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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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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再则,要弄成阴森森的样子,教犯人想到,上有鬼神,不可欺诳,自然照实作供。”

马翥自然嘉纳其言,传话下去,第二天早堂问案。

第二天曙色初透,公堂便已伺候好了,马翥也是半夜里就被唤醒,漱洗饱餐,然后换上公服坐等。到钟打六下,刑房张书办到签押房窗外禀报:“请大老爷升堂。”

由上房过二厅、到大堂,在暖阁中升了座,只见正前方一块灰蒙蒙的天,正飘着毛毛细雨,还有风,吹得公案上一盏红色牛角罩的烛台,光晕摇曳,连文牍都不甚看得清楚。此外的光亮,便只有正檐前两盏用三脚竹架支着,‘通城县正堂马’的字样犹新的大灯笼,照出站班的皂隶,肃然无声地分列两旁,手里不是拿着竹板,便是刑具。

“都伺候好了”张书办在马翥身边关照,同时将个红布面的卷宗一揭。

于是马翥用朱笔在名单上一点,口中吩咐:“带胡体安”值堂的皂隶大声应着:“喳”着到檐前宣示:“堂谕,带胡体安。”

刘学太已经在西角门外等候了半天,这时便拍着王树汶的肩膀,安慰子侄似地说:“要怕,不要怕一切有我。县大老爷是书呆子,最好说话;你答供得干净俐落,他一定高兴。”

王树汶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着头说:“知道。”“好,上去吧”

于是铁索鎯铛,就象变把戏牵出一头猴子似的,将王树汶牵到堂上跪倒。为了要做出强盗的气派,他依照刘学太的教导,昂起了头,极力装成满不在乎的神态。

“禀报大老爷,”刘学太屈一膝大声说道:“奉堂谕,带到盗犯胡体安一名。”

马翥向下望去,影绰绰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免惊奇,但以毛师爷的先入之言,并未想到这个孩子不象强盗,只感叹着人心不古,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也会行劫。端详了一会,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胡体安。”

听他这样回答,刘学太和值堂的张书办都松了口气,即令王树汶不致临时变卦,却怕他惊慌失措,无意问露出真相,现在听他语气平静从容,自是极大的安慰。

“你今年多大?”

“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马翥摇摇头,“倒看不出。”

“小的生日小,腊月二十五日。”

马翥没有理他的话,看着案卷问道:“天门赵家的抢案,是不是你做的?”

“是的。”

“你好大胆”马翥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不知道,抢劫是什么罪名?”

“大老爷开恩。”王树汶磕了个头说,“小的实在叫没法。这几年湖北大旱,没有得吃的,小的上有七十多岁的老的要奉养……。”

“慢点”马翥捉住漏洞,急忙问道:“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倒有个七十多岁的父亲,这话怎么说?”

漏洞捉得太快了些,如说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娘,便难辩解,七十多岁的父亲却无足为奇,王树汶原就能说会道,加以县大老爷果然如刘学太所说的‘好说话’,心里不太畏惧,更能从容圆谎:“小的是小的父亲的老来子。”

“你母亲多大?”

“我娘今年整五十。”

“那还罢了。”马翥停了一下,接上原来的话头:“虽说饥寒起盗心,到底不可恕,你年纪轻轻,什么事不可以做,为什么要做强盗?”

“小的原在前任大老爷手里补上了一个名字,有名无粮,是空的。”王树汶说,“小的不敢在本地做案。请大老爷开恩。”

“你做案自然不止一个人,同伙呢?是那些人,从实招来。”

“一共五个人。”王树汶随意报了四个名字,连他自己是五个。

“这四个人住在那里?”

“小的不知道。”

“胡说”马翥拍着桌子呵斥,“你们同伙做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

“大老爷,不是小的敢欺大老爷,实在因为这四个人,都是无家无业的混混,平时不是住在土地庙,就是人家屋檐下蹲一夜。等小的被抓住,那四个人想来是听见风声,逃得干干净净了。”

听这话,似乎有理,马翥便喊:“张书办”

“有”张书办在公案旁边打了个扦,站起身来等候问话。

“这个强盗同案的还有四名犯人,要抓到才是。”

“是”张书办先答应这一声,顾住了马翥的官威,然后才踏上两步,低声说道:“回大老爷的话,这是另外一案,与本案无关,书办的意思,不必多事。”

“这就不对了同是一案,怎么说是另外一案?”

“大老爷明鉴,本县办的不是盗案,天门出的案子,没有报到本县,与本县无干。”

“那么,你说,我们办的这件案子,叫什么名堂?”

“本县只不过奉上台公事,指名逮捕胡体安,抓到胡体安,公事就可以交代了。”

“啊,啊”马翥恍然大悟。这案情上是有些分别,天门出的抢案,并未向通城县来报,实在不必越俎代庖去细问,上面叫抓胡体安,抓住胡体安往上送就是。不过,他又有疑问:“胡体安已供了这四个人,上面不是要着落在本县逮捕归案吗?”

这一下,张书办就不能再明说了,凑上去附着马翥的耳朵说道:“大老爷,供词好改的,这四个人居无定处,不在本县,就与本县无干。”

“对”马翥用极低的声音问:“怎么改法?”

“改为胡体安亲供:路经某处,纠合不知名无赖四人,伙同行劫。”

“行吗?”马翥怀疑;“好象太滑头了。”

“这种事很多,俗语说的‘见财起意’,就是这个样。湖北这几年大旱,饥寒起盗心,不相识的连手‘打杆子’的案子,书办那里总有几十件。”

“好,好依你。”马翥便不再多问了,摆一摆手说:“先押下去。回头再问。”

第120节屈打成招(2)

第120节屈打成招(2)

王树汶被押了下去,仍旧在班房里坐,也仍旧由刘学太陪着,叫小徒弟到衙门前面照墙下的小吃摊上弄来一大碗牛肉泡馍供他点饥。双手铐着,不便持箸,又替他开掉了手铐。

吃到一半,张书办走了来,将刘学太唤出去,嘱咐了几句,他便回进来对王树汶说:“兄弟,还要过一堂,画供。那四个人,你只说是路上遇见的,谈起来都是衣食不周,饥寒交迫,没奈何结伙去抢人家。不知道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一来,罪名就会轻得多。”

听说‘罪名会轻得多’,王树汶自然乐从。于是等他画了供,打叠文卷,备文呈送南阳府。南阳府的刑幕跟毛师爷是拜把兄弟,自然照转不误。到了臬司衙门,却没有这样顺利了。臬幕是刑名老手,灯下细阅全卷,疑义甚多,一条一条都用笺纸签注了,预备陈明‘东翁‘加以痛驳。

这是公事公办的做法,私底下却另有一套。天下幕友,浙江绍兴人居多,通称‘绍兴师爷‘,尤其是刑名,精于律例以外,并有师承秘传的心法,一案入手,先定宗旨,要救什么人?所以纪晓岚戏称此辈为‘四救先生’,四救中最重要的一救是:‘救生不救死’。说起来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多积阴功为儿孙造福。其实,‘救死’则无非昭雪冤抑,虽可扬名,不见得有实惠,救生则犯人家属,必然尽力所及,花钱买命。如果遇到富家子杀人的命案,若能设法开脱,那就予取予求,吃着不尽了。

当然,这非上下联手不可。因此,幕友贵乎广通声气,自成系统,不然有天大的本事亦行不通。也因此,学幕贵乎师承,先从州县着手,有了基础,然后再投‘宪幕’,学刑名的便拜臬司衙门的刑名老夫子为师。这样经过一两年,出而应聘,则从州县到省,整个办案程序,无不了然,叫做‘能得其全’。同时,老师既在‘宪幕’,当然处处照应,事无扞格,州县必定争相礼聘。而学生报答老师的,则是提取束修的几分之一,按月孝敬。臬司衙门的刑名师爷和藩司衙门的钱觳师爷,如果能在某一省待上三、五年,羽翼满布,坐享其成,可致巨富。

湖北臬署的这个张师爷,却是应聘未久,正在‘打天下’,遇见这件案子,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同时,心里也很恼通城县的毛师爷,这样一件破绽百出的盗劫重案,竟因自恃与府幕是拜把兄弟,可以顺利过关,便不将宪幕放在眼里,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岂不可恨?

然而,这些毛病倘或一一签出,直陈‘东翁’,以后要自我转圜就很难,也就没有戏好唱了。如果托出人来向毛某示意,则又为人所轻,而且也知道姓毛的手段厉害,怕为他捏住索贿的把柄,反受挟制。必得想个表面不着痕迹,暗中能教姓毛的晓得厉害的办法,才能让他自己来登门求教。

这个办法不难想。张师爷亲笔拟了一道公文,提醒通城县注意限期。刑名有‘审限’,凡是各省盗劫案件,自破案到结案,限期四个月,州县限两个月解直隶州或府;直隶州或府限二十天解臬司衙门;臬司衙门限二十天解督抚;督抚限二十天咨题刑部,违限参处。这些规定虽载明在‘刑部则例’中,但早成具文,误了限期,随意找个理由,声明一笔就可以了。如今臬司衙门忽然重申审限,足见重视,也等于警告南阳府和通城县,这件案子决不会如府县所呈报的那样,循例照转,而在臬司那里,将会重新开审,追根问底。

这一下,毛师爷才知道臬幕张师爷不是好惹的人物,一面赶紧派刘学太用骡车将王树汶解到府里,一面托人向张师爷关照:“多多包涵。”

受托的是毛师爷的小同乡,跟张师爷也是熟人的一个候补知县。结果碰了个软钉子,张师爷表示要等人犯解到,臬司审过再说,能帮忙一定帮忙,帮不上忙,也就无法。

这话说如不说。中间人传到毛师爷那里,才知道空口说白话,无济于事,便老老实实再托中间人去探询,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能帮忙包涵?

张师爷只提出一个条件,要毛师爷拜他的门。论资格年龄,彼此相仿,对毛师爷来说,这个条件未免委屈。但从利害上来打算,能结成这重关系,不但眼前的困境可解,以后还有许多照应,也未始不是好事。因此,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经过中间人的安排,毛师爷专程上省,借了朋友家行拜师大典。在红毡条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过三个头,献上大红全帖及一封贽敬,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张师爷为了打天下,恩威并用。毛师爷给他磕头,他高坐堂皇,受之不辞,那封贽敬却是‘璧谢’。不但不收贽敬,还赠了学生一份重礼,是关外带来的一件大毛皮统子和一枝老山人参。那件盗案,当然也顺利过关,由署理臬司麟椿,申详抚院,咨题刑部。

原拟的罪是‘斩监候’,秋审处的总办林拱枢认为罪重拟轻,根据律例改定为‘斩立决’。用‘钉封文书’发回湖北,委了个刚刚到省的大挑知县陆惺监斩。

于是一大早将王树汶提堂,验明正身,王树汶还不知道自己要绑赴市曹,只当复审,依然报明自己的姓名是胡体安。等到上绑,才知不妙,想喊冤枉时,‘麻核桃’已塞到嘴里,开不得口了。

就这样押上骡车,鸣锣喝道,前往闹市处斩。车过城隍庙,拉车的骡子不知怎么受了惊,突然不由正道,斜穿横出,直奔城隍庙,一时秩序大乱。陆惺也停了轿,等候骡车,而那头骡子,怎么样鞭打也不肯出来。

这一阵折腾,王树汶的‘麻核桃’从嘴里落了下来,这是一时的良机,便使足吃奶的气力,高声喊道:“冤枉”

其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陆惺心里本就厌恶,一到差,别样差使没有干过,却先奉委监斩,这时听得犯人鸣冤,加以骡车无缘无故闯入城隍庙,立刻认定冥冥之中,必有鬼神示警,所以等差役和车伕,好不容易将骡车弄出来以后,他却吩咐:“不到刑场了”

“什么?”承办的差人,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只当自己听错了,特意再问一句:“请大老爷再说一遍。”

“不到刑场了。到臬台衙门。”

这一下才听清楚。差役奉令行事,转道臬署,陆惺派人到门上投手本,声明有紧要公事,必须面禀臬司。

麟椿已经得报,认为陆惺胡闹,加上张师爷危言恫吓,越发不悦。所以接见陆惺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回大人的话,此案必有冤情。”陆惺将城隍庙所发生的意外经过,说了一遍。

“胡说”麟椿放下脸来申斥,“你知道你自己干的是多荒唐的事奉旨正法的人,你无故延误,还有胆子跟本司来说?赶快去”

“回大人的话,实在不是无故。人命至重,既死不能复生,看这罪犯,是一小孩,不象杀人越货的强盗,还请大人重新审问。”

麟椿怒不可遏,而又有些气得说不出话的神情,胸前起伏了好久,忽然很冷静地问道:“陆大人,我倒要请教,你究竟要干什么?”

“只为了事有可疑,请大人明断。”

“莫非你受了犯人家属的重贿,有意找个事故想替他翻案不成?”

陆惺骇然,而且也气恼不止,但不能不平心静气分辩,“大人这话从何而来,卑职不明白。”他说,“我到省不久,胡体安一案还未听说过,直到奉委监斩,今天一早提堂验明正身,才知道犯人是什么样子。大人如何这样子猜测?”

“哼”麟椿冷笑,“你的行为太离奇了,教人不能不疑心。你是举人,想来笔下有自知之明,春闱无望,才就了大挑一途。相貌、言语能够让王公大臣看中,挑上了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初入仕途,就该小心谨慎,好好当差。这样子胡闹,你是自毁前程。”

说着端一端茶碗,廊下听差,随即高喊:“送客”麟椿却连最起码的,哈一哈腰送客的姿态都没有,站起身来就转入屏风后面了。

“大人、大人”

陆惺还想追进去,却让听差挡住了,“陆大老爷,”那听差提醒他说:“官场的规矩要紧。”

陆惺无奈,只有回出臬司衙门,全副‘出红差’的‘导子’都摆在衙前,惹了无数老百姓围观。听骡车中却无声息,陆惺便问:“犯人怎么样?”

“犯人不喊冤了。”

“那,那,”陆惺异常吃力地说:“那就上刑场”

到了刑场,地保已经设下公案。陆惺下轿升座,眼看差役将‘胡体安’从骡车里弄了出来,软不郎当地瘫成一团,好不容易将他扶得跪倒,突然间,犯人又喊出一声来:“冤枉”

他先是被打昏了过去,此时好一阵播弄,加以冷风一吹,回过气来,身上便似有了筋骨撑持,喊出这一声,看热闹的老百姓无不诧异,四周顿见骚动。

“冤枉啊”王树汶厉声极喊,“我那里是胡体安?他们答应我没有死罪的,怎么又要我的命?”

执役的差人,一拥而上,有人踢他有人骂,有人还想去掩他的嘴,却都让陆惺喝住了。

“住手”他大声吩咐:“将犯人带上来。”

这一下,四周的百姓都往里挤,那些差役个个变色,怕因此激出民变,于是有个花白胡子的刑房书办,赶紧上前向陆惺关照:“大老爷,莫在这里审”

陆惺被提醒了,他是极明事理,懂得分寸的人。自己是监斩官,遇到这样的事,唯有停刑请示,倘或擅自审问,便是推翻定谳,也就等于违旨,这罪名决不会轻,因而感激地向那刑房书办答道:“言之有理。将犯人押回去再说”

押到那里?陆惺是候补知县,并无衙门,如果是寻常犯人,可以寄押首县,这一案奇峰突起,诡谲之至,首县怕事,必不肯代为寄押。臬司衙门则更不必谈,因此,当刑房书办问到这一层时,陆惺不由得发愣。

然而人群汹涌,虽不敢大声喧嚷,却是议论纷纷,有如鼎沸之势,再有好看热闹的,拚命从人群后面向前挤,刑场的圈子越缩越小,再下去就会维持不住秩序。那白胡子的刑房书办,见此光景,不能不越权作紧急措施了。

“奉监斩官谕,”他拉开一条极苍劲的嗓子喊道:“正法盗犯,临刑鸣冤,带到巡抚衙们,秉公处断。”

巡抚是一省最高长官,而龚裕到底是讲理学的,在湖北的官声也还不错,加以有‘秉公处断’这句话,心怀不服的老百姓一口气平了下去,让陆惺安然将王树汶带了走。

当然,一路走,一路有老百姓跟着,跟到巡抚衙门,抚标中军已经得报,深怕百姓聚众滋事,赶紧调派得力亲军,掮着洋枪,在东西辕门列队警戒,同时弄了几块‘高脚牌’,大书‘抚署重地,闲人免进’,叫人抗在肩上,巡行辕门之外,阻拦百姓前进。

陆惺当然也下了轿,带着犯人,步入辕门。一见抚标中军,三品参将,站在照墙下面,赶紧趋前几步,请个安说:“大人,我奉命监斩,出了奇事,请大人代禀抚台,我要求见。”

“不敢当,”抚标中军还了个军礼,“陆大老爷怎么弄了这么多老百姓来,闹出乱子,这责任恐怕老兄担不起噢”

一听这话,大有责备之意,陆惺赶紧答道:“事出无奈,请大人鼎力维持。百姓无非关切犯人的冤抑,只要抚台下令,秉公重审,百姓决不敢胡乱闹事。”

“话是这么说。百姓一聚集了起来,就难解散了,更怕内有奸人捣乱。陆大老爷你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闲话少说,你赶紧自己去禀见抚台,我在这里弹压。”

“是,是”陆惺大踏步进了衙门,递上手本,门上也知道事态严重,不敢刁难,只是决没有好脸嘴给他看。冷冷地说一句:“到官厅里候着”

第121节屈打成招(3)

第121节屈打成招(3)

等候不到十分钟,门上来传话:抚台在花厅接见。到得花厅,龚裕已站在廊上等候,一见面就是埋怨的口吻:“你怎么这么多事搞出这么个花样来?”

“卑职该死”陆惺心下赌气,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他故意说反话,“只为卑职读过两句书,良心未泯,该死,该死”

看他这样一番做作,龚裕倒觉歉然,连忙摇手:“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请进来谈”

陆惺也觉得自己这种负气的姿态,相当恶劣,因而进了花厅,改容谢罪,然后细谈案情经过。

龚裕虽讲理学,自然不是醇儒,也深信冥冥中有鬼神之说,所以一面听,一面不由得就有悚然警惕的神色,认为骡子无端闯入城隍庙,其中大有道理。看起来犯人确负奇冤,不能不替他昭雪。

就在这时候,署理臬司麟椿,赶到了巡抚衙门,不待通报,径自来到花厅,怒气冲冲地指着陆惺嚷道:“请大人当机立断,不严劾此人,这一案不能了。”

龚裕赋性平和,“老兄莫动肝火。”他劝慰说:“郁怒伤肝,非摄身之道。”

“大人,”麟椿气急败坏地说,“湖北近年多盗,非用重典,不足以保障良善。铁案如山的事,只凭盗犯临刑一声冤枉,便可翻案,此例一开,强盗个个可以逃避国法,成何体统?”

“这一案倒真是有点怪城隍显灵,似乎不能不信。好在真是真,假是假,何妨再问一堂”

“何须再问。这‘胡体安’由通城县一层层解上来,前后问过十几堂,口供始终如一。请问大人,若有冤屈,何以一句口风不露,到命在顷刻之际,才说冤枉,世上那里有这种事?”

“这话,倒也在理……。”

看龚裕沉吟着大有动摇之意,陆惺当然着急。势成骑虎,不能不争,否则自己受处分还是小事,已经将一个人从井里救了上来,却又让人再推了下去,心里会一辈子不安,也一辈子不甘,因而大声插嘴:“犯人一直不吐露口风,是因为原有人许了他可以不死。这是件顶凶的案子,再明白不过。”

“就是你明白”麟椿戟指厉声抢白他:“你说,谁许了他可以不死?你说,你说”

陆惺连连倒退,却未为他这番凌人的盛气所吓倒,“是谁许了他不死,要问犯人自己。”他说:“抚台的训谕极是,真是真,假是假,请大人再问一堂。”

“对了”龚裕接口,“你就在我这里问。”

麟椿犹觉不愿,而抚标中军却忧形于色地,特为来报告巡抚,如果‘胡体安’这一案,没有明确的处置,百姓聚而不散,必致鼓噪滋事,那一来会闹得不可收拾。所以必须有所安抚。

“不容老兄再犹豫了”龚裕对麟椿说了这一句,随即向抚标中军吩咐,“你跟文案上去商量,立刻出一张告示,秉公重审,百姓不可越轨。”

“是”

抚标中军衔命跟文案委员去接头,立刻出了一张告示,老百姓认为抚台公平正直,欢颂而散,只有极少数的人,还留下来看热闹,为持枪的亲军一驱而散,巡抚衙门前面,很快地恢复清静。

但衙门里面,却正热闹。抚署并不问刑案,一切公堂承应的差人、刑具等等,都要传首县来办差,凭空添了好些人。

公堂布置在巡抚衙门一所跨院。等到麟椿升堂,将王树汶带了上来,只听铁索鎯铛,一院肃然,观审的也有人,是本衙门的官员吏役,都是懂规矩的,所以悄然无声,但都睁大了眼,要看麟椿如何处埋这件棘手的奇闻。

“胡体安,”麟椿一开口便见得他不承认犯人是顶凶,“你为什么临刑捣乱?可恶极了你放明白些,死罪已经难逃,再受活罪,是自讨苦吃。”

“小人不是胡体安。”王树汶用哭音说道,“小人没有做过强盗。”

“你不是胡体安。哼,那,你叫什么?”

“小人叫王树汶。”

“你会写字不会?”

“小人不会。”王树汶说,“略略认得几个字。”

“那你总认得你的名字啰?”

“名字认得。”

于是麟椿取张纸,写了好几个音同字不同的‘王树汶’这一个名字,叫犯人辨认。

王树汶爬在地下,仔细辨认了一遍,抬头说道:“大老爷……。”

“咄”旁边的皂隶叱斥,“要叫大人”

“喔,喔,大人。都不是。”

麟椿原对他有成见,一听这话,便觉得犯人等于说他连这么三个字都写不出来似的,顿时气往上冲,“混帐东西,你说你姓那个王?”

“三画王。”

“你看,可见得混帐刁恶。头一个字不是王?”

头一个名字写的是‘王如闻’,王树汶哭丧着脸说道:“第二个字不对是一株树的树。”

“你不会再找吗?”

于是王树汶再找,终于找到了树字。但第三个字始终找不出,问他自己又说不上来。堂下无不匿笑,审案连犯人的名字都弄不清楚,真成了一桩糊涂官司。

可是,麟椿却毕竟改了口,“王树汶,”他说,“你连过十几堂,供的名字都是胡体安,现在又说叫王树汶,有什么证据?”

这话将王树汶问得发愣,结结巴巴地答道:“小人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便是胡说。”麟椿喝道:“替我着实打好可恶的东西。”说着,一把火签撒了下来,同时伸了两个手指:“两百”

差役便待将王树汶拖翻,打两百板子,值堂的刑房书办觉得不妥,便踏上两步,低声说道:“大人息怒。此刻是借地方问案,一动了刑,犯人哭声震天,惊动了抚台,诸多不便。”说着,向堂下努一努嘴。

麟椿抬眼看到院子里,抚署的许多人在观审,顿时警觉,这一下会落个酷刑逼供的名声,传到巡抚耳朵里,确有不便,于是见机而作,收回成命。“好罢暂且将这顿板子寄在他狗腿上。”他又问道:“王树汶,你说没有证据,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叫王树汶?”

王树汶这才算弄明白,堂上所说的‘证据’是什么?急忙答道:“有,有小人是京山县人,那里都知道小人叫王树汶。”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爹、有娘、有个妹妹。”王树汶说:“我爹叫王季福。”

“是干什么的?”

“种田。”

麟椿想了想又问:“你是京山县人,怎么又跑到了通城?”

“是一个胡大爷,经过小人那里,说小人聪明,给了我爹二两银子,带着小人到通城县。后来,又有个胡大爷……。”

“慢着”麟椿满脸厌烦神色,“先一个胡大爷,又有个胡大爷,你简直胡说。”

“不要叫什么胡大爷,”值堂的刑书告诫王树汶,“你尽管称他们的名字。先一个胡大爷是谁,后一个胡大爷又是谁?”

“先前那个叫胡广得,后来一个就是胡体安。”

“你在胡体安家干什么?”

“打杂。”王树汶说,“有时也在厨房里帮忙。”

“想你不过胡家一个小厮,怎么会叫你来顶凶?”麟椿灵机一动,觉得不妨架上他一个罪名:“大概胡体安到天门做案,你也跟了去的”

“到天门是胡广得……。”王树汶突然顿住。

“说”麟椿将公案重重一拍,大声喝道:“你必是跟了胡广得一起去做抢案的。快说”

“我不知道是抢案。”

“那么,”麟椿不容他喘气紧接着问,“你知道些什么?说实话,不说实话,看我不用夹棍夹你”

掌刑的皂隶便帮堂上助威,恫吓犯人,‘哗啦’一声,将一副夹板,重重摔在王树汶面前,使得他的脸色大变。

“大人,我实在不知道。那天晚上到了天门,在一处好荒凉的地方,胡广得脱了袍子,说要去出恭,叫我替他看守衣服包裹,那知这一出恭,直到四更天才回来,不知他干什么去了。”

“哼”麟椿连连冷笑,“我说呢,何以不叫别人顶凶,要叫你顶?原来是这个样。好吧,你再说,是怎么叫你出头来顶的?”

这话就长了。王树汶倒也机警,并未将刘学太的名字牵出来,麟椿也没有细问,将他长篇大论的一套经过录了供,便退了堂。王树汶收监,他自己回衙门。

现在要考虑如何复命了。往来蹀躞,始终拿不定主意。他没有去请教张师爷,因为对这位幕友,已失去信心,但张师爷却不能不问,特地来见麟椿,劝他当夜就去见抚台,面禀案情,看抚台的意思再作道理。

“已经瞒不住了,不如早早回复。东翁,”张师爷强作镇静,“不会有什么大了不得的事。”

麟椿接纳了他的建议,当即‘上院’,面陈复审经过。

“这一案不难水落石出。”龚裕说道,“只要通知京山县朱县令,将王季福找来,让他们父子对质,真假自知。”

麟椿当然也知道这是正办,但本心不愿意这么做,所以自己不提这个办法,既然巡抚如此交代,而且事理极明,无可推诿,只能答应一声:“是”

“不过,老兄要留神。”龚裕提醒他说,“这一案要办就要办得干净。想那胡体安既然能买人顶凶,自然也会干出别的花样来。倘或事机不密,或者手脚太慢,让他抢了先着,将那个王季福弄得不知去向,成了一件疑案,无法定谳,我跟老兄的前程,岂不都断送在这胡体安身上?”

这几句话说得麟椿悚然而惊,言外的警告,十分明白,龚裕为了保自己的前程,决不肯担待责任。如果自己办事迟延,抓不到王季福验不出真相,则龚裕提示在先,便可振振有词地指名严参,倒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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