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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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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还都是客观原因,另外一个主观原因是载澧不喜欢读书。这又要分作两方面来说,第一是他生性好动,心不易静,加以宫中大小祭祀,常年不断,更加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再有一个就是,载澧始终未曾入门,换句话说,就是他始终不能领略读书过程中的乐趣凡此种种,也便养成了载澧一事无成,荒唐度日的性子。

这一次到七叔府上来,他也在随扈之列,到此之后,见到了溥纲,溥纲年纪虽然比他大很多,按辈分来说,却是他的侄子,这还不算,本年二月间,晋嘉号贝勒,分封贝勒府,连父亲也为自己题写了府门前的匾额,宗室近臣不敢以其年幼相欺,早早的过府祝贺,不料事出偶然,溥纲正是在这一天迎娶新夫过门。

在载澧看来,尚没有什么,在存佑看来,溥纲是在故意和小主子打擂台,把本来应该到府祝贺的十成宾客,分走了一半,这简直是可恨故而多次在载澧耳边嘀咕,说溥纲怎么怎么可恨,怎么怎么瞧不起大阿哥,时间久了,载澧信以为真,也恨上了溥纲。

这一次到七叔府上,正好见到溥纲,为溥纲不曾下跪请安,载澧大发脾气,仗着自己身子小,行动灵便,一跃到了溥纲身后,抬脚在他屁股上重重的踹了一记,溥纲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向前抢了几步,站住身子,回头看时,脸上带上了怒色,“大阿哥,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教训你这不懂规矩的魂账王八蛋”载澧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在府里你阿玛就不曾教过你规矩吗?见了长辈,只作揖,不下跪,就是你府里的家教?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

溥纲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还不敢得罪他,连连躲闪,载澧脚步不稳,自己撞到地上,一边的脸颊也擦破了,这下更加得理不让,“好啊,你敢打我,我去找皇阿玛,要他杀你们父子的头”说完由存佑领着,一溜烟的跑开了。

听溥纲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遍,皇帝脸色铁青,“载澧,溥纲说的可是真话?”

“不是的,阿玛。”载澧大声说道,“都是他欺负儿子在前,不敬尊长在后,儿子才找机会教训他的。”

“教训?凭你也配说教训?无行无德的狗才rǔ臭未干,你也教训起别人来了?有那份教训别人的功夫,怎么不把自己府里认真管束一二?你以为朕不知道吗?存佑?”

“啊?”存佑吓了一跳,怎么这其中还关联到自己了吗?“奴才在。”

“本月十一,是不是你撺掇大阿哥,以府中缺少丝绸为由,向内务府奏请,拨转江宁织造,造上好宁绸三百匹?”

“这,是有的,只是,大阿哥府里,丝绸之物确实不足,用度缺少,奴才也是向内库报准过的。”

“说得好听,到似乎是你一心一意为少主子着想的?”皇帝冷笑着,“载澧是朕的儿子,有什么话不能对朕说,反要你这奴才越俎代庖?为他向外人需索?嗯?”

“是,是,是,万岁爷教训的是,都是奴才的糊涂,都是奴才的糊涂”

皇帝目光转移,眼见花厅外面人影闪动,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消息,赶了过来,只是未奉传召,不敢入内,“都进来”

听见里面说话,奕几个鱼贯而进,行礼之后,皇帝一摆手,“溥纲,你把刚才的话,再和恭亲王说一遍。让他们也都听听,朕说得对不对?”

溥纲把经过又说了一遍,皇帝劈头问道,“老六,你是管着宗人府的,你怎么说?

奕如何能够说皇帝的话不对,听完之后,赔笑说道,“皇上,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主子难得出宫一趟,又何必为小事搅了兴致?大阿哥孩童心性,一时鸡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情有可原?你说得真轻巧这样的事情,若不能及时纠正,日后变本加厉,不知道会做出多少不法勾当”他摇摇头,“不能就这样饶了这个狗才关到宗人府,圈禁三月另外,夺去载澧贝勒嘉号,降为贝子。”

碰头领旨,起身又给载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谢恩。

载澧委委屈屈的跪倒下去,碰头谢恩,“儿子领旨谢恩。”

“多多学点规矩,别仗着是朕的子嗣,就在外面胡作非为,要是日后再给朕知道,你有胆敢倚仗天家势力,在外欺压良善的,仔细你的皮”

“儿子,都记住了。”

“滚出去,省得看见你心烦。”载澧求荣反辱,灰溜溜的出府自去不提。

皇帝叹了口气,摆手示意载龄父子站起来,“载澧这个孩子啊,秉性并不太坏,只是天生笨头笨脑,容易受人簸弄,便如同这一次的事情吧,”他略带一点羞涩的微笑,说道,“不过,朕身为人父,疏于管教,在这里,代这个魂账向你们道歉了。”

“奴才不敢”载龄和儿子连忙再度跪倒,口中答奏,“总是奴才教子无方,礼数不周,得罪皇子,皇上不以奴才所行非是大加挞伐,反天语慰藉,奴才惶恐无地”

肃顺在一边看事情告一段落,适时进言道,“皇上,皇后娘娘等各位主子还在前面等候呢,是不是可以请驾,传戏了?”

“也好。”皇帝长身而起,“不好让她们都等得久了。起驾”

把那一段不愉快揭了过去。载醇引领着皇帝到了戏厅——戏台朝北,戏厅朝南,五开间的敞厅,槅扇都已拆除,下面用‘地平‘填高,中间设一张御案,自然就是皇帝的。后面一侧,是皇后、嫔妃所居,再之后用两面黄幔隔开,是诸王、贝勒、贝子、公以及扈从大臣的席次。

未曾开戏,载醇先奏,这天的戏是由皂保和崇纶提调。这两个人都是内务府出身,现在都在当户部的满缺侍郎,京城里出名有手面的阔客,于是传了这两个人上来,并排跪下,由崇纶陈奏戏目。“今儿伺候皇上四出戏。”他把手里的一个白折子打开来,一面看,一面说:“第一出是出玩笑戏,刘赶三的《探亲相骂》,京城出头一份。”崇纶略停一停说:“第二出是卢台子的《空城计》,庆四给他配司马懿。这又是头一份。”

“你倒是有多少‘头一份’?”皇帝问:“卢台子是谁?”

“喔。卢台子就是卢胜奎。”

“原来卢台子就是卢胜奎。”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还有呢?”

“卢胜奎跟刘赶三,今儿个都是双出。”崇纶答道,“《空城计》下来,先垫一出小戏,好腾出工夫来让卢胜奎卸装,扮下一出戏。这垫的一出戏,也是京城里的头一份。”

崇纶是有意带些‘耍贫嘴’的味道,好博皇帝一笑,果然,连皇后都被逗乐了:“怎么全是头一份啊?”她忍俊不禁地问。

“不是头一份,不敢伺候皇上和皇后娘娘。”崇纶精神抖擞地说:“这出戏叫《时迁盗甲》。”

“那不是昆戏吗?”

“是。唱这出《盗甲》的,就是个‘苏丑’,叫杨鸣欲,他的绝活挺多,这一出《盗甲》是专为给皇上预备的。再下来就是大轴子了,《群英会》程长庚的鲁肃、卢胜奎的诸葛亮、徐小香的周瑜、刘赶三的蒋干。”

“程长庚?”皇帝以略带讶异的声音问道:“他还在京里?”

“他还在京里,还是‘三庆徽’班的掌班。”崇纶又把一个戏折子高捧过顶:“还留着富余的工夫,预备请皇上、皇后娘娘点戏。”

皇后不大懂戏,笑呵呵的摇摇头,对丈夫说,“我也不懂,还是皇上点吧?”

皇帝也不推辞,沉吟了一下,“点一出《四郎探母》吧?可有好角色?”

“皇上法眼如炬,真正是再恰好也没有了。”崇纶笑眯眯的说道,“奴才想传春台班掌班余三胜和梅巧玲伺候。这才是真真正正京城头一份呢”

“行啦,别耍嘴儿了”皇帝笑着摆手,“传膳开戏吧”

于是,一面是太监递相传呼,搭膳桌,抬食盒,依上方欲食的规矩供膳,一面是笙簧并奏,锣鼓齐鸣,由升平署的太监演唱吉祥例戏,满台神佛仙道,只是热闹而已。皇帝早就把这些戏看得厌了,但规矩必须如此,便只好由他们去。

“趁这会多吃一点儿”皇帝转头向和他在一桌的皇后说:“吃饱了好听戏——你不是说不爱听昆腔,爱听皮黄吗?”

“是”皇后很驯顺地答应着,把一碟蜜汁火方移到他面前。

这是他喜爱的一样食物,为了酬报皇后的孝心,先尝了一片火腿,然后转脸对侍立在旁的六福说道:“拿这个送给六爷。不必谢恩”

话是这么说,并不用在御案上撤走这个菜,御膳照例每样两份,一份御用,一份备赏,备赏的一份,送到黄幔外面,恭王听说不必谢恩,也就坦然接受了。

等六福转身回来,例戏已经唱完,台上贴出一张黄纸,大书:“奉旨演《四郎探母》”。因为是御口钦点的,自然要第一个伺候。然后是内务府的两名司员,从出将、入相的上下场门走了出来,在台柱前相向而立,这是内廷的规矩,名谓‘带戏’。

“讨厌”皇后轻轻咕哝了一声。

这两个字只有皇后和惊羽听见,好好一出戏,有这两个官员站在那里,搞成格格不入的场面,确是讨厌。惊羽懂得她的意思,便招一招手把六福叫到跟前,有话吩咐。

“这儿不是宫里,用不着带戏。问问他们,能不能不要这些,皇上不喜欢”

福答道,“我马上去告诉他们。”

他用不着再去请旨,就知道惊羽的话,必是皇帝的意思。他一路走,一路这样在想,寻着了崇纶,传到了话,台上的两名内务府官员,随即悄悄退下,剩下杨四郎与铁镜公主,从容自在地去‘猜心事’。

“这才好”皇帝越发高兴了,《四郎探母》是京剧徽班保留节目之一,唱念俱佳,而余三胜的嗓音清亮高亢,有穿云裂帛之声,在这个全无后世电子设备辅助的条件下,全凭一身的真功夫,将吐字发声之法运用到极致,比之在后世所见又高了不止一筹;而梅巧玲也丝毫不含糊,身段玲珑,扮相俊美,若是不知道的话,真会以为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倾国女子呢

皇帝招招手,和六福耳语了几句,后者点头转身,不一会儿的功夫,领着肃顺到了席前,“主子。”

“这个……”他用手一指台上,“这个人是谁?”

“回万岁爷的话,这位叫梅巧玲,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旦角大家,字雪芬,rǔ名叫阿昭,现在是京中三庆班的第一台柱子呢。”

“着实是不错呢”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回头聚精会神地看完这出戏,说一声:“赏”

一听这话,台上丝弦之声消止,演萧太后的胡喜禄、演杨四郎的余三胜,还有演铁镜公主的梅巧玲各自在台板上跪倒谢恩,皇帝没来由的动了旎念,“肃顺?传梅巧玲上来。”

于是,演出暂停,肃顺一溜烟的到了后台,先找到三庆班的掌班,“快,皇上要见阿昭”

梅巧玲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没有卸妆的时间,套上一件月白色长衫,小心翼翼的跟在肃顺身后,到了席前,他是演过多年戏的,若论及行走趋拜,自然不再话下,只是初次面君,心中慌乱,手脚都似乎没有个安放处了,“草民梅巧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安逸的翘起二郎腿,望着脚下跪着的男子,白皙的肌肤,红润的指尖,比之女子,更有一番风流味道,“你叫梅巧玲?学艺几年了?”

梅巧玲一一答了,只听皇帝又问,“在京中吃开口饭,日子或者还能过得下去,但朕也听人说过,梨园行中,倾轧之风最烈。”他换了个姿势,又再说道,“朕想,招你进宫,以内廷供奉,以为伺候天家,你可愿意?”

梅巧玲一愣,赶忙碰头答应,“皇上如此抬爱小民,小民自当努力报效”

接下来是刘赶三的《探亲相骂》,卢胜奎和旗人庆四的《空城计》,皇帝无不有赏。第四出《时迁盗甲》,杨鸣欲那翻腾跌扑,落地无声的武功,把个原本不是很爱戏,很懂戏的皇后看得几乎在御座上都坐不住,也放了一回赏。

大轴上场,天将黑了,明晃晃点起无数粗如儿臂的红烛和明角宫灯。程长庚的鲁肃和卢胜奎的孔明,固然各擅胜场,但皇帝鸡赏的却是徐小香的周瑜,扮出来一望,不但丰神俊朗,一举手、一投足,才看出别具风流,开到口时清刚绝俗,转眼神、舞翎子,竟活画出睥睨一世的公瑾当年。“什么叫儒将?这就是”他这样跟惊羽和六福说,也不问他们懂不懂儒将这两个字。

皇后一边看戏,一边由身边的兰妃和杨贵人给她讲,也逐渐悟出一些门道来了,她更欣赏的是程长庚,所以在《群英会》唱完,放赏之时,特别探头问一问皇帝,想召见程长庚。

程长庚曾被赏过六品顶戴,备有一份朝冠补服。他为人谨饬识大体,平日决不敢穿来炫耀,但预料到这天要谢恩见驾,自然要衣冠整肃,所以把那套行头也在衣箱里带着。此刻穿戴整齐,做此官、行此礼,况是扮惯了王侯大臣的,加以在宫中见过世面,所以趋跄拜起,气度雍容,很有点儿大家风范。

所谓召见也不过跪得近些,自陈一些感鸡天恩的话,皇后拙于言词,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中,也真没有什么好跟人说的。所以应个景,便由崇纶带了下去。

皇帝看看时辰,就准备起驾回宫了。就在要离座的那一刻,六福走过来,悄悄奏报:“启奏万岁爷,五爷有事要面奏。”

“好,好”皇帝于这个兄弟最客气不过,“叫他过来吧”

惇王已经在厅前听到了,不等召唤,自己便走了上来。这时皇帝已起身离座,惇王请个安说:“臣弟请皇上赏个面子。”

皇帝知道这个兄弟赋性粗荒,书也读得不好,说话常是没头没脑的,所以便问一句:“倒是什么事儿啊?”

“也没有别的事儿,臣弟想跟老七今儿个一样,奉请皇上到臣弟府里玩儿一天。”

皇帝几乎笑出声来半天没有说话,历朝的规矩,皇帝身担四海至重,不可轻动,除非有喜庆大事,轻易不幸王府。这一天算是偶一为之,且有相亲和训妹的作用在内,犹有可说,但如接着再临幸惇王府,演戏作乐,则与历年所下的上谕,大相违背,怕又引起御史的议论。而且,老五这个人眼皮子浅,看见老七的这番荣耀,忍不住要学样。日后若是各府兄弟,有样学样,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这样一想,便有了推拒之意,“再等一等吧?等过上一段,再说,好吗?”

“那么,”惇王紧接着说,“请皇上赏日子下来,臣好预备。”

看弟弟不明白自己的话,皇帝好气好笑,不能不表示态度了,“不忙,不忙天气越来越热,朕又耐不住这样酷暑的天气,等秋凉之后,慢慢儿再看吧。”

惇王心想,照这口气,只怕未来数月都不行,等天气转凉,必可如愿。若是在大年正月里,能把皇上迎请到府,这就更有面子了,因而欣然答声:“是臣弟另外具折奏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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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西北民事

第47节西北民事

寿安公主转回自己在羊圈胡同的府中,命人把丈夫叫到跟前,然后将皇帝和她说的话,给丈夫复述了一遍,“你说,皇上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我可不知道啦。”德穆楚克札布说,“为各家豪门巨族,悍仆惹事,皇上多年见屡有上谕,想来也不出如此吧?”'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从你这里,就休想问出一句有用的话来”公主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你不是近来和那个叫左宗棠的交好吗?明儿个到衙门去,问问他,看看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旁的意思。”

“哎穆楚克札布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夫妻起身,德穆楚克札布传轿直奔宗人府衙门,径直来寻左宗棠,左宗棠正待传轿出衙。近来数日,尤其是自崇伊之事得以解决之后,他越发的来了精神,一改前月在堂上安坐如仪的风范,变得雷厉风行,成天奔忙于西山、潭柘寺等旗人勾留一带,为旗人徙居一事奔走不停。

德穆楚克札布知道,这一会儿若是容他离开,这一天也休想见得到了。抢上一步,拦在前面,“季高兄,季高兄慢行”

“怎么了?”左宗棠从轿子中钻出来,见到是他,微笑行礼,“见过大人。”

“不敢,不敢。”德穆楚克札布扶住左宗棠,笑着说道,“季高兄,哪里去?”

“到西山走一走。昨天有一户从关外回转来的旗下人家,当众献身说法,为京中同族讲解关外风情,这不,王爷派我过去,维持一下呢。”

“此事何劳季高兄大才?派两个下人过去不就行了吗?”德穆楚克札布说道,“等一会儿我去见王爷,请他免了老兄这份差事。来,”他拉着左宗棠的手,“我有一件事,想请季高兄为我谋划一二。”

左宗棠心中很是瞧不起满门g氏族,但做此官,行此礼,自己在京中的第一份差事就是和旗下人家打交道,礼数上丝毫不可缺失。加以德穆楚克札布其人虽薄学无才,但并非坏人,于和自己交往中,也多有崇敬之意,故而多日下来,两个人的关系处得相当不坏,“大人说笑了,左某何德何能,可为大人借箸筹谋?”

这番话德穆楚克札布听不懂,大约的意思明白,是在做自谦之语,“老兄就不必客气了。”他说,“昨天皇上到七贝勒府上去了,老兄知道吗?”

“知道。”

“内子也被皇上宣召到御前,听她回来之后和我说,皇上对她说……”德穆楚克札布把妻子说的话转述一遍,紧接着问道,“老兄以为,这是为了什么缘故?”

左宗棠眨眨肿眼泡,思考了片刻便尽知其详,羊圈胡同要改为各国使领馆区,引发民情沸腾,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可笑公主夫夫,丝毫不知自己所行,已经渐次惹得皇帝不满,这一次还算是好的,看在兄妹情深的面子上训诫一二,若是不知改悔的话,额驸当如何?公主又当如何?

看着德穆楚克札布脸色求恳的笑容,左宗棠心中一软,“此事啊,左不外乎公主及额驸大人得罪了皇上,大人不必害怕,如今尚有可以回天之路可走。只要公主和额驸能够顺应天意,不再为各国使馆迁移一事违逆圣意,自然天心可回了。”

德穆楚克札布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为这件事啊?我明白了。”他向左宗棠一拱手,“多谢老兄指教,日后定有回报。”

左宗棠一笑,和他拱手作别,再一次命人备轿,往西城而去。

咸丰七年,中英战后,俄国派遣使者来华,提出三项要求,第一是在京中仿效英法等国前例,设立领事场馆,并彼此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第二是要求在旧有五口,新开三口通商口岸之外,新增天山南北路,开通两国边境贸易,以杜绝走私日益严重,给两国造成的经济伤害;第三是请求中方派员,与俄方一道,共同就新疆伊犁之西,科布多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的疆界纷争不断之事,做一次彻底的探访和划定,以分清彼此疆圉。

奕奏报到御前,皇帝准了第一和第三条,第二条因为清流反对之声大作,不得已暂时搁置。在后来两国签订的《北京条约》中,有一款如下,“中国与俄国将从前未经定明边界,由两国派出信任大员秉公查勘,务将边界清理补入此次合约之内。边界既定之后,登入地册,绘入地图,立定凭据,俾两国永无此疆彼界之争。”

而奉旨和俄方一道远赴西北、东北勘探地界的差事,落到了山西办差,几乎引发兵变的兵部侍郎万青藜头上,随行的有许庚身、绵华、志颜二员总署章京,还有咸丰二年,为山东大案而落马,给皇帝打发到乌鲁木齐君前效力的景廉的身上。后来又增加了一个人,就是戊午科场大案中,同样给发配到乌鲁木齐的工部尚书程庭桂。俄方派出的代表是外交副相,名叫亚历山大?希德洛夫。

经过三年有余的探查,接旨重新划定,而这一次的双方界址争端,仍旧是以雍正六年沙宾达巴哈之界牌末处起,往西直至斋桑淖尔湖,自此往西南顺天山之特穆尔图淖尔,南至浩罕边界为界,并勒碑刻石,以记其事。万青藜几个人功德圆满,在乌鲁木齐上折子奏陈此事,并附上两国勘定界址之后,重新划分的皇朝疆舆图到京,皇帝见到,心中大喜,特别降旨,此次堪舆界址,以万青藜为首任大臣,劳苦功高,封二等抚远子,并加兵部尚书衔;景廉、程庭桂照原级起复,进京陛见。连总署衙门派出去的绵?、志颜二人,也多有嘉奖,不必多提。

这于大清自然是好事,但万青藜几个回京之后,带回来一个很坏的消息:“……臣一路所见,新疆土地广袤,朝廷有鞭长之困,百姓受往来不法劫掠之苦。尤其是臣在新疆吐鲁番、伊犁等地所见,尽是沙俄骑士,纵马而过,如入无人之境。臣听当地百姓言说,彼邦多有悍野未驯之辈,行事唯武力是尚,往来贸易,稍有不顺遂人意之处,动辄以火枪恫吓。百姓畏惧其剽悍,只好减价出售。长久以下,民情怨恨,积蓄甚深,臣只恐,有不测之变啊”

“这是个问题。”皇帝说道,“其实,不但是新疆,黑龙江一带,也是同样。这两年中,朕多次接到黑龙江将军常清的奏报,说松花江、额尔古纳河流域,简直成了中俄两国走私贩子的渊薮,往来如风,官兵莫能制止。不但朝廷正用受到影响,就是两国百姓,也莫不深受其害。”

他低头问下跪的军机处几个人,“你们以为,该当如何解决?”

“奴才想,百姓为利益往来,尽数靠堵,未必是上佳之策,与其花大把的力气在各处严防死守走私贩子,倒不如渐次开启边禁,于接壤之地,寻一二处交通往来皆称便捷之地,设立交易地方,容许两国商人,正常贸易,则走私弊情,当迎刃而解矣。”

“阎敬铭,你是管着户部差事的,你怎么说?”

“臣赞同文大人所言。走私往来,既冒着杀头之险,又要受寒夜冰冷之苦,只为躲避官军的剿捕,若是能够有一正当贸易之地,即便多走几步路,多上几文银子的税钱,细细思来,总还是划算的。”

“也好。”皇帝很快的有了决断,“依议吧。文祥,你下去之后,即刻行文俄国公使,告诉他们,天朝有意展开东北、西北两地与俄罗斯接壤之地的边境贸易,让他们将讯息转回本土,派人到京,共同商议。”

“喳。”

“这件事啊,天朝先要拿出一份成议来。”他说,“这几天里,着户部和总署汇总计算一下,把税银款项及具体细则拟定出来,具折陈奏,朕先看一看,批一批再说。”

文祥知道,皇帝年纪虽轻,更不曾到过外邦之国,但对于这种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纷争,多有特殊而奇特的见解,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但多年以下,虑经验证,从来都是言出有物的。当下碰头答应一声,“是,奴才都记下了。”

军机处的几个人出去,养心殿中只留下万青藜三个人,“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让几个人站起来,他近距离的望着几个人为塞外朔风吹得皴裂的脸庞,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志颜、绵华究竟是年轻,还不必提,程庭桂过了年就五十五岁了,为朝廷公事,受尽雨雪冰霜之苦,往来万里奔波想到这里,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你们……都辛苦了。”

“皇上虽身在京中,但圣心常常记挂万里之外天朝赤子,与皇上相比,臣等略略有一点辛劳,又算得什么?”

皇帝勉强笑一下,自失的摇摇头,“你我君臣,相忍为国吧。对了,万青藜,你说西北民情沸腾,于俄国积怨甚深,可是的?有多严重?”

“臣天胆也不敢欺瞒圣主。新疆一地,各族魂居,但不论藏门g回汉,提及俄国,都是询谋佥同,一脸愤恨。特别是于那些往来如风的走私贩子,更加如此。”万青藜说,“咸丰九年,为走私贩子以火枪打伤人命一事,百姓呈讼无门,群情沸腾之下,将塔尔巴哈台一地的俄罗斯商人聚居并买卖圈子,尽数焚毁,并打伤多人,就可见一斑。”

“是啊,民情鸡愤,一致如斯。不拿出一个妥善的管理办法来,可不行啊。”咸丰九年六月间在新疆塔尔巴哈台一地,为无辜百姓受俄罗斯人戕害一事,引发了鸡烈的冲突,愤怒的百姓烧毁了俄罗斯人的丝茶、皮毛生意摊位,一场大火数日方熄,两国为此闹得很不愉快,俄国提出非常严正的声明,奏折报到京中,皇帝出乎意料的置之不理,竟似乎是有意要将此事闹大一般,最后还是由法国人出面调停,才得以解决。

庭桂也说,“以臣所见,俄罗斯国往来商贾,多数总是好的,但其中偶有不法之徒,行径卑劣,给百姓看在眼里,不分彼此,很容易迁怒良善。久而久之,两国邦交,怕也容易受此影响。”

“志颜。”皇帝忽然用手一指,“你是同文馆第一期的生员,西语精通,以你所见,是如何的?”

志颜还是第一次有机会面圣,鸡动得不得了,听皇帝点名问道,吓了一跳,“学生……”一出口就说错了话,年轻人黝黑的面皮涨得紫红,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奴才糊涂。”

“起来说话,不必惊慌。”

颜二次起身,这才说道,“以奴才所见,不论俄人良善与否,多是抱着少赚不如多赚的念头。故而走私者自是为贪图银钱之利;而那些正常的商人,也经常有趁着运送货物之机,夹带私藏,以求更多贪图的。”

“你这样的话倒真的是令朕有耳目一新之感了,可有说乎?”

“回皇上话,有的。”志颜说,“奴才略通西语,和俄国商人交谈之时,听他们说,走私之人不但为我天朝百姓愤恨,就是彼邦百姓,也深为不齿。但走私者众,内中充盈的,又多是哥萨克游牧悍野之辈。彼者以民族相同,而彼此更易生敌忾之心。进退之间,讲究步调偕同。一人有难,往来之人悉数伸相拯之手。而我天朝……”

皇帝大约猜出来他想说什么了,见他面带迟疑,鼓励的点点头,“你说下去。见到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颜接着说道,“而我天朝,为彼此民情不同,在此一节上,稍有不如。多年以下,未能收守望相助之力。为彼邦个个击破,则弊情也就愈演愈烈了。”他又说,“而时至今日,俄国走私贩子心中多有不耻天朝良善之心,往来之际,也就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你真正是在用心观察啦”

“奴才不敢。”

“这没有什么敢不敢的。”皇帝心中苦笑,咸丰九年的秋季,新疆爆发了相当严重的商民冲突,奏报到京,他有意不理,本来是打算着,借这样一个机会,在西北之地,和俄罗斯人硬碰硬的对上一阵,但一则是俄罗斯那边色厉内荏,二来也是考虑到距离太远,用兵多有不达,只好顺水推舟,接受了法国人的调停。今天听志颜一说,皇帝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断是如何的冒险凭新疆一地的兵力,能不能抵抗得住来自俄罗斯铁骑的冲击?这都还是未知数呢

他暗中摇摇头,不再多做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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