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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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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围圈流水般散开去。那左将军摔了个狗啃泥,俨然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他当然无所谓三殿下性命,但对于知微阁的人还是有所芥蒂,正犹豫是否要出手拦下,突然听到一声咳嗽。此时四周寂静一片,那咳嗽声从天阶上传来,听着异常清晰。
  武丘平按在剑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江凭阑一直用余光注意着武丘平的动作,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咳嗽,以及那一声咳嗽过后,病入膏肓之人才有的孱弱呼吸。她皱了皱眉,回头朝天阶上望了一眼。这一眼望去,正看见风将银丝帐吹起,能瞧见里头有人盘膝而坐,一身乌墨锦袍似与夜色融为一体,袍角上淡淡金丝线镶嵌,勾勒出细致的龙纹来,而他墨色长发未挽,在风中泛起令人心生寒意的涟漪,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若隐若现。
  她立刻回过头,好像再多看一眼就能看出鬼来。
  毕竟是帝王令,江凭阑一行人自天阶走出,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她特意放慢了步子,不知是真无畏还是假悠哉,边走还边朝四处张望,像是在欣赏夜色里的宫楼。
  皇宫很大,大到远远超过这三个现代人的想象,江家也是很大的,有点像封建时期的地主人家,但比起眼前这皇城还是小如冰山一隅。
  江凭阑虽然自信于二十一世纪最精良的枪对于这些古代人的威慑力,却也不敢小觑老祖宗的智慧,担心这皇宫暗处会设有机关。更重要的是,她刚才注意到这个皇族的姓氏为微生,可记忆准确无误地告诉她,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绝对没有这样的帝姓。这就说明她很可能不仅穿越了时间,还穿越了空间,那么这片大陆上会有怎样稀奇古怪的事就未可知了。
  走过崇明殿前的皇城广场,她在第一扇宫门前停下,吩咐大小个子:“男的放前面,女的放后面。”如此一来,既可防备后边可能袭来的杀招,也可防备前边可能出现的陷阱,这是在拿人质当靶子。
  商陆一直惨白着脸一言不发,闻言冷哼道:“我若死在这里,知微阁与皇室不会放过你们。”
  大个子状似憨厚回应:“反正你不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了。”
  几人行在狭窄的宫道上,风止不住地灌进来,凉骨透心的寒意。江凭阑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蹦极没穿多厚的衣服,先前割断绳索掉入海中,现在身上还是将干未干的状态,而这里显然也是一季寒冬。
  那位三殿下明明行在最前头,却好像感觉到了身后人抱臂的动作,忽然撇过头来:“姑娘,看你衣物单薄,曲线玲珑,可要借我披氅一用?”
  

☆、人质

  他这一句语气听着轻浮,却意外地并不让人生厌,江凭阑这才抬起头来正眼看他。此刻正路过一排宫灯,昏黄的灯光恰好打在他的脸上,这一瞧,她呼吸没来由地一紧。
  沉沉夜色,昏黄灯光,掩不住他皓齿明眸,珠玉肌肤,那眉斜飞似剑,却又因他此刻笑意敛成一抹云霞,那鼻是高耸入云的峰,却偏又生得精致如琼。他一笑,明明身在砭人肌骨的冬,却好像看见潋滟水光,人间最好春景。
  江凭阑这么一窒,大小个子也跟着一停,他们觉得,这小子好像轻薄了他们家小姐,是不是应该拎起来揍一顿?
  她很快转开眼去,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不用,闭嘴老实待着。”
  微生玦也没在意她这不客气的态度,笑着把头扭回来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又道:“如此,姑娘不寂寞?”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动静:“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封你嘴了。”
  他又笑,这回笑得开怀:“好,好,赶紧的,快,别犹豫,记得用嘴。”
  小个子一脚踹到他小腿肚上,他“哎哟”一声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又被人狠狠揪住了衣领。脖子一紧,呼吸霎时便困难了,他咳了半晌方才缓过劲来,又听身后那人冷冷道:“来人,胶布伺候。”
  小个子眨眨眼,这下面上表情有点为难:“小姐,走得急,没带。”
  “你们二十六兄弟不是号称本小姐的百宝箱吗?”她说完这一句心里“咯噔”一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其他人呢?”
  “对呀,其他人呢?”小个子翻着白眼回忆,“我记得当时……您和世迁哥一起掉进了海里,一个浪头就给打没了。弟兄们眼见着不对,一股脑全跳下去找您了。”
  江凭阑的脸霎时黑了:“让你们遇事先动动脑子,全跳下来有用吗?你当是下饺子?”
  小个子被骂得没声,倒是微生玦笑了笑,回头看了她一眼。
  江凭阑离家出走的事只有一个人知道,大家都道那是场意外,不晓得其实绳索就是她自己割断的。而眼下她也懒得解释明白,以免被她那凶神恶煞的爹知道了受罚,想到这里她又惆怅起来,她爹还有机会知道吗?
  她拧着眉思考一会,想起方才所见那些自天边裂缝处滚落下来的团团黑影,又问前头小个子:“照你这么说,咱们二十六个兄弟都到这鬼地方来了?”
  小个子也不确定,他只觉着当时在海里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眼前一黑就被吸进去了,于是支支吾吾道:“大概……也许……可能……吧?”气得江凭阑一拳捶在他身上:“我怎么有你们这么蠢的保镖!”
  小个子嘴一瘪:“小姐,咱们二十六个可是老爷子在帮里头最信任的人了……”
  大个子没说话,心里头也有些憋屈。他们二十六人是帮里头身手最好的,被老爷子安排在小姐身边,专门负责小姐一人安危,二十六个弟兄二十六个字母代号,在道上那是“杀神”一般的存在。
  江凭阑见状心里一软,拍了拍两人肩膀:“行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弟兄,再一起想办法回去。”
  “可咱们怎么回去?难不成再跳一次海?”小个子说着扭头看向微生玦,“喂,小子,这附近有海吗?”
  微生玦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三人对话,闻言立刻答:“这附近只有河湖,最近的海要一直往东走,约莫两千里。几位是要渡海?”
  江凭阑一听这数字吓得一哆嗦,知道跟古代人没法解释穿越的事,也就点点头糊弄过去了,心里却在犯难,他们从海里来,照道理自然该回海里去,可是两千里……这在现代坐个飞机的事情,在古代得走多久?
  她决定先把这个鬼地方打听清楚些。
  “喂,前面的。”
  前面的回过头来,还是那张一笑露一口白牙的脸:“姑娘想必还不知道在下,在下姓微生,单名一个玦字,环而有缺谓之‘玦’。”
  兴许是这笑意太过灿烈,又兴许是他这毕恭毕敬的态度令江凭阑自觉粗鄙,她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点完之后就把刚才要问的话给忘了,而微生玦还费力地扭着头看她,一副等她提问的模样。
  她只好随口道:“哦,多大了?”
  微生玦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年纪,便又笑:“十七。”
  江凭阑满意地点点头:“小我一岁,放尊重点。” 
  从她穿着打扮和口音用词可以轻易判断出她不是当地人,甚至不是这个大陆的人,他有意试探,便问:“在姑娘的家乡,以年龄论尊卑?”
  她本想说“不完全是”,但又觉得说“是”更好些,便答:“是啊,尊老爱幼没听过?”
  他笑起来,眼底似有星芒一现:“那好,我尊姑娘为老,姑娘爱我为幼。”
  江凭阑一噎,半晌飞过去一个眼刀:“别姑娘姑娘的,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那么,敢问姑娘芳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凭阑是也。”
  “江,凭,阑。”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最后眯着眼感慨,“问江江流去,谁会凭阑意。好名字!”
  江凭阑一听,觉得这诗有那么点意思。她这名字是爷爷取的,爷爷喜好古玩,是个颇有文化底子的老头,常跟她讲历史,论诗词。因了“老太爷”的威严,江家里头所有人,包括她和她那群保镖,都被勒令要“多读书”,以至于她一度觉得自己不是出身黑道世家,而是书香门第。她出于某些原因没有上过学,但该学的东西却都学了,这得归功于爷爷。也正因为爷爷,她虽然成天跟着帮里的弟兄们练功夫,却没真成了“野丫头”。而他的二十六个保镖中,因为受到这种“文化气息”的熏陶,也有几个成了才,张口闭口都是文绉绉的模样,比如她身边这个小个子就是其中之一。
  小个子眼神锃亮:“这诗不错,回头告诉老太爷去。”
  身后商陆似乎冷哼了一声:“三殿下倒是好兴致,这等情形之下竟吟起诗来。”
  微生玦笑得一脸无所谓:“有仙人在,何忧之有?”
  商陆脸色白了白,垂下眼不说话了。
  小个子觉得奇怪,悄悄问他手中人质:“那娘们儿怎么回事?”原以为微生玦也会用气声小心答他,不想他反倒朗声道:“知微阁的人不学武,只有一身了得轻功,如今她被你们制住,难以脱困,她刚才那一句是在暗示我助她呢……”
  小个子呵呵笑几声,觉得这娘们儿够阴险,回头瞪了她一眼,又觉得哪里不对:“哎?这么说来,你小子有办法逃走?”说着按在微生玦肩上的手便用力了几分。
  微生玦疼得“嗷嗷”直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天下谁不知道我微生玦是父皇最不中用的儿子,我哪能有什么法子?”
  江凭阑步子一顿解下腰上绳索:“吵。把这绳索一分为二,捆了他们。”
  见大小个子照办了,她走上前去行在微生玦左侧,好声好气道:“来,跟姐姐说说,你们这是哪儿,都有些什么人,还有些什么风土人情?”
  微生玦本想好好纠正“姐姐”这个称呼,看到小个子凶神恶煞的眼神立马住了嘴,慢吞吞讲了起来:“我们这里叫矞州大陆,当然,这是我们自己的叫法,别人如何称呼我们,我不晓得。”
  “你说的别人……是指其他大陆上的人?这么说,你们有人出过海?”
  他摇摇头:“曾经来过一些其他大陆的使者,祖上才得知原来海的另一边还有人烟。至于出海,有是有过的,但都一去不复返,也不知究竟遇上了什么。”
  江凭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还不具备航海的实力,那么这片大陆的科技发达程度大约在历史上的明清之下。
  “你们这儿是中央集权?”
  微生玦似乎对这说法愣了愣:“你是指天下一统?”
  “差不多吧。”
  “今天下两分,南陆是我微生王朝,北陆则是皇甫。”
  “你们都以皇室之姓为王朝之名?”
  “是极。”
  “哪个王朝更厉害?”
  他轻笑一声:“你这问题,问南国的皇子合适吗?”
  她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适的?客观公正地说。”
  “两分天下,从国土大小上讲是差不多的,至于国力,近年来皇甫似乎日渐兴盛,微生则原地踯躅,稍显落后了。”
  “你倒挺谦虚。”
  “但微生王朝才是正统。”他强调道。
  “哦?不就两个地主刮分了一块地,有什么正统不正统的?”
  “皇甫氏最初是从微生王朝分裂出去的。”
  她了悟地点点头:“分裂多久了?”
  “五百余年前,容氏统一天下,维持了矞州大陆近三百年的和平。约莫两百年前,微生氏取而代之,成为天下之主。八十年前,皇甫氏自微生王朝分裂,抢夺了北陆,自此天下两分。”
  “既然如此,眼下可算是乱世了。”
  “是极,江姑娘慧眼。”
  “乱世不好混,还是走为上计……”她这一句嘀咕被远处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给盖了过去,她一愣,停在了原地。
  说突然也不是那么突然的,其实微生玦早就听见了,眼下整块大地都似跟着在颤动,应是已经离得很近了。
  这动静似瀑布自千丈高处飞流直下,傻子也听出来是数量惊人的骑兵。大个子自然以为是来擒他们的,怒了一扣扳机:“娘的,玩我们?”
  江凭阑抬手敲了他一记脑瓜崩:“别犯蠢丢我脸。”
  大个子揉揉脑袋犹自不解,他家小姐却已懒得理他,将头转向微生玦:“援军?”
  微生玦这回没笑,眼神落在她身上,乌黑的眸子此刻看来似有点深沉,半晌后才道:“冰雪聪明,甚得我心。”
  三句话没个正经,江凭阑白他一眼:“既然有这么多援军,为什么还让那蠢货将军打进皇宫正殿去?”
  “左右不过戏一场,无妨的。”他望了望远处四散的烟尘,下意识想抬手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拉,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背后,无奈只好努了努下巴,“跟我来,我们走另一条道。”
  大个子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倒是江凭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她觉得她不想被迎面而来的骑兵扬一头一脸灰。
  前头带路的人虽然双手被缚却仍走得雍容闲雅,好像他不是人质,只是自然而然负着手,而他脚下每一步都似行于云端,是与生俱来的龙凤之姿。江凭阑隐约觉得,这个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纨绔,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不中用”,他是个厉害的角色,甚至可能在微生王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是未完全听明白他方才说的“戏一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位造反的将军很快就要没戏唱了。
  前前后后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算看到最外边的宫门,这还是微生玦带着抄了近路的结果。江凭阑回头看了眼沉浸在夜色中的宫门,虽是无人追出,可这里离所谓安全之地还很远。
  商陆似是挂心阁中事务,心急道:“皇宫也出了,可以放人了吧?”
  她有意捉弄,笑道:“放人?仙人能算人吗?”
  “你……”商陆似是被呛着,半天说不上话来,最后脸一白又一红,干脆闭上了嘴巴。
  又过一会儿,五人走到一处岔口停下,一边是进城的道,一边是入林的路。江凭阑思索了一会儿,手一扬:“右边。”
  大个子赶紧阻止:“不行啊小姐,右边是山路,难保有什么猛兽,况且现在天还没亮,这古代的山路一定不好走。”
  “你是小姐我是小姐?”
  大个子垂头闭嘴,微生玦点点头:“我倒也觉得走这边好。”
  小个子白他一眼:“方便人来救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若真打算救我,你们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照你这么说,难道他不打算救你?”
  微生玦没答,不过笑笑,半晌后道:“城中人多眼杂,你们的穿着打扮又很是奇异,一旦进了城便等于将行踪暴露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记得你们。至于出城,眼下城门还未开,你们也出不去。”
  江凭阑觉得他分析得极有道理,其实她没想到这一层,她想的是:“况且我们没钱,进了城能喝上水?能吃上东西?能有床睡?”
  大个子一听见钱,便立刻摸了摸自己口袋,随即眼睛“唰”一下跟着火了似的亮了起来:“小姐,钱!”
  

☆、黑吃黑

  江凭阑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张鲜红的“毛爷爷”迎风招展傲视群雄……
  她咬着牙呵呵一笑:“等我饿死了,你就把它烧给我吧,乖,啊?”
  大个子咽了咽口水,立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刚预备把钱丢了,又被江凭阑一把夺走:“钱多人傻啊?留着穿回去时候还要用呢,谁知道又会穿到什么鬼地方,遇见什么坑爹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瞟了瞟商陆和微生玦。微生玦虽然不太能听懂她的话,却也晓得“坑爹货”绝非善类。他忍不住叹口气,早知会被掳走,一定多带些银两在身上的。
  冬季天日短,这个时辰林中仍是黑漆漆一片,幸好小个子裤袋里兜了个打火机,衣服表层是防水的,在海水中浸泡过也没湿到里头去,江凭阑接过去打着了,身为五人中唯一一个双手自由的人行在最前头。
  她手中一个小小的矩形物件,隐约能瞧见里边装了清澈的液体,上头一个圆圆的洞口处燃着明亮的火光。微生玦和商陆一瞬不瞬地盯着,都觉有些新奇。
  商陆自然是不会主动问的,倒是微生玦好奇之下出口:“这是何物?里头那不像火油,是酒?”
  江凭阑思忖着,这个时代照理说也应该有了类似打火机的东西,只是兴许设计原理不大一样,于是边走边解释道:“这叫打火机,里头是酒精。”
  微生玦眼睛一亮:“这东西好,设计得精巧,比火折子方便。”
  一行人一脚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簌簌声响,在这静悄悄的密林里听来格外清晰。火光毕竟太小,照不亮整片林子,江凭阑时刻保持警觉,将手臂探在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脚尖先落下,掂量掂量再落脚跟。正走得好好的,忽听身后微生玦“哎哟”一声猛地朝前扑过来。这一扑极其凶猛,连带着小个子一起扑了过去,正好撞倒了走在前边的她。
  江凭阑被撞得眼冒金星,狼狈跌倒,亏得她还在扑地前敏捷地收起了打火机捏在手心。若是平日自然不必在乎一只小小的打火机,但如今身在异世,谁知道这是不是今生最后一只?
  她有些心疼地摸摸手中的打火机,刚要爬起来骂微生玦,突然又听一声“哎哟”,准确地说是两声,出自商陆和大个子。
  她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两人不见了,随即便听有人声自脚底下传来:“小姐,我们在下面,掉坑里了。”
  哟呵,真是好大一个坑,估摸着是山里人捕猎用的。她有心想笑,看看火光下大个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又觉不忍,探头问:“底下有捕兽夹之类的东西吗?没受伤吧?”
  大个子摇头:“我没事,小姐,不过这娘们儿好像扭着了脚。”
  洞里隐隐传出商陆痛苦的闷哼声,听起来似乎扭得很厉害。江凭阑倒不是对这害她险些丧命入狱的人多同情,只觉得如此情状颇有些麻烦,想了想道:“那你先把她托上来,然后我再拉你。”
  大个子应一声就要去抱商陆,可商陆哪里肯,身子一扭躲了过去:“别碰我!”
  江凭阑一愣之下冷哼一声:“我的保镖一般人还用不着呢,你不想用正好,老K,上来,甭管她。”
  大个子立刻非常听话地踩着泥壁往上爬,四肢发达身手矫健,完全不需要旁人帮忙。商陆就惨一些,双手被缚,又扭伤了脚,瘫软在泥坑里一动也动不了。
  江凭阑大步流星地走了。
  三人愣愣跟上,心里都有些疑问,当真不管仙人了吗?
  她却像是完全忘了坑里的人,饶有兴趣地问微生玦:“你刚才怎么回事?”
  他扭头,神情三分疑惑七分无辜:“嗯?”
  这一声“嗯”带着鼻音,是男子特有的低沉质感,但微生玦十七岁的年纪正处在变声期末尾,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听起来就像是厚重而软实的鞋底踩在了疏松的落叶上,令人不禁心头一颤,觉得意外地好听。
  于是她就忘了要追究他方才摔倒的事情。
  于是这一静之下,就听见后头坑洞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于是她停下了步子,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江凭阑走回到坑边,打着打火机,看着底下狼狈得一身白衣成了灰衣的人叹了一声:“逞什么能?”
  商陆低头抿了抿唇道:“我不是逞能,是男女授受不亲。”
  江凭阑一拍脑袋:“哎呀,忘了这茬,这可是你们古代人的忌讳。”
  微生玦回头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他看见她立在那里,微弱的火光隐约照见她的身姿,一个稍稍倾身的动作。
  他虽年纪尚小,却胜在身份尊贵,因而也算阅人无数,其中自然不乏有些美人,且多是名门望族,玉叶金柯。若说在见到她们时心中毫无所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们美,他也仅仅只是觉得她们美,如此罢了。就像行过一处水桥,看见碧波里倒映的桃花枝,那般楚楚模样,看过,也便真的过了,不会于心底留下什么痕迹。
  然而此刻立于林中的女子,却令他十七年来第一次觉得移不开眼。看见这个女子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她的面容,而是她的轮廓。他方才戏说她“曲线玲珑”,眼下却发现这个词远远不及形容她。那轮廓是一捧极其秀致的曲线,流畅而灵动,难得的是拿捏妥当,当蜿蜒处蜿蜒,当收束处收束,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他有一瞬觉得兴许是因她这身奇怪的衣裳如此紧密地贴合于身所致,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衣裳穿在别人身上一定不如她穿着好看。
  按说这般身形姿态在男子眼中应是极为诱人的,但在这个念头来临之前,她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干净与洒脱的气息,还有或倾身或扬手或仰头时的举止,又令人觉着舒心,而这份舒心不容沾上那个污秽的念头,否则便是亵渎。
  这轮廓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微生玦此时便是这样的心情,不敢走近,怕惊扰了这一份心境,却又忍不住要走近,仔细看看火光下她的脸。
  然而走与不走岂是容他决定的?就那么一瞬过后,他被小个子一把拖了过去。
  他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声,这凉薄的人质命运啊。
  刚走两步,忽见江凭阑一个纵身跳入了深坑,大小个子似乎早已习惯自家小姐这般作风,倒是微生玦愣了愣,走近一看,便见她屈身蹲在泥地里干脆利落地脱掉了仙人的鞋子,手抓着商陆脚踝摸索了一阵,然后手指一扣,轻轻一抬,往回一收,三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咔嗒”一下,伴随着商陆的低呼。
  “好了。”她站起来,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自己把鞋穿了。”
  商陆有些愣愣地仰头看她,尝试着去穿鞋子,这才发现脚踝处虽仍有些不适,但方才的剧痛之感已经全然消失了。
  微生玦从上边探下半个脑袋,眼中似有金光一现:“好手法!”
  之后那一路,微生玦异常兴奋地跟在江凭阑身后,时不时附到小个子耳边说些什么。
  “贵府是何等门户?可是武学宗门?亦或是将军世家?你家小姐身手了得,替人接骨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此等非凡定力,乃我朝贵族女子之中见所未见。”
  小个子翻着白眼,他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武学宗门?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意味在。将军世家?黑道也是世家,可以混为一谈吗?他思忖了半晌,最后道:“既是武学宗门,又是将军世家,反正哪里有架打,哪里就有我们。”
  微生玦听完之后面露歆羡,满腔崇敬与向往之情,随即又皱了皱眉,喃喃道:“这要是上门提亲,似乎有些难搞?”
  小个子没听清楚他的前半句,只隐约听见个什么“难搞”,笑呵呵诚恳道:“对啊,难搞,特别难搞。”
  此时天已蒙蒙亮,江凭阑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嘶”了一声。
  后头几人快步跟上,正瞧见前头一条山道上下来一队人马。确实是人和马,而且是“你挑着担,我骑着马”的人和马,只是那一批人个个看着凶神恶煞,不像是取经的,倒像是土匪。
  没错,土匪,还是土匪门下众多派系中行踪最为诡秘的山匪一派。
  江凭阑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边摩擦边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天堂有路你不走,姑娘缺钱你自来!”
  大小个子明白了,他们家小姐看不惯山匪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今个儿要为民除害了。
  一旁的微生玦看一眼她目光灼灼的模样,突然打了个激灵,有些同情地望向那队人马。
  那行人也恰在此时看了过来,似乎在头碰头商议些什么,头一挪开,七、八个满脸胡渣的糙汉子目光齐齐一闪,策马朝江凭阑等人趋近。
  打头一个不骑马的彪形大汉将扛在肩上的大刀朝前一挥,运足了力,深吸一口气,刚要张嘴,突然听见女子清越的喊声——“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大汉一口气有吸没有吐,运足的力也没处泄,一张脸霎时憋得通红,踉踉跄跄朝后倒去,“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刚准备掏出刀子的江凭阑一愣。
  微生玦和商陆也有些傻眼,怎么这个“小姐”比山匪还像山匪?说好的武学宗门将军世家呢?
  对面的大汉们眉毛登时一竖,一个个挥舞着大刀冲过来,看上去动作笨拙,似乎只有一身蛮力,丝毫不懂武功。江凭阑这下连刀子都懒得掏了,对身后懒懒道:“你们看好人,这些交给我。”
  话毕她腿一抬,一个一百八十度竖劈一字马,将脚稳稳搁在了当先那大汉的肩头,而她身姿挺拔,整个人随着这动作扯成笔直一线,看得后头微生玦和商陆都微微失了神。
  这看似蛮横的招式怎能使得这般优雅?
  还未及两人转过下一个念头,便听对面大汉闷哼一声倒地,却不是被江凭阑高抬腿制住的那个,而是从侧边冲上来的另一个,被她正面一拳击中。如此一字马,要长时间保持平衡本就不易,她竟还有空分神使出手上动作。
  接下来的局面是一边倒的态势,江凭阑几乎一拳一个,一脚一双。一向护主心切的大小个子都冷冷抱臂看着,完全不觉得这群菜鸟有机会威胁小姐一根指头。
  此刻天已大亮,天光乍破一瞬,江凭阑一个横踢解决掉最后一个,高束的长发因扭身的动作被生生扯成一线,晕开后再悠悠垂落。
  大功告成,她嘴角一弯。
  微生玦恰在此时抬头看她。日光打在她脸上,他这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尚不可说是姣好似浑然天成的五官,但却胜在分外明晰,明晰得如同此刻这个笑容一般,狠狠撞进人眼里,甚至……撞进人心里去。
  那眉是疏朗的眉,让人想起秀气的远山,而眉色却深,如细细一笔水墨勾勒而成。那一双干净的眼比杏仁稍窄,又比柳叶饱满,眸色相较眉色略浅,在日头下显得分外明亮,也因此给人一种半含秋水之感,然这水色又太过清澈,丝毫不含媚态。再往下,鼻子不算高挺,但却玲珑秀致,鼻尖薄薄一点如珠玉。最后是那一线樱红,那一线明明极薄,却因艳丽而饱满的唇色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甚至成了整张脸上最摄人心魂的一处。
  确实摄人心魂。玉齿朱唇,玉齿朱唇……可以想见,倘若那玉齿轻轻叩上朱唇,必然是柔软芬芳,如牡丹丛中蓦然盛放的白色野姜花。
  美好的遐想并未如愿继续,他的思绪很快被满地的“哎哟”声打断。大汉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前来,跪在地上拼命求饶:“侠女饶命!侠女饶命……这,这些东西,我们不要了!不要了!你们都拿去……拿去!”
  江凭阑本就无意伤人性命,出手看似狠辣实则步步留有余地,不过给他们添些无伤大雅的皮外伤罢了,此刻见他们主动配合,便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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