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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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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回不了学士府了吧,我们去哪?”
  皇甫弋南似乎在笑,眼底神色却黯了一黯,随即对帘外道:“乘风,先去长乐宫。”
  两人一路静默无言,各自撇头看帘外景致,像是要从漆黑夜色里看出朵花来,待到入了长乐宫皇甫弋南才道:“你若乏了,一会就在马车里等我。”
  江凭阑猜到他要去见谁,摇头道:“一起吧。”
  长乐宫倒是生了副好景致,虽说宫墙垒得高了些,但花花草草都被修剪得秀致,也不乏些赏景的亭台小几,过不久春天一到,想必会更美。
  长乐宫内殿阁十余,空闲的居多,仅几居安置了嫔妃,品级都算是中上等。皇甫弋南的车驾在玉明殿前停下,这一停便是很久,李乘风奇怪地回头望啊望,始终不见自家主上出来。
  江凭阑也不催促他,她明白,正如离乡太久的人近乡情怯一样,他需要些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甫弋你那才伸手掀帘,偏头道:“进去吧。”
  她点点头跟上他,一路直入,过三道殿门后才隐约听见一些声响,像是女子在唱歌:“候人兮猗——!候人兮猗——!候人……”
  歌声凄厉,断断续续,似乎还有人在旁阻止。
  皇甫弋南越走越疾,素来气定神闲的人脸色白得很难看,江凭阑小跑着才能跟上。
  这一路很短,细数不过百步,可于离开了十七年才得归来的人而言,却是漫长到怎么也望不见尽头的。
  跨过门槛,一大片淡蓝色纱帘拂面而来,江凭阑本以为这些帘子是要遭殃了,却不想皇甫弋南脚下步子一停,并没有一把扯下它们,而是轻轻抬手掀起一角让开去,手势珍重而小心。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条淡蓝色的素裙皱了皱眉,还未及思考便听见一阵嗫嚅声:“你们走开……走开……!太亮,太亮!”
  江凭阑蓦然抬头,皇甫弋南脊背僵直,循他视线望去,那床榻前的脚踏上有个女子半坐着,一身淡蓝色丝裙穿得秀致,黑发很长,一直垂到脚跟。
  侍应在旁的宫婢们立刻朝两人下跪行礼,“奴婢见过宁王殿下,宁王妃。”
  皇甫弋南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宫婢们都垂着眼不敢起来,倒是江凭阑先发了话:“都退下吧。”
  “是。”
  宫婢们走了,整座寝殿只剩了三人,脚踏上半跪半坐的女子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皇甫弋南绞着手指。
  他忽觉心间一阵钝痛,低低咳了起来,江凭阑一听,赶忙上前去拍他背。那女子似乎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忽然痴痴地笑了,然后一路从脚踏朝这边爬来。
  是爬,手脚并用的爬。
  江凭阑愣了愣。
  皇甫弋南立即上前去阻止她的动作,他跪下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几乎颤抖着念出那两个字:“母妃……”
  那女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一把搡开他,他毫无防备地被推到一边,眼见着她继续朝江凭阑爬去。
  江凭阑懵了一瞬之后便明白了,飞快抬手解衣,脱下自己身上淡蓝色的素裙递给了她。
  喻妃接过衣裙,将它捧在怀里抬起头来,半张脸隐在乱发间,痴痴地笑,“我的……”
  江凭阑蹙了蹙眉蹲下身,而后笑道:“是你的。”
  她笑得更开心,不知是在说江凭阑还是在说自己,“好看……”
  “嗯,好看。”江凭阑维持着蹲身的姿势去看眼前的女子。这张脸白得没有一丝丝人气,风霜满布都是褶皱,一头乌发,细细看来却掺了一半的白,枯槁而无光泽。可即便是这样,她仍能想象得出,这个女子当年是如何风华绝代。她认得这双眼睛,跟皇甫弋南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明明疯了,却依旧灿若星辰的眼睛。
  她抬眼去看皇甫弋南,喻妃推开他后,他始终背对着这边不辨脸上神情,只有一双手不停地在颤。
  江凭阑默然半晌,“娘娘,您不认得他吗?”
  喻妃正嗅着素裙上的香气,闻言歪头重复她的话:“谁?”
  她只得指了指皇甫弋南,“他。”
  “他……”喻妃转过头去,“谁?”
  皇甫弋南一僵,回过身来,不再试着再与喻妃有任何肢体接触,只远远静静看着她。
  江凭阑见他不答,只好一字一顿替他道:“弋,南。您不记得这个名字吗?”
  喻妃的目光闪了闪,眼眶刹那便红了,江凭阑刚一喜,忽见她疯了似的扯着手中素裙站起来,一边朝后退一边喊:“骗人,骗人……!没有弋南,没有弋南……你是他派来的,你们是他派来的!派来骗我的!”她说着说着便跪倒下去,眼泪顺着指缝簌簌落下来,刹那便浸湿了一半的素裙,“没有弋南,没有弋南!我的弋南……早就死了……”
  皇甫弋南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重新跪在她面前扶住她的肩,“母妃,弋南没有死……母妃,您看看我,我是弋南。”
  他死命抓着对面人的肩,喻妃挣扎不开,头一偏便去咬他的手。
  江凭阑步子一动下意识就要去阻止,却听皇甫弋南沉声道:“别动。”
  她立即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站在原地不动了。
  “哧”一声,这一口咬得用力,光是听着便觉得疼,皇甫弋南却脸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喻妃也愣住了,从他手背上抬起头来,木然地看他,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仍一动不动扶着她的肩。
  她忽然安静了,认真去看他的眼睛,呆愣着看,皱着眉看,像在看什么奇异的东西,半晌后歪着头喃喃道:“像……真像……可是……我的弋南,”她伸手比了个高度,“这么高……只有这么高。”她咯咯咯笑起来,“他这回找的人……像……可是不是……不是弋南……”
  江凭阑一直蹙着眉听着,喻妃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的“他”是谁?皇甫弋南不在的这些年,有一个人屡屡找来替身,骗她说这是她的儿子?所以当真正的皇甫弋南回来时,她尽管觉得像,却打死也不肯认?
  皇甫弋南的手松了松,一刹间神情凄哀。江凭阑怔怔望着他,像看见十里春风缤纷落英里埋了死人白骨,一汤血流如注。
  一朝回归,一朝得势,一朝众星捧月,却无人知晓他内里千疮百孔。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年来不得修补,早已糜烂得不堪入目。
  喻妃见他沉默,高兴得仰头大笑起来,“被我……猜对了,他……骗不过我,骗不过我!”这笑声凄厉,令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身躯是怎么能发出这般凄厉的笑声的,皇甫弋南眼见着觉得她身体状况不对,抬手去替她把脉,随即眯了眯眼。
  “母妃,”他低声道,“先让您睡一觉,好不好?”
  她惶恐着朝后爬去,“不,我不睡!你们休想……休想……”
  皇甫弋南蹙了蹙眉,刚要抬手去点她睡穴,忽被江凭阑出声止住,“等等,我来。”
  她急忙奔去殿门口,扯了一截淡蓝色纱帘下来,在手里绕成一根绳,将其中一头打了个很小的蝴蝶结,然后小心走到喻妃跟前蹲下,捏着另一头道:“娘娘,您看。”
  喻妃对江凭阑的敌意似乎要小些,闻声抬起头来,盯着蝴蝶结道:“好看……”
  她笑了笑,一手拎着绳子的一端,左右来回晃动着蝴蝶结道:“您坐下来看。”
  对面人很听话地坐下了,坐姿端正,似乎是年轻时养成的仪态习惯,尽管风华不复当年,但□□却是不变的。
  江凭阑一边来回晃动手中的蝴蝶结,一边细声道:“您看这个蝴蝶结,像不像一朵花?”
  她仔细辨认着眼前的物件,笑道:“像……”
  “您的梦里,有没有这样好看的花?”
  她的眼神渐渐平和下来,跟着蝴蝶结一左一右移动,嗫嚅着答:“有……”
  “那您想不想去梦里看花?”
  “想……”
  “您看着它,好好看着它,很快您就能到梦里去看花了。”她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绳结,慢慢道,“就要开春了,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在飞,溪水潺潺流着,风拂过面,痒酥酥的感觉……”
  喻妃的眼睛一点点阖上,一面重复着喃喃:“痒酥酥的感觉……痒酥酥的……”说着便朝后仰去。
  皇甫弋南准确无误地闪身过来接住了她,给江凭阑使了个眼色。她立即心领神会,蹑手蹑脚站起来,去整理床榻上的被褥。
  两人无声安顿好喻妃,守在她床头默了一会便离开,从上马车又到下马车,始终没有过一句对话。
  临下马车时,皇甫弋南解了大氅给江凭阑披上,方才两人离开时心照不宣地将那条素裙留给了喻妃,因而江凭阑是没有穿外衣的。
  她也没忸怩,披着他的大氅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瞧见“御仁宫”三个题字,偏头问他:“神武帝的安排?”
  皇甫弋南点点头,“我既现身,学士府便不能再住,行冠礼前暂居此地倒也不会不合礼数。”
  江凭阑不大高兴地“嘶”了一声,“要住多久?”
  “不会太久,暂且忍一忍吧,王府那边我会命人尽快安排,你也趁此机会熟悉熟悉宫里布置。”
  “倒也是。”她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一张床?”
  他笑了笑,“四处都是眼线,你还想分床睡?”
  半个时辰后,不能分床睡的江凭阑郁郁地站在脚踏边,郁郁地踢了一脚床栏。皇甫弋南淡淡瞥她一眼。
  “哦,”她解释,“试试这床结不结实。”
  “要结实做什么?”他从长乐宫回来后便没怎么说话,眼下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望着她郁卒的脸微微含笑。
  江凭阑立即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瞪他一眼道:“你睡里面。”
  皇甫弋南没说话,直直往前走去,江凭阑还道他是默认配合了,忽然感觉身子一个颠倒,下一瞬人已躺平在床里侧,再下一瞬,他在她身边很自然地躺下。
  他含笑偏头,扯过被褥,“我以为,我比外边那些虎狼要安全些。”
  她不大认同地呵呵一笑,将被褥扯回来,又将枕头挪得离他远一些:“枕头给我,被褥也给我,自己想办法去。”
  皇甫弋南笑了笑没说话,就这么不盖被褥不枕东西地阖上眼睡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身侧人窸窸窣窣动了动,他的身上多了被褥,又过一盏茶,身侧人窸窸窣窣又动了动,他的颈下多了枕头。
  随即他听见她叹息着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夜访废宫

  再过一盏茶,缩在床角的人窸窸窣窣又动了动,随即她睁开眼,一连眨了三次,自顾自嘀咕:“从前也不是没和男人睡过,怎得今日睡不着呢?”
  一直保持着平躺姿势和均匀呼吸的皇甫弋南蓦然侧头,一刹间眼底清明,似乎这三盏茶的功夫也不曾入眠。
  江凭阑笑嘻嘻转头,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就知道你没睡,别装了,来来,我们聊天。”
  他眯起眼看她,像是要看清楚这女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默然半晌后道:“就聊方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他的语气分明清淡得很,江凭阑却忽然打了个冷颤,玩笑好像开大了?
  她“呵呵”一笑,“你听错了。”说罢自己也觉得这说法太过无稽,又竖起三根手指真诚道,“小时候,跟爷爷一起睡过的。”
  皇甫弋南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满眼的不信任,想起她素来的行事作风,觉得她跟别的男人共枕过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哦,好吧,”她吸了吸鼻子,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便解释起来,“江家有各式各样的魔鬼训练,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江老爷子,哦,就是我爸,他狠起心来就把我和保镖们丢到荒郊野岭去自生自灭。也就是那时候会跟阿迁一起夜宿,睡过山洞,睡过草皮,睡过树枝,反正哪里能睡就睡哪里,累极了连眼皮都睁不开,哪还管得了什么男女之防。”
  皇甫弋南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听着,一瞬间好像看见入夜山林,她形单影只行走其中,于狂风骤雨间将背脊挺得笔直。他有一刹觉得心间淡淡苦涩,可一转念却又庆幸,她若不是在这样的凄风苦雨里长大,也不可能于两个王朝的夹缝间活到今天。
  “在我的家乡,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你们所说的男女之防在我们眼里不是那么要命的东西。我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身边连半个女的都见不着,性别意识本就淡泊,倒是来了这里以后渐渐懂得一些。”江凭阑说得头头是道,自觉十分有理,“况且事急从权,为了生存这些都是小事。阿迁也是正人君子,从来都避免跟我有肢体接触,也就是替我挡个鞭子拳头的时候才会接近我。”
  “鞭子?拳头?”他偏头问。
  “哦,”她语意平静,“离家出走被抓回来就得家法伺候,”她一脸贼兮兮的样子,“不过比起挨揍,被关禁闭更有意思,老爷子的机关都快被我玩坏了。”
  “知道会挨打还要逃?”他又问。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她笑得狡黠,“不是我说的,是我人生的座右铭。”
  他眼底神色黯了黯,默然半晌后问:“倘若有人能给你这样的自由,你可愿意放弃眼下的一切跟他走?”
  她敛了神色,似问非问道:“眼下的一切?”
  “你一心要找的人,还有解答你心中疑问的所有可能。”
  “我想我用不着回答,因为那个人,”江凭阑含笑偏头看他的眼睛,说得笃定,“他做不到,也给不了。”她稍稍默了默,再出口时冷静得像是在做一道算术题,“我有我不能放弃的人,他也有他必须了结的事,我心怀自由,而他意在天下,我和他,不一样。”
  皇甫弋南笑了笑,似乎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的确。”他撇过头去,“不过,他做不到的事,微生玦也做不到,江世迁,同样做不到。”
  江凭阑嗤笑一声,“微生心系家国是应该的,阿迁如何不能?”她思忖一会,一字一顿道,“这个标题怎么样?宁王妃趁夜逃奔,宁王殿下痛失爱妻,破折号,宁王妃与其青梅竹马的保镖不得不说的故事,甫京早报为您实时报道。”
  他一脸“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的表情,翻了个身侧睡,枕着头饶有兴趣地看江凭阑,“你是说,你要和江世迁私奔?”
  这语气仿佛在问“江凭阑你是不是很想死”,她盯着眼前忽然凑近的人往角落缩了缩,半正经半玩笑道:“我来皇甫就是为了救人的,救了人之后自然要走,殿下不会这么小气,不让吧?”
  皇甫弋南也不恼,又凑过去几分,直到两人呼吸相闻,鼻尖要碰到鼻尖才停下来,“我不让是无用的,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江凭阑一愣,从他含笑的眼里看出些不大对劲的暧昧来,刚要笑着推开他,垂眼看了看两人鼻尖距离却又不敢再动。他的唇就等在那个位置,她稍稍一动就可能碰着。
  虽然她觉得那不过是危言耸听,他不会真对自己做什么,可他万一要是做了什么,这深宫里也没人能阻止,没人觉得该阻止啊。这么一想,她立时不敢再调侃他,垂着眼认真道:“皇甫弋南,咱们谈正事。”
  “我以为,我们现在也在谈正事。”
  她继续僵着身子垂眼,以保证自己说话时绝不会不小心碰着他的唇,“我说认真的,有个问题我憋了一晚上,不问出来难受。”
  皇甫弋南似乎笑了笑,随即叹了一声,平躺回去,“你还真是知道怎样煞风景最有用,问吧。”
  “你都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直接答就是了。”
  “你想问,我为何不问你离开雍和殿那么久,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瞥她一眼,“我还来不及在宫中做太多布置,的确不知道你的行踪。但我早说过,你在我面前,永远可以随心而行,你若不想说,我便不想知。”
  江凭阑默了默,吸了口气道:“不是不想说,是没想好该怎么说,因为事关喻妃,你的母亲。”
  他没有太多惊讶,轻轻“嗯”了一声。
  “你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出御仁宫吧?”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从床上坐起来,“跟我去个地方,现在。”
  ……
  皇甫东宫,瓷杯碎裂声频频响起,一盏又一盏砸在门框上,一声高过一声,吓得整座东宫里的太监宫娥都垂着头不敢出声。太子殿下自寿宴回来后脸色便很难看,方才似乎刚与幕僚们议完事,也不知被谁触着了逆鳞,见东西就砸。
  几案上,一尊和田玉雕倒霉得入了皇甫嘉和的眼,他手一抬就要去砸,被身旁华裳未褪的女子劝住:“皇儿,莫砸了,砸了这玉雕,也砸不碎陛下金口啊!”
  他气得两撇胡须倒竖,怒不可遏指着那玉雕道:“便是砸不碎父皇金口,也要砸了它出气!皇甫弋南算什么东西?这皇甫宫是他想走想走,想来就来的儿戏之地?辅国永宁亲王?”他气极反笑,“父皇怎得不干脆废了我这太子?”
  “噤声,噤声!”女子拉过他,小指上套的金护指熠熠生光,像要戳进人眼里去,“皇儿,母后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这东宫并非铁板一块,不当说的话,便不得说!母后告诫过你多少回,遇事要冷静,要有太子的样子,切莫冲动!”
  “太子的样子?”皇甫嘉和冷哼一声,“这个宫里,有谁把我当成了太子?父皇?众臣?还是……母后您?”
  徐皇后目光闪了闪,冷下脸来,“皇儿这话何意?”
  “您心里清楚得很。”他冷笑一声,“夜深了,天寒,十六弟怕是睡不安稳,您还是去看看他吧。”
  她盯着皇甫嘉和满脸嫌恶的笑意默了半晌,随即冷然一笑,拂袖转身。出了殿门,立即有宫婢跟上来,快步悄声道:“娘娘,您别太过置气,您与太子殿下终归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成器的东西。”她唇角笑意森凉,低声道,“早知如此,当年夺取后位时,便不该将宝押在他身上。”
  “娘娘,您想怎么做?依您所见,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默了默,轻轻抚上左小指的淡金护指,语气听来不知是欢喜还是愁:“咱们这位陛下啊,心里可没装着他的儿子们。”
  皇甫东宫打起瓷杯架的时候,宫外四皇子府邸也不大安宁。
  “砰”一声闷响,听来像是人体撞上门板的声音。院内小厮怯怯看向书房,无声叹了一口气。世人眼中高山景行,爱人以德的四皇子,其实私下里十分暴戾,这不,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惹了他不高兴。
  书房里的对话声自然传不到外人耳朵里。
  “这等要事,时隔一月有余,为何不早早传信上报?”
  歪倒在地的黑衣人踉跄起身,抹去嘴角殷殷血迹,恭敬颔首道:“是属下大意了。”
  还未来得及换下华服的人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眉目间尽是戾气,“微生玦的原话,一字不落说一遍。”
  沈纥舟回忆片刻,将普阳城天岩塔外微生玦与他谈判的内容原封不动说了一遍,“他道已有位皇子先我们一步与他合作了,可那番话,当时听来实在无稽,属下只当是他为脱困随意找的托辞。”
  “好啊好,好一个微生玦,好一个皇甫弋南。”皇甫叔禾大笑起来,“这么说来,皇甫弋南此番回来,安的是谋逆的心?”
  “究竟是谋逆还是夺嫡,眼下尚无定论。毕竟微生亡国与皇甫弋南脱不了干系,依属下看,这两人非但不会是铁板一块,还很可能是死敌。况且微生玦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地里摆皇甫弋南一道,故意将这些话说给我们听也未可知。”
  “有些人若注定不能为我所用,也必不能令他成为他人的利器。不管微生玦是否当真与皇甫弋南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个人,留不得。”他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他眼下人在何处?”
  “西厥。”沈纥舟肯定道,“普阳城谈判不成,之后属下便留意着微生玦去向,奈何一直有人暗中作祟,令属下时不时便失去他的踪迹。”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保护他?”皇甫叔禾冷笑一声,“除了皇甫弋南,谁还有这等能耐?”
  “这两人关系的确不简单,但属下始终认为,他们并非是友。您可知道,宁王妃是什么人?”
  “江氏……”他眯起眼,“父皇对这女子的态度显然不对劲,什么来头?”
  “微生惠文帝生前暗下千金令,要的那个江氏。”
  他霍然回头,一瞬间神情错愕,半晌后决绝道:“查,彻查!江氏与微生玦、皇甫弋南的关系,给我查清楚。”
  “是。”沈纥舟沉吟片刻,“此外还有一事,虽尚未得出结论,但属下以为有必要告知殿下。”
  “说。”
  “殿下可还记得,这几年来时不时暗中帮助我们的那位喻姓谋士?”
  “自然记得,听闻普阳暗杀一事,他也帮了你的忙。”
  “属下认为,这位谋士不可再用。”
  “何以见得?”
  “殿下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他眯起眼,额角刺青诡异一闪,“属下怀疑……他就是皇甫弋南。”
  甫京另一头,六皇子的府邸倒是静悄悄的很,只有卧房床帘里头隐约传出这样的对话。
  “皇甫弋南……”
  “殿下……您这一晚上念了这名字多少遍了,您都不瞧瞧我吗?”
  “瞧啊,我的小美人儿,我怎么舍得不瞧你?”
  “那您今夜怎得一点兴致也没有?皇甫弋南又是谁?”
  “皇九子,比我小了四年的弟弟,一个有些难对付的人。”
  “殿下……那太子都不是您的对手,还有谁能令您如此愁眉不展的?”
  “太子我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朝中诸多皇子,也只四哥令我忌讳,眼下又多了一个。不过无妨,我这位九弟既然不要命地回来了,我也刚好趁此机会拉拢四哥,一起来对付对付他。”
  ……
  “阿……!”废宫门口,江凭阑一个喷嚏险些打出来,立即被皇甫弋南捂住了嘴,“……嚏!”
  这个“嚏”字打在他手心,她满脸歉意地瞧着向来很爱干净的人,心里暗自奇怪,今夜家家户户都该念叨着皇甫弋南的名字,可为什么打喷嚏的人是她?
  两人穿着夜行衣偷偷潜入这里,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皇甫弋南还未在宫中安插太多势力,这深宫里又到处都是耳目,不仅是神武帝的,还有其余众皇子们的,因而他们此举其实无异于玩火。
  不过,江凭阑是最喜欢玩火的,而皇甫弋南是玩火玩得最好的。
  两人没好好走路,一路闪着进去,江凭阑现在状态好时也能使些内力,只是有皇甫弋南在便偷些懒。
  他最近身体状况不错,让狂药治好了自沈家比武招亲与微生玦一战后受过的大大小小经久不愈的内伤,又被何老扎了几针,每天老老实实喝着那些闻起来就很苦的汤药。
  为此江凭阑好歹是松了口气,也不担心他这样拉着自己会耗费太多气力。
  两人都不清楚废宫构造,虽然闪得快但也时时保持着警惕,在拐过几十个拐角后,皇甫弋南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江凭阑也反应过来,指了指前头。
  这里与其说是废宫,倒不如说成了废园,四处都落了灰,草木生长得七零八落,若在之前告□□凭阑,这极尽奢靡的皇甫宫中还有如此荒芜之地,她是打死都不信的。而在这偌大一个废宫里,只有眼前这一间小小的矮房看得出一些人气。
  江凭阑的手忽然不能自已地一颤。
  矮房……这废宫里有许多宫室,但为何偏偏有人气的是一间小小的矮房?
  她偏头看了一眼身旁人,他表面上总是风平浪静的模样,认识他这么些日子,也只见他方才在长乐宫失了态,可谁又能知道,在那里,他的衣襟交叠的那个位置,或早已翻江倒海,骇浪惊天。
  半晌后,皇甫弋南打出一个手势,示意江凭阑跟在他身后进去。
  

☆、往事如鸩

  四下寂静无声,整座废宫都是空的,唯独这间矮房显然不久前还有人住着。
  今夜有月,眼下月悬当空,正是敞亮的时候。皇甫弋南的目光落在钉死在矮房窗户上的用以遮光的木板,脸色显得很难看。江凭阑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看着矮房的门被一点点移开。
  “嘎吱”一声,门推到底,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却有冲天臭气扑面而来。
  两人齐齐木然。
  这是怎样的气味?满屋子尘芥的气息,食物的酸腐夹杂其中,隐约还有排泄物的味道,但凡嗅觉正常的人,此刻一定倒头就呕。
  江凭阑从最初那一刹震惊中回过神来,拼命忍住已经快涌到喉咙口的乱潮,屏住了呼吸偏头去看皇甫弋南。他一直很平静,平静得毫无生气,没有以手掩鼻,也没有像她一样屏息,只是一动不动立着。
  她在那样惊天的平静里渐渐镇定下来,从无数奇怪的气味里辨出他身上的淡淡药香,不知怎得便觉好受了许多。
  乱潮轰然退去,徒留心口那里无限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弋南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火折子打着。
  满屋子东倒西歪的摆设一下子映入眼帘,翻倒的落了灰的柜椅,碎落的盛了菜的瓷碗,泛黄的沾了排泄物污渍的潮湿被褥,斑驳的起了碎屑的石墙……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天牢里的死囚尚且要胜过于此。
  怎么能……怎么能?
  她是名动甫京的喻家小女,惊才绝艳,容颜天赐,一朝入宫,也曾惹后宫佳丽妒忌,也曾被捧在手心,也曾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曾诞下整个皇甫最令人惊羡的皇子。
  可是……怎么能,他们怎么能!
  十七年,她就活在这里吗?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被逼苟且吗?
  江凭阑在巨大的震惊与不解里听见脑中轰然一声响。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了。
  矮房还是矮房,却要比眼下新一些,一身淡蓝素裙的女子驻足窗前,踮起脚像在透过木板缝隙往外望着什么。
  江凭阑的睫毛轻轻颤动,知道这画面不是真的,却是在这里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见,正如微生皇宫里,她亲眼看见惠文帝身受五马分尸之刑,这对于深信现代科学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堪称奇迹。
  她经历过一次,因此不再像上回那样乱了阵脚,尽可能不动声色地站着,不想被皇甫弋南看出任何异常。
  女子一日日驻足窗前,一日日等,等到后来已无心梳妆,穿着白色里衣,披散着长发,脸上总挂着诡异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耍疮}得人心间微微的疼。
  画面一转,矮房里进来几个侍卫,一路说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江凭阑仿佛预感到什么,心中一惊,暗暗攥紧了拳头。
  “嘿,我先,你们外头等着。”
  “今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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