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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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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胶东的曹参,却辗转反侧,思虑如何保全胶东平安。
  自曹参与陈平七月份联合十三家大商贾,起兵夺取胶东以来,已过去三月有余,胶东局势已完全稳定。
  依照陈平“唇亡齿寒”之策,曹参率师五千,支援琅琊郡,与楚国莫敖龙且对峙于莒县、诸城之间。因为楚兵主力随项羽进攻中原,龙且虽拥兵上万,仍难以突破防线,琅琊城更被胶东控制,船只也籍此南下。
  从琅琊到会稽的航线古已有之,麻烦之处在于,千里海岸皆为楚国所占,好在东海郡朐县以东,有大岛名云台(连云港),荒无人烟,却有河流淡水,楼船司马罗舆占领了那,作为南北通航的枢纽,胶东与会稽,得以每月通航传递情报一次。
  真正的麻烦在西边,上个月,秦临淄郡守接受了陈平的提议,双方休兵,临淄得以集中郡兵对付意图夺取齐地的大野泽巨盗彭越。
  但彭越狡猾而善兵,几场仗下来,临淄损失惨重,再加上龙且见琅琊难取,遂派人越过东泰山,进攻临淄之南,两面夹击下,临淄难支,预计最迟开春前,临淄便会陷落。
  一时间,大量避战祸的临淄难民涌入胶东,陈平全盘接收,让人组织他们到潍水以东居住,选拔青壮训练,以期为胶东增加新的兵源。
  但郡守曹参却有些悲观:
  “我倒是有把握守住南线,但西线,靠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难民,以及商贾僮仆,能挡住来势汹汹的群盗么?”
  曹参已将烦恼写信告知陈平,但陈平尚未回复。
  正想着,门外却有一军吏来见,却是卢县(山东蒙阴)人虞广,他本是琅琊人,几年前调到胶东做率长,是曹参的部下,陈、曹二人起兵时虞广毅然反正,助他们夺取了即墨,遂升为司马。
  虞广是曹参的左膀右臂,便让他入内,道明了来意。
  “郡尉,下吏今日巡视军营,竟遇到了一个旧日的同乡,他是布衣文士,楚兵入琅琊,他逃到这边,被征入军中为戍卒,行挽辂之事。”
  大车横木为辂,前牵曰挽,说白了,就是个拉车卖力气的,在军中属于最低级的戍卒。
  “你是可怜他,想替他求情?”
  曹参了然,他做事一向很灵活,遂笑道:“那就让他去你营中做亲卫罢。”
  “并非如此。”
  虞广拱手道:“我的确有意让他免此苦力,但他却反问了我近来胶东形势,我挑能说的告知,他便说,胶东守、尉定是犯难了,说有一妙策,可让胶东不必腹背受敌,希望我能将他引荐给郡尉。”
  “哦?”
  曹参有些惊奇,军中一黔首戍卒,竟通过局势的三言两语看出他正犯难?
  但转念一想,武忠侯、陈平等人,不都是起于微末么?遂来了兴趣,让虞广将他那同乡带进来。
  不多时,人已带到,果然是个刚干完拉车重活,浑身散发着汗臭的黔首,三十余岁年纪,留着短须,头扎扁髻,有些拘谨地跪在门口,朝曹参长拜。
  他衣着很不得体,虞广有些尴尬,怕曹参生气,忙解释道:“下吏本欲与之鲜衣,让他体面点,他却说,‘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不敢易衣’。”
  曹参大声问那人道:“不过是换身衣裳,为何不敢?”
  此人抬头,笑道:“能以衣欺郡尉,亦能以言欺之,小人不敢欺郡尉!”
  “哈,倒是能说会道。”
  曹参令人赐食,问此人:“汝何名?”
  戍卒再拜:“小人娄敬!”
  曹参嘴里撕着根鸡腿,含糊地问道:“娄敬,汝让虞司马引荐来见我,欲言何事?”
  娄敬面前也摆着鱼肉,但他只是咽了下口水,并未动手:“言胶东安危存亡之事!”
  曹参吮着鸡骨头:“说下去。”
  娄敬道:“小人虽是琅琊人,但也曾听闻,武忠侯治胶东,诛大族,兴商贾,修农稼,更使胶东避免了诸田之乱。近年来,又有陈、曹二君继武忠侯之业,胶东遂从齐地最穷的郡,一跃能与临淄比肩。”
  “想来经多年积蓄,胶东粮秣倒是不缺,所以陈、曹二君才会接纳一切投奔的临淄、琅琊难民。”
  “但胶东虽富,毕竟仅有一郡之力,兵卒有限,纵接纳数万难民,一时半会也无法成军作战,曹君守诸城,使楚盗难越琅琊一步,但只怕临淄无力抵挡彭越,一旦失陷,齐楚两军结盟,夹击胶东,龙且围曹君于诸城,彭越长驱而入潍水,则胶东危矣!”
  这娄敬不愧是读过点书的,虽沦落为拉车戍卒,却一语道出了胶东现在面临的难题。
  不知不觉,曹参已停下了动作,擦了擦油腻的指头:“你有何良策?”
  “很简单。”
  娄敬道:“离间齐楚!”
  “齐楚眼下虽看似齐心协力,共击临淄,实则各怀鬼胎。”
  “薛郡过去是楚国之土,如今却为齐所占,琅琊乃齐国之疆,如今则为楚所据,眼下还能共处,一旦临淄失陷,为争那七万户的大城,齐楚必生龃龉!”
  “郡尉何不设法让齐楚矛盾加剧,使之相互提防,无法合力进攻胶东?”
  曹参听完后,沉吟道:“倒是可行。”
  又让人给娄敬多赐食:
  “看你面黄肌瘦,想来是许多天未沾油水了,吃罢!”
  娄敬的确饿坏了,这下可不客气,拿起一整只鸡啃了起来,每一下都咬得很用力。
  他背井离乡,逃难的日子不好过,肚子里的韬略对拉车干苦力一点帮助都没有,也幸亏今日遇到同乡虞广,得以面见曹参,只希望能靠出言献策,改变现在的处境——这位曹郡尉看上去,还是很虚心纳谏的。
  等娄敬大快朵颐后,曹参敬了他一盏酒,复问道:“具体要如何离间齐楚,你可有法子?”
  娄敬道:“郡尉可知百余年前,秦假道韩、魏以攻齐,齐威王使章子将而应之之事?”
  章子便是匡章,乃齐威王、宣王时齐国名将,有旬月破燕,垂沙败楚,并大溃秦军的战绩。
  曹参是好学的,虽然入齐地前他不知晓,但几年下来,齐地之事已了然于胸。
  他想了想道:“我倒是听人说过,当初匡章与秦军相对扎营,使者数相往来,更使齐军变其徽章,以杂秦军……”
  靠着变徽章旗号衣甲,匡章成功让齐军混到了秦军侧方,在作战时突然发难,取得大胜。
  曹参恍然:“你的意思是……”
  娄敬道:“然也,齐楚合击临淄,兵卒犬牙相错,彼辈言语不通,平日里为了争夺财物,难免会发生冲突。将军何不派人伪作齐兵徽章,袭击楚兵,又派人伪作楚兵徽章,袭击齐兵呢!”
  “好主意。”曹参拊掌,这么做的话,齐楚两军将失去信任,就算不大打出手,也再难合作了。
  “娄敬,你以后不必拉车做苦活了,到我身边,做文吏主薄罢,出行有车,食有鱼肉。”
  娄敬大喜,向曹参道谢,而就在这时,长史叩门而入,原来是曹参盼了许久的胶东来信,总算到了。
  展开一看,曹参不由大笑。
  “离间齐楚,使之从散约败,从而让齐地呈三方鼎足而立之势,好个娄敬,你的计策,竟与陈平想的一模一样!”
  ……
  那头,曹参喜得智谋之士,而身在即墨的陈平,却在为一个来自北方的消息大皱眉头。
  “你亲眼所见?”
  陈平看向齐地大贾刀间,九月时,眼看胶东局势平稳,陈平便让刀间带几艘船北上,恢复与海东中断数月的通航。
  他也清楚,胶东一郡之力恐怕无力对敌齐楚群盗,想起海东还有三千秦军留守,分别驻扎在西安平(辽宁丹东),列口,韩城三地,他们是扶苏旧部,或可取得联络,接来胶东,共抗楚盗。
  但十月份的最后一天,刀间返回匆匆回报,陈平才得知,有人赶在自己前头,捷足先登了……
  “郡君,千真万确啊。”
  刀间神情严肃:“我在船上,遥遥望见海东韩城、列口的两千驻军,正缓缓北上,而西安平也已备警,入港船只统统扣留,我遂不敢入,只让僮仆设法诱捕了一队出来巡逻的兵卒,审问之下,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长公子扶苏,回来了!”
  ……


第0827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
  ……
  满番汉,秦帝国的东北界,它是大同江的入海口,有一个很小的海港,只不过这儿并无一艘船舶,胶东的商船来了又走,一点靠岸的想法都没有。
  一位容貌比实际年龄大许多的中年将军站在海边,他被风吹日晒变粗糙许多的皮肤,已不再惧怕冰冷的冬风,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
  “今天是十一月初一。”
  “很快,就满一整年了!”
  扶苏能感受到,今天的冬风,就象那天夜宴散场那么凉……
  一年前,十一月十六日那天,天下称贤的大秦长公子扶苏,在咸阳失去了一切,因为他的幼稚、愚昧。
  他升得太高,爱得太广,怕得太多。
  在大难临头时,他畏惧不前,却回头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加速向深渊沉去,被人代替自己,做了最错误的抉择。
  结果就是,扶苏变成了一颗飞速陨落的流星,离开咸阳滑落向南,最后在汉中失了踪迹。
  扶苏出奔,成了秦始皇三十七年开年最大的政治事件,天下震惊,也决定了以后许多事情的走向。
  唯独他的去向,成了一个未解之谜,百姓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其实那之后半年里,扶苏一直形单影只,靠着伪造的验传,在关东漫无目的地游荡。
  扶苏记得,多年前与黑夫相聚时,自己常抨击秦始皇帝,说父皇“不知民间疾苦”,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很懂百姓黔首的喜怒哀乐。
  当时,黑夫总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不同意,也不否认。
  后来扶苏才明白,那礼貌背后,是发自内心的不以为然。
  “我当年,不过是无病呻吟,故作仁慈,哪知道什么疾苦啊?”
  半年游荡,让他深切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疾”和“苦”。
  验传虽然好使,但身上的钱帛总有耗尽的一天,当走到东郡时,扶苏不得不卖马,甚至卖了最后一身干净衣裳,尽管那瘦马蔽衣只为他换来了数日之食。
  他真成了孑然一身了,除了手里的一把剑。
  而后的日子里,扶苏就不得不和天下芸芸众生一样,为填饱肚子而奔走了。
  他在河上帮人划过船,在码头帮人扛过包,一度还欲为佣耕,只是他根本不会种地,遂失了业。
  这下扶苏算是彻底明白韩非那句话了:“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纣为帝王,足以乱天下。”
  更何况,他本非尧舜,只是个因为身体里淌着秦始皇的血脉,被包裹上公子身份的普通人。
  脱了这冠带,谁不是赤条条的匹夫呢?
  “没了公子身份,我果然什么都不是……”
  自嘲的苦笑没法填补饥肠辘辘,被逼无奈时,扶苏甚至为了一口吃的,做了商贾的帮佣打手,与人在市肆上大打出手。
  那天,他靠着从小修习的武艺,将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那是扶苏流浪以来,最痛快的一次,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山东轻侠这么痛恨秦法了,那些条律简直是个鸟笼,将他们的天性关了起来。
  但当地秩序仍在,其结果便是,扶苏与滋事的众人一起,被官府缉捕,扔在牢狱里,又拴着绳索,作为刑徒,去修筑河防。
  当地官府不会想到,这个满身臭味的游侠儿,竟会是咸阳暗中搜寻的扶苏!
  一个夜里,扶苏和许多人一起逃了,但他也挨了追兵一箭,一瘸一拐,进了山泽。
  这之后数月,伤痛和疾病纠缠着扶苏,让他身体孱弱,几乎丧命。
  不会有御医军医巴巴地来救他,也不会有家人隶妾嘘寒问暖,一个偶然路过的巫祝,也不过摘一把可疑的野草来熬成黑乎乎的汤,灌到他肠胃里。
  没有药到病除,反而更严重了。
  他就这样,滞留在河济之间的一个窝棚里,在伤病的折磨下形销骨立,半梦半醒间,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想到曾经的豪言壮语,想到那些因天真犯下的错误,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痛哭流涕。
  当地里闾的人都觉得,这人疯了。
  标签贴上是很难揭下来的,在众人眼里,扶苏真成了一个疯子,玩水的孩子朝他扔石头,洗衣的妇人看见他远远就跑开,村里的男人气呼呼地用棍棒驱赶他。
  扶苏继续游荡在大河之畔,一路走来,受尽了白眼,也只有疠人村里的麻风病人,才不嫌弃他,尤记得,当他快要饿死时,一个满脸疮疤的疠人,还分了他一点吃的。
  然后冲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疠人怜王!”
  “疠人怜王!”
  扶苏感受到了世上最大的讽刺,他再度放声大笑,又哭得像个孩子,疯得更厉害了。
  昔日的贵公子,好像彻底从他身上消失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月余,直到盛夏时节,他坐在大河边抓着身上的虱,却从路过的渔夫闲聊中,得知了秦始皇崩逝的消息……
  他一下子呆住了,手里掐住的跳蚤挣扎着,蹦蹦跳跳地溜走了。
  旁边漂丝的妇人们看到,这个披头散发,又脏又臭的乞丐疯子,竟一头扎进了大河!
  惊呼阵阵,但也就这样,没人来救他。
  扶苏会水,泪流在河中,而激荡的浊水,也冲走了他用来包裹自己的脏壳。
  良久后,当扶苏再上了岸,眼神已清醒了不少,他动作麻利,用树藤扎起发髻,找出了那柄残破的剑,离开滞留许久的窝棚,一路向东走去!
  扶苏走到了海边,那一望无垠的湛蓝唤醒了他的初心,现在扶苏已记起,自己当初一路东行,是想去哪了!
  他欲走捷径,渡海去海东,但正值咸阳使者缉捕胶东黑党,对齐地政策改弦更张,海,被禁了,临淄、胶东、济北,片板不得下海。
  仿佛老天注定不想让他走得太轻松。
  也正是在海滨,扶苏听闻了黑夫“叛乱”的消息。
  没有难以置信,没有不可思议,扶苏只是默默掉头,转而向北走去。
  他算是恢复了健康,恢复了神智,但行事却与过去大不相同。
  过大河时,因身无分文,船家骂骂咧咧,扶苏直截了当,横剑在膝,胁迫船家载他渡河。
  到了河北,为了填饱肚子,扶苏更开始持剑抢掠行人,掏空他们的钱袋,抢夺其车马,只在离去时,扔下一把钱,只当是回家的盘缠。
  若在平日,他恐怕又要遭官府缉捕,可现在,已没人顾得了小小一起抢劫案了。
  在关东流浪时,扶苏见识过秦律重压下的民怨民愤。
  而眼下,他开始见识到,比苛政秩序更可怖的,是这些秩序,一夜间荡然无存!
  巨鹿郡,赵人举义,意欲复国,与郡兵相互攻杀不休,尸横遍野。
  广阳郡,盗贼横行,虎狼食人,庄稼被大火烧毁,浓烟直冲天际。
  渔阳郡,早已忍耐多时的燕赵戍卒造反,长城沿线烽火缭绕,这里没有孟姜女,但女人的哭声为何仍如此响亮?
  辽西郡,东胡王乘机入寇,大掠不休,胡马践踏边民,弯刀斩落无数头颅,妇女横于马背上,嚎叫着被掳走。
  辽东郡,昔日窜逃的戍卒卫满扰边,这群在山林里窝了许多年的暴徒穷凶极恶,边境许多里闾遭了秧,这是当年那场兵变营啸留下的隐患。
  山河破碎,人的命运一如飘絮般,零落成泥,碾作尘土。
  相比之下,自己遭遇的,算什么?
  扶苏一路北来,目睹了这一路惨相。
  他听说过,往古之时,共工与祝融大战,怒触不周山,于是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眼前发生的事,不就是传说在现世的写照么?
  扶苏孑然一人,纵杀死一二盗贼、胡人,却无法阻止更大的惨剧发生。
  他只能漫步在尸骨之间,逼迫自己睁大眼睛,看这一切,记住它们。
  “都是你的错。”
  一张张死人面孔前,一个个破败里闾外,扶苏对自己如是说。
  “你辜负了父皇,懦弱踌躇,让他不能瞑目。”
  “你辜负了妻、子,自私自利,抛弃了她们。”
  “你辜负了门客臣属,让他们没个好下场。”
  “你辜负了黑夫,让他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更辜负了天下人的期望,让这乱世降临人间……”
  “扶苏啊扶苏,你才是那颗荧惑星!”
  他有罪。
  罪大恶极。
  所以他需要弥补,需要赎罪。
  扶苏只想到一种办法。
  经过数月跋涉,终于抵达襄平城时,他一度踌躇,但最终还是放弃入城,继续向东。
  他不再天真,不再轻信,就算辽东守认识自己,但孤身而去,纵然表明身份,也可能被缚擒拿。
  只有自己手里有兵,交涉才是对等的。
  于是,他再度用脚步丈量大地,沿着昔日远征的路继续向前。
  荆棘深深插进手里,鲜血淋漓,脚上的水泡破了又起,最终变成硬实的老茧,饿食野菜,渴饮溪水。
  当九月初,扶苏抵达西安平时,整个人已不成样了。
  他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却似四旬老汉,皮肤黝黑,形容枯槁,脚踏草鞋,若非很熟悉的人,仔细辨认容颜,再无人认得出这是过去如玉般高贵优雅的公子扶苏。
  扶苏现在不再是易碎的玉,他亲手毁掉了自己,褪去了所有印记,在烈火里焚烧许久,而成了坚硬的青铜。
  西安平的驻军是扶苏旧部,因为太过偏远,忙于对付北伐军的咸阳朝廷,甚至都来不及派使者来。
  本地驻军也零星听说了中原的事,以及远近的叛乱,他们踌躇不安,有的人觉得该就地等待,更多人认为不如自行回故乡去,这两种对立的看法,随着与胶东间联系中断,越发惴惴不安。
  官吏已弹压不住戍卒,叛逃不断出现,像上谷、渔阳那样的兵变随时可能发生!
  所幸,西安平的守将高成曾是扶苏的左膀右臂,助他镇压兵变,高成仔细辨认这个自称“故人”的造访者,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
  那个咸阳朝堂斗争的失败者。
  那个或以为死,或以为亡,去向成米迷的失踪者。
  高成激动万分,拜在扶苏面前哭泣,喊出了扶苏一年来都未听过的话……
  “公子,长公子!”
  真是熟悉的称呼啊,但听上去,却又感觉如此刺耳。
  他现在已不是长公子,只是扶苏!
  扶起高成,扶苏对他笑道:
  “别叫我公子了。”
  “叫我‘将军’!”
  扶苏来的正及时,成了救星,成了希望,成了戍卒们努力抓住的救命稻草。
  当戍卒们聚集在一起,当扶苏再度披挂上一身将吏甲胄,面对这些巴巴望着他的眼睛时,竟一时失语。
  他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喉咙和铁一样硬。
  沉默良久后,扶苏才朝所有人重重作揖。
  千言万语,汇成了简单的话。
  “扶苏辜负了所有人。”
  “但不会再辜负二三子。”
  “我来履行未兑现的诺言。”
  “我来,带汝等回家!”
  ……
  “将军!”
  高成的呼喊,打破了扶苏的回忆,回过头,却见高成眼中满是昂扬的斗志。
  “最后一批戍卒已经回来了,是从汉城那边来的!”
  汉城在海东的东海岸,是黑夫所建,虽名为城,实则只是个小寨子,驻扎百人,可以说,那就是秦帝国最偏远的哨所了。
  既然连汉城驻军也召回了,整个半岛,将再无秦军一兵一卒。
  那些远在域外的据点,现在都要统统放弃,游子们得回家了,相比于这片蛮夷之地,他们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去守护。
  高成禀报道:“汉城的五百主是拖家带口回来的,以百人之力,击溃了袭扰的数百秽人,他也想随将军回中原,正欲亲自拜见。”
  “不容易。”
  扶苏颔首:“带他过来罢。”
  不多时,一个浓髯汉子大步走来。
  此人五十上下年纪,身穿羊皮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双目有神,见到扶苏,十分干脆地双膝跪地,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哭腔:
  “沛县刘季,拜见长公子!”


第0828章 谁能置身事外?
  十一月初十,十天时间,足够陈平的探子往返辽东、胶东一趟了,陈平更亲自到了夜县,好第一时间获知海东情形。
  “海东驻军在西安平集中,然后又往北走了?”
  陈平琢磨着这个消息,海对岸的戍卒们倒是想渡海而来,但陈平早已勒令所有胶东船只近期不得前往海东,又增强了辽南旅顺港的防御,万不得已,甚至会将那的胶东人统统撤回来。
  但海东戍卒没有心存侥幸,前往辽南,而是离开了海岸,进入了老林密布,野猪和熊瞎子出没的辽东丘陵,沿着上一次征东之役开辟的小道北上。
  “彼辈恐怕是要去辽东郡首府襄平啊。”
  眼下已是仲冬,胶东都很冷了,辽东更不必说,再过几天恐会降雪,倘若一个月内走不到襄平,等待海东戍卒的,很可能是冻饿致死……
  陈平追问刀间:“胶东已数月未曾送粮过去了,海东的戍卒,有粮食吃么?从何而来?”
  刀间道:“郡君,我派人在箕子朝鲜打探,说是公子扶苏以兵威胁箕氏,逼迫箕氏献粮数万石,又征走了朝鲜几乎所有的牛马……”
  “啧。”
  陈平有些惊讶:“那所谓的公子扶苏,莫不是假冒的?这行事,真不像其作风。”
  但不管是真是假,陈平都已将海东戍卒,当成了潜在的敌人对待。
  陈平复问刀间:“海东戍卒里,有你的人么?”
  刀间露出了笑:“有!”
  他作为胶东大贾,主要业务是贩奴,顺带送妓女去海东,为戍卒提供服务。几年下来,培养了很深的人脉,哪些人贪财,哪些人好色,哪些人怕死,这些熟客的性情,刀间都一清二楚。
  只要他愿意,戍卒中的什长、屯长、百长,甚至是某位五百主,都能为他提供情报!
  “这便好,且让彼辈先藏着,以待日后之用。”
  陈平并不着急,他很清楚,不管对方是不是扶苏本人,想要带兵走陆路回中原,实在是太难了。
  且不说路程有数千里之遥,陈平已让人沿燕赵海岸打探过,知道那发生了叛乱,赵已复国,燕地的上谷、渔阳两地也有两股大的群盗叛军,至于辽西、辽东,虽尚未发生叛乱,但当地官府也苦于东胡王入寇扰边……
  前路遍布荆棘,那三千余人想回家,得度过多少难关啊。
  至少半年内,是不必担心的。
  刀间问道:“郡君,此事是否要立刻派船,去告知君侯,以早作打算?”
  胶东和北伐军大本营的联络很不方便,但得先去会稽,再溯江而上,就算现在派快船出发,等消息传到南郡,最快也得开春了……
  “先等等。”
  陈平却有自己的打算,他捋着胡须,那双小眼睛里,不知又在琢磨什么阴谋诡计。
  “君侯日理万机,虎争天下。”
  “胶东能自行解决的事……”
  “就不必惹他烦心了!”
  ……
  陈平却料错了黑夫,十一月中旬这几天,黑夫并没有日理万机,而是抽空回了趟江陵。
  算起来,黑夫与妻子叶氏已分开三年有余,再度相见,分外眼红。
  叶氏呢喃着说想还要个女儿,然后……
  黑夫整整一天没下床!
  老婆孩子既然回来了,当然不能再挤黑夫当年做兵曹左史时的小院子,江陵城郡守府被腾了出来——这可以说是叶子衿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十分熟悉。
  夫妻二人饭后散步,过了月门和廊道,便是叶腾当年最喜欢待的书房。
  “我当初挺怕来郡守府的。”黑夫笑道。
  叶氏颔首:“妾知道,良人那时候便有些怕妇翁。”
  那是当然了,黑夫尤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就差点被叶老头戳穿,质问得额头冒汗,幸好一阵琴音救了他,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叶腾才没追问到底。
  琴声不太熟练,像是一个初学者,在别人的指导下试弹,有些生涩,时不时还会走调。
  后来黑夫才知道,那是年轻的叶氏嫡女在学琴。
  他戏谑地说道:“说起来,成婚十年来,从未听吾妻弹过琴啊。”
  他家其实一直有许多琴,且价格不菲,只是一直是摆设,黑夫不会,叶氏不碰,最后落了层灰。
  叶子衿含蓄地笑道:“妾十指笨拙,不是学琴的料,还是在北地织羊毛衣适合我这蠢妇人。”
  走到院子里,听远远听到一阵孩子嬉笑声,却是儿子伏波跟几个仆役小厮在玩闹。
  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伏波五岁多了,玩的却不是寻常的鸠车,而正坐在一匹木马上,前后摇动——这是黑夫给儿子带来的礼物。
  夫妻二人没上前,只站在竹林后望着二儿子,心里却想起了大儿子。
  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叶子衿出奔时让桑木带着破虏去北地投靠黑夫旧部,这是很明智的抉择。
  但叶子衿总放不下心,昨夜还喊着破虏的名惊醒。
  黑夫宽慰妻子道:“你大可安心,上次北地来信,说破虏与章邯藏匿在一处,绝不会有事……”
  因为章邯跟黑夫关系太好,连累他也被胡亥的朝廷清算,这倒是意外之喜,这家伙后世被称为“白起之亚”,大秦最后的名将,他不败,秦不亡,是外行掌兵却吊打内行的典范。
  黑夫不求章邯在北地搞事,但自保应是没问题的。
  叶子衿贴近道:“还有,伏波的婚事,是妾自作主张,还未向良人告罪。”
  黑夫摇头:“你当时也是无可奈何,巴氏败亡,眼看就要四散溃逃,汝母女也将再度陷入危险。多亏你急中生智,提出联姻,不仅让巴氏保全,还以巴人袭击鱼复,夺取江关,打破了巴蜀局势,否则,就算陆贾说破嘴,蜀郡也不会投向我。”
  换了黑夫,设身处地,也不一定做得比她好。
  再说了,从利益上看,巴氏家富万金,巴人骁勇善战,对他来说,不失为一奥援。
  黑夫却又叹道:“只是,吾子要卷入此事,真有些愧对他,他这么小,与这场战争无关啊……”
  “良人之言,妾不敢苟同!”
  对此,叶氏却有不同的看法,她朝黑夫行礼,肃然道:
  “妾回到江陵这月余时间,正值王贲猛攻襄阳,良人带着前方将士浴血鏖战,阻敌于汉水之外,后方的南郡百姓,也无不为这场仗出力。”
  “我登上城楼看到,江陵的男子丁壮在萧郡守征召下,挑着扁担,运送粮食去往前线,源源不断。”
  “我回到城中,但听各家各户机杼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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