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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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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显然,他对这场仗是不太满意的,但过了一会,却故作轻松地说道:
  “看来,指望小儿辈大破贼,是做不到了……”
  摄政是打算亲自出马了。
  消息好坏参半,二月中,黑夫又迎来了郦食其,他私下接见郦生,郦食其将韩国、张良的打算和条件全盘禀报后,黑夫于之密谈了好几个时辰。
  直到天亮时分,郦食其才笑着离开了厅堂,当天就带着新获得的“大行人”头衔和“右更”的爵位,不顾一把老骨头隐隐酸痛,再一次奔赴关东去了。
  他要带去黑夫给张良的回信。
  一个好的策士,起到的效果,堪比数万大军。
  二月末时,韩信在上党的大胜终于传来……
  从将计就计,设鼠雀谷疑兵起,便一直有监军从前线向黑夫回报韩信的一举一动,黑夫强忍住隔空微操的冲动,履行了承诺,从始至终,都容许韩信独立决策,顶多让羽翼营为其出谋划策,填漏补缺。
  “河北已定。”
  黑夫给这场仗下了断言,有韩信在,河北的事,基本不必操心了。
  “接下来,便是决胜于中原了!”
  黑夫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是时候亲自将兵东出,一举结束这个乱世了……
  但在走之前,仍有一些事必须解决!
  “有一个人留在关中……”
  黑夫唤来了季婴,密室之中,黑冰台接到了最新的命令:
  “我放心不下!”


第0982章 去留
  “我可是每天都盼着汝等归来啊。”
  三月初一,咸阳西城,黑夫等来了几个月不见的小陶,他身后是一个长长的队伍,部分定巴蜀时南下的中尉军,风尘仆仆,押送着来自巴蜀的货物——大车大车的蜀锦,色彩丰富,图案有浓厚的巴蜀特色,还有沉甸甸串成串装箱的铜钱……
  拜在黑夫面前,小陶也磕磕绊绊禀报起蜀郡的现状来:“摄……摄政,锦官城已恢复生产,甚,甚至还有夜作。”
  蜀锦是蜀郡的拳头产品,虽然这世上流通的丝绸很多,但两年大战下来,中原的锦绣生产中断,而和平的蜀地就乘机占领了市场。
  正所谓“蠋绣鸯锦,莲藻芰文”,极受上层人士欢迎。眼下,不止是战争期间的存货被运了出来,蜀郡织女们还在源源不断生产,为了满足需求,甚至在夜里都继续被集中在一起纺织。
  作为奢侈品,蜀锦完全可以当成货币来花,用来换粮食。黑夫的新商业政策颁布后,秦始皇帝亲政后二十余年来,洛阳、河东巨贾们被压抑已久的装逼……不,消费欲望急剧膨胀。
  他们很乐意用粮食来换取名满天下的蜀锦——巨贾必须考虑清楚,若一定要守着粮食不换,可能接踵而至的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和黑夫的大剪刀了。
  除了蜀锦,朝廷急需的还有铜钱。
  “没想到严道铜山这么快便能出产了。”
  黑夫十分满意小陶和李灵的速度,严道便是后世四川荥经县,有一座大铜山,所蕴含的矿藏究竟有多少无人知晓。只知道从古蜀国的蚕丛、鱼凫开始,蜀人就为了它,与周边部族发生了无数战争,而千百年来,开采后冶炼剩下的矿渣,漫山遍野都是。三星堆、金沙那些还静静躺在地底的璀璨文物铜料,多是来源于此……
  这亦是秦灭楚之前,整个秦国铸造兵器和半两钱的主要原料来源,历史上,到了汉朝时,汉文帝的宠臣邓通在严道铸钱,仍有谚曰:“邓氏钱,遍天下”。
  不过现在,倒是便宜了黑夫。
  密封的木箱被撬开,里面除了减震的稻草外,满是一串串沉甸甸的“五铢钱”,因为半两钱仍然略大难用,不方便交换,黑夫让少府派人去蜀郡,利用当地铜山,铸造了一种新钱,重五铢,称之为“新钱”,与旧钱同时流通,规定两个新钱换一个旧钱。
  看上去好像是黑夫数学太差算错了,但铸币就是这么回事,本身没有价值量,它的价值是官府契约约定的,黑夫给它定价多少,就是多少。
  更何况,五铢钱铸造得还算精美,铜钱比例合理,没有为了减少成本而粗制滥造,上面写着“摄政元年”四个篆字,虽然小小割了点价值差,但黑夫好歹没有像赵、魏一般,铸大币,一钱当千,疯狂敛财已经不错了。
  这些新钱将用于收购关中人手里多余的粮食,在少府和治粟内史的努力下,粮食价格被压回到一石百钱,各家留足口粮,官府以平价强行收购,再由治粟内史储藏在各地仓禀,以接力的办法运送到关东去,支援韩信和东门豹,以及黑夫即将征发的十万大军……
  其实蜀郡还出产大量粮食,但作为大宗货物,它不适合走栈道,用船运到江陵反而更方便,再送达正在恢复建设的衡山,赈济被项羽袭扰,远离家园的难民,以及南阳驻扎的军队,帮关中分担部分军粮。
  钱粮已足,发动统一战争的条件正一个个满足,但黑夫最期盼的,其实还是小陶本人。
  “蜀郡有祖孙三代皆为蜀长吏的李灵,巴郡有性格刚强的周昌,汉中则有利仓,梁州无忧矣。”
  “倒是咸阳这边,萧何稳重、张苍有识、陆贾多谋,但彼辈皆文臣也,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武吏,在我东出之时,镇守关中。”
  小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黑夫早先本就任命他为“中尉”,掌徼循京师,是首都的卫戍长官,相当于执金吾、九门提督。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制,黑夫给小陶的权力,还更大一些。
  “韩信为郎中令,东门豹为卫尉,赵佗为内史,但彼辈都在外将兵,他们的职责,整个内史、咸阳的防务,连带我家眷的安危,便由你这中尉一力承担了!”
  小陶重重地吐出了一个“诺”字,这么多年了,他说话依然结巴,唯独这个字,咬得极其清晰,说得相当干脆!
  黑夫明白,小陶比他本人看上去靠谱多了,从早年黑夫还是亭长时,小陶便在盲山里一个人装成一群人,唬住了那群暴民。
  灭楚期间,作为黑夫的左膀右臂,小陶无东门之勇,无利咸之智,却永远是那个手持弓箭,默默守着黑夫的人,不善于进攻,可但凡有人欲危害同伴,他就会毫不犹豫阻止他。
  而之后守长沙,定巴蜀,支援襄阳和武关的军事行动,小陶一直任劳任怨,从未让黑夫失望。
  这样的人,黑夫很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更何况,除了小陶以中尉军守在明处外,还有季婴带着黑冰台,作为影子,在暗处协助小陶,他们会嗅出一切叛徒,双方一同将其消灭!
  一明一暗,足以控制咸阳局势。
  而有人留下,就有要离去,季婴很快就来禀报,说子婴已离开了咸阳……
  子婴自从被黑夫封了“长安君”这个意味深长的封号后,倒是老实了不少。
  作为宗正,一板一眼地执行者黑夫下达的命令,包括迁公子将闾、将臣三公子去岭南做小小邑主,也包括将“谋叛”的严道严氏剔除宗籍,他都完成得不错,似乎是生怕自己落了同样下场。
  但黑夫却从未对这个杀死胡亥的人放心,他必须杜绝一切隐患,可不想前头胜负难分,内部忽然生变。
  于是黑夫便宣布,让宗正子婴去陇西郡西垂宫祭祀嬴秦祖先,西垂虽然是秦人龙兴之地,然十分偏僻,地处大山之中,有陇关为阻,难归咸阳,这实际上就是放逐。
  “子婴说了什么?”黑夫问季婴,他没去假惺惺地送子婴,只不知这位公孙,在路上是否会频频回首眺望这座再也回不来的城市。
  “子婴让臣带话,他说,感谢摄政。”季婴复述道。
  “感谢我?”
  “然,感谢摄政,让他离开了咸阳,这座尔虞我诈之城,子婴说,他从出生时起,便早该离开了,却总是被拉回来,如今倒是落得干净,他这一去,好似鱼脱于渊……”
  此言似是肺腑之言,也不知这是真看开了,还是作伪。
  “是否要……”季婴手阴冷的往下一划,尽管子婴在咸阳时也足不出户,杜绝了去年改元前后,保皇党的一切活动,但黑夫系的文武官员,对任何嬴姓人都心怀警惕,更勿论他这在咸阳硕果仅存的公孙。
  黑夫却摇了摇头:“派人盯着即可,子婴腹中有蛊虫,去了西垂,缺医少药,活不久的……”
  “这是让我不放心的一人,已去之。”
  “但还有一人尚留,也让我难以处置,杀亦不是,留亦不是……”
  李斯!仍有能力让黑夫有后顾之忧的,只剩下从右丞相卸任后,被黑夫尊为太傅,理论上地位仅次于黑夫这“太师”的李斯了。
  李斯不同彻底被打倒的嬴姓公族,他的存在,代表了一大批降吏降将,最好的处置办法,还是像对付子婴、将闾他们的放逐,但应该以何种借口呢?
  让黑夫没想到的是,子婴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收到了李斯的奏疏……
  通篇都是歪歪斜斜的隶书,不复当年大书法家风范,也不知是真的老了手抖得不行了,还是故意为之?
  读完之后,黑夫喜于李斯的识相,又叹于他的敏锐。
  黑夫抬起头,看着代父上书的廷尉李于:
  “欲与长子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这当真是老太傅所望?”


第0983章 随波逐流
  “人言,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老朽年岁老迈,自知死期将至,不堪用了。朝中有摄政执一,万事皆已在正轨上,天下贤士如流水归之,老朽最后一点牵挂也便没了,还望摄政容老朽回乡,以骸骨归葬故土。”
  黑夫三度挽留,但李斯却意已决,最后只好松口:“既然老太傅去意已决,欲与长子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自是悠然而乐,那我也不多加阻拦。但老太傅故乡上蔡尚在项贼手中,残破不已,太傅如何归去?”
  “摄政将大军东出,无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楚必无幸矣,摄政能速定天下。但老朽恐时日无多,旦夕将死也,唯恐等不到那天,只求去到离家近一些的地方,见到水土风情相近的旧物,以缓思乡之情。”
  “待摄政将项贼从上蔡驱逐时,若老朽还活着,便立刻赶过去,为摄政抚民,使之归顺王师……此飞鸟丘狐之情,谨拜表以闻!”
  黑夫嘉其诚,言李斯于秦一统有大功,在昔日彻侯爵位之上,再加一千食户,又赐卫士五百,护送李斯南下去南阳郦县居住——李家可是大财主,在全国各地有一些产业,郦县亦有一处大庄园,看来是李斯早就准备好的后路,并亲自下令,使沿途郡县供李斯膳食……
  黑夫给足面子,亲自送别出渭桥等细节自不必多言,倒是李斯,在车乘过了灞桥,渐渐离开咸阳后,才低声道:
  “黑夫将东出,老夫若再赖着不走,他恐怕难以放心,要对我家动手了,李斯可不会重蹈蒙氏兄弟的死状……”
  在正确的时机退幕,是一切出色演出的高潮,这是李斯得意的事。
  但驾车的人却没有回应,李斯皱起眉,伸脚踢了踢车舆的门:“阿阍,莫不是耳背了,怎不答?”
  少顷,一个弱弱的声音才响起:“君侯,大父他已去世,为你驾车的,是小人我……”
  李斯掀开车帘来,却见前头驾车的,果不再是那熟悉的白发背影,倒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面容忐忑。
  他这才想起来,三十余年来一直为自己驾车,前段时间甚至奉命玩了一手“车祸”的老御者阿阍,已经去世了,这驾车的活计,也传到了其孙子手中,此子技艺有余,忠心也够,但李斯喃喃的低语,他却不敢有任何回应。
  “是啊,物是人非了……”
  李斯默然,复又拉上车帘,从咸阳政变失败,黑夫入主,完全掌握局势后,他便明白。
  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车队出武关道,往南阳而去,这本该是李斯熟悉的景色,几乎每个亭舍的名,他都有印象,李斯当年作为秦始皇的得力干城,几乎每次出行都要随驾,数次东巡,这条路走了数次,但这一回,感觉却不一样。
  “这是老夫最后一次行于此道之上了罢?”
  这让李斯想起第一次来咸阳的场景,他也是从楚国进入南阳,又沿着此道北上的。
  那时的他,随行的只有一个信得过的赶车老仆,两匹驮马拉着简陋安车,车上也无金银细软,只装了许多李斯在兰陵时亲手抄就的书篇,布衣褐裳,此外身无他物。
  那时候最值钱的东西,只有胸中的韬略……
  而除了“出人头地”,从厕鼠变身仓鼠的个人志向外,驱使李斯入秦的还有另一件事,或者是,另一个人,李斯的敌人。
  王绾?冯去疾?赵高?
  呵,他们不配。
  李斯这一生只有一个敌人,他亲爱的师弟,韩非!
  ……
  李斯记得,与韩非初见,是在兰陵,那时荀子受春申君之邀,做了兰陵令,在处置政务之余,开坛讲学。
  作为稷下学宫连任三届的“祭酒”,荀子是当世最著名的学者,不远千里,赶到兰陵求学的士人数不胜数。而荀子对学生很挑,只有可以成材的精英才有资格登堂入室,于是毛亨、公孙尼、浮丘伯等人荟萃一堂,但他们学的都是礼乐诗书,唯独李斯是奔着“帝王术”来的,这才是荀学的精髓!
  而他也凭借自己才干和好学,最受夫子器重。
  那年红色秋叶落满兰陵学坛,一个许多随从簇拥,身穿锦绣的弱冠孺子来到兰陵,说话结结巴巴地表示,想要拜入荀门。
  当时李斯也没太在意,本以为又是个借着向荀子讨教名义来博取名望,不学无术的贵公子,岂料这个叫韩非的年轻人虽不擅长言语,写出的雄文,却让人惊艳!
  他献上的拜师敲门砖是《解老》,是此子闲暇之余读老子的一点心得。
  荀子初看此文时,也是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但看到开篇第一句“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神不淫于外,则身全。”便笑容少去,认真起来。
  再看到,“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民务变谓之变业。故以理观之,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时,荀子已是满眼惊讶,老子本已难懂,如此年轻的后生,怎会有这深邃的解读?
  良久,读了两遍文章后,荀子才仔细地看向满脸认真的韩非,一语道出了全篇的核心。
  “道生法!”
  但又批评道:“汝虽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然其极惨礉少恩。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韩非这才服气,方才不只是荀子在考较他,他也在考较荀子。
  那之后,荀门里,最受夫子喜爱的学生,就从李斯,变成了韩非。
  同门竞争是常态,譬如鬼谷子门下的庞涓与孙膑。
  “明明是我先来的……”
  李斯自是不服,也暗暗起了比较之心,甚至也自己作了一篇读《老子》的心得。
  交上去后,被荀子笑着评价说此文真是好字,好文笔,还有精雕细琢的好立意,用词考究,洋洋洒洒,堪称雄文。
  “但,过于流于皮相了。”
  而韩非交上去第二篇解读老子的文章《喻老》,或许是其口吃不能道说的缘故,将所有想法都寄托在了书写上,旁征博引,逻辑清晰,更被荀子评价为:
  “有骨相!”
  李斯不得不服,他看过之后,发现韩非的文章,确实锋利得如刀子,直指人心!
  那时候李斯就明白,在立书著说上,自己是比不上韩非了……
  只能从其他地方,一较高下!
  比如,辅佐帝王,成万世功业!
  于是学成之后,李斯向荀子告辞时,直言了自己的志向:
  “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鹜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斯欲西入秦!”
  当年,荀子曾一改大儒不入秦的传统,访问了咸阳,还对秦制赞誉有加,只是觉得唯一缺少的,就是少儒者的脉脉温情,他叹息道:
  “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我不担心秦能否一统天下,因为那是注定的,有了你,只要遇上一位雄主,天下一统,不过是三十四年内的事。我怕的是,能兼而不能凝,能统而不能安,秦一统天下的时候,便是它走向灭亡的开始,李斯,只望你能给秦,带去些许改变罢……”
  只可惜当时李斯没当回事,他也不想改变秦国的任何东西,只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地位。一切精力,都放在被吕不韦器重,和获得秦王政信赖上。
  他没想到,夫子竟一语成谶。
  入秦十余年后,当李斯已位居廷尉,得到秦王器重,实现了人生抱负时,某一天,秦王政却在释卷之后,忽然嗟叹道:
  “《孤愤》、《五蠹》之书,真奇文也,寡人读之,不觉蜡炬之渐尽,夜之将明,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自然知道,这是他那立志“著书立说,观往者得失之变”的师弟大作!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或是庞涓主动推荐孙膑时的嫉恨,或是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阻止秦王得到他想要的,李斯忽然开始大赞韩非,力主将此韩非召来秦国。
  特洛伊和希腊诸邦为了一个美人海伦而打仗,而秦王政却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在字里行间打动过他的国士,不惜发动一场战争,逼迫韩国交出韩非!
  当韩非入秦后,或是其口吃难言难交流让秦王失望,亦或是得到的东西不再有诱惑力,秦王始终未信用韩非。
  但秦王仍时常阅读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又虚席与韩非讨论,如何做才能成为他书中描述的那种权势独一无二的君主……
  而事后往往感慨道:“今日方知,荀子果授帝王之学也。”
  言下之意,李斯并非是真正的帝王学,韩非的才是……
  嫉恨在李斯心中酝酿。
  “明明是我先来的……”李斯感到了巨大的危机感,他明白,自己和韩非的学问是重合的,只能有一人能出人头地,留在秦王身边!
  好在,李斯太了解这个师弟了,故意举荐韩非入秦,便是因为知道韩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太爱他的祖国!”
  机会很快来了,当秦王使群臣议论,该先灭哪国时,李斯与姚贾力主先亡韩,而韩非却站了出来,极力劝说秦王存韩。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结怨于天下,而功归于强秦。”
  韩非很聪明,肯定明白秦王之欲,但他仍无法放下自己身为韩人,韩公子的身份,拘泥于保全祖国。
  从那时起,李斯便知道,是自己赢了!
  赢在格局,更赢在立场!
  最终果然如此,秦王开始怀疑韩非终为韩不为秦,更记起郑国为间之事,将韩非下狱,又在李斯、姚贾二人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的表演下,最终决定处死韩非!
  不只是不欲韩非为他人所用,也因为秦王政自觉已吃透了韩非的帝王学,不再需要他,不再需要将权力斗争剖析得这么直白的人……
  当李斯奉旨去云阳狱中赐死韩非时,他不免得意地讽刺韩非。
  “师弟,可知你为何而败?”
  “你败于言行不一,一面想让秦王成为不受任何人牵制的、独一无二的、为所欲为的千古明君,却又不献出自己的忠心,一味袒护韩国,阻挠统一大业!”
  “你现在,可后悔了?”
  韩非却很冷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立说著书,是为万世,但我本人,却有自己的母邦,须臾,不敢忘也!”
  “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我知秦王必不纳存韩之策,但我不悔,至少我试过。”
  言罢,将毒药一饮而尽!
  李斯顿感索然无味,只能让韩非死难瞑目:
  “韩。”
  “汝欲存之。”
  “我必灭之!”
  韩非闭着眼,嘴角流出血,却一言不发。
  那个场景,成了李斯持续很久的噩梦,同门手足相残,终究是有愧的,他只能宽慰自己,谁都不能心软,赢得一方才有最终的发言权!
  “等着罢,我会辅佐大王成为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的圣君,让秦能万世,我也成为永世赞誉的宰辅!”
  “最终永世留名的人,是我,不是你!”
  ……
  往事到此为止,梦醒了,李斯睁开浑浊的眼睛,伴随着摇晃的车舆,他已经出了武关,抵达南阳。
  李斯病了,毕竟是年近八旬的人,机关算尽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当放下权力,放下尊严后,却好像整个人垮了一样。
  又闭上眼,半梦半醒间,李斯再度见到了夫子,他依然那么瘦削,坐在兰陵学坛的大桑树下,闭目弹奏着赵地的曲风,唱着成相之歌。
  李斯走了过去,跪坐在前,听了一曲后,打断道:
  “弟子才学,成就更胜韩非,但夫子为何始终更偏爱韩非?”
  “是因为他出身尊贵显赫,而我贫贱么?”
  “是因为他讷于言而敏于行?写的文章有骨相,而我只有皮相?”
  “不。”
  荀子停下了琴,有些悲哀地看着李斯,这位弟子现在白发苍苍,眼中满是迷茫,不复告别入秦时的雄心壮志。
  “韩非是一块石头,坚硬,沉重,默然。”
  “他认准的事,不会回头,入水时,会掀起惊天大浪,叫人难以忘怀,也让我嗟叹怜爱。”
  “而你,李斯,好似一叶扁舟,行在海上,追波逐浪……”
  “这样的人,我不喜。”
  他没有确定的方向,哪边风大,就顺着哪边走,一切原则,都被抛之脑后。
  “但石头激起的风浪,转瞬即逝。”
  李斯强辩道:“只有逐浪而行,才能静水流深!”
  “真的?”荀子笑着反问,目光看向李斯身后。
  李斯一愣,回过头时,发现梦中那片大海不知何时,已干涸消退,船只也随之搁浅,风吹雨打后枯朽了。
  而在残木旁边的礁石,却始终屹立!
  是啊,李斯想起来了,二人的斗争,并未随着韩非之死结束。
  秦始皇帝一直在恪守韩非的帝王之术,时不时就翻出《韩非子》来看,甚至让扶苏、胡亥也读一读。
  为了钻研始皇帝所好,李斯也不得不将韩非子钻研透,吃起了人血馒头……
  这让李斯有种感觉,看上去,他是赢了韩非,逼死了他,也实现了助始皇帝一统天下的夙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韩非的幽魂,却一直在咸阳宫梁柱上萦绕不去,甚至堂而皇之的坐在统治思想的陛阶上。
  韩非死了,但《韩非子》,却成了李斯永远无法击败的敌人,成了他一生中难以越过的大坎,一块横亘在路上的礁石。
  韩非激起的浪花虽只是一时,但李斯作为弄潮儿,也只是一时,当海水散尽,船也随着水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礁石,却静静地躺着,重见天日!
  更可悲的是,李斯终究不能像韩非一样,坚持己见,而是做了三姓家奴。
  他也被时代所弃。
  “是我……输了?”
  忽然间,一切都觉得无所谓了,那些机关算尽,那些随波而行,那些妥协、退让、隐忍、背叛。
  李斯只感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那是夫子的厚望,是韩非的叹息,是吕不韦的白绫,是秦始皇帝的托付,甚至还有冯去疾的信任。
  是啊,无数浪花风雨,他都在最后,选择了随波逐流,离开楚国,出卖吕不韦、向始皇帝的大欲妥协,又背叛了他的遗诏,从未坚持到底。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独他活了下来,站对了最后一次队,并能让家族富贵,黑夫也不敢轻易为难。
  但这就是他李斯,这一生的追求么?
  李斯喃喃自语道:
  “秦始皇帝想永远占有一切,但司命忽至,却什么都带不走。”
  “而我想留下些什么,但到头来,却什么都没留下,这后半生,竟是靠着咀嚼你的学说,靠着不断背叛旧主过活……”
  “是我输了。”李斯终于承认了这点,这漫长的斗争,还是走到了终点。
  “不过若以最终的成败论,吾等都输了,赢了的,反而是去兰陵最迟,入秦也最迟的小师弟,张苍……”
  李斯发出了一阵惨笑,但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君侯,郦县到了。”
  车停下了,御者呼唤着,掀开了车帘,却闻到了一股恶臭。
  捏着鼻子靠近,却发现李斯瞪大眼睛,老泪纵横,却早没了气息,逝于车中,而且死得一点不体面,甚至还在死之前……
  拉了一泡,好臭的屎!


第0984章 石头
  “随波逐流的船,和坚韧厚重的石头,这就是荀子对李斯和韩非的评价?”
  三月中旬,李斯的死讯传来,黑夫是且喜且叹的,又听李斯的小师弟张苍说起这段李、韩的恩怨往事,黑夫不由感慨良多,作为老师,荀卿确实眼光独到,只可惜他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黑夫未能一会。
  “要是我也能拜他为师就好了。”不知为何,黑夫忽然冒出了这种想法,久久在脑中萦绕不去,仿佛是前世未尽的夙愿……
  总之,李斯成了又一个去见老师的徒弟,他与韩非的胜负黑夫不能简单评价,但至少至今,荀学是在意识形态方面,取得了全面胜利的。
  很难将荀学归类到儒、法,因为荀子本就是将诸子百家之学融会贯通的,虽然尊孔子崇尚礼,却又常言法度,希望礼法兼用,此外还杂采黄老等学说,可谓全才。
  所以他教出来的弟子也多样性丰富,有李斯、韩非的典型法家,一个专注实践,一个专注理论。又有专精于《诗》《书》《礼》《乐》的儒家浮丘伯、毛亨、公孙尼子。
  额,还有张苍这……数学家?自然科学家?除了数学和天文历法、管乐外,不管礼法,甚至是希腊语,啥都会一点的“集大成者”。
  而黑夫听陆贾说,他曾在楚国聆听过浮丘伯讲学,大秦奉常也算荀学的再传弟子了。
  这么一算,秦始皇、黑夫两朝,都有荀学弟子掌握实权,或深深影响意识形态,这就很恐怖了。
  儒家有一种圣人的“道统”之说:“由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各五百有余岁,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
  说这话的是孟子,其隐然以继承孔子自任,但孟子之学局限于齐鲁,对天下的影响,已经远不如他的后生荀子,至于自诩孔学正统的孔家,唯一一个混出头的弟子叔孙通,黑夫虽然用他,但对其政见,却是不以为然的。
  道统之争暂且按下不提,李斯这个自己选择出局保家族富贵的老仓鼠死去,对政权而言,毫无影响,现在整个咸阳在高速运转,春耕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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