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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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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凭阑本就无意伤人性命,出手看似狠辣实则步步留有余地,不过给他们添些无伤大雅的皮外伤罢了,此刻见他们主动配合,便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一行体格一个顶俩江凭阑的大汉们风一样一溜烟跑了。
她远远望着那群人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一幕好像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古怪在何处,正愣神,忽然听见后头微生玦的招呼声:“哎呀,这么一大箱东西,快打开看看!”
江凭阑回头去开箱子,兴许是方才奇怪的感觉还没过去,她看这箱子时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其实,倘若她是古代人,或者已在这异世闯荡多年,一定能一眼发现问题所在。这箱子在古代属于衣箱,又是上好的黄花梨制成,其上纹饰包括铜饰件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一般人家甚至财力雄厚的商贾都没能耐用这种箱子,拥有它们的多半是贵族。而一群武力值等同阿猫阿狗的山匪怎么可能抢得到人家王公贵族的衣箱?况且,衣箱多为收纳衣物所用,有何可抢的?
但这时的江凭阑并未想明白这一点,只被箱子打开一瞬眼前突然爆出的金光给窒住了鼻息,饶是她这般见过世面的现代人也忍不住惊叹:“发财了……”
☆、千金令
箱子里铺了满满一层的金银首饰翡翠珠玉,闪得人眼冒金星。
江凭阑的第一反应是拍了拍小个子的肩:“阿J……快把我保险柜拿来。”
小个子应一声就要扭头,扭到一半才想起不对,又大力扭回来:“小姐,保险柜在家里。”
微生玦听着两人对话皱了皱眉探头看过去,然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群蠢货……”
大个子一听,眉毛倒竖,一脚踹在他小腿肚上:“你说谁蠢呢?”
他痛得“哎哟”一声,赶紧赔笑:“我说先前那些山匪呢……这群蠢货,抢那么多不实用的做什么?还有,这些个金银首饰那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用的,哪能拿出来给……啊,不过底下似乎还有些东西?”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凭阑赶紧用手拨开最上边一层首饰,这才发现底下还有几身衣物,虽然看不太懂样式,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男款和女款,并且这材质摸上去似乎还挺舒服的……
她正摸着,又听微生玦感叹道:“这个好!你们三人赶紧换了穿上,就你们身上这奇装异服啊,父皇若是下了千金令,定是一抓一个准!”说罢又皱了皱眉,“不过这些衣裳不大适合走山路啊……哎,这群蠢货!啊……底下似乎还有?”
江凭阑又拨开衣物,这才发现压箱底的居然是一沓厚厚的银票!别问她怎么认识银票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两眼放光:“好东西!首饰太重拿着不方便,就要它们了!”
微生玦似乎比她更满意,第一百次感慨道:“嗯……总算还靠谱。”又转头看了看留在原地的三匹马,“这马不错,一并带上。”说罢又皱了皱眉,自问道,“这群蠢货喂了马草没有?”
除了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仙人”,其余几人已经忙开了。
“小姐,这衣服好看,您穿不?”
“拖沓。”
“小姐,这簪子不错,您戴不?”
“庸俗。”
“小姐,这玉扳指能赏我不?”
“拿去。”
“小姐,您向来讨厌这些铜臭味,银票我给您收着。”
“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再赏你个扳指,左右对称,漂亮。”
“……”
他们这边分赃分得其乐融融,却不知微生东宫里正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三重帘幕掩映,掩不住的是经年累月深入骨髓的缠绵药香,映不出的是帘后人苍白面容里暗藏的华光。
第一重帘幕过,见乌墨锦袍自榻边垂下。
第二重帘幕过,见袍角淡淡金丝线镶嵌,一笔勾勒成龙纹。
第三重帘幕过,见一双凤眼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暗生诡谲。
帘后人盘膝而坐,唇角半含笑意,摊开的手掌上停一只金丝雀,黑头红金翅,正垂头啄着撒在雪白掌心上的淡黄谷子。
他低低垂眼,淡淡开口:“南烛。”
烟粉色衣袖拂纱穿过,一婢女模样的人从帘后走出,恭敬颔首:“殿下有何吩咐?”
“十六年了……”他抚了抚手中金丝雀饱满的羽翼,窗檐上悬挂的竹制芙蓉笼忽然“咔”一声四分五裂,“是时候了。”
分脏的三人分出了难事。
晨曦下,江凭阑叉腰,站定,仰头,望天思考。三匹马,三个人,两名人质,万能的自己竟不会骑马,这下怎么分?
大小个子也叉腰,站定,目视前方,看小姐思考。三匹马,三个人,两名人质,万能的小姐忘了学骑马,这下怎么在看住人质的同时保全小姐的面子?
商陆的态度很明显:三个人三匹马正好,放了我们,各自省事。
微生玦的态度很暧昧:我会骑马,我会骑马,我会骑马。
最后的结果是,坚持“男女授受不亲”的商陆获得了将手绑在身前的特权,一个人一匹马。坚持自己会骑马并且把手绑在身后也会骑的微生玦承诺半个时辰之内教会江凭阑马术只要她上他的马。于是,大小个子挤在了最后一匹马上。
马术速成班的课堂上,双手被缚的老师正循循善诱着坐在前头的女弟子。
“抬头,挺胸,收腹,坐正,后背贴住我。”
江凭阑露出狐疑的眼神。
“握缰绳,放松,靠紧我。”
江凭阑的眉毛竖了起来,顺带将拳头也竖了起来。
微生玦立马收了笑意,神情严肃,态度认真:“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身体前倾。对,对……很好。”
事实证明,说半个时辰是小看了江凭阑,这种“动作类”的技能向来难不倒摸爬滚打长大的她,约莫一炷香后她便已掌握了基本的马术。微生玦虽偶有嬉笑,教的却是不赖,总能点到关键处,还传授了不少技巧避免她初次骑马磨伤了小腿肚。
江凭阑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几乎没接触过什么女性,因此不大有性别意识和男女之防,也就没怎么在意微生玦见缝插针的揩油行为,倒是商陆时不时朝两人瞟一眼,脸上露出有些怪异的神情。
三殿下不学无术纨绔风流的传言倒真是不假啊。
微生玦十分悠哉地坐在马背上,自顾自喃喃:“唔,学得真快,太聪明的女人似乎不好惹。”
江凭阑朝后方半侧头:“知道就好。”
她这一侧头,正巧遇上前方一块小土丘,微生玦本就比她高出半个头,自然隔着她也看得见,于是下意识将她手中缰绳一扯,意图绕过去。
江凭阑忽然浑身一僵。
微生玦也似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以一种见了鬼的语气惊叹道:“哎呀,我手上的绳子什么时候松的?这绳子什么材质?似乎滑了些,你快给我绑回去。”
她勒马,瞪着他一脸的将信将疑,这回将他的手绑在身前,以便她随时察看。他低头看一眼,无声叹息,思忖着是不是再把绳子松开,然后将大氅披到前头来遮一遮比较好?
这一遭过后,微生玦安静不少,端端正正坐在马后,不嬉闹也不揩油了。江凭阑不大习惯他这样,主动开口问:“这附近的城池,哪座最热闹,消息最灵通?”
“要说热闹,自然是这天子脚下的皇城,不过说到消息灵便四通八达,当属百里外的杏城了。”
“杏城?”
“杏城之名取自那里盛产的一种名酒,名酒曰‘杏酒’,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
“停停停,我不喝酒,你就告诉我怎么走吧,我要去杏城。”
“去那里做什么?你该去人少的地方,方便隐蔽行踪。”
“找人。”
“什么人非得不要命地找?”
“我与一些下属失散了,那里头还有我一个朋友。”
微生玦有些不解,凑近她道:“朋友没了可以再交,你看我怎么样?”
江凭阑沉默一会,再开口时语气不似往常强硬,反而有些淡淡的倦意:“我只有一个朋友,从小到大就那么一个,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微生玦却好似全然没听出她话里的寂寥,笑嘻嘻道:“凡事不要说得这么绝对,你信不信,三日内,我定能同你成为朋友。”
她嗤笑一声,没理他。
“不信?不信我们来赌赌。”
“赌什么?”
他神神秘秘地将脑袋探过来,说的却是与赌约无关的话:“听见山下的马蹄声了吗?没猜错的话,父皇已经下了千金令。”
江凭阑侧耳听了听,愣是没听见什么马蹄声,好奇问:“什么是千金令?”
“千金令是江湖上的规矩,千金为饵,请君上钩。”
她闻言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老皇帝见自己宝贝儿子在她手上,不敢明着跟她作对,便请了江湖人士来。
江凭阑不慌不忙,反倒淡淡一笑:“多少人?”
“马蹄声齐整有序,应是出自名门。策马的速度很快,马上人呼吸均匀一丝不乱,应是高手。二十名,二十名高手。”
她望天翻了翻白眼,似乎在计算枪膛里还有几颗子弹。
“你的外家功夫确实很不错,但对上这些内力深厚的高手却未必有胜算。我有办法解决他们,并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赌什么。”
江凭阑这下倒来了兴致:“说说看。”
“我若输了,便请父皇收回千金令,从此天涯海角,任君逍遥,微生王朝再不干涉。”
“有点意思。”她挑了挑眉,“虽然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倘若我输了呢?”
“你若输了,就代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自然也会请父皇收回成命,并且补上个见面礼。”
“这么说来,你有些吃亏啊。”
“我微生玦就爱吃美人的亏,怎么样,敢不敢赌?”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赌就赌。”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轻笑出声。
他笑她大敌当前,面色不改,同他笑谈赌约。
她笑他身为人质,从容请缨,替她除去祸患。
江凭阑勒马招呼:“兄弟们,准备干架了。”
大小个子和商陆在她身后齐齐停下,面面相觑。
“小姐,干谁?”
“二十个来送死的人。”
微生玦跟着她下马,手上绳索不知何时不见的,听见这女霸王似的一句,笑着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最后负手瞧着脚下山路一字一顿道:“五,四,三,二,一。”
“一”字刚落,当先一匹马和那马上的红衣人便恰好撞入五人视线,紧随其后的是其余十九骑,那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是人,小个子下意识后撤一步。
江凭阑回头瞪他一眼:“江家家训第一条。”
微生玦侧头,似乎对这武学宗门将军世家的家训颇感兴趣,却见小个子上前一步,挺胸收腹,看那模样就差行个军礼:“回小姐,江家家训第一条,永远站在小姐的前面。”
微生玦“呃”了一声,“呃”完又忍不住赞叹,言简意赅,十分到位。
二十骑烈马趋近,连同马上人火红的衣衫,竟生生在这冷风中铺开一道热浪。当先那一骑上的人扬鞭大喊,声音古怪男女莫辨:“焱武门来取妖女江氏项上人头!”
大小个子齐齐一个踉跄,江凭阑一愣,抱着肚子笑到直不起腰:“艳舞门?哈哈哈哈……艳舞门?哈哈哈哈……”
商陆盯着笑到抹眼泪的江凭阑一脸的莫名其妙。
对面喊话的人见她这个反应,似是动了真怒:“大胆妖女,竟敢对我焱武门不敬!”说罢手中长鞭一扬,火蛇般朝她袭去。
江凭阑“呃”一声收住笑意,正想着这一鞭来势凶猛恐怕躲不开,却见微生玦抬手轻轻一捏,竟顺势捏住了长鞭,生生止住了那疾如风快如电的攻势。然后他笑了笑,这一笑似有什么魔力,手一松,那鞭子便原路退回去,正甩在出鞭人的脸上,“啪”一声,一道比他身上衣衫更红的印子。
江凭阑一瞬不瞬地看着,一边感慨这就叫打脸啊,一边又觉得奇异,微生玦这什么招数?传说中的内家功夫?
不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那徒手捏长鞭的人朝后急急大喊一声:“小姐,您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江凭阑一个踉跄,因他这一句,朝着白衣飘飘满脸怖色的商陆。
真是卖的一手好队友啊……再看一眼仙人,她的嘴张得足可塞下一个鸡蛋。
江凭阑笑嘻嘻顺势附和:“大胆焱武门,竟敢对我知微阁不敬!”
小个子也来凑热闹,一指身边大个子:“呀,怎么见了你们三殿下都不下跪行礼?”
微生玦的脸有点黑。脸黑之余,他抬手解下大氅丢给小个子,趁对面那群傻子还在辨认究竟谁是谁,一个闪身便到了包围圈的中央,随即朝后头江凭阑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走。
江凭阑二话不说骑马走人,边扬鞭边朝后偷瞄。红衣裙裾翻飞起落,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穿梭其间,宛若游龙。而他衣袂处淡淡银纹在日头下华光自生,掠过何处,何处便惊起一缕鸿影。远远地,似乎还能听见那人有些略带的笑声,那般清朗中微含砂质的声音,如月华之于待宵草,烟雨之于天青色,是不可或缺的相称。
马上人眯了眯眼,一时间脑海中画面连闪。微生皇宫天阶之上那御林军侍卫忽而脱手的长剑,密林里那莫名其妙的一跤和原本该是她掉入的深坑,山道上那帮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的山匪,那双手上分明打死了却被轻易挣脱的绳结……
她嘴角微微弯起,笑得意味深长。
“小姐,您笑什么?”
“呵呵。”她将牙咬得“咯咯”响,“敢在我面前装小白兔?微生玦,你等死。”
其余几人齐齐打个寒战,不大明白这个“耍”字从何而来,只是隐约觉着三殿下似乎要遭殃了。
大小个子还沉浸在对微生玦的同情中无法自拔,忽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下一瞬,他们的小姐便从马上凭空消失了。
两人霍然抬头,望向半空中一闪不见的黑影,失声道:“小姐!”
缠战中的天青色身影一顿,也喊出一句:“凭阑!”
☆、天外有客来
江凭阑什么也没听见,她此刻正在飞。
百忙之中低头看去,脚底是弥漫的黄尘,隐约能望见身后远处紧紧拥簇成一团的似火的红,以及翩翩浮于其上的天青淡墨一点,然后她越飞越远,直至什么也瞧不见。
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不觉紧张反觉刺激。风在脸上刮得生疼,她却不避不让,不遮不掩,阖上发酸的眼微微仰头,一副颇为享受的姿态。
颇为享受的江大小姐可能忘了,她现在不是在滑翔伞上,而在一个人的手上。
眼睛一闭,其余四感立刻变得异常敏锐,因此能从呼啸的风声里分辨出身旁人不那么均匀规律的呼吸,能嗅到萦绕在鼻端的淡淡药香。她身子骨好,几乎不生病,自然也没喝过中药,从来不晓得药也可以是香的。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什么药这么好闻?”
拎着她的那只手似乎顿了顿。
她这才想起来去看这位天外飞仙似的人,可惜这一看却什么也没见着。拎着他的人穿一身乌墨色的衣裳,戴一顶乌墨色的斗笠,斗笠边缘垂下乌墨色的纱帘。
她翻了个白眼,这人是有多喜欢这乌漆墨黑的颜色?
翻了个白眼的江大小姐可能又忘了,她自己也正正是穿了一身乌漆墨黑。
乌墨纱帘后的人似乎完全、丝毫、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江凭阑探寻的目光。
风明明很大,她束起的长发都快被吹散开来,那薄如蝉翼的纱帘却像黏住了似的纹丝不动。她心生好奇,抬手就去扒他帘子,这一扒,还没等触到帘子边缘,拎着她的手又是重重地一顿。
她浑身一僵,登时不敢动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人的手再顿得厉害些,自己就会掉下去了。
此时两人已在下落,江凭阑看一眼脚底下,离地面还有些远。她咬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落地以后也不晚。
说时迟那时快,落地一刹,她抬腿,竖肘,倾身,“砰”,压倒了对方。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她攻势如此凶猛,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自己的前心,可江凭阑是什么人,能按常理出牌吗?她抬手,绕过他的前心,一把掀掉了他的斗笠。
她想大笑,嘴咧到一半却僵住了。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眼下是,千辛万苦掀斗笠,犹有面具遮住脸。
她心里挫败,浑身力气就泄了个干净,原本是八爪鱼似的架住身下人的姿势,一下子瘫软下来,“砰”,又是一声,她栽倒了。
她当然知道这一栽会栽到哪里,所以栽下去的时候已经将身子挪了挪,按照她的计算,她会避开眼下这个人栽到地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是他算。他也算准了她这一栽会栽到他身上,于是也将身子挪了挪,这一挪,好巧不巧,跟她挪到一处去了。
所以,她还是栽在了他身上。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
江凭阑则感觉唇边一凉,猛一睁眼,哦,好家伙,他的面具只露了三处,嘴巴、眼睛和鼻孔,而她这一栽,嘴巴刚好凑到他的眼睛,哦,还好,只是眼皮。
不过初次见面就吻上人家眼皮这种事似乎也不大得体,她望望天望望地,故作镇定地抬起上半身,谁知这动作直接导致压力下移,他又难忍地闷哼一声。
江凭阑当然不晓得自己压到了人家什么要紧位置,只觉得这姿势略有不妥,于是赶紧一个翻身站起来,歉意地笑笑,哎呀,没压过人,经验不足,不好意思。
躺在地上的人一副起不来的模样,掩着嘴轻轻咳嗽。江凭阑脸上的笑忽然一滞,皱了皱眉。
这咳嗽声……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幅画面,被风吹起的银丝帐,盘膝而坐的人,乌墨镶金的锦袍,苍白毫无生机的面孔。微生皇宫里那人的咳嗽与眼下这一声如出一撤,是病重之人才有的孱弱呼吸,而他身上浓郁的药香也与昨夜为挟持微生玦靠近步辇时闻见的极为相似。
是同一个人吗?老皇帝怎会派病弱的太子来擒她?素来羸弱的太子又怎会有这一身足可艳绝天下的轻功?
她脸上神色连连变换,讶异,困惑,怀疑。
他慢慢站起来,眼中诡谲之色一闪而过。
她心中警兆突生,霍然抬首去看他的眼睛。
两人没有言语,却在沉默中历经一场惊心对峙。然后,他们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转移了注意力。
江凭阑蓦然回头,看见一个发髻散乱满手鲜血的妇人惨呼着从一间茅屋里扑出来,她脸色苍白,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布满恐惧,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江凭阑脚边仰起头:“姑娘,姑娘救救我,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死了……死了,都被人杀死了……”
她沾满鲜血的手攀上来,江凭阑下意识要避开,步子刚挪出一点却又停住,最终没有动,眼看着那血弄脏了自己的短靴。犹豫一会,她弯腰将那妇人扶起来,抬眼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处山坳,孤零零只有那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很显然杀人不是为了钱财。她皱了皱眉问:“什么人杀的?凶手可还在这附近?”
“不……我不知道,”那中年妇人脸色愈加灰败,“我……我去摘野菜,回来就……就……”她说着捂住了脸,也不管满手的血,用力地在脸上蹭啊蹭。
“带我去看看。”江凭阑拉着她朝茅草屋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一直默然立着的黑衣斗笠男。
斗笠男的脸隐在银色面具后边,因而看不出喜怒,只见他摆了摆手,一个“请便”的姿势。
江凭阑怒了,眉毛高高扬起,老娘问你的意见了吗?
斗笠男负手远眺不看她,不问我你回什么头?
她恶狠狠地咬咬牙,走进了茅草屋。
前脚刚迈进去,冲天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用手掩了掩鼻。老实说,她因为小时候一场意外对这种浓郁的血腥气很是过敏,不是生理上的过敏,而是心理上一种极端的厌恶。当然,心理作用是很强大的,所以很快在生理上也有了体现——她有些头疼,尤其当她盯着躺在血泊里的一大一小两具尸首,思考究竟是什么人造成了这般惨象时,这种不适便愈加强烈。
于是她还没来得及再察看这屋子里的其余东西就仓皇朝后退去,这一退,又是“砰”一声,她撞到了站在门边的斗笠男。
她头疼得厉害,也就没力气追究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跟了过来还站在这种要命的位置,推开他就朝外头奔去,直至闻不见身后的血腥气才停下来,不由地立在原地大口喘息。兴许是喘得太大口,胃一抽便是一阵痉挛,她捂着肚子蹲下去,掩起了面。
这掩面不是要哭,而是觉得丢脸。是的,丢脸,太丢脸了,黑道世家的独苗千金,自小在摸爬滚打中长大,熟悉这世上一切格斗术,精通各类射击运动,学习过密室逃脱与野外生存法则,身手一等,体力超绝,是出了名的打不死的小强……可她居然怕血?这样的她居然会怕血?
“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能值千金。”
不用猜,斗笠男又跟出来了。听这语气,他似乎觉得像她这样连血都怕的人根本不值得下千金令追捕。
江凭阑很快恢复过来,起身,立定,抱胸,讥笑:“有人千金买我的命,我也觉得受宠若惊,不过阁下跟我这么紧,是迫于生计?”
他似乎被气着,掩着嘴虚弱地咳了几声,半晌才道:“谁说我是为千金而来?”
她嗤笑一声:“难不成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相逢有缘英雄救美?”
“你既是这样觉得,倒也无妨。”
她呵呵一笑绕开了他,抛下一句:“抱歉,我没这么想。”
英雄救美?这种戏码能随随便便发生在她江凭阑身上?她需要救吗?
绕开斗笠男的江凭阑却并未离开,而是走向了瘫倒在茅草屋门口的中年妇人,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金钗。这金钗看上去价值不菲,是她从山匪留下的箱子里挑拣出来的,当时想着钗子尖细,能用来防身,再者穷途末路之时也可以卖了换钱。
她有些留恋地看一眼手中的金钗,蹲下来递给了妇人:“我身上没钱,只有这个,你拿去卖了,将家人好好安葬,余下的钱自己拿着过活。”她朝屋子里探头看一眼,“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兴许你可以去告官,想想近来得罪了什么人,看这样子八成是仇杀,自己小心些。”
妇人讷讷地接过金钗,连声道谢。
江凭阑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刚要起身,却见对面人面色一凛,劈手化拳为掌,指缝中的金钗直射她眉心!
此时两人距离太近,她猝不及防,偏又是蹲身的姿势,要退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江凭阑脑海里只掠过一行字:天杀的!刚穿越就要死?
却忽有一只手锢住了她的肩,她下意识就要挣开,却感觉身后人似乎没有恶意,这手势竟还有些温柔。不等她来得及转过下一个念头,她已被拖着朝后倒滑出一丈。
身侧人衣袖轻轻一拂,对面那妇人手中的金钗便落到了地上。
江凭阑心中一喜,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惆怅,喜的是自己死里逃生,愁的是她自认身手不凡,眼下却接连碰壁,看来,在这异世没有内家功夫的支撑,那些外家功夫根本就没命使。
一喜一愁之下,她转过头,并不意外地看见了斗笠男。当时她身后只有他,出手的自然也只可能是他,不过他那是什么眼神?
他的目光正落在对面妇人身上,眼中似乎有阴鸷之色,但这种阴鸷又少了些力度,似乎只是虚虚一落,便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或者一个死人。
可就是这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眼,那妇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侠士饶命,侠士饶命……”
斗笠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拎起江凭阑转头就走。
江凭阑的脸黑了。
她虽称不上特别高挑,但也不算矮,不穿鞋一米六七的个头,眼下一双短靴,怎么说也够撑到一米七,而这男子却以约莫十七公分的优势生生将她拎成了一个侏儒。她瞟一眼勾起一根食指拽着她衣领目不斜视专心走路的人,没错,就是这个气势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矮子。
难道他不是个病号吗?
两人身影消失在这无名山坳的一瞬,从破茅屋后闪出一条黛紫色的人影。妇人惊恐地盯着这鬼魅般的女子,眼见她拾起落在地上的金钗,眼见她用毫无血色的手指抬起自己的下巴,眼见她将金钗……刺入了自己的眉心。
临死一刻,那妇人犹自睁大眼睛,她的眼里没有惊讶,却有无穷无尽的悔意。
她在这世上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家公子他,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江凭阑自然不晓得自己身后发生过这样一幕,她此刻的心思全在于该怎么从斗笠男手中逃走以及她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她清了清嗓:“我不喜欢绕弯子,咱们直接点,如果你的目的是杀我,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我事先声明,我虽不保证自己能从你手中活下来,但拼死换你个残废还是有把握的。”
他不看她,目视前方淡淡道:“我若要杀你,方才救你做什么?”
“很好,那么如果你的目的是生擒我,请你现在就跟我打一架,你输了就放了我,我输了不要紧,咱们继续打,打到我死了为止。”
“我不喜欢打架。”他勾了勾手指提醒她,“且你也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斗笠男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江凭阑觉得万分挫败,但他这句话似乎是默认了他要生擒她的打算?
打又不肯打,说又说不过,她一时怒从中来,出口骂道:“你们这些迂腐愚蠢迷信自以为是的外星古代人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我只是蹦个极跳个海走错了时空你们非说我是什么妖女临世!我对你们那鬼江山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回到地球上去你们又非要拦着我!先是一群自称是什么艳舞门来的要杀我,然后又来了个好莱坞演技的大婶,我好心帮她,她却恩将仇报!现在还有个黑衣黑心黑肚肠的也不知要把我抓到什么鬼地方去,好一个大写的莫名其妙!”
她觉得,高冷如她,这辈子就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却听那人依旧不温不火淡淡道:“我没打算生擒你。”
她“呃”一声,跟着他将思路退回到自己的上一次发言。哦,他不打算生擒他,那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不对,那他不早说!
“那么请问您到底想做什么?别告诉我,您这是看中了本小姐的美貌。”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你既是这样觉得,倒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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