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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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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律走过来,轻轻弹了弹闪亮的刀刃,温和地道:“你见过这里铡草料吗?牧人都知道,铡草料的诀窍是,越短越好。‘寸草铡三刀,不喂料也长膘’。所以,我们会从手指开始——别怕,很短的,一点一点地来,直到你愿意招供为止。这是一个简单方便的好办法。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失去,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一般最多到手腕,都愿意招了,也有体质强壮的,能挺到臂肘,总之很有效。哪像你们的廷尉府,大动干戈几天几夜,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好了,你自己决定吧,是现在就招呢,还是等短上一截再招?”
张胜冷汗涔涔,道:“不,你、你杀了我吧……”
卫律道:“不要左手?那左脚也行,或者右脚?随你选。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说着手摸着铡刀刀柄,忽地一紧,作势欲按下。
张胜大叫起来:“不!”
卫律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道:“怎么?”
张胜的表情几乎要哭了:“我、我招。”
卫律满意地挥挥手,做了一个“放人”的手势,道:“不错,你是聪明人。早晚要做选择,晚做不如早做。我见过一些蠢材,非要让自己短掉一截才痛快——手脚又不是指甲,切掉还能长出来!”
侍卫放开张胜,张胜一下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
◇◇◇◇
隧道的那头,有一道明亮的白光透出,他向那边飘然行去。
他看到,他去世的兄弟、好友、亲戚……许多人都在那里等他,他们微笑着,向他招着手。就是一贯不苟言笑的父亲,此时也站在那里,神态温和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心里无比宁静。
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也在那群人里,用一种慈祥的神情看着他。在那群熟人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她对他做着一个手势。那手势温和而坚定,以致他绝不会弄错其中的含义。
那手势的意思是:回去!
回去?
为什么?
她是什么人?
她要他回哪里去?
这女人的眉眼之间有一点什么东西让他感到眼熟……
他在哪里见过她?
……
一丝喃喃的吟唱声从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游出来。那声音飘忽不定,像幽灵一般,一会儿极远,一会儿又极近。仿佛蚊蚋绕耳,细微得难以捉摸,那声音撩拨得他渐渐生出一些焦虑。
他明白,那声音要引他回去。
不!我不想走!他的心在回答。那里太累了,放过我吧!
然而那歌声依然执著地存在着,并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一根细绳,一圈圈套绕在他身上,拖着他一点一点往回走。
◇◇◇◇
卫律耐心地听着,等张胜说完,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道:“张副使,你真是太聪明了。”
张胜一愕。
卫律道:“你们皇帝给你密旨,叫你暗中监视正使,你便以为你比你们正使更受皇帝信任?便以为自己有权便宜行事了?他叫你去找石镜,你找不到,怕无功而返,便自作聪明揣摩上意,以为杀了我比找出那面镜子更重要,于是冒险一搏杀人放火,对吧?”
张胜战战兢兢地道:“大王,我、我也是各为其主,我和大王……并无私人恩怨……”
卫律摆摆手,道:“不不,我不是说你不该暗杀我,而是说你实在太‘聪明’了。你们皇帝的密旨,是有他的深意的。可惜,交给了你这么个‘聪明过头’的能干人——你的小聪明,坏了他的大事了。你以为,他要找我算账,真是为了李夫人?你以为,他是那种会被一点儿女情仇冲昏头脑的人?张胜啊张胜,你错就错在,拿自己那点市井算计,去猜度一个绝世枭雄的心理!”
张胜愕然。
卫律挥挥手,道:“罢了,也是他有意给你们留下这样的印象,难怪你误会。他是多情天子,我是秽乱宫闱的淫贼叛臣。哈!多么吸引庸人的肮脏事。先泼上一盆污水,千夫所指,便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好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先把你刚才供述的都写出来吧。”
哗啦一声,侍卫将一堆笔墨木牍扔到张胜面前,张胜如见蛇蝎,往后一缩,道:“不,我不能……该说的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吗?”
卫律道:“你是怕落下证据,毁了你的前程?”说着,俯下身去,同情地看着张胜道,“张胜,你在有些事情上太聪明,在有些事情上又太笨。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指望留条后路,将来好回去继续你的荣华富贵?动动脑子吧!他叫你监视你们正使,不是因为他更信任你,而是因为他谁都不相信!对于他,我远比你更了解。”说着将一支笔塞到张胜手中,“这件事情如果你真的办成了,你前脚把东西奉上,后脚等着你的,就是一杯鸩酒。你应该感谢我,在这里给了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归降,以后就在这里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张胜的手颤抖着拿着笔,看着眼前的简牍,一颗颗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终于还是无比艰难地伸手拿过简牍。
卫律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
归来吧,
迷路的人。
你没看到吗?
你的马也在思念,
你的牛也在流泪,
你的狗也在呼号。
归来吧,归来吧。
家中的火塘熊熊燃烧,
万年的火焰永远不灭,
直到你回家的那一天。
……
不,我不要回去!
让我静一静吧。
停下!停下!
但歌声持续撕扯着他陷于阴阳两界之间的魂魄。他身不由己,离那女人越来越远。
他向那遥远的已经面目模糊的女人伸出手:救救我,求你……
轰然一声,周围世界所有的真实一下袭来,鼻中闻到一股刺鼻的羊粪燃烧的味道。他俯卧在地上,身下架了几根木条,一股热力从木条下不断传来,熏得胸腹间炙热难当。有一只握成拳的手在轻轻叩击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每叩击一下,便能感到胸中的窒息稍稍舒缓了一点。他渐渐恢复了呼吸。
他闭着眼睛,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一口淤血随即吐出。胸口的窒息之感大大减轻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疼痛感,那剧痛之猛烈,几乎叫他又昏厥过去。他不敢再开口出声,甚至不敢稍稍用力一点呼吸。他能感觉得到,任何轻微的对伤口的震动或牵扯,都会叫他痛得死去活来。
背后的叩击停止了,吟唱声也停止了,一根纤长的手指勾起了他的下巴。他慢慢睁开眼睛,迷离昏暗的烛光中,一双面纱后的眼睛正看着他。那眼睛幽深澄澈,似乎能看到人内心深处。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眼前黑色的裙幅一旋,便从眼前消失了。
◇◇◇◇
即将燃尽的牛油巨烛被侍从一一换上了新的。室内又亮了几分。
卫律站在张胜身后,满意地看着张胜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伏身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
卫律忽然目光一跳,指着那木牍末尾道:“这……你这写的是什么?”
张胜道:“汉副中郎将胜,书于天汉元年……”
卫律大声道:“‘天汉元年’?!现在不是太初五年?”
张胜道:“是,今年刚刚改元。”
卫律道:“他不是六年一改元吗?”
张胜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道:“因、因连年苦旱,今上改元‘天汉’,以、以祈甘雨。”
“天汉,天汉……”卫律喃喃地道,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原来如此!‘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原来是这个意思!”又忽然一把抓住张胜,道,“是你!原来是你!”
“不,不是他。”一个人哗地掀帐而入,正是那黑衣巫师。
卫律回头:“大巫,你说什么?”
“你要我救的那个人,他醒了。”大巫道,“我从没见过这种伤势还能苏醒的。”
卫律瞪大了眼睛道:“什么?”
大巫点点头道:“所以,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引路者’的话,他倒有可能是。他是听懂了我的回魂歌,才在必死的情势下苏醒过来了。”
卫律皱了皱眉,转向张胜道,“你们正使,听得懂胡语?”
张胜茫然道:“苏大人?他一句都不懂啊。来的路上,还让我教他点日常用语,可不知怎么,他总是今天学了明天就忘,后来就索性不白费这力气了。”
大巫道:“他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母亲’。虽然声音很低,但我绝不会听错。”
张胜失声道:“不可能,他从没学过这个词。”
大巫忽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张胜,冷冷地道:“他不需要学,他本来就知道!”
大巫回过身时,那黑色的面纱被风带得一扬,张胜这才注意到,这黑衣巫师居然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不由得一愣。他原来还以为,这位在匈奴赫赫有名的神秘巫师,八成是一位容貌怪异的老者。
卫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张胜道:“你们正使,对巫术感兴趣吗?”
“巫术?”张胜又是一愣,“我还从没见过比他更反感巫术的人。他向来认定,世上所有巫觇之术都是假的。当初他被贬到南山养马,就是因为他在私下鄙薄方术的事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卫律看着大巫,笑道:“一个最厌恶巫术的人,会是‘引路者’?”
大巫平静地道:“也许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能力——我给他排出的淤血,闻起来有一股亡灵草的味道。”
卫律失声道:“什么?!”
大巫道:“而且从血液的颜色上看,药力已在他体内郁结极深。换句话说,他中毒之时,很可能还是个孩子。谁会跟一个孩子有仇?如果有仇,又何必用这样既难得又不致死的药?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真的存在那种罕见的异人,只是不知何故,他很早就被别人发现了,并且用药物压制了他的异能。丁零王,我建议你查一查他的过去。”
卫律脱口而出道:“那他还有没有可能复原?”
大巫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他那一刀,正好刺在毒性郁结最深之处,大量失血的同时,也疏散了毒性。我不知道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施术时,感觉他在死亡之门前看见了一些东西,一些和他的异能有密切关系的东西。我拿牛骨占卜,始终得不到一个清晰的结果。凡巫卜失灵,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方对巫术完全不信,并且意志极其坚定;二是对方的异能比施术者更强大。你就祝祷他属于第二种吧。”
◇◇◇◇
第二天,他开始发烧,浑身滚烫,脑中昏昏沉沉。有时感到自己好像在黑暗的大海中起伏,周围雾蒙蒙一片,踏不到实在的土地,也看不到海岸的影子。有时又好像置身在一个通红的熔炉中,他恐惧地大喊,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灼热的火焰一点点将自己吞没……
一连几日,就这样在噩梦与清醒之间轮番交替,唯有伤口处那剧烈的疼痛,始终清清楚楚地感受着,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法消解,没法减缓。
人影憧憧,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跟前走动,交谈。他们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纷纷扰扰中,忽然,一个如寒潭深水般清泠泠的声音,穿越重重迷障,进入他耳中,那声音是如此清晰有力,一个字一个字,就像直接对着他的心脏说话:“你想死,没人能让你活!你想活,也没人能让你死!”
是那个巫师的声音!那个用歌声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巫师!
那个声音继续道:“我救得了你的身体,救不了你的心。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一股林间的清泉,浇灌着他煎熬于炎热与昏暗中的心,维持着内心深处一线清明,使他不至于沉入永远的黑暗中。
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伤势也开始一天天好起来。
一天傍晚,一名胡仆进来,将穹庐正中顶上那盏羊油灯挑了下来,添了些新油进去,正要挂上去,忽听身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道:“等等!”
那胡仆一怔,回头看那病榻上的伤者。
这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听见这汉人开口。
“那灯……给我……看看。”那汉人指着他手中那盏羊油灯,轻声道。
虽然那汉人声音微弱,但他的手势,意思再明白不过。胡仆依言将灯递过去。
那汉人勉力支撑着坐起,小心地接过这肮脏破旧的陶灯,双手托着看着。这只是一盏很平常的陶灯,做成一只蜷膝卧地的山羊的模样,因为用得久了,灯盏熏得发黑,还缺了一只羊角,也不知是何时磕掉的。
那汉人看了很久,眼里流露出一丝异常复杂的神色,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才将那陶灯还给胡仆。
那胡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问什么。这汉人本来就有很多奇怪之处,说他是囚徒吧,从单于到丁零王,都极关心他的伤势,甚至派人送来草药。说他是贵客吧,帐外的看守比那个要犯的都多,而且个个看守都如临大敌,丁零王还几次亲自来秘审,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每次都是一脸恼怒地出来,命人继续严加看守。
胡仆摇摇头,将羊油灯重又挂上,退了出去。
那汉人伤者重新躺下,仰面静静地看着那盏羊油灯。
从地面的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那灯缺了一只羊角。
然而,他早就知道那里缺了一只角——那次自尽而“死”的时候看到的!
他的心剧烈地跳着,以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都被震得隐隐发痛。
那天,他明明就躺在这室内的地上,血透重衣,气息全无,双目紧闭……
是的,他闭着眼睛!
那么,他是怎么看见这缺角的羊油灯的?!
……他曾经以为的无比可信而坚实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他慢慢望向穹庐上方。
那一天……
在那个地方……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遥远而熟悉的巫歌又隐隐在耳边萦绕,那歌曲的语言,他明明从未学过,却自然而然地听懂了,明白其中每一个字词的含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把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突然嵌进了他的脑海?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那胡语……他到底在什么时候学过?是谁教他的?
不!不对!那不是学来的……他……本来就会!
……他应该问自己,是何时将它遗忘的……他最后一次听到是在什么时候?
……包裹着真相的外壳被层层剥落……
……他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接近了……
蓦然间,就像一扇巨门轰然打开,世界翻翻滚滚,在他眼前铺展开去,那里面有无穷多的内容和无限长的时间,仿佛亿万繁花一齐盛开,又同时缤纷下落,兴衰生死,万年须臾,他的脑海几乎因为来不及接纳这庞大无边的内容而涨裂。
呵,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
单于金帐。
单于皱着眉对卫律道:“丁零王,你确定这值得吗?那些密谍眼线,是我们打算在关键时刻用来刺探汉朝军政动向的。”
卫律道:“大单于,我曾对你说过,‘受命者’的力量超过我们所有的军队。”
单于道:“你能肯定,‘受命者’就是他吗?”
卫律道:“我只能说,现在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他。他那种伤势,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活下来。但这其间还有许多疑点,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些特殊的事情。我需要遣人密查,从他的家人查起。”
单于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人跟我说,你盯着他不放,是因为以前他父亲得罪过你,你不想他死得那么容易。”
卫律道:“那么单于是否相信?”
单于看了卫律一会儿,笑了,道:“你的野心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多了,他们若是知道你真正在图谋的是什么,只怕会骂你疯了。不过,我祖母是汉朝翁主,那些传说,我多少也听说过,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找到。可是你从我大哥时就开始找,到现在也没找到。”
卫律道:“这一次我比什么时候都要接近真相。单于,我只是需要……”
单于道:“好吧,你可以动用那些密谍。不过,跟你商量个事,就算他不是‘受命者’也别杀他好吗?这人是条硬汉子,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归降?”
卫律点头道:“好,我试试。”
◇◇◇◇
卫律再次走进苏武休养的穹庐,看着仆役换完最后一次药,便挥手命人退下。
帐中只剩下两人,一坐一卧。卫律看着苏武,略微惊讶地发现后者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恬淡。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卫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受命者’?”
“我是汉朝钦使,”苏武平静地道,“你早就知道的。”
“好,我明白了。”卫律点点头,道,“既然你只认这一个身份,我便问问你这位大汉钦使。数月前,有人企图谋杀单于近臣,劫持大阏氏,单于全权委托我审理此案。请问,我该拿涉谋者怎么办?”
苏武道:“你知道,那件事我并未参与。”
卫律道:“就算你不知情,张胜是你属下,副使有罪,正使难道不该连坐吗?”
苏武道:“既非亲属,又非同谋,何来连坐?”
卫律摆摆手,道:“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这里是匈奴,连坐的定义,不是由汉朝的刀笔小吏说了算。好吧,我再说得明确点,被谋刺的是我,现在主审此案的也是我。我说谁有罪,谁便有罪。你只有两个选择,死或者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不过你运气不错,你那一刀,刺出我们单于的兴趣来了。如果你归降,必然能获得重用。我今日的尊荣爵禄,你明日便能拥有。怎么样?”
苏武淡淡地道:“我若愿降,之前又何必自杀。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吧!单于让你主持审案,你明知我不会归降,偏要陷我于罪,再假意劝我归降,我不降,你便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使两国自此刀兵大起,血流成河,以遂你一人之愿。可你确定能实现你的愿望吗?”
卫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武。
“你又怎知不能实现我之所愿?”卫律慢慢地道,“你能预测未来?”
苏武道:“我知道过去,边境四夷,从大宛到南越,凡是杀过汉使的,皆以身死国灭而告终。”
“呵呵,”卫律冷冷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可惜,匈奴不是南越,更不是大宛,如果发生战争,不知到底谁会有灭顶之灾!你知道我本就是个无法无天之徒,过去不足以吓阻我,除非你告诉我未来!”
苏武道:“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卫律,单于待你不薄,你已经背叛了一个国家,难道还想再坑害第二个?”
“我不是圣人,”卫律注视着苏武,一字一句地道,“我很愿意用战争来验证这个世界的真相!现在你有一个机会,来阻止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是不是‘受命者’?”
苏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汉使。”
卫律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渐渐变为恼怒。
“很好。”卫律眯起眼睛,咬着牙道,“既然你不是‘受命者’,那么你刚才所说的,就都是放屁!你想做圣人是吧?告诉你,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圣人都是死而成圣的!在关心天下安危之前,先关心关心自己吧——来人,送钦使大人去大窖!”
大窖边上,卫律站着,冷冷地对锁在窖中的囚徒道:“记住,这是你自找的!匈奴没那么多监狱关人,这个地方,匈奴人称之为‘天断’,无法判断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的人就关在这里,让上天来审判。五天五夜之后,如果还没死,就认为是上天不让他死,可以无罪释放。死了,就是上天裁定有罪而处死的。不过嘛,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汉人,据传汉军有歌曰‘平城之下祸甚苦,七日不食,不能弯弓弩’。看来七天才是你们的极限。所以,你将被关在这里七天。这七天里,你随时可以要求停止。外面有人日夜看守,只要你改变主意,他们会立刻释放你。你有七天的时间慢慢考虑,好好想想吧。”
◇◇◇◇
卫律看着几案上那封写得密密麻麻的密报,似乎有些烦躁,站起来踱了两圈,复又坐下,拿起密报再仔细看了一遍。
张胜走进大帐,道:“大王,找属下有什么事?”
卫律瞟了他一眼,道:“快下大雪了,传我命令,加固穹庐,做好准备。”
张胜有些诧异,虽然空气中有些阴冷的感觉,但据他所知,这还没到匈奴下雪的时节。
张胜小心翼翼地道:“大王,你说……要下雪?这、这不太像啊。”
卫律面无表情地道:“我说要下雪就一定会下!”
张胜一脸疑惑。
张胜走出王帐传令,那些匈奴士卒倒似对丁零王这种命令见惯不怪,无一人质疑,各自奉命行事去了。有的吆喝着将牛羊赶进圈栏,有的急匆匆地加固帐篷。
张胜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人细问,那人笑着道:“别不相信,老兄。我们大王说要下雨下雪什么的,从没错过。跟他久了,你就知道。”
张胜惊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王他……会预知雨雪?”
那侍从一耸肩道:“不知道,大王从来不说,也不喜欢人问。有一次左贤王好奇问了,大王当场拉下脸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
大雪纷飞。
大巫走进王帐,抖了抖黑袍上厚厚的雪花。
“你还真打算关他七天?”大巫道,“你可要想好了,这种天气,大窖七天,必死无疑。那个窖本来就是捕兽陷坑,野兽掉进去这么多天,也成一个冰坨子了。”
卫律放下正看着的密报,道:“大巫,你算出他会死?”
大巫道:“不,我说了,他的事我算不出来。”
卫律道:“好,如果他是‘受命者’,便不会死;如果不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大巫道:“如果他真是‘受命者’,你这样逼迫他,他还会跟你合作?”
卫律道:“我不逼他他同样不合作。我已经费尽唇舌了,如果他是‘受命者’但又始终不承认,对我来说一样毫无意义!”
大巫摇摇头,叹道:“他是我救活的,早知救活他是为了让你再折磨他到死,当初何必费那个力?”
卫律道:“对了大巫,正好有件事想问你,在你之前的那位大巫,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我之前?”大巫微有些意外,“唔……他法力不错,曾向汉朝军队施术,导致汉军大败……不过巫师诅咒他人成功,自己也必然会受到某种损伤,不是生病,就是命运不济,后来他因病早逝,可能跟这有关。听说汉朝也有些有名的相士卜者,不是很愿意做禳灾的事,说是怕折了自己的福报。想来这种事,在哪里都一样吧。”
卫律点点头,道:“那位大巫……她的丈夫是谁?你们这里有人知道吗?”
大巫笑道:“什么丈夫!他是男巫,而且终身未娶。”
“男巫?”卫律有些意外,道:“那、那在他之前那任呢?是谁?”
大巫道:“是乌尔根·灵珠,听说是个相貌极美的女子,不过我没见过。她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听族中老人说,跟她嫁得不太如意有关。因为她的威望很高,是这百年里法力最高的巫师,所以大家都不肯多谈论,怕议论她的私事会激怒她的灵魂。丁零王怎么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卫律呆了呆,道:“她法力高还会嫁得不好?谁能为难你们这样的人啊?”
大巫道:“巫师也一样有自己的命运,有幸有不幸,这跟法力高下无关。我们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但还没到每件具体的事情都能预料防范的程度。况且如果命运因此被完全改变了,不就意味着原来的预测错了吗?”
卫律微微一震,似乎若有所悟,又似乎有些迷茫。
张胜冲进王帐,惊讶地道:“大王,真的下雪了!”
卫律冷冷地道:“怎么,没见过下雪?”
张胜讷讷地道:“是。大王……召我来,有什么事?”
卫律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胜一眼,也不答话,先将大巫送出营帐,回来后复又坐下,继续看着张胜。
张胜一时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把目光转向地上。
“你过来,”卫律拿了笔墨丝帛在几案上摆好,道,“帮我写点东西。”
张胜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走过去,坐下拿起笔,道:“大王要我写什么?”
卫律道:“你给我这样写——哦,字写小一点,就写‘臣胜密奏:今逆律幽彼于大窖,旦夕将死。臣当何如,唯陛下定夺……’。”
张胜听到“臣胜密奏”四个字,手中笔就一抖,听了两句,脸色骤变,掷笔于地,拔出靴中暗藏的一把匕首,向几案对面的卫律刺去,卫律像是早就料到似的,不慌不忙,拔剑迎面一架。
铮的一声响,匕首和剑相交处冒出火花。
“张胜,”卫律道,“你很聪明。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大雪天放鸽。你不知道在这时节鹰隼的眼神格外锐利吗?很不幸,逮住你那只信鸽的,恰好是我的猎鹰。”
张胜脸上掠过一丝懊悔痛恨的神色,手中不停,一阵连续快速的金铁交击之声,片刻之间,二人已过了二三十招。
张胜一反常态,进招又快又狠,一副与敌同归于尽的打法,完全没了过去那种畏首畏尾的情状。
“还真没看出来,你原来也是个狠角色,”卫律好整以暇地击退了张胜的每一次进攻,“前一段时间扮演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真是辛苦你了。不过,知道我的剑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吗?是用命练出来的!”当啷一声,张胜手中的匕首被击落在地上,卫律的剑尖已抵在了张胜的咽喉。
一片两寸见方的帛书轻轻飘落在张胜面前,帛书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你一封封密报传回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卫律道,“张胜,你只是整件事中一枚小到不能再小的棋子。我在做什么,你们皇帝在做什么,你这辈子都不会真正明白。这件事太大,大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小人物卷进大阴谋,注定会死得很难看。你应该庆幸是死在这边,因为,至少我会给你一个痛快!”说罢,手中剑向前一送,张胜猛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喊出声来,就被刺穿了咽喉。
一股鲜血喷出,卫律闪身避过,道:“来人,把这人的脑袋砍下来,趁着新鲜送到边境,对那边喊话,就说是胡人卫律送给汉朝皇帝的礼物。”
◇◇◇◇
七天后,大窖。
众人好奇地向地窖中看去,窃窃私语。
只见窖中一人须发凌乱,蜷缩着身子倚墙而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身上有薄薄一层雪花,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慢慢地,那人睁开了眼睛,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抱歉,”苏武勉强微微一笑,虚弱地道,“让你失望了,丁零王。”
众胡人一听他能出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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