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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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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领三百余人,顺间路登山,这里的山势较诸当年通行的那一处东北险境不可同日而语,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爬上顶峰,从山上向下看看,两国士兵兀自打得热火朝天,炮弹落在彼此阵地,炸起大团大团的泥土,但双方的士兵都有了防备,热闹归热闹,造成的死伤却并不严重。

许述京从腰上取下一颗火榴弹,就着火折子点燃,从山间一甩手,“哧”火榴弹冒着一溜白烟,飞了下去。后面跟随的士兵也有样学样,把腰间带着的火榴弹抛下,这一次法国人有点慌乱了手脚,一顿叫喊之后,掉转炮口,向山头射击。

张运兰在山下看得清楚,他所要的正是这一刻,举起手枪,厉声大吼,“弟兄们,和我冲上去”清军在这一个多时辰中,受足了鸟气,眼见有了机会,操起快枪,从山谷后蜂拥而出,迎着法军越发猛烈的子弹,奋勇前进。

法军的单兵武器是七响快枪,弹仓中每一次可以压入七颗子弹,每放一枪,就要压动扳机下的护柄,顶入下一颗子弹,虽然比较起原来的单发火枪的射速要高得多,但还是比不过清军手中的十五发连动快枪。这种枪已经初步具有了现代半自动步枪的全部特点——除了枪身很沉,操作不便之外——饶是如此,法军占据守位,凭借这样的快枪,还是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张运兰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到法军阵地前,扬手一枪,打倒一个正在举枪向自己瞄准的敌人,用力一挥手,“别停下,继续进攻”说完,带着人顺着起伏不定的山路向前冲锋而去。

法军也毫不含糊,以张运兰所知,洋人除了武器先进,作战意识远不及大清,往往给己方突破第一道防线之后,就会溃不成军,而这一次,法军的战斗力之强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直到突击到第二条防线之前,仍有前面埋伏的法军在进行有效的还击。

“突突突突突”又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过,战场上忽然变得一片平静,法军潮水般退去,阵地上扔下五百余具尸体,还有一百多伤痛交加的俘虏,清军的伤亡同样惨烈,只是在文渊城外的一战,就因为伤亡而减员二成有余。等到整理过战场,已经过了申时了。

“大人,是继续前进,还是等到明天?”

“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刚过了申时。”

张运兰用力咬牙,“继续前进。岑大帅他们还在苦苦支撑,我们早到一会儿,就能够替他们分担一点艰难。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来,等到了郎甲城,老子逐一给他们请功。”

第68节脱厄

第68节脱厄

过文渊四十里,就是郎甲城,城中驻守的清军从六月下旬的一万二千人已经锐减到不足三千人,除了人数上的缺失之外,药品、武器、弹药的供应不足,特别是食物,已经成为最最要紧的难题。城中的云贵总督岑毓英坐困愁城,头顶的白发,两腮的胡须已经多日不曾剃过,望之比真实年龄大上很多,脸颊深深地陷进去,眼白早已经变得通红,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他和唐景崧、刘永福等人早已经写好了遗折,只等城破之日,就以身相殉——大清入主中原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总督级的官员给外敌俘虏过,从自己这里,也决不能开这样的先例——岑毓英如是想着。

从六月十九日之后,法军轮番进攻,最危险的一次,是在七月初二日,北城门外给对方炸开一个三丈宽的口子,幸好身边一直跟随作战的广西提督冯子材拼死抵抗,连续打退法军多次进宫,才算把局势暂时安稳住。至于刘永福和他的黑旗军,这一月以来,伤亡非常惨重,他原本有的三千余人,到现在,连二成也剩不下了。

众人都很明白,在保胜为法军所占领之后,云南、广西两省和越南接壤之地,就只剩下郎甲这一处孤岛,这里要是再为法军所占领的话,则大清在越南的势力就尽数为法国拔除,日后再想恢复到旧日景观,只怕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辛苦和伤亡了。所以,目前的形势固然危殆,但郎甲的地理位置,就如同一只钉子,楔进法国人的嗓子眼儿,让他们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难过到了极致。

岑毓英知道,朝廷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状态而不顾,现在消息断绝,彼此毫无通声息的可能,但猜也猜得到,绿营部队一定在猛烈进攻,意图打开从广西到郎甲的通道,只是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让海军也跟随出动?若是没有的话,法国停靠在北宁外海的海军部队,该由谁来对付呢?

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硕大芋头,岑毓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这种东西偶尔吃吃还能尝其风味,十几天来天天如此,再看见它,就觉得胃中反酸,简直要吐出来似的,“大帅,您还是吃一点吧?”

“不想吃。维卿和渊亭两位大人吃过了吗?”

“已经有人给刘大人送过去了。”亲卫小声说道,“大人,您昨天就没有怎么吃……”

“前面的弟兄们怎么样了?还能守得住吗?”

“断药已经三天了。完好无损的士兵根本也没有多少,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用不到鬼子进攻,我们自己就得把自己拖垮。您也是的,”亲卫语带埋怨的说道,“和您说赶紧撤回去,您就是不听……哎也不知道朝廷到底发不发救兵来,怎么还没有到啊?”

岑毓英心中苦笑,不是不想回撤,等到想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等上几天吧,想来朝廷不会坐视不管的。”

主从两个正在说着话,隐约听见外面隆隆的枪炮声再度响起,“大人,法国鬼子又来了?您还是躲一躲吧。炮弹可不长眼睛。”

岑毓英苦笑点头,这一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法国人进攻之前,总会先向城里打一顿炮火,然后组织进攻,这一次一定又是这样,不过时间不大对头,都已经过了戌时了,怎么会趁夜进攻?正要起身躲避,外面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帅?大帅,大喜”

“怎么了?”岑毓英驻足转身,是唐景崧和刘永福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进门就喊,“大人,是我们的人,从外面杀到了”

“怎么说?”

“是绿营部队,接应我们来了。”

“天可怜见”岑毓英哀鸣一声,合十向天,“皇上,您总算还不曾忘了老臣啊”说完问道,“可知道是谁领兵杀到?”

“这个,天黑,看不清楚。手打吧点”

“走,和我到城楼上。”岑毓英甚至不给众人劝谏的时间,也似乎忘却了连日不眠不休的疲累,一路奔上城头,分开同样面带兴奋的绿营兵士,探头下看:黑暗中,无数的火头在草丛中,在阴影下射出条条火舌,法军处于明处,给突然而至的打击弄得乱了阵脚,尤其是炮兵阵地,那里是被打击的重灾区,大团大团的火光炸起,更是给清军指明了方位。

“快,派人开城门,渊亭,你带人出去,接应友军”

“大人放心,卑职已经派人出城去了。”刘永福笑眯眯的说道,“是老吴主动请缨出战的。”

若是在平日里,岑毓英对于刘永福语出粗鄙,心中一定不大喜欢,但今日却顾不得那么多,连连点头,“好,老吴好,老吴好”

城头上说着话,城下的战斗越发鸡烈。

张运兰解决了文渊的法军,一路前行,终于到达郎甲城下,这里是法军重点攻击地区,所驻扎的法军总数超过两千九百人,而且配备了重型火炮,从六月十九日至今,每日大小战斗不断,双方的死伤都相当惨重。

眼见敌营在望,张运兰把董祥福、修刚、叶志超、黄恩禄、李全寿几个人找到身前来,商议办法,“是现在就打还是先派人进城去,和岑大帅他们会合之后,双方一起动手?”

众人意见不能统一,“眼下已经是快到天黑了,这时候进攻,敌明我暗,虽然可以收奇兵之效,但就怕战事一时僵持,城中的守军又不知道这外面的动向,不敢从旁支应,大人,要是到那时候,就只有我军独立对抗这数千法军了。”

黄恩禄的话张运兰听得半懂不懂,“那你说呢?”

“我说,不如等到明天一早,趁着黎明发起进攻,那时候法军正在昏睡,可收一战而敌馈之功。另外,在这之前,派人到城中去,和城中守军联络妥帖,约定时间,内外同时进攻,可收奇效。”

“老黄这话我赞同。城中守军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待援军到来,我们到了城下,却按兵不动——军门,您想想,若是换了是您的话,心里会怎么想?”叶志超是很读过几天书的,说话很有条理,“若是那样的话,即便打退了法军的包围,届时功劳给城中守军分去一半不说,岑大帅怕也会以为我四川绿营都是无能之辈——以新锐之师,对付这样一群法国远征的疲师,还要里面的人帮忙?”

“嗯,嗯”张运兰深深点头,“老叶说的对,不能让人以为我四川绿营都是一群窝囊废。”说完他问,“那你说,就趁着今天晚上动手吗?”

“也不好就等到晚上——晚来夜色不明,弟兄们又是初到贵境,地理不熟,远不及法军在此驻防多日。我看,不如就选在法国人用饭的时候,那会儿天色不明不暗,视野正好。再说,法国人在准备用晚饭,精神放松,正好可以一鼓作气杀退敌军。”

“娘的,念过书的人,脑筋就是弯弯绕生得多”张运兰嘿嘿一笑,手拍大腿,“妥了就按老叶说的办都下去准备吧。告诉弟兄们,都给我多多卖力气,谁要是装怂,老子饶不了他。”

临近戌时,南国的黄昏降临在这片几乎完全给炮火犁过一遍,已经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郎甲城下,法军一方的阵地上,枪炮声渐渐停止,法军战士开始轮番从战场上退下来,到距离三五百米开外的营帐营地前,去准备享用难得的晚餐。

就在部队开始稀稀落落后撤的时刻,一阵尖锐的啸声从后面传来,有耳朵尖,心思灵的法军,大喝一声,“有人开炮”喊过之后,第一个趴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炮弹凌空飞过,在营帐前的空地上炸响,轰然一声,大块的泥土被翻起,猛烈的气浪将营帐前暂时打起,用做士兵简易食堂的工棚架都吹倒了里面一阵金属撞击的杂乱之声,很明显,用来放着汤汤水水的罐子,用来放面包的铁盘子,都给掀到了地上。

法军惊魂未定,一开始还以为是城中在打*,但这里距离郎甲城还有一段距离,是清军城中火炮射程所不及之处,正在疑惑间,又一轮炮弹从山后的隐蔽处发射而来,这一次,有人发现了,“是外面在打*,是敌人的增援部队”

清军的炮火越发猛烈,打得法军士兵根本抬不起头来,有很多士兵本是放松心情来此用餐,连武器也没有带在身边,只得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在草丛中瑟瑟发抖。

这样的炮击自然早就惊动了法军统帅尼格里。他能够担任起法国远征军进剿越南境内中越残敌的重任,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看出来了,清军的意图并不是要消灭自己的这支部队,更多的是以扰敌为主,当下命令部队,开始向张运兰所部的两翼集中,炮兵则冒着敌人的轰炸逐渐后撤到安全防区。

而此时,清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开始和尚未从战场上撤换下来的法军展开了搏杀,炮火逐渐延伸射击,清军战士在后方火力的掩护下,向郎甲城外的法军阵地展开猛烈的进攻。法军也不示弱,一面派人向上校阁下通报,一面组织抵抗。双方你来我往,杀得不亦乐乎。

但战场的态势终究还是向着好转的方向进发——法军是进攻方,城下并无战壕等战略纵深防御态势的布置,士兵们只能趴在地上作战,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供其作为隐蔽的场所,加以人数上不占优势,抵抗了不到半个时辰,阵地前的六百余法军士兵或伤或逃,一溜烟的没有了踪迹。

张运兰也并不想和法军缠斗,一边射击,一边带领部队向前猛攻,几次冲击之后,突破法军的封锁线,到了郎甲城下,和出外接应的吴凤典等人顾不得说话,先进到城中,关闭城门,几乎是立刻的,双方的战事停止下来。

岑毓英带人冲下城楼,夜色中疾走几步,先一步抱拳,“老兄不顾炮火连天,带兵支援,这份情谊,老夫铭感五内,代全城军民百姓,多谢多谢了”

“这位是岑大帅吧?”张运兰嘿嘿笑着,单膝落地请下安去,“署理四川提督张运兰,参见大帅”

“哦,可是当年在山西练兵的张运兰?”

“正是咱老张。”张运兰更加高兴,“您也听过卑职的名字?”

“怎么不知道?”岑毓英笑着说道,“老兄晋省建功,一改往日疲沓之情,令人钦佩之外,咸丰十一年的时候,更为国出力,沙场退敌,为皇上绘图凌烟阁,如此百战名将,老夫又岂有不知之理?”

论及这种官场逢迎,十个张运兰也不是岑毓英的敌手,给他几句话说得心花怒放,咧开大嘴憨笑了起来,“大帅多有抬爱,多有抬爱了”

彼此寒暄了几句,岑毓英问道,“张军门,这一次皇上所派的绿营勇士,有多少人啊?”

“卑职所带的,有两千七百人,还有三千人,由胡军门统率,现在谅山城中驻扎。等大人回城之后,全数由大人节制。”

“嗯毓英频频点头,忽然掀眉问道,“怎么说回城之后?难道皇上就这样放任法国人在越南肆虐吗?”

“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不过这一次出发之前,刘抚台早有明令,让卑职把大人接回城中,到时可攻可守,运转自如。”张运兰说道,“在来的这一路上,也听说了,皇上降旨,七月二十三日之前,要法国人退回北圻防线,否则,就要用武力驱逐了。”

“那,我们这边呢?”

“刘抚台给卑职的将令说,要把总督大人带离此处,到后面谅山城中去,到时候,再议定什么的。”

张运兰说得不清不楚,岑毓英和唐景崧几个人猜出了一个大概,“该不会是要我等弃城而走吧?这郎甲城呢?就交给法国人?”

“哦,这可不是的。”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征战,张运兰就是铁打的,也有些累了,不期然的打了个哈欠,“郎甲城由我老张带人守护,等大人回到谅山之后,还有老胡带着人上来和我一同作战呢。”

唐景崧看张运兰面带倦色,在一边说道,“卉帅,张军门此来万水千山,又了连日征伐,想来也很疲累了。不如等到明天再说吧。”

岑毓英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张军门,此番乘老兄并贵军盛情,感佩莫名之外,有一事要向老兄请教。”

“我老张是粗人,大帅有什么就问什么。”

岑毓英苦笑着,又问到,“这一次老兄星夜疾驰,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这……,我倒不知道。刘抚台没有和我说。”

“卉帅,”唐景崧在一边说道,“想来一定是如此了。大帅一国总督,身在危难之处,皇上一定心怀挂念,因此才派张军门千里来援的。”

“若是如此的话,老夫更不能就此离去了。”

这句话一出,唐景崧和刘永福顿时变了脸色,“大人,何出此言?郎甲已成孤城,大人身份贵重,如何能立此危墙之下?”

“这怎么行?”张运兰困倦全消,大声说道,“我此次来,是奉了抚台大人的钧令……”

“张军门,老夫问你,是巡抚大,还是总督大?”

“当然是总督大。”

“那就是了。省三老弟一省巡抚,又如何能够给我这两广总督下令?”岑毓英老神在在的说道,“至于说到日后他降罪于老兄,只要给他知道,这是岑某人一己决断,板子也是绝对不会落到你张军门身上的。”

“那,皇上那里呢?”

“正要请老兄帮忙。今天晚上,我会亲自起草奏稿,明天一早,请你老兄派人送回谅山,然后派人传回京中。郎甲一地,断不可弃想来皇上看到奏折之后,当能明了老臣的一片苦心的。”

张运兰目瞪口呆半晌,忽然竖起大指,“好我老张倒想不到,大帅竟然有这样的胆气,想来要是年轻几十岁的话,把你招到麾下,也一定是一员虎将呢”

岑毓英、唐景崧和刘永福几个相视莞尔。

岑毓英并不是不怕死,不过郎甲城已经成为中越交界的战略重地,自己身为最高职衔的朝廷大员,若是就此离去,即便是有煌煌上谕在手,也会为人看做临阵脱逃的懦夫之举;另外,得知朝廷增派绿营、海军舰队纷纷南下,与敌接战之后,以岑毓英之见,法国人固然来势汹汹,但真要打起来,却是半点便宜也捞不到。

首先说人数不及大清,十八省绿营将士,经过十余年的整训,带甲何止百万?而法国驻扎在越南的军队和这一次远征而来的部队加在一起,也不足三万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第二,资源不及大清;清朝本土作战,依靠云桂各省,源源不断的输送人马、兵源、后勤补给,这是法国不能比拟的;第三,气势不及大清:大清是越南的宗主国,国力正在旺盛,民心向背,一目了然。…中有其一点,便可知胜负,何况…占全?所以,岑毓英困守在郎甲城中,固然惊恐,但张运兰带兵救援,便心中底定了。

若是自己所料不差,日后战事完结,自己以一国总督,坚守前线,只从这一点而言,天字第一份的功劳就是任谁也夺不去的。因此执意留守,死活不肯离开。他不肯回撤到谅山,张运兰也不好勉强,最后决定,派人护送唐景崧北上,等到两天之后,赶在七月二十二日之前,再和胡大毛一起,到郎甲城会和。

第69节海战(1)

第69节海战(1)

七月十六日,沈葆桢率领船队,从福建福州港出发,南下绕行闽粤琼,进入到北部湾水域,不再顺洋南下,而是在广西北海府码头停靠下来,一面补充给养,一面等候朝廷发来的旨意。

所有人都知道,一等诏旨抵达,船队就要即刻南下,参与到对法国海军的作战中去,纵然海军将士都有一颗报国之心,但船行海面,不比陆上,后者总还有一个退让的余地,;而前者……,在很多人心中,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踏足祖国的土地了所以,都抓紧这难得的闲暇,享受安详的陆上生活。

“丹帅,北海府的刘知府派人送来劳军之物并请柬,请老师得暇到岸上一观……”

“不去。”沈葆桢从作战室的海图上抬起头来,望着丁日昌,“禹生,不但我不去,你告诉各船上的管带、参将、游击,乃至水手,任何人也不准无故下船,违令一律军法处置”

日昌答应一声,却并不就此离去,又再说道,“老师,既然战略都已经经由皇上钦定了,日后临敌之机,照此实行就是,大帅又何须烦恼?”[WWW。WrsHU。COM]

“你知道什么?”沈葆桢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带船出海之前,曾经给皇上上过一份奏折,请求皇上俯准,海军绕行归仁、绥和、芽庄等处,寻一隐秘之地登陆,一举直插法军后方,若是能得友军布置妥当,两方前后夹击,则越南境内的法军便可一战成擒。”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丁日昌思考片刻,便知究竟,“大帅可是想效法圣主,以咸丰十一年派员西进伊尔库茨克城为前例,收犁庭扫xùe之效?”

“正是如此。”沈葆桢叹息一声,“本来以为,这样的策略一定能够门g皇上恩准,不想进呈之际,为皇帝封驳了。”

“可知是为什么?”

“这,不知道。”沈葆桢说道,“我在京中的时候,还曾经请教过曾中堂,他也是语焉不详。似乎皇上于法越之事,乾纲另有所谋似的。”

“学生想,皇上这样做,也怕是真正的鸡怒法国。”丁日昌的话让沈葆桢一愣,“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这样两国交锋,还不算是鸡怒对方的吗?”

“不,大帅,您只要想一想前情就知道了。咸丰九年的时候,绿营兵在山东与英法联军一战,事后虽多有死伤,但洋人并不以此为恶,对于洋人来说,战争不过是手段,要从我大清取得的利益才是目的。”

“你……你这番话是如何听来的?”

“大帅,学院中的生员每天都说,上船之后,同样也是手不释卷,学生和他们攀谈过几次,听起来固然是离经叛道,但认真想想,以洋人平日所经所行,却又契合到了极致。”

沈葆桢频频点头,“嗯说,“若是听你这样的说话,我倒也明白一二了。越南是法国多年经营而得,此次进逼北圻,不过得陇望蜀之下的人情之常尔。能够得到自然是极好,不能也于国情国势无碍;但南圻之地,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若是大清海军从南圻之地寻隙登岸的话,便等若是触及到了法人根本——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丁日昌满面钦服之色,“大帅见识过人,卑职佩服之极。”

沈葆桢一笑,“老夫忝为一院之长,往来交通的多有西洋教习,于这等西人国事政务,人情沟涉,尚不及生员,实在是惭愧。”他问道,“是了,铿臣、赓堂、稷臣、正卿他们几个都还好吗?”

“都好。孩子们热情高涨,在各自船上跟随前行之时,每每主动请缨,为各位管带、参领、副将分担差事,也是大得人心的。”

“皇上当初和我有过训示,这些孩子们此番随船出征,只是要让他们能够亲身感受一番海战惨烈实景,为日后自领一军打下基础。所以,出征便出征,却是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身处险境的。你等一会儿到镇远、雷坤等舰上去一次,再把这番话告诉他们,等到船只离港之前,把他们都带到旗舰上来。”

这不是一个很容易做到的差事,并不是陈兆锵等人不服管束,而是这些年轻人热血高涨,让他们屈居旗舰,袖手战场之外,这一顿口舌官司不好打。丁日昌心中苦笑,答应了下来。

“还有,胡总兵和林军门统带的绿营兵士,可已经习惯了海舟飘荡之苦了吗?”

说起这个,丁日昌真诚的微笑开来,“这,近来学生不曾经过胡军门他们。不知道呢。”他说,“不过,这一趟海上飘荡,这些陆上豪强,真正是吃了不少苦头。”

胡总兵是胡小毛,中俄之战结束之后,他给调到天津,专职操演光武新军的新兵;林军门是林文察,任职直隶提督,这一次南下抗法援越,他们奉令乘火车至山东威海,在此地登船,随队伍南下。绿营兵多是北方人,船当然也曾经坐过,只以为海上行船和在江河之中泛舟轻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不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经过三天的航行,还不及抵达福州码头,绿营士兵从上到下就已经吐得面无人色,原来军营中的猛虎,都成了船舱中的瘟鸡,简直连床都下不来了。兵士居住的船舱中到处都是秽物,酸气冲天,闻者欲呕。海军士卒又是厌恶又是好笑,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绿水儿兵。

按照朝廷本来的安排,他们是要乘船抵达越南的红河河口,沿江而上,北上南定,会同从谅山南下的绿营部队,争取全歼在越南北圻境内的法军的。

但林文察和胡小毛商议了一下,认为若是就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等船到了红河口,绿营兵也只剩下半条命了。没奈何,只好在福州通过电稿向朝廷请旨,能不能改为步行,和谅山的绿营弟兄弟一样,走陆路南下,包围的任务,交给海军弟兄们来完成?

这样的请求朝廷自然不准,不但不准,在电传回来的廷寄中,还将林、胡二员痛骂一番,认为他们‘畏难瑟缩,有失大将之风”上这样一个‘扰乱军心,使朝廷谋定战略不得实施的奏折,实在可恶”若不是看在大战在即,就要‘断然处置’了。

迎头挨了一顿臭骂,林文察也老实了,只好继续跟船南下,因为怕吐起来难过,每天连饭也不敢多吃,多是以清水解渴,数日以下,绿营上下都瘦了一大圈。

好在晕船只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应,等到船抵北海的时候,呆在雷坤、雷坎、雷震、雷巽、广元、广亨、广贞等舰上的绿营士兵逐渐适应了起来,最起码,已经不再像是刚刚开始登船的日子,每遇到大一点的风浪,就会满舱中吐绿水了。

随着身体好转,绿营兵开始不老实起来,他们都是第一次到南国来,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新奇无比,成天在舰桥上,船甲板上看蓝天碧海都生出倦意,难得船抵码头,如何按捺得住难驯的野性?只是有将令,不得私自下船,于是便趁着夜色偷偷溜下兵舰,到岸上游览一番,再赶在天明之前,返回舱中——即便有船上负责守卫的水手,也架不住陆军士兵的威胁和利诱,几块银元递过来,也便眼睁眼闭了。

但绿营兵很快就不满足于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船闲逛,周围一片寂静,偶尔只能听到犬吠鸡鸣之声,有什么乐趣?得寸进尺,改为在白天的时候下船,和南人语言不通,交流困难,听不懂人家的话,又仗着己方人多,自感此番为国征战,就有欺负当地百姓的劣行。给人家告到北海府衙门,知府刘大人百般不愿意得罪这些过境的恶客,最后闹得实在不像话,有一个绿营游击,为了购买北海特产的南珠——这是一种很名贵的珍珠——和当地百姓发生口角,一怒之下,将老人的一条手臂打折,这一下鸡起众怒,北海百姓蜂拥而上,将这个可恶的游击痛打一番,押到知府衙门。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不得已只好通报停驻在北海码头的沈葆桢并林文察、胡小毛等人。沈葆桢大怒,当即请王命旗牌,当众斩了这个游击,又将三日来停靠在北海码头期间,所有在船上轮值守位的海军士卒全部提到舱中,问明情况之后,各自予以处置,这件事才算告罢。

经此一事,沈葆桢自知海军、陆军得罪了当地百姓,不可久呆,当即传令,船队出发,哪怕到海上漂泊呢?也好过给这些魂账行子生事的借口。

七月十九日,船队从北海码头起航,过永实、姑苏、茶班诸岛,到七月二十二日的下午酉时,船队到达了距离吉婆岛三十五里的北部海面上,按照朝廷的部属,在七月二十三日的凌晨时分,对停靠在沱山的法国远征军舰队展开攻击作战。一旦战事进展顺利,则命令广元、广亨及雷字数舰靠岸,绿营兵士展开登陆作战。

沈葆桢掏出皇帝钦此的打簧金表看看,已经是下午的五点二十分,北部湾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定远舰的船甲板上,闪出炫目的光彩,远处的三座巨大的炮台,九门巨炮的炮衣已经被取下,黑洞洞的炮口直指蓝天,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只等待信号发出,就可以**出每一枚一百六十三公斤重的巨大炮弹。

“大帅?”

“命令全军,舰队变换成二字队形,镇远号和定远号为龙头,航速8节,命令福满号和万年清号前出侦察。”

日昌答应着,将他的话复述一遍,命旗手登高打旗语去了。

片刻之后,大清海军展现出平时接受的那些严格训练的成果,舰队以非常流畅的动作改变了阵型,两艘铁甲舰为先导,后面跟随着的舰队船只各自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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