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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4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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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又如何?到时候这里根本都是满目苍凉的原始不毛之地,你中国人无人可用,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的滚回你们的国家?”

“……因为这样,朕才不惜运输粮食到rì本,须知马上得天下,却万万不能马上治天下,要想东瀛的百姓诚心顺从我大清,全在文明之功而所谓的文明,首要的条件,就是要人能够吃饱肚皮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便是此意了”

“皇上这话,臣不敢苟同,若在往年,自可无惧,因为南北诸省都建有大型的官储粮仓,这是我皇上睿见万里,从咸丰二年起开始进行的一项特大工程,数十年而下臣敢说,大清朝就是遭遇三五七年的颗粒无收的大灾,也完全能够支撑得下来;但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去年用兵东瀛军粮大多从各省所出;到了今年的四月份,为了收拢rì本百姓的民心,朝廷又从山东、河南、直隶和山西诸省调拨了三百万石的粮米东运,一直到现在,这批粮食还没有运完”

阎敬铭喘了几口气,他说得又冲又急,大小眼一起乱眨,“你先别急着说话有事慢慢来,朕又不会跑”皇帝好笑的说道,“惊羽,给阎大人端参茶来”

阎敬铭心中感动他在朝臣中算是一个特例,并不是为三十余年前的那一次君臣遇合,到今天已经成为布衣傲啸王侯的典范,是为了他以一颗‘直、诚’之心侍主,若是他以为不可的就是皇帝的旨意,也敢封驳数十年而下,君臣相得,皇帝对他是又敬又怕却偏偏离不开他

阎敬铭趴下去碰了个头,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随即又说道,“皇上待四海如一家臣心中着实感佩;但事有先后缓急,臣一如原来,还是以为,对rì本的运粮之举,该当暂缓一步才是的”

“嗯,”皇帝点点头,“这番话,比刚才可温和得多了,可见是这杯参茶之效”

众人便笑,只有阎敬铭,不笑也不说,直直的跪在那里,像一根枯木头

皇帝说笑了几句,转而谈及正事,“你的话不能说不对,但其中有一处错漏,便是只想到百姓,而不及朕躬粮食事小,面子事大一旦运输中断,在国人、rì本人和那些隔岸观火的西洋人眼中,朕岂不就成了笑话:抢来的一大片土地,却连土地上的百姓的一口温饱都不能解决,那还成什么样子了?”

“这……”阎敬铭想了一下,他是胸中有物的人,自然不会被这句话难住,但不及开口,只听皇帝又说道,“至于你说的,各省百姓因旱遭灾,朕想,情形也未必如此严重,不必说,江、浙、闽、粤诸省都有所产,我大清过半以上的省份并未受旱灾影响,又如何说得上刻不容缓?朕一道旨意,火车开动,要多少粮食没有?”

“所以朕说,即便是委屈一下国内的百姓,也要把神户等地牢牢的控制在手中,最起码,要让现在还居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没有迁移北上的百姓,过得比当年在天皇所管辖的时候要好如今还算不上委屈?各省奏报上来的折子,不也始终是民情安稳,为朕五十圣寿而万方卞舞,海晏河清的吗?”

阎敬铭为之语塞,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危险了,因为那会直接反驳皇上所说的一片盛世之景,不说自己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断断不能说

把他驳倒,皇帝得意洋洋,“行了,今天是大好的rì子,政务就到这里,等一会儿朕还得到乾清宫去,你们先跪安”

内侍伺候着皇帝换上天鹅绒纱台冠,穿酱色江稠夹衣,石青丝金龙褂,戴松石朝珠,束金带头线纽带,穿青缎凉里皂靴,执炉太监、执灯太监手执头对宫灯、二对宫灯,头对花手把,二对花手把、三对花手把、四对花手把,引着皇帝的玉辇至天穹殿拈香,到乾清宫月台,侍卫接炉,至乾清宫,升座受贺

乾清宫中内设了卤簿请驾,丹陛大乐,以皇子和亲王、郡王为首,贝勒贝子、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文武大臣、翰詹科道,一律蟒袍补褂,各按品级序列,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鸣赞之下,雍容肃穆的‘庆平’乐章之中,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庆贺大礼

午时赐宴,仍旧在乾清宫皇帝升座、赐茶、进膳、赐酒,不断地奏乐、不断地磕头,等这些仪注完毕,个个汗流浃背,委顿不堪,最好回到私寓,解衣磅礴,好好凉快一下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赐宴以后,赐入座听戏,回头还有赐食、赐文绮珍玩,许多的荣宠,不能走也舍不得走

群臣如此,皇帝当然是有说不出的苦,他本就怕热,又是天生不愿意受拘束的性情,只恨不得当场脱得只剩一身绸小褂裤,命人传上冰镇的水果,无奈这是做不到的,只好装出一副笑脸,勉力支持着

看着下面跪了满满一地的朝臣,皇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人都说天子享受不尽的人间富贵,却不知道,这等富贵之外,他要尽的义务却比这多出几倍错非是那种全无心肝,真是把当皇帝看成是天下第一美差,只为花天酒地享受的昏君,恐怕这种痛苦,也是都有所尝过了?

就这时,杨三来请驾,说皇后和妃嫔,还有众位、公主都等着要替万岁爷上寿“知道了”皇帝起身换了轻纱便衣,起驾去受妻儿家人的祝贺

在乾清宫的偏殿中,皇后以次,所有的妃嫔都到齐了,珠冠凤衣,一律大妆十几个阿哥和六位公主早就等在这里了,一见皇帝,便迎了上来跪安,用满洲话恭贺吉祥然后等皇帝升了座,皇后又领着妃嫔行礼天气酷热,盛妆的后妃,被汗水蒸发得粉腻脂香,却越显得唇红面白,分外娇艳,好看倒是好看,皇帝却于心不忍,吩咐一声:“都去换了便衣”

好在各人的宫女都带着衣包,又多的是空闲不用的房屋,不妨就在附近衣,只有皇后回寝宫去换其他人偏屋中,打水抹汗,重上妆

佳贵妃自觉与众不同,跟在皇后身后,回了中宫,一面扑粉,一面对皇后小声说道:“皇后瞧见了没有,皇上的气色不好”

“是累了”皇后微皱着眉说,“偏偏天又这么热”她说,“皇上的脾气你知道,最是怕热,也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哎也真是苦了他了”

“皇后,您也要劝皇上节劳才好”

皇后抿嘴一笑,“这话,我可不敢说”

“怎么呢?”佳贵妃不解的问

“原来我也和他说起过,该让孩子们担的,就交给他们,只不过啊,反而被他说了一通,”皇后无奈的笑了一下,“以后,这种事我就再也不敢开口啦”

“喔,喔”佳贵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二人换好便装,又回到乾清宫偏殿,只见皇帝正在和载滢、载滪几个说话,看父子众人满脸笑容的样子,可知是在说让人高兴的话题,“皇上,说什么呢?让臣妾也笑一笑?”

皇帝呵呵轻笑着,一指载沚,“再说一个,再说一个”

“是”载沚一本正经的说了起来,“这一次说个好笑的,话说有三个糊涂虫,一个是县官,一个是衙役,还有一个是个老农”

“这个好,一听就是好笑的”

“有一天,老农到县衙报案,说是自己的牛被人偷了县官就问,‘牛是什么时候被偷的?’老农说,‘明天’”

皇后一愣,大笑起来,载沚却不笑,很规规矩矩的说道,“县官大怒,‘可恶,明天丢的,昨天为什么不来报案?’”

众人又是一顿大笑,只听载沚接着说,“县衙中的人都觉得好笑,县官生气了,一指衙役的班头,大声骂道,‘一定是你偷的’衙役吓坏了,又解衣服又敞怀,‘不是我,老爷,不信您搜’”

皇帝再也抑制不住,扬声大笑起来,“你这个惫懒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真是逗得人肚子疼”

殿中众人无不笑得打跌,惊羽和六福、杨三几个不敢大笑,憋红了脸,跑到外面去,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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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 天崩地坼(大结局)

咸丰三十八年十月十五rì,第一场冬雪落下,把大地铺陈成一片洁白,圆明园基福堂中,奕䜣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已经斑白的发根从月亮门的头顶冒出来,也不知道他有几天没有传听差给自己剃过头了

暖阁中不时传出皇帝猛烈的咳嗽声,喉咙中像卡了一块骨头,吐不出又咽不下似的,呼吸急促得很,“怎么……回事?太医院都是一群蠢猪”奕䜣讷讷的骂道

“六叔,您也别着急,皇阿玛的身子,不碍的”载湀起身,走到六叔近前,低声安慰着

奕䜣抬起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看身边的侄子,无声的摇摇头,只听脚步声起,太医院医正李德山在前,栾立在后从暖阁中走了出来,众人一起围拢上去,“怎么样?皇上龙体可还无恙?”

李德山的眼睛向周围人脸上扫过,勾动了一下嘴角,正要说话,只听里面有皇帝的声音响起,“叫他们都进来”

“是”刚毅上前一步,挑起棉布门帘,众人鱼贯而入皇帝在惊羽的帮助下坐直了身体,脸色煞白,胸前的月白色缣袍小褂上赫然有殷红色的血迹皇后坐在他榻前的一边,双眼早已哭红,使劲咬着手中手帕的一角,生恐自己哭出声来,在她身后,是瑾贵妃、兰妃等一众嫔妃

奕䜣心中一酸,原本就红彤彤的眼眶微微发热,抢前一步跪倒下去,“臣弟叩见皇上”

皇帝虽然很痛苦,但精神倒还好,“都起来”他说“朕以前啊,还举得自己的身子不弱弱冠少年,这一次生病才明白,真是老之将近了”

翁同龢第一个呜咽出声,又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巴,把哭声闷了回去,“你啊,哭什么?亏你还是朕亲口嘉许的我朝第一才子怎么连这种事还看不透?”

皇帝笑骂了几声,转头向床脚看看,摇摇手,“把这个拿走”

杨三答应着低头拿起满是血痰的痰盂,躬身退了出去皇帝幽幽一叹,心中也有些难过,他的这场病是为肃顺而起,咸丰三十七年的腊月肃顺寿终正寝,皇帝当时正生了一场病,不顾身边人的劝阻,执意到肃顺府上为他拈香祝祷,不想回来之后病势愈加沉重,本来以为天气回暖之后就能好转,谁想却越来越严重熬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自知大限将至了

“老六,如今老五不在了,你和老七在朕去了之后,要好好帮衬你的侄儿,别让我大清列祖列宗流传下来的基业毁在不肖之子的手里,别让朕几近四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皇上放心,臣弟……”奕䜣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以头触地,咚咚直响,“臣弟都记下了,臣弟都记下了”

皇帝挪动了一下疲倦的身体,向惊羽点点头,后者先扶着他坐好,随即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转身走到一边的百宝阁前,拿出一柄钥匙,打开柜门,捧出一个由黄绫绸布包裹的匣子来,到床前放下、打开包裹,是一紫檀木制的匣子,一面挂又桃形的小锁,另外三面共有九个铜钮和扣绊,三面的启口处均贴有封条,两端的封条上有咸丰皇帝的钦笔签名,正面封条上也有皇帝钦笔所书的‘咸丰三十五年立秋rì’字样

皇帝捧着鐍匣,思虑片刻,向下一递,“老六?”

“是”奕䜣跪行一步,从惊羽手中接过鐍匣和锁匙,当着皇帝的面逐一打开,基福堂暖阁中一片沉静,众人等待着最终揭晓的一刻,半点声息全无

朱喻只有一份,是用4x8寸长宽的两扣折纸所写就,奕䜣捧出朱喻,面南而站,展开来看了一眼,即便是暗中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处置,还是忍不住微微变色,好在众人都伏地不起,没有人发觉,当即高声诵读,“皇五子载湀,龙rì天表,深肖朕躬,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载湀嗣承帝位,以继大清丕绪钦此咸丰三十五年七月初九,立秋rì中浣御书”

载湀不由自主的哼唧了一声,身体几乎当场萎倒他只觉得三万六千个毛孔一齐张开,又似乎这些毛孔变作了三万六千根绳索,把自己吊上空中,但突然断裂,把他吓得魂飞天外

载滢也是脸色大变其实不但是他,阎敬铭、翁同龢、彭玉麟、李鸿章、刚毅连同在场的众人无不色变竟然是五阿哥?

皇帝把这些人的神色一个不落的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载湀,你和你六叔、七叔留下,其他人都跪安”

众人稀里糊涂的被赶了出去,到外面的偏殿,为冷风一吹,载滪的头脑清醒了一点,“是,……五弟?”他这样问载沚,“老四,你也听见了?是五弟不是?”

载沚用力点头,“是,三哥,你没有听错,就是五弟”

载滢听着这兄弟两个的一问一答,胸中的悲苦无以言喻,怎么会是老五?为什么不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是照遗训所说,奉五弟为君,还是另外想旁的办法?还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可以想吗?他不自觉的向李鸿章看去,老人面如土色,嘴唇微微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暖阁中,奕䜣、载湀几个人跪在地上,皇帝强打精神,盘膝坐好,“湀儿,”

载湀还没有从这天字第一号的巨大冲击中缓醒过来,神魂不安的答了一句,“儿子……在”

“朕原本属意你二哥,但,哎他为人不争气,尤其是自三十年之后,党援大臣,结交外官,朕几次提点,却全无半点作用,到了咸丰三十三年朕二次南巡的时候,着你留京监国,让他随行,殊不知他言辞多有怨怼无人臣、人子之礼,让朕又是痛心,又是失望;”

“但若说只是为此,便褫夺了他的大位之望,也未免过苛,朕多等了数年,谁知道,他又有一件让朕失望之事:到咸丰三十六年他膝下犹虚府中养着四房妻妾,却一无所出,这样下去,只恐到了他老或者天家人丁单薄,或者全无子嗣,必不能择贤抑或择长,无可选择之下,便有可能危及我大清的基业”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通猛烈的咳嗽,用手掩住嘴巴,却觉得口内一片腥涩,“皇阿玛您……歇一歇,您……”

“傻小子”皇帝笑骂,“朕即将进入永久的长眠你还怕朕不得休息吗?”

载湀看着老父微微张开的嘴唇,可以清晰的看见洁白的牙齿已经被血染红他呜咽一声,低下头不忍再看,“皇阿玛,您的话,儿子都记下了,儿子都…………明白了”

“你啊,”皇帝满足的笑了一下,“若说你肖朕,不如说你像你母后,为人表面柔弱,实际上大事全不糊涂朕想,该如何对待你的兄弟们,还有其他的那些人,不必阿玛逐一教诲,你自有决断”

“是,请皇阿玛放心,儿子绝不敢有半点伤害兄弟,使皇阿玛伤心之事”

皇帝点点头,向奕䜣看去,“老六,老七”

奕䜣,奕譞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臣弟在”

“朕的这些兄弟中,老六,你是才华最显的,朕盼着你,像辅佐朕一样辅佐你侄儿,不要因为他是你的主子,便多方恭敬,一味顺从,该劝谏的,不必和他客气”

“是,臣弟都记下了,臣弟……敢不殚精竭虑,效死以报?”

“老七,你也是一样,侄儿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不妨直言,明白吗?”

奕譞抖动着厚厚的嘴唇,频频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微皱眉头,突然眼睛一亮,“还有一事,便是你羽姨,朕去了之后,她自会和你说她的去处,你要好好孝顺她,如同朕在时一样,明白吗?”

“是”载湀抬起头,和皇帝目光相碰,“请皇阿玛放心,儿子绝不敢忘”

“就这样,”皇帝真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由惊羽和六福搀扶着,缓缓躺倒,低沉的讷讷道,“让他们都进来”

把翁同龢以下的军机处大臣,小五爷载漠以下的宗室、亲贵全部传进基福堂,众人鱼贯跪在奕䜣三个人的身后

皇帝嗓子中的呼噜声越来越沉重,奕䜣正待上去,惊羽却抢先一步,呼唤了一声,“太医?快传太医”

李德立正在殿外侯旨,闻声也不顾礼仪,几步冲进,到御塌前伸手搭在皇帝的寸关尺上,半晌无言,“线香”

惊羽眼中的泪水奔流而下,望着躺在那里,寄托了自己一生深情的男子,泪眼滂沱中,只见李德立拿起线香,伸向皇帝鼻下,一缕青烟凝而不散,他缓缓放下线香,转身碰头,“皇上归天了”

载湀第一个擗踊大哭出声,双手捧住皇帝的双脚,把脸埋进去,放声嚎啕起来

载湀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半天的时间,翁同龢、立山和彭玉麟先自起身,扶起了他,“皇上,皇上节哀,万千大事还指望着皇上,万万不可过于悲哀,以致伤了龙体啊”

载湀甚至还没有感觉到这‘皇上’二字之称是在呼唤自己,茫然四顾,载澧以下的众多兄弟都已经起身,用哭红的眼睛,带着不同的神情向他看来,“这……这?”

翁同龢向立山点点头,架着载湀出了暖阁,基福堂正殿中已经设了一把罩有明黄椅披的太师椅,把他哭得酸软的身子安于其上,三个人先一步跪了下去,碰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如是者三次,“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载湀分辨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游目四望,奕䜣、奕譞、载沣、载滪、载沚、载澧几个有样学样的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载滢万分不愿,但眼下木已成舟,君即位,自己一步也错不得跟在众人身后行了大礼叩见君

载湀迟疑了片刻,摇摇手,“都起来”他说,“皇阿玛弃世而去,将万千至重交托于我,我想,眼下第一要做的,便是将哀诏布告天下中外举哀,缅怀先皇;第二,皇阿玛之德,远三皇功盖五帝,我自问德行功业,不及皇阿玛远甚;是故,这自始皇帝而起的天子称‘朕’之制,便及先皇而止自此以后再不许有人称‘朕’”

奕䜣不想他会有这样突然而至的思虑,恭恭敬敬的答了一声“是”紧接着说道,“先皇统御字内卅有八年,享年五十八岁已属中人高寿先帝继圣祖谟烈,修明政治条理万端,躬勤爱民夙夜劳旰,实千古罕见之圣君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龙穴,这是此时最要之务”

“六叔说的是,我想,此事就落到您身上?现在有几件要务立刻要办: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要定然后召集百官宣布中外,由礼部主持拟定丧仪,这就稳住朝局还有些常例恩旨,待举丧之后再议不迟”

翁同龢在旁听着心下暗自惦辍,五阿哥不愧是皇上多年训教出来,久历朝务的阿哥这些事都是自己准备说的,却都被他说了个滴水不漏想着,进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曲划周密,极是妥当定庙号年号用不了多少时辰臣这就传谕,令六部九卿各衙门顺天府衙门主官进朝待旨”

“至于朝的年号嘛?咸丰三十五年,蒙皇阿玛嘉赏我和几位兄长为郡王,我得蒙一个‘祺’字,干脆就以此为年号,叫祺祥好了”

咸丰三十五年,从大阿哥到五阿哥,同时被晋封为郡王嘉衔,分别是‘烈、慧、直、英、祺咸丰如此大手笔的一次性封赏了五个阿哥,一时间引发朝臣的议论,后来一次无意中听说,除了载沚以外的四个人,还是沾了他阿哥的光——他在rì本办了四年差,公务料理得非常爽利明快,皇帝有意嘉赏,但又怕旁的人吃味,这才叠加恩赏的

皇钦定年号,众人自然喊好,奕䜣心里想,改元是件大事,年号是怎么来的?改元之事和上尊谥差不多,按照朝章典故是要由军机会同内阁拟好了多少个,由朱笔圈定当然,这其中也有出入,便如同‘咸丰’二字,便是三十余年前,皇帝初初登基的时候,圣心默定的

正在这样想着,只听载湀说道,“祺祥二字,出自《宋史?乐志》:‘不涸不童,诞降祺祥’水枯曰涸;河川塞住了,也叫涸;童者山秃之貌,草木不生的山,叫做童山‘不涸’,就是说河流畅通,得舟楫之利,尽灌溉之用;‘不童’,就是说山上树木繁盛,鸟兽孕育如是则地尽其利,物阜民丰,自然就国泰民安了,所以说‘诞降祺祥’”

这番话咬文嚼字,听起来有些晦涩,但在场的无不是饱学之士,心中暗暗思忖,这祺祥二字,果然起得好

载湀解说了一番,双手在座椅的扶手上一搭,站了起来,“还有一事,自古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母后侍奉先皇卌年有余音戏,四十的意思,诞育渺躬,翁同龢?”

“臣在”

“你即刻撰拟玉册,尊母后为圣母皇太后”

“是”

嗣皇帝拉着奕䜣的一支手,将他扶了起来,“六叔,”一语出口,泪水流了满脸,“皇上节哀”奕䜣忍着悲痛,公事公办的奏答

“您,您和七叔就我和呆在一起,我这……会儿心情迷乱……传旨,六部九卿主官和在京二品以上大臣,到圆明园迎接皇阿玛灵柩这边的事由礼王、郑王指挥安置”

“臣等恭遵圣谕”世铎和承善一齐叩下头去,思量着还要说些感恩戴德的话时,载湀说道:“道乏罢,各按自己的差事分头去做,我就住在基福堂,疑事难决的可随时递牌子进来”

待众人退出殿门,载湀脚步不停,由奕䜣、奕譞两个人陪着踱出殿外,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太监见皇帝出来麻利的跪下了一大片载湀没有理会,摆摆手便下了月台载滪、载沚正在宫前东廊下指挥太监穿换孝服分发孝帽,见他出来,两兄弟一人捧孝帽一人捧鳃麻孝服疾趋而来,长跪在地,满脸戚容,哆嗦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载湀看着这雪白的衣帽,又转脸看看已经糊了白纸的慎德堂和远处的正大光明殿正门和到处布满了白花花的幔帐纸幡,在半阴半晴的天穹底下寒风吹过,金箔银箔瑟瑟抖动着作响似为离人作泣“皇阿玛……您……就这么……”他呆呆地由两个兄弟服侍着换了一身缟素刹那间,象被人用锥子猛扎了一下,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上苍啊……这是真的……”他没有眼泪但视线已变得模糊似乎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他试探着向灵棚走了两步,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下

载滪、载沚二人急忙趋前一步,一边一个死死架住了他“皇上……您得撑住……这个时候出不得事……外头多少臣子、多少双眼睛瞧着您呢”

“我知道,我知道”载湀干嚎了一声两行热泪扑籁籁顺颊而下,却咬着牙镇定住了自己,抬头向远处看去,一身官服外套着白色孝衣的翁同龢、孙家鼐等几个人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于是他知道,这是内阁奉旨撰拟的先帝的庙号、谥号差事已经办完回来复旨了

“外面天气冷,”不等几个人开口他先说道,“我们到里面去”

领着众人回转基福堂,嗣皇帝摆摆手,免了他们的跪拜礼,眼睛直望着翁同龢,“皇上,臣才略述一下,有缺失之处,再请皇上和诸位王爷、大臣指正补遗皇上以为如何?”见他点头,方一字一板说道:“先大行皇帝天表奇伟、大智夙成、质直好义、疏通中理、宏才肆应、允恭克让、宽裕有容、天章睿发、烛照如神——据此,臣以为,谥文可定为‘达天昌运德神功肇至诚先觉智勇仁慈宽仁信毅弘功表正睿圣大孝至诚’不知皇上和诸位以为如何?”

“六叔,七叔?”嗣皇帝问道,“你们以为呢?”

“臣以为……”奕䜣沉吟了一下,“先皇文治武功,四海仰服,在位垂四十年中,为我大清开疆拓土,这等前人所不及之功业,臣想,应该加上‘德神功肇’四字,方可追述先帝生平”

“甚好,就按照六叔说的加上德神功肇四字”

“是”

“庙号,若以我所见,先皇有生之年,开疆不下百数十万里,这种武功,远列祖,故而应称‘祖’而非宗”

“是”翁同龢无奈点头,一朝出了三个‘祖’,在中华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但这句话是嗣皇帝所出,万万不能不尊,他想一想说道,“经纬天地曰文,成其道;道德博闻曰文,无不知;学勤好问曰文,不耻下问;慈惠爱民曰文,惠以成政;愍民惠礼曰文,惠而有礼;赐民爵位曰文,与同升;是故臣以为,先皇可称文祖”

嗣皇帝摇摇头,表示对这个撰拟的庙号的不满,“我想,纯德合天曰诚;从容中道曰诚;推心御物曰诚;秉德纯一曰诚;明信率下曰诚;肫笃无欺曰诚;实心施惠曰诚皇阿玛一生,可称得起一个诚字”

出自御口,便是旨意,众人唯唯应承着,只听他又说道,“照临四方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独见先识曰明;圣能作则曰明;奉若天道曰明;遏恶扬善曰明;内治和理曰明;守静知常曰明;至诚先觉曰明;远虑防微曰明;懿行宣著曰明;智能晰理曰明;昭晰群性曰明所以我想,皇阿玛的谥号就定为‘达天昌运德神功肇至诚先觉智勇仁慈宽仁信毅弘功表正睿圣大孝至诚明皇帝’”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今rì不是议政的时候,要赶紧筹办大行皇帝的丧事翁同龢,我说,你来拟旨”

“是”

载湀的身体坐得笔直,说道:“人子尽孝,无论天子庶民,以尽心尽礼为诚所以旧制天子居丧,心丧三年,礼丧以rì代月,只服二十七rì丧礼,于理不合我朝以孝治天下,先要自己作表率,怎么能令天下人服孝三年,而自己只服二十七天的孝?这个制度改了大行皇帝大殓,就在乾清宫南庑搭起青庐,以为我和列位臣工竭尽忠孝之”

说到这里一顿,见众人都瞠目望着自己,又道:“但身为天子,政务繁忙,如因居丧,荒怠政务,适背了皇阿玛托付深意,反而为不肖之子因而三年内在乾清宫如常办事,繁细仪节着由烈郡王载澧,慧郡王载滢主持,这样既不误军国大事,我又可以尽孝子之职”

“国家骤逢大变,又丧哀恸,恐怕有精神不到之处”载湀接过墨汁淋漓的草稿,点点头又对众人道:“即令恭亲王奕䜣、醇郡王奕譞,礼亲王世铎、郑亲王承善为总理王大臣,随行参赞,着即赏双亲王俸载滪、载沚主管兵部,着立山、刚毅兼任户部、刑部尚书,办理军务并处置京师防务一应事宜”说罢目视翁同龢,略一沉吟才道:“翁同龢、李鸿章、阎敬铭原差不变,加恩赏世袭一等轻车都尉,上书房、军机处两处rì常事务要兼顾起来就这样——明白么?”

“臣等领旨,谢恩”

载湀再度起身,由载滪、载沚兄弟两个虚扶着,出了殿门,“我们到母后的寝宫中去”

“万岁爷起驾了”一声声悠长的呼喝,远远的传了出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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