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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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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则,便是为日后着想,阎敬铭几个可以转身北上,自己却还要任职上海道呢!他知道,这一次江宁办差,最后水落石出之时,就是两江官场上掀起绝大波澜之日!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在任官员翻身落马——到那时,所有参与此案办理的官员,都会大大的遭了官场的忌讳。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当初皇上让自己随同办差,应该想办法推拒才是的。

再有一点,便是阿玛在山东那边的消息。当初离开山东之前,父子两个说好了的,一等时机成熟,就会派人去给阿玛送信,由阿玛先向皇上自称罪行,求得原谅,并将胸中所知,逐一坦白;这一边,案子有了进展,则双管齐下,既能够全了君臣之德,又可以保全阿玛无恙——算起来,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也正是为此,他到省之后,特别是在阎敬铭以钦差大臣之荣尊到省之后,崇实只是递过手本请了个安,就轻易不到总督府去了。案子未了,他暂时不能履任上海道,便趁着这个机会,在江宁城中优哉游哉的闲游起来。

崇实自幼随阿玛在江南生长,于江南的风情无比稔熟,自从道光三十年之后,久已不回故地,此番重游,心中高兴得了不得。他最爱听书,特别是三国文,当年随父落户江苏的时候,就经常到府城去听人说书。这一次公务闲暇,更加不肯放过了。

江南说书人,和北地另有不同,分作两派,一派姓李,创始人原本是是落地秀才,在运司衙门当书办,原是个极肥的差事,但李某人熟读三国,善恶之念格外分明,自觉书办的差事,出息虽好,终究做的是一些伤天害理之事,难免为人唾骂,因而改行说书,由于他肚子中很有点墨水,所以武书文说,出言谈吐,文雅隽秀,干净利落,贩夫走卒嫌他太‘瘟’,但穿长衫的听众,却迷他迷得很厉害。

另外一派是蓝派,这一派本来是淮阳四站说‘武三国’的名家,名叫孙玉良的弟子。所谓‘武三国’是以描写沙场为主,讲究连说带做,火爆炽烈,不登大雅之堂,但到了这一带的领班名叫蓝玉春的,去其粗鲁,留其热闹,台风崭新,十分有劲。特别是讲到虎牢关、长坂坡等热闹的段落的时候,真正是能够让台下的听众血脉为之贲张,呼吸为之停顿,场面中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够听得到!

不过,蓝玉春年纪大了,不在讲书,场中的事物,交由他的关门弟子叫夏玉台的来说:身为老师的入室弟子,夏玉台的功力青出于蓝,他的三国名为‘推动书’,说得非常快,一气呵成,而又不乱不断,有净瓶倾水,一泄直下之妙。公认是天赋学力,缺一不可,无人能及的绝技。

一场说罢,掏出几枚散碎银子以为打赏,崇实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座而去。回到管驿,府上的听差,名叫金禄的赶忙迎上来,把少爷身上的长衫接过挂好,嘴里说道,“少爷,刚才有客到了。看少爷您不在,留下一张请柬,就回去了。”

“是谁啊?从哪儿来的?”

“从总督府来的,是钦差大人的听差。”金禄说,“说是请少爷今天晚上到总督府赴宴呢!”

“哦。”崇实点点头,做到心中有数,又问了一句,“晋禄,今儿个几号啊?”官派人家,于府中下人起名字的时候,总会想办法寻一些好意头,金禄、晋禄声音相近,故而崇实会有这样的称谓。

“少爷怎么忘了?今儿个已经是四月初六了呢!”

崇实口中嘀咕了几声,“已经整整十六天了。”他心里想,拖延半月之久,仍自没有半点头绪,料想阎敬铭怕是很有点着急了。这种着急又要分为两部分,公事上没有什么进展,皇上虽然并未有所催促,但这种无声的观望,在阎敬铭几个人而言也正是一种督促,而两江总督的印信、关防一概停用,皇帝也承担着极大的责任,事情最后能够查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查不出来,于皇上的令名有损,是不能不让人为他觉得困扰的。

思及这一层,崇实心中大感愧疚,于他而言,并非一定想不出突破之道,只不过为了自己的阿玛,也只能愧对君父多年来的一片圣恩了!

再有一层关系,便是两江官面上,大案爆发以来,人人自危,但正和自己所挂念的一样,若是有人轻易出首自白,不提朝廷日后如何处置,只是说在这官场上,就再也没有半点容身之地了!

十六天的时间,崇实心中思忖,算算也差不多了。要真的容等阎敬铭打开任何一个人的嘴巴,只怕自己父子相互勾结,意图假借办案之名,行以脱身之计的事实给皇上知道了的话,不但老父救不成,连同自己,也要全数倒霉!这样说来的话,今天晚上的宴席上,倒应该审时度势,打起精神来了。

他在管驿中休息了片刻,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命人备轿,一路抬着到了总督府,门下人早就候着了,见面利落的请下安去,动作很边式,“给崇大人请安。”

“起来吧。”崇实说道,“阎大人可在衙内?”

“我家大人正在堂上和来客说话,命小的在这等着大人来呢!”

“哦?是谁来了?”

“据说是叫什么曹德政的,从苏州赶过来的。”

崇实心中暗道糟糕!曹德政到总督府来做什么?他深知,曹德政在这一次的案子中,也算是个中证人,不过因为案情未明,尚不及发公文调他到江宁回话,如今他突然到来,莫不是……?崇实摇摇头,清理了一番脑中胡乱的思绪,笑着摆摆手,“正好,和曹老兄多年不见,也正好有点想他了。容我到堂上与曹老兄说话。”

“是,大人请,小人给您带路。”

崇实脚下加快,绕行总督府宽敞幽深的庭院,直奔正堂,还不等到达,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曹某虽出身草莽,但数年来多蒙皇上恩宠,长存报恩之心。故而此番北上,只是想向钦差大人一呈胸臆的!”

“曹兄这话太客气了。于今之时,两江官场,尽皆是希冀脱身自保之辈,老兄这番作为,正是君子立朝,不惜一己的英雄本色,以阎某想来,这番颜色日后皇上听闻了,亦当赞赏有加……。”

正说到这里,崇实到了堂下,门下的戈什哈呼喝一声,“新任上海道,帮办公务大臣崇实崇大人到!”

堂上几个人的说话给阻止了,阎敬铭、朱学勤和曹德政纷纷起身,向外迎了出来,“新任上海道,帮办公务职下崇实,见过钦差阎大人。”

“白水兄少礼,少礼。”阎敬铭还了一礼,起身之后,拉着崇实的手,向内而行,“白水兄,给你引荐一番,这位是刚刚从苏州府赶来,为案情大有教益的曹德政曹兄。曹兄,这位就是道光三十年,以旗人之身而大魁天下的崇白水崇老兄。”

“在京中的时候就听闻过老兄的大名了。皇上天语慰切,以仗义每多屠狗辈相谓的,就是老兄了,是不是的?”

曹德政憨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皙却并不整齐的牙齿,“那是皇上夸奖,其实,曹某人从来不敢自居其大的。”

崇实笑着问道,“这一次老兄北来,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大旱云霓,若是日后江宁大案得以竞其全功,老兄当记首功!”

“崇大人谬奖了。其实,曹某不才,出身草莽,蒙皇上爱重,方有今日名登士榜乡录的一天,多年来皇上的大恩,不敢有片刻或忘,这一次阎大人到省办差……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声音放得和缓了很多,慢悠悠的说道,“曹某人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人情世故总还懂一些,不瞒列位,这一次到江宁来,我也是几经盘算,连府中的太太,也不曾告诉过!”

这是阎敬铭也未及细问的,闻言一愣,“这话怎么说?”

“前数日的时候,沙船帮的郑帮主和罗九爷联袂到了卑职的府上。”曹德政说,“除了奉上各色礼物,并慰切银两之外,郑帮主问我,可知道阎大人奉旨到江宁来,办理铁路大工之中,往来账目混乱一事?我说知道。他问我,可有什么打算?我说,皇上待曹某一家有大恩,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曹某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没有二话讲。”

阎敬铭几个频频点头,“嗯,嗯。”他说,“曹兄这番情意,我等早有所知的。”

“听郑帮主对我说,皇上此番命阎大人到江宁来,名为清查大工中种种混乱账目款项的花用,实际上,是……”他摇摇头,很是不以为然的苦笑几声,“那等大不敬的言论,曹某就不必效鹦鹉学舌了。总之是极为难听……”

这样的话一出口,不但阎敬铭几个,就连崇实也变了脸色,纵然这番话是经由曹德政删改,但也可以想见,为了使曹德政不至于做出什么‘蠢事’,郑若增和罗九两个,一定没有说什么好话!他们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明知道曹德政受皇恩深重,久思报效而无门,却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由此可见,曹德政心中所知,着实是这些人深所畏惧!更加可以证明,郑若增等流,也是慌了手脚了。

崇实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故作轻松的语调说道,“老兄不说也好,免得我等一怒之下,放着正事不做,先去寻郑若增几个的晦气!但不知道他们后来说什么了吗?”

“郑帮主说,彼此同是漕帮一脉,虽然如今官民渐远,但请我看在漕帮祖师的份上,预留一二,千万不可把心中所知,知会列位大人。”曹德政说道,“他们还说,这一次事后,若是可保并无差错的话,愿意让曹某以供奉之身,侧身漕帮之中,每月干领一份银子,并且说,在苏州城中,有一家得利号银庄,也是帮中所有,愿意每年取其中三成红利……”

阎敬铭和崇实几个相顾骇然,得利钱庄有多大规模众人不知,但既称是漕帮所有,想来不会太小,三成红利,当总有两三万两左右,以这样的大手笔买曹德政一言之喏,本钱不可谓不大,但转念一想,正因为所下的本钱极大,也可以知道,曹德政胸中所藏的,于郑若增几个是如何的致命!

曹德政继续说道,“真是令人想不到,曹某人一生清贫,到了老来,竟然如此为人看重,赏了这么大的面子。”

“这并不是旁人给曹兄面子,而是您的面子本来就大!”阎敬铭很认真的说道,“老兄视财帛有如草芥,这份心胸,虽古之君子亦不遑多让。更是令这两江上下儒冠愧煞!”说着话,阎敬铭领先站了起来,兜头一揖,“实在令阎某佩服无地!请受我一拜!”

曹德政如何敢受他这样的大礼,忙起身避让,双方争执了一番,终于由崇实和朱学勤劝着,彼此相向行了一礼,又各自归坐。阎敬铭这才正色问道,“曹兄如此高风亮节,本官以身家性命作保,此番事了,曹兄若是无罪便罢,即便略有小过,本官亦当在皇上面前为老兄求情,免除你的罪过。最起码,可以保证嫂夫人及家人平安。”

他这般说话,反倒容易让人相信他言下无虚,曹德政感激的点点头,“其实,这几天以来,曹某在家中,日夜难眠,就是怕事发之后,我一人深受国法之外,连同家人受我牵连……哎!阎大人是不知道,当年之事,两江官场上,是何等的妄行、贪酷!”

“正要请老兄见示。”

第128节 五年之约(1)

四月初十的早上,军机处叫起,载垣捧着黄皮封面的匣子,领先入内,众人鱼贯拜倒,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军机处的众人知道,皇上怕又是一夜没睡!

果然,御座上的天子以手掩口,轻咳了几声,嗓音有些暗哑,“阎敬铭和椿寿的折子,都看到了吧?”

“是,奴才等都看过了。”文祥伏地奏答,“奴才怎么也想不到,我天朝之下,居然有桂良这般丧心病狂,失却人心的奴才。……为我朝列祖列宗计,为天朝社稷绵长计,奴才以为,当即刻将桂良押回京中,交刑部严加审理,将此案办成铁案,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才是的。”

“准了,就依此办理。”皇帝表情阴郁,声调无比平缓的说道,“两江那边,不能无人值守,你们议一议,谁能够担当起肃清邪氛,整饬两江吏治的责任啊?可不要再出现一个像桂良那般的……了。”

“臣等以为,户部尚书,前任揆席大学士……”

“瑞常不行的。他为人性子绵软,到了省内,怕又是会给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更不必提他也未必是那种持身得正的奴才了。”皇帝抢着打断了文祥的话,思考了片刻,忽然扬起头来,“让曾国藩去!”

众人大吃一惊。曾国藩是皇上面前第一重臣,而且入值军机处多年,屡有建言,若说任职两江,未必才略不足以担当方面,但军机大臣派到外省为官,怎么看也是贬谪的象征。是不是曾国藩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皇帝?要行以这样的手段?

曾国藩也是一愣,若是依他入仕时候的本心所愿,还是任职外方好过做京官,但新君登基以来,于自己放手使用,迭加提拔,君臣二人的感情极好。贸然听皇上有这样的决断,曾国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几年来,自己虽自问并无权臣之心,亦有权臣之实!是不是为了这样的缘故,惹怒了皇帝,要派自己出京去?

心中想着,只听皇帝问道,“曾国藩,你可愿意履任两江?”

“是。臣以精白之心上侍君父,皇上但有差遣,臣又岂敢有半点推搪之意?”

皇帝点点头,“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接下来他又说,“朕已经着阎敬铭将桂良等一干人犯逐一提回京中,虽然随同折子一起呈上来的有桂良的亲供,但朕看过之后,始终以为过于笼统了。”

“是。”曾国藩是管着刑部的,闻言碰头答说,“臣下去之后,即刻命刑部赵蓉舫等人详加料理,待桂良到京之后,即刻审理,总求水落石出,上疏廑忧。”

“刑部……”皇帝似乎不堪劳累的用手掌托住腮帮,声音怪怪的说道,“刑部所问,终究还是隔了一层。朕想,还是朕亲自鞠问他好了。你们可知道,我朝有这样的祖制吗?”

众人一愣的功夫,平日很少奏言的载垣忽然开口了,“回皇上话,有的。”

“哦?是几时?”

“奴才听人说过,当年是在顺治十四年丁酉,江南科场案,涉嫌士子提解回京,世祖章皇帝,就曾经亲自审问过。”

载垣的话给孙瑞珍也提醒了,“是,怡亲王所说无差,确实有过此事。”他说,“臣还记得,高宗高皇帝的时候,也曾经亲鞫过经略大臣张广泗的。”

皇帝点点头,饶有兴致的一笑,“载垣,这件事你是怎么记得这么纯熟的?”

“回皇上话,奴才哪知道啊?不过奴才最好这种前朝故事,此事,还是拜府中所有的清客之教,方才知道的。可巧,今儿个就用上了。”

皇帝难得的展颜一笑,转而说道,“既然有先朝成例在,此案又非是科场案可比,朕决定,亲审桂良。”

“是。”曾国藩答应着,既然有了先例,且皇帝又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必再有任何的奏谏,但在何处亲鞫,却不能不问一句,“臣请皇上的旨,亲鞫之地请旨定夺,以便伺候。”

“你们以为呢?”皇帝问道,“御门?”

所谓御门,即是皇帝临御乾清门听政,等于是常朝议,大学士、六部九卿皆须列班,也算得上是大典,并不经常举行,而皇帝驻跸在圆明园,御门听政则是在正大光明殿进行。如今皇帝说御门‘亲鞫’犯官,似乎有失体统。

“臣以为,正大光明殿举朝观瞻所系,犯官铁索锒铛,械系上门,似乎不大好看。”

皇帝也醒悟了,不但不好看,而且不方便。从阎敬铭和椿寿的奏折到京,整整一夜没睡,心中恼怒到了极致,这一次突发奇想要亲鞫桂良,一则是要示天下人以朝廷于贪墨情事的重视,希冀今后这类事体能够有所收敛;二来他也真是恨透了桂良!

做官做到桂良这样,与国通戚的大臣,又是宗室亲贵的,本着刑不上大夫的古训,即便到了刑部大堂,照例也是不能动刑的,特别是重刑,更加不能使用——若是这样一来的话,皇帝认为自己心中的这份怒意无处发泄,故而选择了亲鞫——就是要让他尝尝官法如炉的滋味!

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是在自己心中想想,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但要是在正大光明殿前鞠问的话,一旦刑求,桂良鬼哭神嚎,搞得如同明朝的廷杖一般,实在不是什么‘盛德’之事。

皇帝‘哦、哦、’了两声,“那就在西苑,水木明瑟吧。”

水木明瑟在圆明园的后湖,这里最主要的建筑群成为澹泊宁静,俗称叫‘田’字殿,殿阁的西北两面有稻田,是清朝诸帝观稼验农之所,在它的西面是映水蓝轩,乾隆的时候改名叫多稼轩,而在多稼轩的西北,就是水木明瑟。

这里建于雍正五年,当时称作耕织轩水法,以西洋水法引水入室,推动风扇,供皇帝消暑,俗称风扇房。这里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如果说起和它毗邻而建的,号称是皇家北四阁之一的文源阁,很多人就知道了——这里是存放乾隆《四库全书》第三部的所在。

皇帝开了金口,订下亲鞫的地点之后,随即说道,“此事,曾国藩,你赴任之前,着刑部将例有规程,具折奏来。”

“是。”曾国藩不是刑名专才,不过是奉旨管部而已,他性格沉稳,而又有自知之明,于不通的事情,更多的还是请教方家,故而答应一声,并不多言,准备下去之后,传刑部堂官到军机处来,详细问过之后,确定下办事的规程,再行奏闻。

“曾国藩留下,其他的,都跪安吧。”这一天的叫起草草结束了,文祥几个人看出来皇帝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不敢多做饶舌,碰头躬身而出。

皇帝站起身来,向曾国藩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到殿中,随即把六福几个人打发了出去,自己在安乐椅上坐下,双手自如的搭的扶手上,口中问道,“你看过椿寿和阎敬铭的折子了吗?”

“臣已经看过了。”

“朕一夜没睡。”皇帝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恼怒之外,更是不明白,怎么我天朝的官员,从桂良到两江治下各司道官员,怎么就这么安心的拿着朝廷的银子,却连一个屁也不放?难道他们午夜梦回,就没有羞愧吗?曾国藩,朕当年在上书房跟着杜师傅等人念书的时候,顽皮成性,学业也没有什么成就。朕知道,你是理学大家,能不能给朕解说一二?”

曾国藩呆呆的抬起头来,正对上皇帝一夜不曾安枕,熬得通红的眸子,老人眼前一酸,泪水涌了上来,“皇上?您身担四海之重,践祚十年来宵衣旰食,为天下臣民吃尽了苦,受够了累!老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不要为桂良之流伤神啊!”

“回答朕的话!”皇帝既不感触,也不动容,只是轻飘飘的说道,“嗯?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曾国藩用袍袖的一角擦擦泪水,“是。”他说,“一言以蔽之,不过是贪欲横行而已。桂良等身在两江,无异于省内第一权臣,左右尽皆是阿谀奉承之辈,久而久之,惯养出骄矜之气,再加以铁路大工,动用国帑何止千万,彼等人若是能够常感皇上心怀天下、顾念百姓的圣意也还罢了;一旦失却了这份心思,……自然便如鱼得水,不可收拾了。”

皇帝勉强点点头,对他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瞒你了。当初阎敬铭和朕奏报之时,朕心中真真正正是存着万一之想,若是阎敬铭错了呢?不提桂良如你、阎敬铭等人这般的清廉如水,即便是他少贪几文,朕本来也想含糊放过,今后再也不提,也就罢了。直到直隶骆秉章所奏拟的条陈上来,朕才知道,原来差额如此巨大!嘿!居然有一半以上,是落入了经手官员的个人宦囊之中!朕就是现在下旨,将两江官场全数撤换,家产尽皆抄没,又有何用?”

曾国藩劝无可劝,只得跪在地上,听皇帝似在诉苦,又似是在痛骂一般的说话。他精研理学,对药理也略知一二,他知道,皇帝最恨臣下贪墨,十载之下,但凡遇到这样的事情,前者如赵双山、长宏,后来如崇实、陈士枚、吴衍等流,都是气得皇上五内如焚,颜色大变。

而这一次,桂良所犯着实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大案,但他的表现却出人意料的平静,这是说不过去的。故而,皇上的心中一定积郁着一团烈火!若是长久的憋下去,一定会闷出异常严重的一场病来,倒不如借言语之间,将其发泄出来。

皇帝自顾自的说道,“当年朕做皇子的时候,看见皇阿玛他老人家为国事忧烦,心中总想着为他老人家排解一二,用尽心思,让他破颜一笑,如今,朕的身边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说起来,朕不及他老人家啊!”

“皇上,您别……您这样,让为臣心中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您要是有火气的话,就对臣发泄,臣……”

“朕不想迁怒于人,这里若说有罪的,首先便是朕。朕是获罪于天,才生下如桂良、椿寿、灵桂、黄宗汉这样无耻之尤的混账!”皇帝的声音徒然拔高,尖利得有如童音,清亮之极,响彻整个慎德堂中!

曾国藩不惊反喜,就怕他不发作,发作出来,有百利而无一害!他长起半截身子,给被皇帝突然而至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的惊羽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她的举动,随即又俯下身去,大声说道,“皇上说的极是。桂良、灵桂之流祸国殃民,死不足惜!臣请皇上的旨意,将这几个人交付有司,按照律法,从重治罪!”

“等一会儿你下去之后,廷寄阎敬铭,两江任上,不论是谁,也不管涉及到哪一级的官员,只要是曾经伸手接过这等来历不明的银子的,也不必问什么缘由,一概就地免职再说!”皇帝冷笑着说道,“朕就不相信,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手伸得长,还是朝廷的刀快!”

“皇上,两江官场,属员众多,若是尽数更换,臣恐动静太大,惹外间物议啊。”

“这用不到害怕!让阎敬铭晓谕两江百姓,一切事情朝廷自然有所法度,日后逐渐会有人到任上去,处理种种官民事宜。”他一面想,一面说,“曹德政虽然有出首情节,但身犯朝廷律法,也不能不做处置,免去他一切官职,以白身到沙船帮去,掌理帮中事物及海运往来之事。另外,免去胡林翼天津知府,改任江宁藩司。”

“是。”

“还有,都察院山东道御史何桂清,当差以来尽心为国,可称表率,免去山东道御史之职,改任江苏巡抚;翰林院侍读学士郭嵩焘,品学贵重,着升任江苏藩司。”

他说一句,曾国藩碰头答应一声,何桂清和郭嵩焘都算的上是他的熟人,彼此才学、能力熟识于心,今天恰逢机会,心中也很是为这两个人高兴。

第129节 五年之约(2)

“还有,”皇帝放缓了一点声音,对曾国藩说道,“曾国藩,这一次派你去两江,多是为了省内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案子,百姓蜚短流长,正要像你这般刚正可风的大臣下去,给朕认真的管一管,不用、也不要顾忌什么人的面子——桂良仗着自己是老六的岳父,宗室勋贵,这几年来在任上招至的民怨还少了吗?若是有人敢于早一日的破除情面,也就不必弄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是,皇上教训的是。臣到省之后,定当剀切办差,不理人情托请弊政,将两江之地,打理得上下通畅,圆融贯通。”

“你能够做到什么样子,朕很知道,只要你肯于下功夫,就没有做不到的!”皇帝赞许的望着曾国藩,对他说道,“便如同当年在天津操演新军的时候,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或者当面劝谏,或者背后奏文,朕一概不理也不问。到了最后怎么样呢?光武新军一战功成,你记住,用这样实实在在的成效,来塞住那些心怀嫉妒的小人的嘴巴,是再适宜也没有的了,自然,也是再有效也没有的了!”

“朕想,只要你拿出当年在天津演练新军时候的担当和勇气来,整肃两江官场吏治,还省内百姓一片澄蓝天宇,就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皇上以如此重担交托,臣焉敢不尽心竭力,上报皇恩?”曾国藩说道,“只是,臣想请皇上答应臣一件事,臣方好到省上任。”

“你想说什么?”

“臣想请皇上的旨意,五年之内,莫要将臣调理两江任上。”

“为什么?为什么是五年?”

“臣想,整肃吏治,非一日之功,总要各方措手,循序渐进不可。故而臣想,上有皇上大力支持,下有僚属甘心趋从,耗时五年,大约能够初见成效。故而臣斗胆请旨,以五年为限。”

“也好,朕便答应你,五年之内,不论你在两江如何行事,朕断然不会调你离开任地。”皇帝说话间,一双眉头微微皱起,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曾国藩,朕可也要告诉你,五年之内,朕或者会派人到两江地方暗中走访,若是司道州县各级官员仍自如同今天这样,疲滑狡诈,行事之间但以搜刮民力为尚的话,朕第一个就饶不过你!”

“请皇上放心,若是这等情势五年之后尚有留存的话,不等皇上降旨,臣亦当有所区处!”

皇帝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吧。刑部那边,着赵光和郑敦谨几个人把亲鞫之事详细奏来。只等桂良等人到京之后,朕将亲审。”

“是。”曾国藩不再多说,原地碰了个头,躬身跪安而出。

回到军机处的直庐,赵光几个人已经到了,正在和文祥、孙瑞珍说话,“……刑部办案,有律依律,无律查例。无律无例的,才好请旨定夺。”

说话的人曾国藩不认识,见他进来,赵光几个起身迎迓,彼此介绍了几句,方知道他姓桑,名叫春圃,是直隶省人,道光二十六年时候,久试不第,捐资做了刑部主事,他脑筋不是很灵活,但胜在肯下死功夫,数年下来,律法纯熟,大得当时任刑部左侍郎的赵光的赏识,后来升任秋审处的提调,赫赫有名的‘八大圣人’之一。

秋审处主管朝审,皇帝要亲鞫罪官,自然是要归秋审处主办。曾国藩在一边坐下,听桑春圃说话,“……列位大人,大清律上,并无亲鞫这一条,刑部办案,有律依律,无律查例。无律无例的,才好请旨定夺。”

“当年我刚刚入翰林那会儿,有一天御前侍卫来传旨说,明天各自带钓竿进园子,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到了才知道,皇上赏文学侍从之臣,在水木明瑟赏花饮酒,游后海,准大家垂钓,钓上来的鱼还可以带回家。”

文祥非常会说故事,声调不缓不急的娓娓道来,将众人的精神都吸引住了,“我钓到一条锦鲤,上面系有一块银牌,才知道是皇太后当年放得生。当时我还做了四首诗纪恩,现在想想,才真的是君臣同乐的太平盛世,想不到今天,竟成了刑部大堂了。”

赵光却没有他这样的感慨,他担心的是兴起大狱。咸丰八年科场大案哄传良久,风波未静,如今不过半年,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桂良在两江任职多年,皇帝若是仅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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