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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圣者)-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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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真是一个奢侈的时代,奢侈到随意到酒楼之中,便可以看到这么一群诗人!

  不过,叶畅心中有些奇怪,这一群人凑在此处,不知是为何。

  就在这时,张旭指着正在布酒诸女中一女冠装扮者,郑重其事地道:“还有一人,叶十一须得相识。”

  第152章 妙语联句满座倾

  叶畅进来之后,其实一直在观察周围诸人,除了这些著名的诗人之外,在场的尚有一些使女、侍者,其中一女,道姑打扮,最为引人著目。

  闻得张旭如此说,便知此女必有不凡之处,他待人向来平等,极少以身份区别视之,因此向张旭道:“还请张公介绍。”

  “此姝姓李,名冶,字俊兰。”张旭笑道:“善诗,吾作诗不如她。”

  “却不敢在叶十一郎面前谈诗。”那女子敛衽为福。

  对于盛唐时著名的女子,特别是才女,叶畅并不是太熟悉。正是因此,当初他才没有想到元载的妻子王韫绣乃是王忠嗣之女,双方才结下大仇,至今方解。

  故此,叶畅虽是客气有礼,却并没有将这个女子放在心上。

  与众人尽皆见礼已毕,叶畅举起酒杯,向着面前的众人致敬:“今日能结识诸位,叶某甚为欣喜……”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因为坐在他面前的,又是如同群星灿烂般的人物。

  张旭年长,居于上座——他如今也在洛阳为官。张旭左手坐的是李颀、王维、王昌龄,右手坐的是高适、岑参、綦毋潜,对面坐的着储光羲、刘长卿,再加上叶畅。

  另外还要加一个刚刚进来的姚訚,也就是跑去找叶畅麻烦的姚家子弟。

  最初时姚訚还是气势汹汹的,可到了这里面,他神情顿时收敛起来。他的嚣张跋扈,是做给人看的,而在某些场合下,再这样嚣张跋扈,那就演过了。

  与姚訚一般神情有些异样的,还有王维。

  自从帮助兄弟王缙获得球市之后,他就一直抑郁,觉得颇对不起叶畅。前些时日随綦潜毋一起来洛阳,一来是送别,二来也是散心。却不曾想,在洛阳城中也会与叶畅相遇。

  叶畅敬了众人酒,然后单独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对着王维举起。

  “长安相会,便为王公风采所折……”

  叶畅一举杯,众人都觉得情形不妙,他们听得叶畅带着一伙子吏员在外呼喝,便遣人邀叶畅来,一是给不认识叶畅者结识的机会,二来也是晓得王维与叶畅恩怨的,想替他们化解一番。

  没有想到的是,叶畅反应如此快,竟然不等他们开口,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王维。

  王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是个好脾气,性格有些软弱,可并不代表没有脾气,否则也不会为了避玉真长公主而自请外出为官多年了。叶畅这样开口,也就是向他挑衅,他若避让,岂不是示之以弱!

  因此,他沉着脸,站起身来,只等叶畅说出无礼的话,便要反唇相击。

  叶畅表情诚挚,又继续说道:“某年少轻狂,言谈偏狭,自负才气,颇有失礼之处。长安之时,某虽是心折王公风仪,却未能亲近,甚为遗憾。原以为要再相遇,须待来年,不曾想竟在洛阳又重逢。某自罚一杯,算是为长安未与王公亲近之事赔罪。”

  说完之后,叶畅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他这番话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原本起身准备反击的王维先是觉得,自己蓄足的力气象是打进了棉花中一般。

  而周围诸人,原以为会剑拔弩张,却发现叶畅开口不是往传闻中用的毒舌,而是谦卑示好,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心思重又较了解叶畅的,比如说张旭,甚至以为叶畅还藏有什么后手。

  倒是王维,在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落空之后,满脸肿红,尽忸怩之态。他忙离席过来,抓住叶畅的手:“是某失礼在先,如何能怪叶十一郎!饮胜,饮胜!”

  尴尬之中,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举杯,一饮而尽。

  二人将空了的酒盏互亮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那边张旭看了,捋须也笑道:“好,好!”

  方才的尴尬被化解之后,气氛顿时热闹,众人纷纷举杯相劝,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跟在叶畅身后的善直却有些眼睛发直。

  叶畅的表现让他太吃惊了,以往叶畅就象是一只惊恐的刺猬,把全身的针都竖了起来,谁只要敢动他,他定然要刺回去。而现在的叶畅,竟然知道什么是“化敌为友”……

  善直甚至想到叶畅一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偶尔便会露出的口头禅:“这不科学!”

  他却不知,叶畅已经吃够了四面树敌的亏。在座诸人,互为友朋,虽有亲疏,却都是如今洛阳城中风流人物,叶畅有意在洛阳城里做出一番事业,自然会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气。

  更重要的是,叶畅此前与这些人相处,总觉得对方是古人,自己仿佛在经一场梦幻,故此多有轻慢,遇事不愿忍让。如今屡受刺杀,心性已经有所变化,沉稳圆滑得多了。

  在座诸人都是名士,便是姚訚,虽然乃洛阳城中的跋扈贵公子,却也不是没有文采诗才的。因此谈得甚为投机,不过男人在一起,哪怕身边还有一个僧人,在见过善直的粗率后,众人的话语,不免就要向着下三路而去了。

  叶畅注意到,那李冶李俊兰在诸女当中,是最活跃者,不仅谈吐不凡,而且胆子极大,叶畅甚至觉得,她颇有些象另一世见过的那些酒精考验的女公关。烛光中看不清这位女冠究竟是多大岁数,但她的谈吐殊为不凡,一看便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所谓交际花,便是斯女了。

  刘长卿此时在座中算是年轻,三巡酒过之后,那李治便笑着看刘长卿道:“见着刘文房,某便想起一句诗来,此诗一吟,必致满堂绝倒,只不过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一边说,一边妙目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叶畅。叶畅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好奇,这位女冠此时会念出何等诗句。

  “李俊兰女中诗豪,所忆之诗,必非凡句,何不说出来,让吾等洗耳恭听?”刘长卿笑道。

  “却是不好说呢,今日座中,不仅有高僧,尚有叶十一这般的年少才俊。”李冶妖娆一笑。

  “且说,且说!”众人都起哄。

  “若是叶十一要某说,某才敢说。”

  众人都知道她是要调笑叶畅了,只不过拿着刘长卿做引子,故此又都催促起来。张旭年长德高,干脆道:“若是你说出来,能博取众人一笑,老夫令十一郎敬你酒,如何?”

  “酒自然要饮的,某还有别事,须得烦劳叶十一的。”李冶道。

  “好说,好说,为博诸君一乐,某便应承下来!”叶畅心中也好奇:“请李娘子吟诗。”

  李冶又是一笑,双颊流丹,目光如水:“山气日夕佳。”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满场绝倒,暴笑之声不绝于耳,便是听不明白的叶畅、善直,也为众人所带,脸上浮起笑容来。

  笑归笑,叶畅心里却是莫明其妙,待众人笑声稍歇,他起身问道:“诸公何故发笑?”

  叶畅这一问,满座又齐齐爆笑起来,众人当中,唯有刘长卿笑得有几分尴尬。

  “呃,失礼了。”叶畅仍然是不明所以,不过见刘长卿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故此也有些尴尬。

  “呵呵,叶十一有所不知,刘文房得了阴疝之症,行走多有不便,此次来洛阳甚是艰难,李俊兰以此打趣他……他二人熟惯的。”

  叶畅旁边的储光羲凑过来,在叶畅耳畔低声说道,叶畅闻言,顿时哑然失笑。

  所谓阴疝,便是男子阴囊肿大,李冶所言陶渊明“山气日夕佳”,其实此山乃彼“疝”,加上一个“日”字,当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叶畅一来觉得好笑,二来也不禁佩服李冶这个女道士,当真是大胆。

  便在这时,李冶又是眼波流动,目光一瞥而来,那神态狐媚,便是叶畅这二世为人的,也不禁心中怦的一跳。

  此女真祸水也。

  “咳咳,既是李诗豪这般说,那某也有一诗,可聊表寸心。”

  众人笑毕饮胜,刘长卿略有些迟缓地起身道,众人看他目光盯着李冶,毫不掩饰自己的痴恋之情,都知必有妙语,于是停杯置箸,只等他开口。

  叶畅也同是如此。

  只见刘长卿清了清嗓子,然后亦以陶渊明一诗奉还:“众鸟欣有托。”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雅座当中,一股声浪掀起,几欲将屋顶都掀开。

  恰此时,南霁云到了雅间的门前,听得这声音,推开正在门前守着的董糟丘,径直闯入。

  才一进来,便觉得一股笑浪扑面而至,他抬眼望去,只看到雅间之内诸人,或捶几,或抚掌,或顿足,或抚胸。人人都在爆笑,笑得五官挪位者有之,笑得前俯后仰者亦有之。

  见不是有刺客,南霁云便又退了出去,歉然地对董糟丘道:“失礼了,郎君可有事否?”

  “你这汉子,好生鲁莽!”董糟丘在洛阳城中这上佳地界开酒楼,自是大有来头的,此刻怒视着南霁云:“此处你也敢乱闯!”

  “却是某之错……”南霁云道。

  他在外边竭力解释,雅间中诸人虽是注意到他,但众人的大笑,此时才渐渐平息下来,故此无人询问。

  叶畅听得他的声音,心中却是一动,这南霁云虽然一直看他不顺眼,可是责任心却极强,对他的安危甚为挂念。

  方才李冶说刘长卿疝气,刘长卿便自嘲“众鸟欣有托”,因为他能自由行动,便是以布兜托住下体,“众鸟”之谐音,众人是一听会意,故此大笑。而且“欣有托”之句,颇有向李冶求欢之意。

  饶是李冶自叶畅入内之后,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叶畅身上,此时也禁不住眉眼盈盈地看着刘长卿,目光里几乎能滴出水来。

  众人一见便知,今夜这二人只怕要成就好事了。

  叶畅两世为人,见过的荦段子不少,但如同李冶与刘长卿这般,以陶渊明大雅之诗,言大俗之事者,当真是绝无仅有。故此他也禁不住笑得畅怀,旁边的储光羲笑着拍了拍叶畅的肩膀:“叶十一郎年轻,莫要跟着这二位学样……”

  “若能学得这二位一半机敏,某倒觉得无妨。”叶畅道。

  欢笑之后,便是声乐,叶畅倒是少欣赏此时女乐,便专注观看。不意间,身边突然香风飘动,他侧眼一看,却是李冶偎依过来。

  叶畅忍不住就向刘长卿望去,只见刘长卿嘴角微微下撇,眉宇间隐约有愁苦之色。

  “叶录事,听闻有意于洛阳城中制一酒楼,兼有宴乐百伎?”

  李冶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畅觉得耳垂有些痒,仿佛热气都喷到了这里。他正襟危坐,笑着转脸:“李娘子倒是消息灵通。”

  “奴风尘中人,原是去长安见识广运潭献礼之事,又赶上市赛,见识了叶录事奇思巧智,便为之心折。”李冶低声道:“今日之后,若是奴前去拜谒叶郎君,还望勿拒之门外。”

  叶畅心中一动。

  在他来此之后,这李冶就表现得异样热情,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方才的话风中隐约却透露出,她对自己新建的那种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地方,甚感兴趣。

  此事已经随着灾民的安置传遍了洛阳城中,李冶得知,叶畅并不觉得奇。

  而且叶畅也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种场所,也确实需要李冶这般的交际花。

  因此,他轻微点头:“必恭候。”

  得了他这一句话,李冶笑吟吟为他满酒,然后退至刘长卿身侧。张旭却有些不满地道:“叶十一恁小气,你的甘露酒与醉黄粱,何不拿出与诸人共享?”

  他嗜酒,而且与叶畅关系亲近,又年长名高,故能做此语。叶畅笑着道:“不知张公在洛阳城,否则定要留些,某来洛阳时,只带了五坛,与我身边这善直师喝了一坛,又赠了一坛与弓手南八,其余三坛,早饮尽矣——方才进来者,便是南八。”

  “可是那洛阳城北的神射手?”众人得知叶畅遇刺之事,故此便有人问道。

  “正是其人。”

  “不可冷落壮士,当请进来同饮一杯。”张旭顿时叫道。

  正合叶畅之意,当下便让善直去唤南霁云,不一会儿,南霁云便负弓而入。

  “方才入内何其急切,吾险些以为,进来的是闯鸿门宴的樊哙。”高适喜好结交壮士,看着南霁云道:“可能饮否?”

  第153章 武为止戈忘战危

  岂有不能饮之理!

  南霁云将面前的酒盏放下,径直将酒坛拎起,仰天长饮如鲸吸,酒后嗝声似雷鸣,一坛酒,便被他如此饮得点滴不剩。

  “真壮士也!”众人纷纷交口称赞。

  叶畅点头:“确实真壮士,不过南八酒量在其次,其神射方是一绝——某向来知道,诸公当中,颇有人有志于边疆。南八这等壮士,厕身于东都,为人看门守户,实是大材小用。诸公他日赴疆,当荐之于军前,令其一身本领,不至埋没。”

  他这话说出来,众诗人当中,便有几人若有所思,而南霁云则是转头看他,目光甚为异样。

  南霁云如今也年过三十,可是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弓手,若不是遇到叶畅,这个伙长之职都没有。他自负一身本领,而立之年却仍然蹉跎,心中岂会没有郁气?

  叶畅将他引荐给这些人——虽然这些人都不得志,但是南霁云方才在外边问了董糟丘,知道这些都是当今名士,只要有其中一人能到边疆,那么他南霁云就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

  “为何……会如此?”

  想到自己一向对叶畅冷言冷脸,南霁云便觉得惭愧:叶畅确实不是传说中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物啊。

  他向着叶畅拱手,然后又向众人行礼,默默退下,退到了叶畅身后。

  “说起边疆之事,如今四边皆有骁将,烽烟不起,唯有犬戎那边,皇甫惟明与犬戎对峙,怕是来年就有大战了。”

  叶畅起了这个头,高适接口道。岑参、王昌龄包括王维,都曾有志于边事,李颀同样如此,而且任何一个时代,男人的酒桌之上,美女与军事都是永恒的话题。

  “自金城公主薨后,犬戎便蠢蠢欲动……”

  “皇甫惟明乃当世良将,犬戎赞普蛮夷之辈,岂是皇甫惟明的对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是对的,有些却是粉饰太平,比如说烽烟不起之句,叶畅就知道是错的——边境冲突,可以说始终没有断绝,无论是与众人口中的犬戎(也就是土蕃),还是东北的奚、契丹,都是如此。

  “听闻今上有意令范阳节度使裴宽入朝,正择人代之,也不知何人能替,如今李公适之、裴公宽相继自范阳入朝,若是择人不当,必生后患。”说了一会儿西部边疆之事,李颀又将话题转到了东北。

  说到此事,张旭眉头皱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东北奚、契丹二部,一向尚公主,如今二部,各立新主,朝中有人在推动,要再遣公主和亲。”

  “若能和亲,或许东北又可以太平一段时日……”

  “绝无可能!”叶畅猛然开口道。

  此前众人讨论边地事宜,叶畅都是笑着倾听,一副年轻后进谦逊模样,此时他开口说话,却是斩钉截铁,让众人意识到,他反对态度是多么坚决。

  “叶十一郎,何出此言?”

  叶畅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汉时公主和亲者不知凡几,可退匈奴者,是公主乎,是卫青霍去病乎?”

  此语说出之后,众人齐齐摇头。

  “十一郎才于诗才内政,这军国之事,怕是不熟悉。若无和亲之策,匈奴年年寇边,汉应接不暇,何以有汉武之时强盛国力?若无强盛国力支撑,又如何能令卫、霍之流,施展所长?”储光羲坐在叶畅身边,方才两人颇多对话,因此已经熟悉,他亦直接说道:“况且,沙场征战,怎如天下太平?汉武北击匈奴,致国力一空,百万将士喋血,不过换些大宛马、蒲桃罢了,于国于民何益?”

  储光羲说话之时,室内俱静,叶畅还没有回音,那边李颀以箸击碗,慷慨悲声而唱:“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此诗唱出,众人都是呆住了,便是叶畅,也没有想到,这千古名篇,竟然就是在自己在场的情形下,如此恣洒出来。

  “妙,妙!”

  众人拍案叫绝,那边李俊兰已经垂眉细思,不一会儿,便拉着几个乐师窃窃私语。待众人饮胜相贺之后,她笑道:“奴闻得此句,心中实是奇痒难耐,愿唱之以助酒兴。”

  说罢之后,那些乐师丝竹弦乐声一变,如边塞角悲、大漠霜冷,紧接着,李俊兰便轻启朱唇,引吭而歌。

  一曲歌罢,她来到李颀面前,行礼敬酒,李颀将酒盏一饮而尽,众人又是齐齐赞好。

  “储公高论,虽是一片悯民之心,惜哉所见却未远。”众人都以为李颀之诗后,叶畅必是哑口无言的,却不曾想,叶畅举杯起身,向着众人又道:“诸位只见武帝北伐虚耗国力,却不见文景之时,匈奴南下,令诸边困顿不堪?诸位可曾深思过,蛮夷为何屡屡入侵中原?”

  这个问题,众人倒是没有细思,蛮夷入侵,在历史上是常事,或许正是因为是常事,所以大伙才不去思考其深层次的原因。

  “边境诸蛮夷,未受华夏教化者,与禽兽何异?蛮夷懒惰,而我华夏勤奋,蛮夷愚顽,而我华夏智慧,蛮夷治国以残,而我华夏御民以仁。如此蛮夷益贫,华夏愈富。故此蛮夷屡屡入寇,所为者何,见财起意罢了!诸公皆识边事,当知某言之非虚。”

  众人连连点头,对于周边蛮夷劫掠的本性,众人皆有共识。

  “公主和亲,区区一妇人女子,远在绝域异疆,能变夷为夏否?既是不能,送公主于禽兽之中,何异于送人于虎口?况且公主远嫁,少不得工匠、仆役相随,少不得丝绢、金银陪嫁,工匠仆役,将我华夏制器之术传于彼国,丝绢金银,乃剥我华夏之民膏以资敌!”

  “不至于此吧……”有人便惊呼道。

  “不至于此?远事不提,单说本朝,文成公主入藏,携书籍工匠无数。原本犬戎不过癣疥之患,自此之后,土蕃益强,气焰更炽,西境几无宁日。”

  这是就直接指斥太宗李世民遣文成公主入藏乃失策之举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有不赞同和亲者,可是直接批评太宗皇帝,在座之人,还真没有这种胆量。

  “以十一郎之见,不和亲,当如何守边?”又有人问道。

  “守边?为何要守?”叶畅道:“某曾与人有言,以和亲求和平,则和平不存,以战争护和平,则和平永固!”

  “不然,不然,十一郎此言差了,止戈为武,好战必亡。”张旭年长,虽然性子跳脱,可听得叶畅这句话,也觉得不对劲儿,当下开口反驳道。

  “张公所言甚是,但某以为,倒过来说也是可以。武为止戈,忘战必危!”

  他二人针锋相对,但未伤和气,而且无论止戈为武还是武为止戈,都是文人惯用的拆字伎俩,至于好战必亡忘战必危,同出于《司马法》,只不过二人各断章取义,于是意思恰恰相反。

  因此众人都笑起来。

  “以武守边即可,方才叶十一你之意思,却是进击。”储光羲道。

  “自然是进攻,进攻乃最好之防卫。年年秋高马肥之时,蛮夷牧场草枯,他们无事可做,便想着入中原劫掠。年年如此,故秦燕诸国,纷修长城。长城虽固,终有防不胜防之处,何如主动出击?兵法云,先发者制人。俗语亦说,只有千日为贼,未有千日防贼者!”

  众人多少都知些兵事,当然明白获取战略主动权的重要性,因此在这一点上,众人都点头表示认可。只不过李颀想了想,起身又道:“虽是如此,终难免穷兵黩武,如汉武帝一般劳民伤财,至少百姓受累。”

  “李公方才之诗甚好,‘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然而,入汉家者,岂只蒲桃!惜哉武帝时群臣见识浅陋,不知其用罢了。以蒲桃酿酒,可免民间以口粮制酒。苜蓿为上佳牧草,可补中原马场不足之憾,且生地种植苜蓿,可增加土地肥力。大宛马,天下名驹,若以之为种,改良我中原战马,何愁马力不及猃狁?汉武帝为一己私欲而动兵戈于外域,并不足取,但若是为天下百姓之利动刀兵呢?”

  “为天下百姓之利?”

  “正是为天下百姓之利,自张骞凿空绝域,塞上商旅往来不绝,若是能择要害之地,向往来胡商征税,每多增一分商税,便可少向中原百姓征一分庸调。民不困而国库足,此大善之政也!量天下之财物,养华夏之生民,岂非大善?”

  叶畅侃侃而谈,众人听他点评古人行事,虽不是什么极深的道理,但看问题的角度,却颇有独到之处,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谁来反驳他。

  王维原是想说话的,但一想到自己与叶畅的关系刚刚缓和,便又紧紧闭住了嘴。綦毋潜见无人应对,便起身道:“十一郎之言虽是有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妄动刀兵,非国家百姓之福。”

  “綦公所说甚是,战亦或和,皆为国家百姓之福祗,而不应是为君王个人之喜好。”叶畅抿了一下嘴,终于还是决定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有一事,某极担忧。”

  “何事?”

  “某读史书,察历朝兴衰之事,略有所得。以汉为例,汉初之时,承秦末战乱之衰,天下人口,不过一千五百万。但至武帝之时,便增至三千万,至宣帝、元帝之时,人口更至五六千万。人口滋生,原是盛世之景,可却种下乱世之因!”

  众人听得都动容:“此危情耸听是也!”

  “诸公请想,宣、元二帝之时,人口三倍于汉初,可耕地、山林、河泽,可曾三倍于汉初?这较汉初多出的三四千万人,耗尽地力,无食无衣,乃至为奸人所惑,西汉有绿林、赤眉之乱,而至东汉,又如此循环,至有黄巾之祸!”说到这,叶畅扬声道:“我大唐开国之初,人口一千五百万,与汉初相近,太宗贞观二十三年,为一千九百万,中宗神龙元年,人口三千七百余万,今上天宝元年,计口四千五百万——诸公皆知,此中数字,未算奴婢,若加上三千万奴婢之数,口七千万有余!”

  方才众人还觉得,叶畅是在危言耸听,可是这一连串的数字报了出来,他们虽不知叶畅是从何得知的,可是也不禁心中冰冷。

  “地力有限,供养如今七千万余口,已近竭矣。圣人自长安东巡洛阳,非为奢侈,只因关中地力已尽,不足供养长安百万之民。如今尚可维持,可人口滋生,待一万万之数时,国家当如何是好?待二万万之数时,国家又当如何是好?”

  “叭!”

  叶畅说到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下。座中诸诗人,却都是呆若木鸡,更有人手中筷箸都拿捏不住,任其跌落于地。

  人口,乃是朝廷的财富,但是叶畅却揭露出另一个恐怖的事实,就是当这财富膨胀到一定数量,便会成为朝廷的负担。

  在座者皆是聪明人,其中熟读史书的,还从叶畅的暗示中得出了结论:战争,唯有改朝换代的战争,才能消灭过剩的人口。

  想到那个结果,众人就不寒而粟。

  好一会儿,张旭才勉强笑道:“原是说边事,叶十一如何扯到了这人口增殖与前汉兴亡之事了……喝酒,喝酒!”

  众人应付似的举杯,却个个都觉得难以下咽。

  王昌龄忍耐不住,放下杯后又问道:“十一郎必不放无的之矢,从边疆之事,说到人口——莫非十一郎是想以战事限制人口?”

  “非也,以战事消灭本国人口,乃外忍内残之策,非不得矣,绝不可行。”叶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某虽不才,却不会出此绝户之计。罢了,罢了,不扫诸位之兴,还是回到边事来——某亦有一诗,愿请诸君品评。”

  诗人谈到最后,自然还是要绕到诗上来,不过方才叶畅所言太过惊人,众人应者不免寥寥。

  叶畅胸中早有成竹,看着众人,乃缓缓说道:“此诗乃某梦中所见……”

  众人顿时哑然。

  第154章 我是男儿为国羞

  叶畅一有诗作,便假托梦中所见,这几乎都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方才他还说了那么严重的事情,紧接着便又开始大扯他的梦境,众人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便是张旭,也不禁摇头:叶畅终究是年轻,性子太过跳脱。

  不过这“梦中所见”四字一出,却让雅间中压抑紧张的气氛淡去了好些。

  叶畅面带微笑,徐徐说道:“却是某梦中魂游北地,经瀚海戈壁,过阴山之时,见一石壁,壁上有纤纤指痕,旁有文字,书‘昭君出塞之时所留指印’十字。”

  众人莞尔,昭君出塞,有没有经过阴山,谁知道呢。

  “这十字之侧,乃是诗三首。其一题为《阴山昭君手迹》,诗如此:一拓纤痕更不收,翠微苍藓几经秋。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寒雨洗来香已尽,澹烟笼著恨长留。可怜黑水知人意,旁与吞声未忍休。”

  “其二题为《代昭君致意》: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其三题为《汉昭君手痕》: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

  当叶畅第一首中“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出来时,在座诸人,不禁个个面红耳赤。第二首中“遣妆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出来时,各人情不自禁咬牙切齿。第三首“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一出,那边李俊兰便以袖掩面,待“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出后,她更是失声哭了一句,然后起身退席。

  论诗造诣,这三首加起来,未必能抵得上李颀那一首千古名篇,但论及其应景契合,却又有过之了。

  人人都知道,叶畅说是三首纪念昭君之诗,实际上却是借汉讽唐,刺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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