉成缘觉,于百千劫悉共计校,若能知其量数者,不取正觉。(十五、寿命无量愿;十六、声闻无数愿)
  我作佛时,国无妇女。若有女人,闻我名字,得清净信,发菩提心,厌患女身,愿生我国。命终即化男子,来我刹土。十方世界诸众生类,生我国者,皆于七宝池莲华中化生。若不尔者,不取正觉。(二十二、国无女人愿;二十三、厌女转男愿;二十四、莲华化生愿)
  所以你们知道唐代所谓“妇女地位高”到底高在哪里了←_←
  感谢……………………………………………………………………


第196章 皆大欢喜
  天微亮时我便换了青衣,出了宫,戴了幂离,骑着骡,只带了二十余家人,晃晃悠悠地逛了出去。
  京城便是这样奇妙的地方,穿青衣时与穿朱穿紫时看见的风景全然不同:从前在车窗子里看时只觉得两旁人多,却从未觉街道狭窄,只要我们愿意,甚而可以在大街上驱策驰骋,毫无阻碍,然而换了青衣,坊巷忽然间便变得拥挤狭窄,连气味也或多或少地有些不堪,卖油翁挑着油腻的担子,卖货郎敲着零落的锣鼓,巡街的不良带着属下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官府的差脚忙着赶牛车入宫入省,酒肆当垆的娘子有把子好力气、单手便提起一大只酒桶,行脚的兴胡商队里飘着不知是狐臭还是汗臭,或者纯是骆驼们的臭气,穷措大们摇着头晃着脑、不知是在吟诗还是在发牢骚,坊巷间有许多小儿踢着气都灌不进去的破皮毬、与沿街的胡儿们或争执或玩闹……
  这一切于我都极新奇,是一种我从未看见过的煌煌大唐气象,然而细究起来,其实于我又极熟悉,那是曾伴随过我近二十年的熙攘市井之气。比起巍峨广阔、井然有序的大明宫,这样的街道坊巷,才更像是我所熟悉的地方。
  我在一间酒肆前停下来,掏钱买了一片蒸饼,卖饼的胡姬年不过十七八,像是起得太早,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直接用手捏了一片饼给我,顺便还找了我几个大钱,我捏了捏这掺了许多锡做的带油劣币,一面抛着它,一面将饼向嘴里塞。
  这举动吓坏了跟出来的冯世良,老东西忘了我叫他掩饰身份,尖着嗓子叫“娘子,吃不得”,那人高马大的胡姬翻了个白眼,吐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胡话,伸手将舀酒的葫芦拍进酒桶,酒汁喷了冯世良一身,转身进了里面,冯世良气得跳脚,鼓着眼看我:“娘子…”
  我将自己的钱袋子扔给他,算是代这胡姬赔了罪,自己笑眯眯地上了骡子,悠悠地往城外走。
  虽是清早,城门却已排起了长队,乘牛车、马车和骑马的达官贵人们先走,其后才是我们这些青衣、白衣、褐衣的人——如我们这些出城的,多半骑着驴、骡,也都有一二从人,进城的那边便大不一样,大多是驱牛赶骡进来卖菜卖米的农户,或是风尘仆仆的行商,也有些外官或是田主,但是一看便知不是京城里久住的。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人从我身边经过,青衣虽次,褐衣小民们见了,却也点头哈腰,偶然有些穿绯的经过,便趾高气扬地看我,有些外穿白衣、内服朱紫的经过我时也有几分傲慢,不过论傲慢谁也比不了冯世良,这老东西在宫里、宅邸里时一副温良恭顺的老好人样,此刻却如一只憋了一肚子气的虾蟆,两眼、两颊都鼓得溜圆,连脸上的褶子都因此小了不少,虽没穿绯衣,架子却不比穿绯衣时小,不断地示意家人将我紧紧护住,唯恐别人不知我是某位微服出行的贵人。
  我特地没走正门,出城之后,又远离了大道,渐渐地躲开了车驾出巡时常会经过的几个地方,到了真正的城外。
  与我想象中不同,城外并不是“郊区”,这里人烟之稠密,比之城内有过之无不及,亦有许多如霸陵一般的小小集市、镇落,沿途亦不乏绯青车马。
  既远离了那许多人丛,冯世良便镇定了些,指着前面向我道:“此是杜陵,往前不远,便是京兆韦氏聚族之地。”
  我听见是阿欢的族居,便越来了兴致,驱策而前,不久便见一处似镇落又不是镇落的地方,以一间大屋为中心,四面连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住所,想必那中间不是韦氏祠堂,就是韦氏祖屋,住所中住的,自然就是韦氏的族人了。
  因许多文人雅士都喜欢来杜陵凭吊,因此路边也有不少酒肆,也有卖饼卖果的娘汉,我随意走了几步,叫人买了许多果点,抱到酒肆中,叫了一桌小菜,略坐片刻。隔壁有一桌措大,酒酣耳热,正在那里讨论汉宣故事,却不是说宣帝的功业,而是在议论许皇后与霍皇后在宣帝心中孰轻孰重——有个大胡子措大说霍后出身大族而许后出自寒微,以时人的眼光来看,其实霍后与宣帝更配,另一人喝高了,拍桌子嚷道:“许后再如何也是糟糠之妻,怎可因富贵而轻易?”
  先前那人便迷了眼道:“许后所凭,无非太子,设若霍后有子,还不知汉家天下,是怎生模样呢——你们不见当今?”
  这话一出,同桌几个都忙嘘他,又打着岔将话绕到别处,隔壁一桌本有几个当差的飞骑,彼此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按刀而起,乘马飞驰,向城中去。
  冯世良悄悄看我,我抿了嘴,叫人会了账,走出酒肆,沿着韦氏聚居之所悠悠绕了一圈,猜不出那处曾被阿欢涉足,又进不了祠堂,只得调头回程,经过那酒肆时已见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那飞驰而去的飞骑,我知他们是来抓人的,忙让在一旁,谁知那队骑士到了近前,又分作两队,一队进了酒肆,大呼大喊地抓人,另一队数人悄悄地过来,向我行礼,却是薛鼎领了二十来个千牛卫:“太后派臣传谕公主,天已晚了,请公主早些回宫。”
  我不知是这飞骑过去禀报时母亲才知我在这里,还是她一早便知我的行踪,面上只嗯了一声,道一句“有劳”,听见酒肆里嘈杂喧闹,偏头一看,只见整个酒肆里的人,连卖酒老汉和他女儿,并肆中人客全都被押了出来,绑成一队。
  薛鼎将马让出来,护着我走在前面,这一队便坠在我们身后,入城之后我们向宫城,那一队亦向着差不多的地方,到皇城门口才分了道,我入了宫,这些人被押去左监门府署。
  母亲本派了人将我接去紫宸殿陪她用饭,自己却在宣政殿待了许久方回来,来时面带笑意,见了我的装束方露出些责备的神色:“又不是不许你出去,为何要做这样打扮?也不多带些人。”
  我笑道:“尧年舜日,就是孤身一人走在街上都不怕,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见母亲心情似乎不错,大着胆子问道:“阿娘莫不是神算,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母亲瞥我:“飞骑告密,左监门问酒肆里有几人,提到了有一行青衣可疑之人,武懿宗还兴冲冲要连你一起抓了,亏得阿韦说了一句‘太平早上青衣出去,只带了十余从人’,我才让薛鼎带人去看看,不想果然是你。你也是胡闹。”
  这告密的居然直入宫门,见到了母亲,看来酷吏之祸不远。我虽早知此事,此刻仍不免心中微叹,打起精神笑道:“我出门时又不特地告诉她,她怎么知道我穿青衣、又只带了十余人?怎么又告诉阿娘了?”
  母亲道:“你与她同住一殿,早上出门见到,有什么稀奇?她抱着守礼来问起居,恰遇见武懿宗来回报此事,所以插了一句嘴——怎么,你是怕她窥伺你,还是怕我窥伺你?放心,你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我有时叫她们来问问,不过看看郑博待你如何,平日里你爱做什么,谁要管你?”
  我赔笑道:“阿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嫁出去的女儿,难道就不是阿娘的女儿了么?我是阿娘肚子里出来的,阿娘认不认我,那也是阿娘生的,夫妻之间可以和离、义绝,谁听说过娘母子间能断了关系?”
  母亲哼出一声,不置可否,我想自己这年纪,撒娇总还不至于太奇怪,便凑过去,搂着母亲好生亲热,母亲果然被我打动,一拍我的手道:“以后出门,纵不用仪仗,也不许只带这么些人,也不要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不成体统。”
  我喏喏应下,陪她用了饭,特地引着她说些朝上之事。父亲在我面前甚少论及朝事,母亲却并不避忌,我甚而觉得她有意挑选了几件,说给我听:
  裴炎加开府仪同三司的诏果然被驳回来,薛元超言辞温和地提了封驳的理由,裴炎亦恭谦礼让地辞了这等封赏;刘仁轨以老病为由请辞西京留守,并上书母亲,论及吕后身后骂名,以及吕产、吕禄之下场凄凉,母亲则预备回一封手书,让武三思持手书去慰勉刘仁轨,告诉他自己并非吕后那样的人,临朝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已不称朕、去诏敕之称,便是明证,又赐刘仁轨额外恩荫一孙、绢三百匹;刘祎之之兄刘懿之外放上州;郭待举罢知政事;武承嗣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在金吾卫下设木兰骑,由独孤绍检校校尉;六闲厩皆设闲厩使,由宦官统领。
  其他倒还罢了,武承嗣与独孤绍的任命竟未受任何阻拦,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尤其独孤绍还是我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武官。不过再一想想,母亲已主动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宰相们自然也知情识趣,各退一步——如此方是两相便给,皆大欢喜。
  却不知这样皆大欢喜的局面能维持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杜陵是汉宣帝之陵,京兆韦氏有部分聚居于此。
  2。唐代的城市还不完全像是明清,所有居民都包在里面,城中主要是重要设施和贵人、官人。(这条考据不是很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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