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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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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欢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毫不迟疑地拱手道:“是有人捣鬼。”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外面看似平静,其实内里最是激烈,如现在这种可以立威也可以市恩的机会,总是毫不迟疑地选择立威。
  我笑了笑,道:“你觉得是谁捣鬼呢?”
  韦欢垂了眼皮道:“木匣中已经积了许多密报,打开看看,或许就知道了。”


第92章 宽贷
  王诩猛然抬头。他在我这里这么多年,我也只在这一次见他面上有这么显著的表情:“冷淘本就是不能久放的吃食,现做出来,过不上半个时辰就浸得透烂了。他们一则是怕这东西不雅相,叫公主看了心烦。再则韦四娘子进献吃食,本是一片好意,我们告诉一声,公主知道了,便是领了韦娘子的好意了。把这糊烂的汤饼进呈公主,公主见了不喜欢,恐怕倒辜负了韦娘子的一片好意。且这等市集吃食,寻常百姓吃着还可,擅自进到公主这里却似有不妥。望公主、韦娘子明鉴。”
  我果然是小瞧了他,他分明已将一切看得清楚,知道我是在给韦欢立威,直接就“韦娘子明鉴”,可惜像他这么明白的人,早知韦欢在我这里得宠,却偏偏还敢对她不冷不热的,这心思也着实耐人寻味。若说方才我对他的厌恶还只有一二分,这会儿立刻就变作了七八分,抿嘴看了韦欢一眼,这厮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马上就驳道:“这次是我送的冷淘,你们觉得不好,‘为公主计’,不予呈送。下次若是陛下赐的东西,你们是不是也敢隐匿不报?四时贡献,地方土仪,你们觉得不好的,是不是也可以昧下?既是进献给娘子的物件,便是娘子的东西。娘子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总是要由着她的心意处置。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擅做主张,那这宫里还有没有法度?中官主掌内外交通,本该为公主致耳目之聪,行口舌之便,如今耳目、口舌却有了自己的心思,让主人看的、听的,都是自己想让主人所听、闻的,所言所语,又慎加挑选,只选对自己有利的,如此,岂非致主上于蒙昧昏蔽之地,情由不知,令旨不行?你们这般处心积虑,蒙蔽主上,到底是何居心?”
  我真想给韦欢鼓掌。我本以为她驳我的时候已是毫不留情面,谁知她驳起别人来却是又毒又狠,别说我本有心整治中官,便是我没有这样的心,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只怕也要勃然大怒。而王诩哪怕是什么亏心事都没做,遇见“权高蔽主”这样的指控,也只能免冠回避,听候鞠查。至于鞠查结果如何,便端看鞠查之人是谁,想要查到哪个地步了。
  我对韦欢一笑,慢腾腾坐下。丽春台如宫中大部分殿宇一般,庭院四周都有高高架起的回廊,我如今身形尚短,两腿垂下去,足尖才到那小内侍的头高。他又跪得远,我伸了伸脚,没碰到他,便对他招招手,他趴在地上,一无所觉,还是一个机灵的内侍站出来,推了他一下,他才迅速地爬近,嚎哭着要来抱我的小腿。
  韦欢倏然上前,一脚将他踢开,冷冷道:“公主玉体,也是你能随便碰么?”那脸上满是义愤,倒好像昨日在我的“公主玉体”上留下许多伤痕的人不是她一般。若非这场合实在严肃,我恐怕早已要大笑出声,此刻却只能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脸色,对韦欢露出一个矜持的赞许笑容。想想我如今的年纪,这表情在外人看来一定像是偷穿母亲衣裳的小孩子一样好笑,可是满场除了我,没人有任何好笑的表情。这便是权力的好处。哪怕你只是一个年未及笄、幼稚、任性、愚蠢的孩子,可是只要你有了权力,再英明再睿智的人,也只能匍匐在你脚下,对你奴颜婢膝。我竟有几分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孩子被韦欢一踹,先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哭声,等我向韦欢一笑,这哭声便突然小了下去,他爬在地上,哀哀戚戚地求饶:“公主,这都是王中丞叫小人做的,小人并不知那是韦四娘子的冷淘,也…也不知王…王诩他是这样的人,公主,小人…小人若早知道,绝不敢欺瞒公主…”
  我忙将腿盘上去,扬声问道:“除了这件事,王诩还叫你做过什么?如实说,说得好,恕你无罪。”说话时却看着另外一人,只见他的眼神不断在王诩和韦欢之间游离,等我看他时便下定了决心,先这人一步扑上前,急切地道:“禀公主,小人知道。韦娘子刚入本宫时,他处处排挤韦娘子,曾指使人偷韦四娘子的被褥,还曾当众出言侮辱韦娘子。公主吩咐韦娘子的用度比于杨…杨妪,王诩他却屡屡克扣,秋日夹衫至十一月才给,娘子赐的彩锦也偷偷换作彩绢,娘子赏赐的钱币,别人都是足千官钱一贯,他却以八百当千,用的还是锡钱。小人…小人看不过去,曾数次劝谏,他却反倒出言斥责,还…还将小人发配去前庭扫地。”
  这就纯是污蔑了,我的私库一向由宫人掌管,宦官们只做通传,就算克扣到韦欢头上,也不会是王诩的主意,至多栽到阿杨头上,不过阿杨已是必死的人,如今又关在京城狱中,任他说破天去,总是无人对证。我讽刺地一笑,却不但不揭穿他,反而微笑着鼓励道:“就这些?”
  只这一句,便等于是判了王诩的罪了,庭中众人心领神会,除了跪着的两人之外,宦官宫人,纷纷上前揭露王诩之罪状,王诩倒也硬气,抿嘴跪在地上,再不出声辩驳。
  我见众人说得够多了,挥挥手,道:“阿欢,这事便交你处置了,你…看着办罢。”转头看向众人,淡淡道:“日后本宫人员擢录罢斥,皆由宋佛佑掌管,至于刑罚赏赐、人物臧否,则由韦欢处置。她二人的职责品级,我自会表请陛下敕封。其余职缺,我自会叫殿中、内侍二省安排。”
  众人齐齐应诺,望向我的眼光中固然满是敬畏,看韦欢的眼神却也大不相同了。韦欢与宋佛佑两个上前来谢过,说了几句不负隆恩之类的场面话,宋佛佑趁机向我进了几人的名字,各为某处职缺,我一一应允。韦欢待她说完,方道:“娘子,妾请开启木匣,取出密报,一一验对,以为鞠审之用。”
  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些木匣里放着的都是各人阴私,正好趁着阿杨被抓、查撤王诩之时一并发出来,大兴株连,彻底清除异己,再从容换上我自己的人,到时我宫中虽依旧免不了有母亲的耳目,却绝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动静举止都会报到母亲那里去,这也是我今日特地为她立威的意思。只不过韦欢虽然猜得到我的意图,却还未到与我完全心意相通的地步,我这样大费周章地杀鸡儆猴、恫吓众人,却不是想叫我宫中人人自危,行那告密的风气。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全大唐比我更有权势的大有人在,倘或他们只畏惧于我的权力,难免有一日会背弃我,投向更有权势的人怀里。我想的,是让他们真心服我,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事。
  何况,正如我不能偏信阿杨一人一般,偏信韦欢,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我深深地看了韦欢一眼,微笑道:“阿杨、王诩乃是首恶,余人不过迫于他们的威势,无奈胁从,那木匣里的事,多半也都是受他们指使所做的恶事,深究无益,不如烧掉——只此一次,日后本殿中也仿紫宸殿之法,所有人皆可面呈言事,若叫我知道谁敢干犯法度,必将严惩,绝不宽贷。”
  韦欢亦深深地回望我一眼,端正拱手应诺。


第93章 心魔(四)
  婉儿的心里有隐隐地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隐忧。母亲察觉了她的异常,轻声问道:“今日那人叫你去做什么?”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担忧。
  婉儿不愿意让母亲担心,故作平淡地道:“她夸我才学好,让我在紫宸殿当值。”
  母亲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双膝向前,凑到婉儿身边,低低道:“你…答应了?”
  婉儿失笑:“阿娘说的什么话,她都开了口,我还能不去么?”
  母亲苦笑道:“是我糊涂了,我…我怕她记恨,唉。”
  婉儿想起白日里那个人的表现,倒并不像是这等心胸狭窄之人,只是这话也不好对母亲说,毕竟这十几年来,母亲心中的那位一直就是一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狐媚小人,若是自己出言分辩,难免惹母亲不悦,再说,自己才见了她几面,又怎么敢笃定自己就知道她的性子?婉儿便只是笑着替母亲挽了挽散落的鬓发。母亲不似她的好运气,白日里总被分去做些活计,这些活对年轻的粗使宫人来说是好差,对母亲这样年届不惑的妇人却着实不容易,今日忙了一日,眼睛像是比昨日又更浑浊了一点,鬓边也又添了一根白发。
  婉儿顺手将那一根白发拔掉,母亲从她手里接过白发,眯着眼一看,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地道:“阿娘老了,不中用了,本来想闲暇的时候给你多做件夏衣,做到现在,也只得了一个袖子。”
  母亲的年纪与那个人差不多,然而那个人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七八,母亲看上去却仿佛六十老妪一般,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相差实殊。
  婉儿心里酸楚,面上倒笑得越灿烂:“宫里一年四时自有衣裳,舅舅前些时候也托人带了衣裳来,便这些已经穿不够了,阿娘白日里要做官家的活,晚上好容易歇一歇,就不要再为我操劳了。”
  母亲笑着说:“你如今正是一天一个样的时候,那些人做的衣服都不合身,好好的小娘子,正是青春爱俏的时候,穿的衣服短了一截,叫人看了还像个闺秀的样么?还是我给你做的妥帖。我白日的事其实不多,只是这几日换了个执事,不似从前那样管得松,我们只好坐在那里白耗着时辰,其实不累,你不要担心,今年你舅舅偷偷送了几匹彩绫,我给你裁几身汗衫,穿在底下软和,你行动时小心些,不要露出来,叫人看见。”
  婉儿见劝母亲不动,只得干应着,因想起白日里得的绢,便兴头头道:“我今日得了十匹绢,是上造的彩绢,阿娘看看合适否,若合适,阿娘也裁几身衣裳,这是那个人赐的,纵穿得花哨些也不碍的。”母亲听说婉儿不但没受责罚,反而还有赏赐,面上既惊且怕,满口还道:“你看看,若是寻常的绢,就拿去换成钱,留着与你的同侪们买些东西,紫宸殿里当值的,绝非普通宫人,你要好生与她们相处。”
  婉儿笑道:“那个钱我自己也有,以后当值有俸料钱,还有赏赐,不差这些的。”不等母亲反对,起身便去搬日间所得的赏赐。这东西是直接由内侍们搬来的,连婉儿自己也还没看过,为叫母亲开心,特地笑吟吟地选了最艳的一段,抱到母亲跟前,与她一人执了一端,慢慢展开。
  这是一匹桃花绢,以水红为底,四角绣着大朵桃花,展开到底,中间还绣着几幅图样,原来却是宫中做帐幔、被褥的绢布。
  母亲一手执着一角,一面伸手指在图样上,细细分辨一番,才嗤笑道:“是说的王献之的故事,这等…人,用的绢布也是这般,我不用这绢。”
  婉儿却没有听过这个典故,扯着母亲的衣角道:“王献之的什么故事?阿娘说与我知。”
  母亲笑了笑,道:“你也大了,说与你知也没什么。这是王献之与他的爱妾桃叶的故事。当时他有爱妾名桃叶,王献之为其作《桃叶歌》送渡,桃叶则答以《团扇诗》。都是淫佚之曲,没什么好读的——婉儿,你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婉儿强笑摇头,道:“没什么,忙了一日,有些累了。”
  母亲关切地道:“既是累了,就早些歇着。你在那地方当值,虽未必在那人眼前,也须时时处处小心留意,切不可争强斗狠,尤其你是新选过去的,对资历深的同侪要恭敬些,不要恃才傲物,亦不要与她们走得过近。”
  婉儿心里惊骇,唯恐母亲担心,只是喏喏而应。母亲见她面色不佳,絮絮叨叨地将她送到床上,方才叹息一声,悄悄地点起油灯,躲到另一头做衣服去了。
  婉儿几乎一夜未眠。
  前几日都是母亲起床之后来摇醒她,这一日却是听见母亲的响动便起了,利落地穿好衣裳,母亲尤自嘱咐些谨慎小心、与人为善的老话,婉儿却收起从前那等不耐之心,静静听着,眼看着母亲将她本已服帖整齐的衣襟又理了一遍,又弯下腰替自己将腰带系好,微笑道:“我省得,娘不要担心。”
  母亲又在叹息,边叹边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一双浑浊的眼中分明有泪,却到底是笑道:“我儿聪明伶俐,自有福佑,阿娘没什么可担心的。”
  婉儿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将要走时,母亲又将她叫住,那双曾经如柔荑般细嫩的老手紧紧扣住她的手,抬眼对她看了又看,才道:“娘等你回来用晚饭。”
  婉儿只觉眼角湿润,不敢再多说话,只是点头急应一句,便快步出去,穿过整个太极宫,到了紫宸殿,却已经比同班值的宫人晚了。主管她们几个的年长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既入了紫宸殿,便早些搬到永巷住罢,我叫人知会掖庭,给你分间屋子。”
  婉儿低了头,谦卑地应了一声“是”,蹑手蹑脚地跟着同班的人进去——她被分去洒扫庭院,一般这样的执使,须要在帝后起身前做完,且不可高声大气,惊扰了陛下们的睡眠,是既累又烦的苦差,因此虽在紫宸殿,其实却并非什么特别好的差事,所幸的是这样的差事遇见武后的机会甚少,虽不会得宠,却也不会速祸。
  婉儿昨日胸中还有一腔雄气,今日却觉这差使甚好,安安心心地执帚打扫,不敢有丝毫懒怠。
  那年长的宫人见她乖觉,微微点头,到下值时温言宽慰几句,道:“不要觉得这样的差事不好,陛下跟前的青娘子、张娘子,都是从这样的差使上去的,你们若好生当值,以后自有造化。”
  婉儿惊异于殿中执事的温和,诚心诚意道:“这差使很好,多谢执事照拂。”
  那宫人笑了笑,道:“也并非全然就是打扫了,陛下一贯看重本殿宫人,凡有宴飨,都只用本殿人员。明日家宴虽不在此,席上的端递传引却也都是我们殿里的人。你们两个新来的,今日下了值去内书堂,好生将这些礼节上的事问问,不要临场怯懦,丢我紫宸殿的人。”
  与婉儿同为新来的那个面露期冀之色,笑着拱手道:“多谢娘子提点,奴这便去内书堂。”又看婉儿,婉儿嘴角扯出一抹笑,原样拱手道:“多谢娘子。”面上笑得虽欢,心中却忧思重重,难以自已。


第94章 更衣
  自我明定了韦欢与宋佛佑的职司之后,她两个便团团转地忙起来,一个带了内侍们去审问王诩,一个忙着安排殿中人员事务。阿杨与王诩被斥退之后,我殿中的人又少了一大截,宋佛佑的意思是直接去殿中省和内侍省要,等人齐了,再由我在请封女史的表章上总提一句,告知父母。这确是老成之言,我当即依从。等她们走了,写一封处置的手令,命人交驿递送去京中。表章我本打算请崔明德替我写,转念一想,又决心交给韦欢——如此她忙过了白日,晚上又可与我再多相处一会,到时借口商议晚了,还可以一处睡下。
  这两件事都办妥之后,我便着实闲了下来,本想去学堂读书,想起许敬宗久病,魏叔璘又被委以他任,余下的学士、教习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还不及婉儿教得实在,便又没了兴致,倒是流民那件事还没办妥,李晟并未派人来催,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若特地派个人去拒绝,倒像是落了太子的面子,若不说罢,怕李晟以为我默认了,倒不如当面将难处说一遍,李晟本是临时起意,应当也不至于就指望我这小小女娘来帮他。因此先派人打听李晟在何处,那报信的人如今也比从前利落许多,须臾回报:“太子与延安大长公主具在贞观殿陪圣人和陛下观绳戏。”
  我听见延安公主在,便又改了主意,自己在殿中坐了一会,实在无事,便叫人去请伴读们来一道读书聊天。谁知宫人过一会又来报说:“崔家娘子病甚,崔小二娘正急着出宫回去视疾,倩奴回娘子的话,请等母病少差,再入宫陪侍。奴想崔家娘子正病着,其余几位小娘子未必肯在这时出来,所以先来问娘子一句,还是请她们来,还是不请?”
  我忙问:“是什么病?病了多久了?”
  那宫人道:“传话的只说是急症,没说是什么病因。既入宫接崔小二娘回去了,恐怕一时半会未必能好。不过崔小六娘还留在宫中,并未出去。娘子且放宽心。”
  我见她机灵得很,直接吩咐道:“你带两个内侍,取几样常用的药材,再取几匹绸缎送去崔家。不要素的,要艳一些。替我问问崔家娘子的病势,就在外面问,不要搅扰内宅,晚上我回来,将崔府情形报与我知。”
  这人脆生生应了一句,不徐不疾地退下。我见她很有几分干练,又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道:“贱名王仙仙,同侪常唤奴仙仙。”
  我点点头,等她退出去,又想起许敬宗来,这老头子虽然为人一般,却颇得母亲信重,又是我的老师,他既病了,倒要常派人看看,便唤了中官来,命他们选药材绢帛送去许敬宗处,这拨人前脚出去,门前宫人后脚便报:“冀王来了。”话音甫落,就见李睿在门口脱了靴,大步进来,边走边笑:“这样好的天气,你只是闷在殿里做什么呢?走走,与我出去玩去。”到了里面,便把脖子一伸,问我:“就你一个?”
  我道:“这边上站着的不都是人?什么叫就我一个!”
  李睿挠头道:“我见你身边常跟着许多小女娘,以为今日她们也陪着你呢,谁知又不在。”
  我见他神情与当初在母亲殿中寻春桃不见时一模一样,倏然起了疑心:“你莫不是看上了我殿里的谁罢?我一人都不会给你的。”去年母亲赐了两个侍女给他,他新鲜了两个月,转头便把人忘在一边了,今年年初心心念念的都是崔志洵家的歌姬,在我面前提了好几次,说崔家那个奴奴“美颜色、尤能为肉声”,如今又把主意打到我宫里来了,我是绝不会送人给他的。
  李睿倒也有自知之明,对我笑道:“别说我没看上,就是我看上了,也不敢向你讨呀——我来真是找你去玩的,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去市集么?南北两市人丁纷杂,不大好去,倒是天津桥离宫里近,我们到那里看杂耍去。”
  天津桥在皇城之南,我同父母登城楼赏灯时见过几次,上回独孤绍设宴时远远经过一次,却从未走过,只听说此地甚是繁华,有许多文人士子都在此吟咏,放在前世,也算是个著名景点,去去倒也无妨。我便应下,更衣时李睿又笑道:“我们骑马去,你穿身袍衫,说不定走一圈遇见了谁,再又去什么地方呢。”
  这却点醒了我,我道:“许师傅病了,一会出去,我们亲到他府上看望看望罢。”
  李睿不在意地道:“叫个人去问问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
  我道:“都出了宫,也不过多骑一会马的事,就去一趟何妨?”
  李睿被我烦不过,勉强应了,我想他出门未必带着东西,便叫人额外替他去取一份礼,派的人去不到片刻,便见韦欢从后面走来,躬身道:“娘子是要亲自去探问许相公么?若是这样,礼物要郑重些,最好问问宋娘子,看往常这等时候都带些什么,也不可越过了圣人、陛下和殿下的赏赐去。”
  我笑道:“你忙你的,叫个人传句话就是,怎么还自己出来了?”
  韦欢道:“这事须得慎重,怕她们一来二去的传不清,不如妾来问明白了,心中才有成算。”
  不等我回话,李睿便连连点头笑道:“探望师傅果然是大事,你考虑得很周全。”
  韦欢对他一礼,又转身看我。我却已将许敬宗的事忘在一边,看看李睿,又看看韦欢,只觉他二人之间说不出的怪异。韦欢看我不回答,轻轻唤道:“娘子?”
  我方抿了抿嘴道:“依你。”
  她去问了宋佛佑,备下四色礼物,亲送出来,李睿又道:“韦四娘不同我们一起去么?”
  韦欢看我,我心里不舒服得很,张口道:“她留在宫里有事做。”
  李睿便悻悻然嗯了一声,还不便走,我便借着更衣的由头把他打发出去,闷闷地张开手,却是韦欢替我除了外衣,又取了袴袍等物来催我换。
  我吓了一跳,道:“你不是有事做,怎么还不走?”又道:“叫她们给我更衣就好了,何苦用你?”
  韦欢道:“叫她们更衣,你身上不就给人看见了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蹙眉道:“我从小就这么给人看到大的,有什么大不了的?”给她们看一万遍也没什么,给你看一眼都是要命。
  韦欢轻咳一声,道:“娘子不怕被陛下责骂,我却怕陛下治我不敬之罪。所以还是自己来服侍娘子罢。”
  我才想起昨夜里她干的好事,胀红着脸道:“我自己来!我…我会穿裙裳了。”
  韦欢将绫袴一抖,睨我道:“裙裳与袍袴可是不同的穿法,裈袴若系不好,走路时掉了下来,岂非丢人?”
  我绝少动手自己穿衣,更别提男装了,听她一说,心中没底,只得红着脸道:“那你替我换,快一点,我急着出去呢。”说着几下除了里衣,又从她手里抢下绫袴,套进去站好:“快系上。”
  我这样急,她却心不在焉似的,眼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抬手抚上我的肩,在被咬的伤口附近轻按了一阵,看着我道:“我将你咬成这样,你当真一点也不恼么?”
  我急得跺脚:“我自己说好和你打一架,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恼的?你也别得意,等我以后习武,一定把你比下去。”
  她从那一堆衣衫里挑出一条素色裈裤,笑看着我道:“习武不习武的倒还两说,娘子先学着怎么穿男子弁服才好——裈有裆,在里,袴无裆,在外。”说着两手便搭在我腰上,一本正经地道:“妾替娘子除袴。”


第95章 上阳
  穿越之最初,我是很不习惯别人替我更衣的,可惜那时我尚在襁提,动静皆不由自主,等我终于有了表达反对言语的能力时,又早已习惯被人服侍的日子。这习惯一直保持着,到了如今养得连自己更衣都费劲时,忽然又被韦欢打破了。
  她迅速地扒下了袴奴,之所以用“扒”这个字,是因为这动作几乎是半强迫的。袴奴一掉,我便精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身前全无遮挡,本来只是脸上发烧,这会儿却是全身发热。我的皮肤承自母亲,极是白皙,一旦发热,周身便红通通的,想遮都遮不住,韦欢看见就笑道:“在汝州时,你不是脱衣脱得极畅快,极自在么?怎么这会儿突然害羞起来?”
  我哼了一声,道:“那时候是在沐浴,当然不一样,你快点。”
  韦欢手执裈裤,叫我抬腿踩进去,俯身下来替我系带。她的手环过我的腰,我一动作,便擦在她的脸上,被她的脸扫过的地方热得发烫,尾椎处似有一道热流而上,激得我全身一紧,直直站立,韦欢笑瞥了我一眼,我以为她又要嘲笑我,谁知她却只是快手快脚地替我穿好衣裳,裹上巾帻,我以前也穿过男装,却不知弁服原来这么繁琐,韦欢替我准备的是素色汗衫、素裈、白罗袜、白袴奴、浅黄半臂、紫色外衫,又正正经经地梳了头,戴了巾子、幞头,围蹀躞带,佩金鱼袋、承露囊,具纷、砺七事,等将我打扮好了,左左右右一看,道:“娘子与冀王果然是亲兄妹,这么一穿,连我都几乎分不出了。”
  我对着镜子一照,果然见自己的样貌形容与李睿有七八分相似,韦欢像是很喜欢我这样打扮,对着我看了又看,又细细替我拢头、扶幞头、掖衣领,我心里越不是滋味,等她蹲下去替我系袜带时,装作不经意地道:“你瞧我与李睿,哪个更俊俏些?”
  韦欢斜斜抬头,向那半人高的铜镜里一看,又低了头道:“你又不是男子,与他比俊俏做什么?”
  我偏要她说:“你就当我是个男子,你说我们这样走出去,谁更得女娘们喜欢?”
  韦欢外头一想,道:“若单论容貌,尚在五五之数,若是论谈吐,只怕娘子更得女娘们喜欢。不过娘子年纪实在是小,只怕外头那些小娘子未必看得上。”
  我脱口便问:“外头的小娘子看不上,那里面的小娘子看得上么?”
  韦欢一怔,直身而起,颦蹙道:“你是被我打傻了么?怎么尽问这些怪话!”
  若在往常,她用这样没大没小的语气与我说话,我一定欢喜得很,如今却只觉这话刺耳,跺脚道:“我就问一句,你就答就是了。”
  韦欢看了我一眼,慢慢道:“里面外面,都是小娘子,外面的看不上,里面的不也是一样么?再说,你是穿了副男子衣服,妆扮成个小郎君样儿,内里还是个女娘,和冀王怎么好比。”说着便推我出门,在门口替我穿上一双软底的鹿皮小靴,又向门口的宫人手里取了一个包袱,交给跟我出门的人:“这里有一套袍衫,若天冷了,或是骑马跑出了汗,便赶紧换上,你们机灵些,娘子凡要去什么地方,要吃什么东西,都留个心眼,别什么都往娘子跟前进!你们是服侍娘子的人,不是冀王的奴婢,遇事但顾着娘子,别同冀王一道胡乱闯祸,懂么?”
  早上才立的威,如今我宫里个个见了她都胆寒,不分宫人内侍,年长年少,齐齐都道:“韦娘子放心,我等一定好生服侍娘子。”
  韦欢点点头,拿了几个平素把玩的小金丸放在我的鱼袋里,又命几个内侍一人背了一串钱,余者饮食、手帕、团扇、香脑,乃至常用的丸药又另打了一包,方才放我出去——我以为阿杨与那些乳母们已是小题大做的典范,殊不知韦欢竟比她们还更繁琐。不过那起子乳母养娘往往是说得多,做得少,韦欢却是不言不语便将一切打点得妥当,每一样东西又都有由头,想想横竖也不用自己拿,便从了她的意,带着许多从人出去。
  我们先去了许敬宗府上,许老头早病得不清醒了,满口只是说胡话,他的卧室显然是时时有人清洗洒扫的,却依旧处处透着一股颓朽的老病之气,我们略看一看,问了两句,便转出来。我想起去年他还龙精虎猛地在课堂上教训我们,今年忽地就一病不起,出门时情不自禁地叹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李睿本也蹙眉叹息,听了我这句却又伸手敲我的头道:“小小年纪,故作愁绪!”
  我一下把他拍开,尖叫道:“不要碰我。”
  李睿一怔,转头看我,我也一怔,讷讷道:“我昨日没睡好,心情不大好,对不住。”
  李睿笑着摇摇头,戳我的鼻子道:“小女娘家。”
  我很不愿他将我当孩子对待,又不好意思太激烈,便低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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