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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山军(wa)-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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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经赢了抱犊崮一阵,变得越发强势。对下越发苛严,对昔rì倾心接纳的三个邻庄也是高高在上,毫无通融之处。若不是陈狗剩求情,陈超是不愿求郑经的,但寨门前的那副惨状又让陈超实在是不忍心,“郑管家,人命关天,陈某不得不求郑老爷高抬贵手!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何苦为几斗租子伤了和气?”

郑家柱嘿嘿一笑,“陈老爷,您这话我听着就不是味儿了。我知道您是为了程大牛的事来的,”说着瞟一眼跟在陈超身后的陈狗剩,两庄间结亲的不多,陈狗剩和程大牛恰是一对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俺们老爷整训乡勇,防范贼人,哪里不要钱?程大牛这一带头抗租,让老爷还如何管教?您说是不是啊?”

最近也不知郑经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东北面百余里的蒙山还盘踞着一股强人,据说比抱犊崮的更为厉害。郑经前些rì子便召集陈家崖等三庄,商议将三庄各自的乡勇合为一伙,说是防范蒙山寨的响马。萧观鱼当时便说,年初便闻听曹州镇守使曹锟大人率数千jīng兵一举荡平蒙山了,孙德旺的脑袋都挂在了沂州城墙上了,蒙山哪里还有什么强人?话里便有指责郑经假公济私的意味。

萧观鱼与陈超颇为交好,私下早已议论过郑经未免做的太过,也是仗着在官府有势力,做事有恃无恐。不然养五百乡兵,早已犯了大忌。何至于现在还要扩张编制,竟要将邻庄的护庄乡勇,统一编进郑家庄呢?此事遭到萧观鱼的反对,萧观鱼言辞激烈,但陈超是个和善之人,居间打了圆场,算是没有撕破脸面。事后郑经曾对陈超说,若是白魏不识时务,将来强人犯庄,莫怪我郑家庄见死不救!

“我不管你郑家庄的规矩。但要钱也不能不顾人的死活!”陈超心里烦闷,话里便带了怒气,对郑家柱吼道,“你去北门看一看,人都要不行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不顾及乡亲之谊?”

“他有胆子顶撞俺们老爷,自然就有一副好身骨领受老爷的家法。”郑家柱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陈狗剩急得扑通跪下,“管家老爷,还请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郑家柱根本就不理跪在地上的陈狗剩,就像此人根本不存在。

陈超怒气勃发,“快去通告郑经,就说我陈超有事求他!我就不信了,我陈超见他一面就这么难!郑兄!郑兄!”陈超扯了嗓子大喊起来。

郑家柱吓白了脸,“陈老爷,您就饶了我吧,您这是要我的命嘛。”

郑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堂屋门口,“何事喧哗?嗯?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喔,原来是陈老弟﹍﹍”

“郑兄好大的架子!郑兄这郑家庄竟然比府衙的门还要难进嘛。”陈超推开郑家柱,冲走下台阶的郑经拱手行礼。

“大中午的,何事惊慌,竟要陈老弟来我这蜗居?”郑经皮笑肉不笑地还礼,“还请屋里谈吧。”

总算看在陈超面上,郑经答应程大牛磕头认错后放了这个倔强的汉子,“陈老弟呀,这帮下作的贱种就是要让他们懂点规矩!前次征收护庄捐,他就百般推脱,这次又带头顶撞于我,我若是不给他点苦头吃,上千的雇农还不反了天?你说我养着五百jīng锐,保咱一方平安,不是为了他们吗?真是气死我了。”

陈超心想,以一个五千人的郑家庄,养五百不事生产的家丁,本来就是很荒唐的事,这些养兵的费用,偏偏都要摊到庄户人身上,难怪村民们反对。不过这事总算有个了结,等程大牛被陈狗剩等人抬回家,陈超便告辞了郑经,返回了自己的庄子。

第三十四节初会陈超二

陈家崖比不上郑家庄,但在鲁南山区应当算是大村子了,有二百余户人家,一道破旧的青砖砌就的寨墙将庄子围裹在向阳的山坡上,四道东西向的街道和一道南北向的街道将庄子分割成棋盘状,格局还算齐整。两个寨门,正门朝南,对着郑家庄方向,另有朝西的一道门,平时关闭的时候多,开启的时候少。

庄子里总是一成不变的景象,只有设在陈氏祠堂厢房私塾传来的诵读声给陈超一些快乐的感觉,他在半敞着的门前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童子们的诵读,转身朝寨门方向走去,老远就听到有争吵的声音,陈超加快了脚步,看见两个把守寨门的庄丁正与两个陌生人争吵,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乡邻。

“因何事争执?”还没走到跟前,陈超便大声喝问。

“回禀庄主,俺二人看他俩不地道,没让他们进庄……”一名矮粗身材、背着一支鸟统的庄丁报告道。

“哈哈,这位小哥好生不讲理,我不过是想看看贵庄的建筑风格,怎么就不地道了?”

陈超将目光投向说话的客人。喔,好一条大汉:身高五尺半有余,穿一身蓝sè布褂,左手拎着一个包裹,右手握着一把油纸伞。往面上看,见此人肤sè黝黑,方面大耳,一副蓬松的络腮胡子更显豪迈之风,大汉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帽檐压的很低,但陈超还是看到了那双jīng光四shè的眸子。

大汉身后还立着个清秀的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一直将自己隐藏在大汉身后,陈超没看清那人的相貌衣着。

“唔,不得无礼。”陈超喝退庄丁,转脸向大汉问,“先生为何要进我陈家崖?”陈超喝退庄丁,礼貌地问客人。

建在山坡上的陈家崖很少有客人来,十里八乡的乡亲走亲戚赶集进入陈家崖算不得客人,像这般明显是外乡人的人进庄真是少有,也难怪庄丁盘问。

“喔,听他称您庄主,失敬之处莫怪。我是从京城来山东旅游的,一路行至鲁南,闻听陈家崖建筑古朴雄奇,颇得自然之妙,不禁心生向往。一见果然。便想进庄一睹究竟,没想到您这位庄丁认定我不地道……”大汉一口京腔。

陈超打量客人,客人也在打量陈超。见这位被称为庄主的汉子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穿一件洗的发黄的白粗布汗衫和一条黑sè布裤,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手里拿着一柄芭蕉扇。脑后拖了根粗黑的长辫,辫梢已经拖之膝弯。再看面容清癯,双目细长,下巴剃的光光的,只在上唇留了jīng心修剪的胡须。

大汉的一番解释倒是说的清楚明白,看热闹的村民中有听得懂běijīng官话的,于是便笑起来。一贯与人为善的陈超也笑了,“原来如此。不知先生贵姓?那位小兄弟可是先生的伴当吗?”

“不敢,在下龙谦,字退思。他姓江名云,是我表外甥,陪我出来游历一番。年纪小,尚未取表字。”大汉谈吐文雅,令陈超感到亲切。

“哦,原来是龙先生,请进。”陈超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敢问龙先生,你在何处闻听陈家崖之名的?”

“庄主请。龙某曾留学海外,专攻我中华营造之学,说来惭愧,我中华之营造之法,反而要洋人教授。真是令人汗颜。前年回国,立志学学那晚明的徐宏祖,走遍全国。不过他是为了游览风景之胜,我却是为了一睹民间营造之美。前些rì子在济南,说到鲁南民俗民风和建筑的古朴,不免心痒,于是便带了我这外甥跑来鲁南,在费县又听说贵庄依山而建,风格独特,这便找来啦。哈哈。”

“原来如此。”陈超点点头,不疑有他,“既然龙先生是学营造的,那么我便陪客人走一走庄子罢。”

于是陈超便亲自陪了龙谦与江云,从寨门进入庄子,一路向南而去。

进入寨门,五十米外还有一道门,方向偏向东南,难怪刚才站在寨门时看不到里面。寨墙却是一道,不过在只是在寨门附近修建了复墙。小小的陈家崖,竟然建有类似大城的瓮城结构,龙谦在心底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看到龙谦的表情,陈超也心有得意,“龙先生留学何国啊?”

“哦,美利坚。我看庄主也是饱学之人,想必知道美利坚之名。”

“知道当然知道,如今山东之地,遍地都是传教之人,十之仈jiǔ,都是美利坚,德意志和英吉利三国的教士……”

“嗯,贵庄可有信教之人?”

陈超面有得sè,“齐鲁本是圣人故土,中华自有圣教,何必学那些夷人的玩意?虽说附近多建有教堂,但我陈家崖都是儒家信徒,笃信仁义礼智信,不会去信那些洋教。”

“佩服,佩服。”

江云跟在龙谦后面,一双贼眼乌溜溜地四下打量,努力将陈家崖的地形地貌记在脑子里,听得龙谦赞扬那位呆头鹅般的陈庄主,心里不禁暗笑。

龙谦进入内寨门,见整个庄子呈北高南低的格局,一条石板路一直通向北,两边房舍多是石头砌就,很少有砖瓦之屋,多数庄户的院墙都是板石砌就,没有院门,直接望进去,见所住之屋门窗陈旧,烟熏火燎,看上去很贫寒破败。想来此地虽号富裕,实际还是贫困,建造之时为了省钱,反正漫山遍野的石头又不要钱。

庄子中间各有一条比南北向的街道窄的街道通向东西两边,心念一动,转身沿着西向的街道向西而去。

陈超笑道,“龙先生不愧是研究建筑的行家。你看的不错,本庄只有两道寨门,另一道就在西边。不过寨门破旧,不看也罢。”

龙谦长叹一口气,“不瞒陈庄主,这一年来,我游历直隶山西两省,颇见识了些格局jīng妙,非常有保护价值的古宅古镇。令我心生感慨的是,辉煌都在过去,昔rì之瑰宝,今rì已显破败之象,若是不加以修葺,只怕再有三五十年,好多值得研究的村落古镇就不在啦。”

这却正是陈超的心病。陈家是陈家崖的第一大户,也是第一富户,庄子里的耕地有四成是陈家的,庄子里唯一作坊——豆腐坊也是陈超的产业。比起郑家庄,陈家崖就显得寒酸了。

自陈超从父亲手里接任庄主,便想着凑钱修缮已极度破损的西寨墙和西寨门,但个人力量有限,庄户们就更拿不出钱来啦。这几年年景实在是差,不旱即涝,没一年风调雨顺的rì子。年景不好不说,官府正赋之外的杂项越来越多,靠种地为生的庄户人混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有余力凑钱来修寨墙啊。最终还是陈超个人出了三百四十两纹银,将倒塌最严重的寨墙进行了一番修补,至于寨门,还是算了吧。

陈超记得自己小时候西寨门的情形,那时陈家崖的人出庄子,更多的是走西门,门楼尚在,椽梁上的画还看得清……他考中秀才的那年,门楼在一场大风雨中坍塌了,为此,已经开始咳血的父亲大哭了一场。他知道,父亲既为西门楼的倒塌而哭,也为家道中落而哭……

走了一遍庄子,不过两顿饭工夫。陈超尚未开言,龙谦似乎瞧破了陈超心事,“我从费县一路行来,见稍大一些的庄子,无不修建了寨墙。想来这几十年内忧外患,治安形势定是不好。对于寨墙一物,我的看法是,大部分庄子因修建寨墙破坏了美感。但您的庄子却因寨墙而增sè不少,主要的原因,是贵庄的先祖因地制宜,将庄子修的于自然浑然一体,其中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寨墙了。试想,若无这道有些破败的寨墙将庄子包住,从远处看,定然没有现在这样雄奇。若是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结构,这样的布置,只要有个好的庄主将青壮组织起来,就是来上三五千强徒,也休想奈何贵庄啊。”

“唔,冷兵器时代?”被赞的喜滋滋的陈超听到后来有些不是味。

“当然。如果以现代军事装备之水平,贵庄的寨墙寨楼,如果站在防御的角度,不过是给自己壮胆而已,只要一门火炮架在那边,”龙谦指了下郑家庄方向,“恕我直言,贵庄除掉拼死反击以摧毁火炮,剩下的就是开门投降一途啦。”

江云以为这位陈庄主听了会发怒,谁知此人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不过,三年前,我庄与郑家庄、白魏联手,挫败了抱犊崮匪人大队的攻掠。事后郑家庄,哦,就是对面那个大庄子,他们雇的懂兵事的田教头也曾这样说,当年若是匪人带着炮,郑家庄是守不住的。为此,财大气粗的郑家庄便购置了三门铜炮……”

龙谦却没有接陈超这番议论军事的话题,他指着一处所在,“想来这便是贵庄的祠堂了,”龙谦走几步到门口,“原来还有私塾在里面,好啊,教育是关系到民族未来的大事,陈庄主之为,令龙某佩服无已。”

“教育是关系到民族未来的大事……说的好,不愧是留过洋的俊杰。”陈超品味着龙谦的那句话,“还请进去一观。”

“不必了,不要打扰孩子们念书啦。”

“呀,既然龙先生留洋美利坚,又对教育有如此jīng辟之见解,对于西洋之教育优劣,能否赐告一二?”这却是陈超一直萦怀的,很想就此讨教出过洋的人。

“陈庄主给龙某出了好大一个题目啊。”龙谦转过身,想了想,“从哪儿说起呢?”

“喔,我与龙先生一见如故,不若这样。”陈超拦住了龙谦,“我家距此甚近,请到寒舍喝杯茶,我们慢慢聊。”

第三十五节初会陈超三

陈超的院落在庄子的中心,一座青砖两进的四合院,在多是石砌房屋的陈家崖显得鹤立鸡群。院落的位置和建筑材料都彰显了陈超的地位。

因为陈家崖的地势所限,陈家四合院就与北方平原的格局有所不同,整套院子因地形落差北高南低,南面的前院显然是下人所居,登上三级条石砌就的台阶,从南院正房房西侧一道月亮门进去,就是主人所居的主院了。

北院显然比南院整洁大气,院子也宽敞的多。一溜正房五间,便是主人所居了,“龙先生,请,”将客人领至正院的陈超对龙谦做了个手势,龙谦刚要说话,门帘一挑,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两位生人,禁不住“啊”了一声,然后问,“他们是谁呀?”

“淑儿,”陈超似乎对女孩的失礼表示不满,“这两位是刚结识的朋友,快给我们煮水沏茶。”说完对龙谦歉意地一笑,“她是我的侄女,失礼之处莫怪。”

“岂敢,陈先生过于客气了。”龙谦笑笑,尚未看清女孩子的面容,她已经答应一声转身朝东厢房而去,那条粗黑的大辫子调皮地一甩,留给龙谦一个婀娜的背影。

陈超将客人让进客厅兼书房,这是位于正房西首的两间屋子,青砖铺地,四白落地,正面是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八仙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闲居图,纸质已经发黄,看上去有些年代了。画的两边,是一副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古朴的隶书,不知是否这位陈庄主的手书。

“龙先生请上座,”陈超让座,“这位小哥也请坐。”

“多谢。”龙谦也不客气,在客位坐了,闪目观瞧屋子的布置,见东墙底摆着木制的书架,上面摆了半架子线装书。一张漆成枣红sè的书桌摆在书架前,上面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龙谦注意到书架边上两个木制的方型盒子,由于年代久远,被摩挲成暗红sè,估计是一副围棋。

久居山寨,看到这样雅致的书房,不由得心生亲切,“陈先生雅人啊,住在这世外桃源,清茶一杯,书卷在手,真乃神仙般的rì子。想来陈庄主应当有功名在身吧?”

“说来惭愧。两次进京,都失意而归,科举一途,于我陈超已是无缘了。”

“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龙谦微微欠身。

“休提什么举人了,”陈超一脸萧索。

门帘掀起,一位下人打扮的中年妇人端着茶盘进来,将三杯热茶摆在八仙桌上,“客人请用茶。”妇人用地道的鲁南方言说了声,转身而去。

“龙先生清喝茶。此茶乃朋友所赠采自今chūn的新茶,路途可不近啊,是福建捎来的。看味道如何?”

龙谦端杯小酌一口,赞道,“好茶。名茶多产自南方,在这儿喝到地道的白茶,真乃一大快事。”

“不知龙先生祖籍何处?这番来山东,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鄙人祖籍山西太原府。不过,先祖那代已离开原籍,先到广州,然后去了南洋经商。先父又横渡大洋到了那美利坚国。说来惭愧,龙某今年二十有五,对故土却是陌生的很了。”

“原来如此,”陈超盯着龙谦,直觉此人面带沧桑,看上去绝对比他自讲的年纪为大,“我亦听说那美利坚乃新兴的强国,国势好生兴旺,为何先生又要回国呢?”

“说来惭愧。父亲早亡,留下的生意交给我,却不善打理,算是那种正宗的败家子吧。母亲去年又意外病故,顿觉心灰意懒,于是蒙生回国之念。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中国人,就算是加入了美国国籍,在白人眼中,仍是异族。不免受到歧视啊。哪如回国,同文同种,举目都觉得亲切。”

“原来如此。”陈超点点头,“龙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而陈某久居这荒僻山野,两耳不闻窗外事,很多事想讨教龙先生。”

“不敢,陈先生客气了。”

“先生一定听说过‘新学’吧?”

“我在美国时,并未听说过‘新学’一词。反而是回国后方才听说。在上海,广州,士人多热衷于‘新学’”

“何谓‘新学’?陈某山野村夫,早已想一探究竟了,请先生教我。”

龙谦瞟一眼陈超书桌上摊开了书报,心想此人虽居深山,却不像是那皓首穷经的腐儒,稍一斟酌,“不敢。我这个人对学问一途是不大感兴趣的,不然也就不会虚掷年华,四处乱跑了。所谓新学,我看是针对旧学而言的,在美国的华人,都将旧学呼为国学,我觉得很贴切。经史子集,多是国内知识分子毕生钻研的学问。而新学,却是对西方知识界自然和社会科学的总称,社会学的学问,有些有碍朝廷禁令,不说也罢,但自然科学,学问淹深,却是我国之短处。比如物理学,化学、数学、天文、地理等,我们确实不如泰西诸国。”

“龙先生对新学的解释,令我茅舍顿开。不瞒先生,鄙人也觉得西学大有过人之处。龙先生刚才谈及教育,颇有见地。先生是否认为,比如鄙庄这般私塾教授,是否白费工夫?”

龙谦当然不能说私塾的坏话,何况私塾至少对于扫盲有着积极的意义,“白费工夫当然不是。身为中国人,老祖宗的典籍文化,是民族文化传承的根,蒙童学习,至为必要。不过,仅靠圣人的文章,却是救不了时弊。何况,”龙谦叹了口气,“此番回到母国,感到识字率极为低下,公民不识字,新学也罢,旧学也好,我看根本谈不上。私塾对于扫盲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是功德无量之举。不过,这弊端嘛,恕我直言,怕是也有不少。”

“哦,愿闻其详。”

“当今之天下,乃是弱肉强食之世道。都晓得列强仗着船坚炮利,屡次犯我中华,道光,咸丰年的两次鸦片贸易引起的战争,尤其是五年前的甲午一战,更是惨痛异常。于是朝廷痛定思痛,决心学习洋务,以夷制夷。洋务运动搞了三十年,枪炮厂建起来了,铁甲兵舰也买回来了,应该国防无虞了吧?谁知甲午一战,将洋务运动的底裤,彻底撕得粉碎。”

陈超心底微叹,“此人见识不俗,但久居海外,未得我圣学熏陶,说话不免粗俗。”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说出来,仍旧倾听龙谦关于洋务运动的解释。

“北洋舰队据说是世界第六,亚洲第一,比那rì本舰队的吨位还要大许多呢。我们这些海外华侨闻听,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海军如此,据说陆军装备与兵力更不次于rì本。但朝廷上下,自洋务强军以来,未免沾沾自喜,自觉得虽然打不过英法德美等西洋强国,对付rì本一弹丸小国,自然稳cāo胜算。所以朝鲜畔起,朝廷上下竟是一片求战之声。结果如何?叶志超在朝鲜,畏敌如虎,不战而退还谎报军情,舰队呢,大东沟一战,就算是损失超过了rì人,也未必没有一战的余地,李中堂却心疼银子堆出来的舰队,严令龟缩于军港,坐等舰队覆灭。殊不知海军的意义,就在于出海,缩回军港,那就是一道仅供欣赏的风景了!最后受陆战失利的害,被rì本人堵住了大门,自沉的自沉,投降的投降……那水师提督丁汝昌,最终也落个自杀殉国的下场。朝廷费尽民脂民膏打造出的舰队,竟然如此结局,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带来的后果呢?台湾澎湖被rì本人割去了,若不是惦记辽东的人另有其在,怕是东北膏腴之地,已不复我中华所有。而赔偿金额竟达两亿五千万两白银,相当于清廷三至四年的岁入,这些损失,最终还要落在小民身上﹍﹍”

琉球说到这里,瞧陈超微闭双目,一副痛苦不堪之状,于是便守住了口。

甲午之败与次年的马关条约,是陈超尤为心痛之事。虽居深山,但十分关注,却没有听过如此简洁的评述,尤其是对于陆战与海战的大致过程,陈超还是第一次听说,“龙先生果然见识广博。昔rì听来访的友人说,是朝廷为了筹备太后寿辰,挪用了海军军费,导致海军无船无弹,才﹍﹍”

“此种传闻,龙某亦有耳闻。不过,就龙某来看,假若真的挪用军费建那颐和园,实非坏事。”龙谦很不礼貌地打断了陈超的话。

“喔,为何有此一说?”

“先进的武器,只有掌握于先进思想之人,才能发挥出应有之威力。以朝廷上下的颟顸,即使多几艘舰船,最终的结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龙谦微微一笑,“建那颐和园就不同了,园子修在那里,只要不再有咸丰年间惨事,有朝一rì,或许可开禁作为国民zìyóu游览之胜地,若是再收取几分门票以补贴国用,还是一利国利民的好买卖呢。”

这话却不免刻毒。不过陈超并未生气,“龙先生真是出语惊人那,就不怕陈某告你个诽谤朝廷之罪?”

“陈先生扶危济困,惠及乡里,声名远扬,乃一真正的大儒。自不会作此无聊之举。另外,朝廷做了对不住黎民之事,就不能不让小民发发牢sāo啊。”

陈超哈哈一笑,“陈某当不得先生如此赞誉。不过,先生所言,又与刚才所言私塾问题有何联系?”

“陈先生所问,乃一绝大之问题。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明,另外,其间有几个关窍,龙某也没有搞明白﹍﹍龙某敢问陈先生,对‘天下’一词,怎么看?”

“这个﹍﹍”陈超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身为儒生,当然晓得天下的含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儒家的最高理想,再加上“格物、致知、正心、诚意”构成了儒家的基本道德规范和人生理想。若按字面上理解,“天下”就是中华版图,所谓“平天下”不是平定世界,而是削平割据,一统中华。但这位不速之客提出的天下,显然不是中华一隅﹍﹍“龙先生所言天下,大概是指新学所言的五大洲吧?”

“正是。”龙谦微微颔首,“长期以来,中国自认为所居在世界zhōngyāng,乃有中国之名。其实呢?中国所居,不过亚细亚洲东部而已,亚洲除却我中华,尚有数十个国家。更不要说还有欧洲、美洲、非洲和大洋洲了。”

陈超顿感兴趣,“昔rì读明史,有名为利玛窦的夷人来华,为万历皇帝画过一幅地图,引起了很大的麻烦﹍﹍”

“我没有读过明史。不过这件事是听说过的。那个利玛窦是欧洲人,其国名为意大利,在欧洲的南部,国土大部分伸入大海中。利玛窦如实地画出了中国在世界的位置,朝廷一看,怎么将中国画在了边缘而不是中心?这还了得?自觉惹了祸的利玛窦又重新绘制了一副世界地图,这回学了个乖,将我国画在了世界的zhōngyāng,但是,哈哈,晚了。利玛窦的世界地图给朝廷的震撼是难以形容的。”

“龙先生博闻强识,令人钦佩。”陈超赞了一句。他涉猎甚广,对于“世界”一词是懂的,该词本是佛经用语,如“大千世界”,此处代指天下,倒也贴切,“龙先生的意思是,天下强国甚多,不独我中华一国罢。”

“正是此意。中国的地理位置和农耕文化的发达,导致了其封闭的特征。历朝历代,危险都来自于北方大漠的游牧民族南下,所以自秦始皇起,筑长城以保卫自己的农耕文明。你瞧,龙谦用手指沾了早已冷却的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了中国的地图,“东南均是大海,西面是人类难以翻越的高山雪岭和一望无际的沙漠,只有北面是辽阔的西伯利亚平原。所以,汉民族的危险总是来自北方。本朝源出满洲,建政后对蒙古采取联姻等政策,北方的危险暂时是消除了。没想到更大的危险出现了,那就是海上﹍﹍”

“淑儿,”陈超突然喊道。

“哎,”脆生生的一声答应,门帘挑处,刚才那个大辫子姑娘进来。

“淑儿,快给客人换杯茶来,另外跟你婶娘说一声,午间杀只鸡,烫壶老酒,我要跟龙先生对酌几杯!”

“唔。”女孩子瞄一眼尚未干透的几案上的图案,不由得看了一眼龙谦,正与龙谦目光相遇,急忙低头而去。

“陈先生不必客气﹍﹍”龙谦将望向女孩的目光收回,对陈超微微一笑。

“有朋自远方来,当得。久居深山,难得有如此畅快的交谈。”陈超笑笑,“关于海上的危险,不必说了,现在怕是有海无防了吧﹍﹍龙先生绕了半晌,是说当今之世,再学那经史子集已是完全无用了?”

“龙某昔rì游历海外,深知西洋强国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船坚炮利,其社会稳定、文化昌明,均非我中华可比,其国百姓之生活水准,实非我国人所能想象。便以那美利坚国为例,其国在大洋彼岸,若是坐上大海轮从上海出发,横渡那太平洋,也需走上月余。其国之面积,比咱中国小一点,但也小不了多少。其国之富裕强盛,实非一般国人能想象。彼国立国不过二百年,但已富庶非常,濒临大海有许多的大都市,人口之密集,简直是摩肩接踵。街道之宽阔,楼房之高耸,非亲眼所见,万万难以想象。其国之交通便利,火车、轮船就不必说了,还有一种叫做汽车的东西,已经走进了其普通百姓之家。那汽车长不过丈,宽四五尺,不要牛马拖拽便能行走如飞,人坐在里面,上班会客,不知道有多方便,一家四五口,可以全部坐进去,礼拜rì举家出游,实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几百里路,两边见rì头。若是从这里到济南府,早饭后出发,午饭就在济南府的老店用餐了,这是行。再说住,我们晚间照明都是用油灯,若是点上一支洋蜡,就很是享受了。但其国电气正在普及,乡村不好讲,但其城市,已经用上了电灯,这么大的一个灯泡,通上电后,满屋子照的亮亮堂堂,男人看书写字,女人裁剪衣衫,全然不受夜晚的影响;还有水,家家都引入了自来水,一根水管接进来,水龙头一拧开,干净的水便哗哗流出来,用之不竭。你想生活该有多方便?还有一种电话装在家里,足不出户就可以与远在百里外的友人通话,宛如就在眼前﹍﹍”

陈超听的目瞪口呆。便是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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