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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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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觑了她一眼,一个“你这个问题很白痴我不想回答”的眼神。
  她笑得一脸贼兮兮,“那就好那就好,成交成交。”
  

☆、强吻

  江凭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一句“成交”出口便再不会变卦,虽说后来仔细想想,像喻南那种心机比天大城府比海深的人,指不定当真是唬她的。
  不过她坚持要先处理完微生的事再走,喻南也便由她,两人乔装一番后跟着搜捕微生玦的队伍混出了城,七绕八弯地折腾了一个下午,连夜赶往柳瓷来信中提到的地点。
  马只有一匹,江凭阑连日奔波几乎没合过眼也确实累了,便没拒绝同骑。
  “有件事我想不太明白,”她打一个哈欠,难为在那么颠簸的马上也有了困意,“微生玦的身份太过敏感,你既为皇甫做事,为何不杀他,反倒要救他?”这也是她没有拒绝喻南跟她同行的原因,他如果想对微生玦下手,之前就有一百次、一千次机会,不必费心在军营里暗中相助,也不必派人扫清障碍令他顺利出城。
  “因为你不想让他死。”
  她不敢苟同地嗤笑一声,“我也不想让阿迁死,你怎么不救他?”
  “留着微生玦对我而言不坏。”他说得轻巧,是江凭阑最讨厌也最无可奈何的那种一言一语间随意控人生死的凉薄态度,“至于你那位朋友,我想他很好。”
  她实是有些乏了,又打一个哈欠,“当然要很好,县衙内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那之后,谁还敢动我的人一根手指,我必叫他晓得什么叫生不如死。”
  握着缰绳的人手一僵,随即又释然一笑,偏头去看她。这女人从来不晓得什么叫被动,受人胁迫时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好像她一个人就能杀出一片天一样,正要提醒她收敛一下态度,却见她已经枕着自己睡着了,两只手臂舒舒服服捆在他腰上,一个抱树的姿势。
  他将头撇回来,想着微生皇宫里她抱住微生玦那一幕摇了摇头,当真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防吗?
  ……
  江凭阑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柳瓷,彼时夜已深,她颇有些奇异地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被褥,问柳瓷:“我怎么回来的?”
  “大小姐,”她没好气地白了江凭阑一眼,“您能有点男女之防吗?在那种如狼似虎的人的马上也敢睡着?还舒舒服服扒着人家衣领不肯下来,你……”她摇了摇头,“亏得我点了主子睡穴,主子要看了不知得多伤心。”
  “打住。”她喝住床边人,一脸的尴尬,“你别描述得这么细致,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啊对了,”她挠了挠几天没洗的脏头发,“原本该先跟你打声招呼的,喻南来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婆婆妈妈了。”柳瓷打断她,“看在他这回帮了咱们不少的份上,暂且信他不会害主子。”
  她点点头,“微生怎么样?”
  “睡得不大安稳,但好歹是睡着,公主的毒不解,我不敢让他醒来。”
  江凭阑直觉她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没细想,“公主如何了?我想以南烛医术,这点毒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晓得她何时能到。”
  柳瓷把嘴张成枣子那么大,“喻南说,南烛不会来了啊。”
  她愣了愣,她将喻南带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着能借用一下南烛,这个“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那喻南呢?”
  “去看公主了,说是你交代的。”
  大咖又开始演戏了,她什么时候交代过他半句有关公主的事?她一掀被子就要起来,被柳瓷按住,“你也累了这么些天,先歇着吧,公主房里头有我们的人在,不会有事的。”
  “还是去看看的好。”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惊得柳瓷赶紧跟了出去,“你能不能先穿好衣服!”
  江凭阑衣衫不整跑进公主房里的时候,看见了同样衣衫不整的微生琼,以及坐在她床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喻南。
  柳瓷跟进来,似乎也没想到喻南会掀了微生琼的被子,大惊失色之下险些一个踉跄跌出去,再仔细一瞧,他似乎很专注地在给公主把脉,并没有多看一眼不该看的。
  两人僵在房门口面面相觑,倒是喻南先开了口,吩咐立在远处望着天花板的柳暗,“这热毒越闷越厉害,将被子都撤了。”
  柳暗一路望天,望着天走过来,望着天伸手去够被子,公主万金之躯,谁敢多看一眼?柳瓷看不下去,气急过来,“我来我来,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看一眼又不会死。”
  江凭阑倒很有些赞赏柳瓷这大咧咧不矫情的作风,也跟了进去,一边整自己衣衫一边道:“喻大公子还会行医救人?”
  他瞥她一眼,诚恳道:“不会。”然后在江凭阑气结之前继续,“但有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
  柳瓷一愣,抱在手里的被子险些整个滑了下去,柳暗原本没明白过来,一看她这反应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一声大喝:“万万不可!”
  柳瓷和喻南齐齐看他,都甩给他一个“你在想什么”的眼刀。
  江凭阑则一脸“等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像不太明白”的表情,“呃”了一声抬手制止几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话好好说,公主她中的真是……‘那个’?”
  喻南似乎笑了笑,就她那满脸尴尬的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成年人?
  “是鸩红散,用者十二时辰内若不行男女交合之事,便会暴毙而亡。”
  “那你说的死马当活马医不不不会是……”
  江凭阑难得有结巴的时候,柳暗一听她结巴便也跟着结巴起来:“不不不行……你你你……公公公……”
  柳瓷甩给他们一人一记白眼,“你俩都想哪去了?当年我中这鸩红散的时候,不也是主子给治好的?”
  江凭阑惊得“噗嗤”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柳瓷也中过这个药?还是被微生玦给“治”好的?
  柳暗一个腿软险些跪地,这多年来一直打在心里的结,终于还是摆到明面上来了吗?
  柳瓷看柳暗这古怪神情,恍然大悟地指着他,“等等,等等……你不会以为,当年主子是跟我……”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啊,难怪我今年都二十了你还不跟我提亲!”
  江凭阑一个踉跄跌在床沿,被喻南及时扶住,她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看他:“那个……信息量太大,我有点缺氧。”
  柳暗一张脸也涨得通红,难为这老实人遇着了柳瓷这样雷厉的女子,颇有些尴尬道:“不……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哪能呀?”她一拍柳暗脑袋,“哎呀,你这脑子!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她气得直跺脚,索性也豁了出去,“当时我昏迷不醒,不是你非要以身试法用那什么什么法子然后被主子给拦下了么?主子觉得你我虽两情相悦但这种事毕竟得在我清醒时候征得我同意才好,所以说了让他来,之后主子给我运了整整一夜的功硬是将我体内的毒给逼了出去,你竟不知?”
  柳暗呆得跟个木瓜似的,好几次张嘴要说什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半晌后才指着柳瓷道:“那……那你怎得不告诉我?”
  柳瓷气得将被褥绒毯砸了他一头一脸,“这种事还要我说?你怎得不会问一问?那……那退一万步讲,我要真跟主子有了什么,你就嫌弃我了?”
  江凭阑一双眼睛瞪得锃亮,朝她竖个大拇指,“阿瓷,你真是我见过思想最开化的古代人。”她转头将手往柳暗肩上一搭,“兄弟,不是我说,男人就是不能窝囊,微生玦是你主子怎么了?别说他俩没什么,就是他俩真有了什么,你抢也得给她抢过来,你说你要是早抢了,这误会不也就早解开了?”
  喻南瞧着那只搭在柳暗肩上的手,怎么看怎么碍眼,又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个良家女所言,冷着脸道:“还救人么?”
  三人一听幡然醒悟,异口同声道:“救!”
  江凭阑一手牵一个,将他们俩的手搁到一起去,“好了好了,恭喜两位喜结良缘,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你们回头慢慢吵,慢慢吵。”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奇怪道,“阿瓷,既然这毒能解,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她有些为难地看喻南一眼,解释道:“当年主子给我逼毒之后元气大损,休养了一月有余才恢复过来,我担心再来一回主子身子遭不住,才一直不敢让他醒来。而喻公子与公主非亲非故,所以听他说要‘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我才惊了一惊。”
  江凭阑一愣,看向喻南,“微生玦那体格都遭不住,你行?”
  他眯起眼,一指床上人,“你是在担心她,还是担心我?”
  她眨三次眼睛以示真诚,“当然是担心公主了。”
  “那就不必,她死不了。”他站起来吩咐柳瓷,“准备一桶凉水,越凉越好,抬到隔壁房里。你们出去,”又一点江凭阑,“你留下帮我。”
  江凭阑应一声,转头对柳暗、柳瓷道:“你俩放心出去相爱相杀吧,这里交给我。”
  两人被她硬是搡了出去,她关上房门一回头,就见喻南面具也摘了,衣服也脱到只剩里衣里裤了,一愣之下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杵在原地看了他半晌,好像能看出朵花来。
  也许当真能看出朵花来。他素来着深色,衣裳不是黑就是近于黑,因而即便是笑也总无端给人一种诡谲之感,而眼下他只着白色里衣,鬓角发丝被窗外吹来的凉风掠到一边,露出一线精致的锁骨来,忽然便让人想起远山之巅的雪,静池里玉立的莲,那般干净素雅,不容亵渎。
  喻南似乎并未发现她的“亵渎”,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在一室静默里吩咐,“扶她起来。”
  她回过神来,一连三个“哦”,立马奔过去将微生琼扶起。
  一张床上坐了三个人,中间是微生琼,两头是喻南和江凭阑。这功一运便是好几个时辰,江凭阑一开始还能聚精会神地瞧着,到后来困倦至极,连眼皮都已经睁不开,将腿搁在微生琼身前以免她乱动,自己则枕着床柱子开始打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浅眠之人被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刺醒,一睁眼便见微生琼脸上潮红已褪,整个人也不乱扭乱动了。江凭阑一喜之下越过身前人去看喻南,却惊得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他的里衣已经全然被汗水浸湿,额头上密密麻麻也都是汗,眉头蹙得很紧,脸上起了酡红之色,看起来似乎很不正常。她大惊之下想到,这哪里是运功逼毒,他分明是把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吧?
  江凭阑知道不能打断他运功,只得去拧湿毛巾来替他擦汗,可慌手慌脚奔来奔去,自己都奔出了汗来,喻南的面色却仍无大改善。正搅着毛巾,忽听身后“咚”一声响,她蓦然回头,便见喻南倒在了床沿边上。
  她急忙跑过去,推了推他,“你怎么样?”
  他似乎还有些不大清醒,动作迟缓地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奇怪地看了看她。
  奇怪,相当奇怪。江凭阑就是再不经人事,也明白了这个三分醉意七分迷离的眼神的意思,她倒吸一口气,猛然后撤一步,“我去给你拿毛……”剩下的一个“巾”字换作了一声低呼,她话未说完便觉天和地都倒了个头,下边是床,上边是……喻南。
  她脑子一懵,只来得及在心里头暗骂一句“天杀的”便觉眼前一黑,他近乎凶猛地压下来,将唇狠狠地撞向了她的齿关,然后便不动了。这一撞太过凶猛,她疼得眼泪直打转,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小心询问:“凭阑?”
  是听见里头动静不对又不敢妄自进来的柳瓷。
  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知道这一幕绝不能给柳瓷看见,于是奋力将喻南推开一些距离,尽可能平静道:“没事,就快好了。”
  这若无其事的六个字几乎用完她所有的气力,她说完便浑身一泄气,换得喻南更加纵情地压下来,这回却不止是撞,江凭阑瞪着眼睛反应了足足三秒才明白过来,他在吻她?
  他在吻她。
  如失魂落魄迷失山野之人偶然嗅见了路边开得正好的一朵野姜花,清丽芳香,葳蕤甜美,一触及便忍不住要更深入探寻。那捧自头烧到脚的火,遇着了清晨野姜花瓣上甘冽的露水,浑身难耐的焦灼顿然消散无踪。
  她感觉到他叩开自己的齿关,唇舌交缠间忍不住也起了低低喘息,因不大明白究竟为何会这样而变得空茫。她一生至此都活得强硬,却在他身下化作了柔软的水,想抗拒也没了气力。
  江凭阑忽然闭上了眼睛。
  眼睛一闭,其余四感立刻清明。她感觉到扶在自己肩头那只手在微微颤抖,感觉到喻南的汗融进了她的里衣,而小腹那里,正被什么硬邦邦的灼烧着的东西别扭地抵着。
  喻南的手指从她肩头落下,“唰”一下腰间一松,江凭阑霍然睁眼:天杀的,外衣去哪了!
  

☆、共浴

  江凭阑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明白了再放任他下去会发生什么,于是挣扎着去搡他,这一搡却没搡动,心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他舌头狠狠一咬。
  喻南难忍地低哼一声,抵着她的手松开了一些。
  她抓紧时机去推他,拼尽全力终于将他给搡开,他却不依不挠魔障了似的继续缠上来,眼看又要重新被压回去,她灵机一动想到:隔壁房里有凉水!
  这么一想便来了希望,她干劲十足地将喻南半扛半抱挪去了隔壁房间,忽然庆幸两间屋子有暗门连通,否则两人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要从外边走,指不定要惹起什么风波。
  想到这里她脚步一滞,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屋子有暗门,隔壁有凉水……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这样,所以事先做好了安排?天杀的,他叫她留下帮忙是在故意整她?
  江凭阑一怒之下将人一把掼入澡桶,却不料两人贴得太近,他的重心又多半落在她身上,这一掼她身形一个不稳栽倒,而他牛皮糖似的粘着她不肯放手,“扑通”一声,两人一起落入了澡桶里。
  冰凉彻骨的水让两人齐齐打了个激灵,随即一个恢复了清明,一个精疲力竭瘫倒在桶壁边缘,没好气地看着对面。
  喻南的眼神难得的澄澈,神色却依稀有些发怔,似乎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江凭阑一看他那满脸无辜的样子便知他在想什么,思路也禁不住跟着他转了个弯,这么一转,脑子里翻江倒海尽是旖旎风波,她一刹间忘了手在哪脚在哪,除了瞪大眼睛看他以外做不出任何动作,然而只这一眼,便见他敞开的领口之下精致锁骨如玉肌肤,姣好如画中仙人……这回她连眼睛在哪都不知道了。
  江凭阑将目光适时停在他的领口处,其实是个略微颔首的姿势,因而并没有瞧见,原来对面人也在看她。
  总见她黑衣、劲装、短打,鲜丽、张扬、潇洒,举手投足尽显男子气概,如迎风招展猎猎旌旗、乱石间矗立的松,却从未料想她也会有一日含羞颔首,娇艳欲滴似温室里的花。一颗水珠子顺着她的睫毛滑落,明明只是一刹,在他眼里却成了归乡的远笛,可以想见的悠长。往下,是她霞飞双颊、因无措而微启的唇、流水勾勒一笔勾勒的颈线,再往下,隐约可见山峦连绵起伏、几欲喷薄的晚霞,他的目光忽然恰到好处地停住。
  不能再往下。
  她的外衣留在床榻,眼下只几件薄衣裹身,被水一浸不过聊胜于无。热毒至烈,与他体内其余毒素一起发作,比他预想得要更厉害,好不容易被这凉水浇灌得清醒了些,他不打算再跳一次火坑。
  其实毒发情动之时也不算毫无意识,至少他很清楚明白那是谁,至少……他若选择强硬自伤,完全可以停下。但他没有,也许是打算趁机打击一下她的气焰,也许是二十一年来活得被动、克制、隐忍,忽然想什么都不管纵情一次,一如醉生梦死之人。
  两人的思绪各自婉转了一路,其实却不过短短一刹,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凭阑,怎么了凭阑?”
  那么大的落水声,能听见的……大概都听见了吧?
  江凭阑蓦然抬头,迅速开启头脑风暴,门外的人却似没了耐心,“凭阑?我进来了啊。”
  她只得大喊制止:“别!”喊完了又开始头脑风暴,总得给人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说她想不开大冬天洗了个冷水澡?
  “那个……我不小心栽澡桶里了,你先别进来,给我拿身干净衣服。”
  柳瓷似乎放下心来,喃喃道:“我还道出什么大事了……”又嘱咐她,“手巾就在边上,你先擦擦干,别冻着了。”
  江凭阑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长吁出一口气,吁完才想起来,她的确是不小心栽澡桶里了,可跟她一起栽进来的还有一个。
  那个人,现在就在对面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她要起身的动作一滞,这样站起来,能看见的不能看见的,岂不全被看见了?
  她往澡桶壁贴过去,似乎恨不能离他更远一些,结巴道:“你……你先。”
  “寿宴的礼服也该准备起来了,”他忽然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还是你先,我好晓得尺寸。”
  江凭阑被气得不行,抬手将他连人带脸按进水里,然后一脚跨出了澡桶,一阵风似的绕到屏风另一边去擦身了。擦着擦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刚才使了大力,他一时不备吃了她一掌倒是有可能的,可是怎得这么久也没听见他从水里出来的声音?
  她直觉不对赶紧奔出来看,却听水里“哗啦”一声,她赤足石化站在他面前,而他极有涵养地不去看浑身湿透的她,转头掩着嘴轻咳起来。
  换作别家姑娘,眼下这情状必然要掉头跑走,但江凭阑一愣过后立即将目光落在了水里,这水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她于是不退反进,“你受伤了?”
  他垂眼看了看水里漾开的淡淡红晕,有些遗憾道:“水太凉了。”
  水太凉了,所以血溶得慢。他故意气走她,本想悄无声息地解决自己的伤势,却不想还是被她发现。
  江凭阑大约也猜到了其中缘故。他体内本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毒在相互牵制,鸩红散的热毒遇到他体内积郁已久的某种寒毒,以毒攻毒之下虽将两种毒素全清了,却也必然劳损身体。她明明猜到了这些,可也不打算说什么好听的话,没好气道:“婆婆妈妈,吐个血有什么好躲的,还要不要吐?赶紧的,大口的。”
  既是被她发现,他也不再躲闪,坦然道:“过来扶我。”
  她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将他从澡桶里半拖半拽出来,边揉着自己酸痛的腰边抱怨:“你倒挺乐于奉献,为了个敌国的公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体内气息乱涌,勉力支撑到现在神智已不大清醒,半倚靠着她迷糊道:“不救她,你会自责。”
  她扶在他肩上的手臂蓦然僵住。
  崇明殿里千钧一发之际,她因为担心微生玦中人暗算,阻止了他救微生琼。彼时她不知微生琼中了鸩红散,以为自己的方法管用,但事后想起来,要是没有喻南那当空一绳,本就积毒虚弱的微生琼很可能当场便死了。
  很可能,会被她亲手害死。
  倘若真是如此,且不说她过不过得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单就是微生玦,她就永远无法坦然面对。
  喻南他,竟连这个都算计到。
  他本不必算计到。
  江凭阑偏头去看靠在自己肩头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的人,心里一霎五味杂陈,哑着嗓子对门外道:“阿瓷,衣服放门口吧,再去打盆热水给我。”
  “凭阑?”
  她听见这声音一愣,“微生?”
  门外人也哑着嗓子,听起来似乎很疲惫,却仍强撑出笑意来,“我来吧。”
  她又一愣,来什么?他知道她打算给喻南擦身?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凭阑,我可以进来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愣了太久,轻轻“啊”一声道:“好,我……我把人搁这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门被拉开一条缝,她接过一身干净衣服,又将喻南扶到床边,然后一溜烟跑回了隔壁微生琼房里。
  正给微生琼盖被子的柳瓷见她那浑身湿透的样子一惊,“我的天,我好像又回到沈府了。”
  江凭阑失笑摇头,边拧衣服上的水边道:“是是是,几天不落水浑身难受,特地去澡桶里滚了一趟。”
  “给你煮点姜汤吧?”
  “不用,”她嫌麻烦下意识拒绝,却忽然转念一想,喻南也泡了凉水,他那身子眼下马虎不得,便改口道,“还是煮点吧。”
  柳瓷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后突然神秘兮兮走过来,“江凭阑,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她一面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一面理直气壮一拳捶在柳瓷肩上,“得了吧,关心你家公主去,我看着好像快醒了。”
  柳瓷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身后,又去给微生琼捏了捏被角,侧耳听她在呢喃些什么。
  “别过来……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不……不要,走开!”
  “热……热……”
  柳瓷在床沿边托着腮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自语还是跟屏风后换着衣服的江凭阑说:“这药我中过,知道有多难受,武丘平那个丧心病狂的,想必用了很多法子来逼她就范。公主虽年纪小,性子却是出奇的烈,难为她受苦了。”
  江凭阑刚换完衣裳出来,白她一眼道:“在沈府训我时的狠劲呢?就因为她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便受不得半点人间疾苦?别同情她,她才能更快长大,才不至于成为微生的负累。”
  “话虽如此,但我想主子也不愿意这样。”
  “微生狠不下心,你们就得帮他狠下心。她若还像这次一样任性出走,就只会让微生一次次陷于危险、陷于被动。她若还要自哀自怜,就不配扛起这家国仇恨,不配与微生并肩。身为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她已经失去享受的权利,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摸爬滚打,落了牙也和血吞,枪林弹雨当糖吃。”
  “我会的。”床上熟睡的人蓦然开口,倒将柳瓷吓了一跳,听这声音清明,似乎早就醒了。
  柳瓷愕然看向江凭阑,眼神中表达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她醒了?
  江凭阑坦然回望她:反正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个恶人我来当最合适。
  微生琼推开柳瓷的手,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然后一脸平静地看着江凭阑,“我不喜欢你,但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会听,我要做哥哥的臂膀,不做他的负累。”
  “光说是没有用的,”江凭阑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
  “十二岁啊,让我想想。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只有七岁,是因为那个人虐杀了我的母亲。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已经能独自在无人的野外生存三天三夜,从封锁了门窗的废弃仓库里逃生,被世仇追杀时一个人打趴三个比我个子高出一半的男人。”
  一墙之隔外,微生玦手中杯盏忽然被碾成了碎片,喻南搁在床沿的手蓦地一颤。
  江凭阑当然不知道隔壁房里头的动静,也不管微生琼眼睛瞪得有多大,嘴巴能塞下几个鸡蛋,继续道:“你现在做不到这些,没关系,但总有一天要做到,而且越快越好。我们现在身在普阳城闹市,这里是一家妓院的后院,危险随时可能会来,倘若为了生存,你须得放下身段,扮演一名风尘女子,你能不能行?”
  柳瓷惊了惊,这女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讲。
  “我能。”微生琼决然点头,“为了哥哥,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藏龙军是我哥哥的,你得将兵符还给他。”
  江凭阑倒也不意这丫头话题转移得如此之快,摸了摸自己前襟道:“你说这个玉坠?我不否认,微生将它给我的时候,我猜到了它的重要,但我确实不晓得它是兵符,也从未听说过藏龙这样一支军队。你希望我归还它是吗?如果我不呢,你还要对你哥哥以死相逼吗?”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半晌后道:“不会了。”
  “告诉我,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是哥哥。”
  “对,因为他是哥哥,所以你要尊重、理解他的决定。就说藏龙军的事,无论他将兵符给谁,那都有他的理由,你若连这一点都信不过他,凭什么喊他一声‘哥哥’?扪心自问,你对他以死相逼之时,是不是将他想成了一个会为女色冲昏头脑、抛弃家国的人?”
  “我……”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是的,不是的!”
  “好了,兵符的事我会与微生商量,你既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就别瞎跟着操心。以后遇到同样的问题,该如何做,想明白了,三思后行。你父皇和母妃的灵柩就在楼下,去看看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拥有流泪的权利,好好珍惜。”
  她说罢转身出了房门,留下满脸震惊的微生琼和柳瓷。
  半晌后,微生琼瘪着嘴,拼命忍住眼泪,咬着唇自语道:“没有什么最后一次,我不哭,我不哭!”
  柳瓷叹了一口气,忽然也就明白了江凭阑的用意。她以最狠辣决绝的话语,一次拔干净那些埋藏在公主心里的,将来可能会危及她自己以及主子性命的毒刺,让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瞬间长大,脱胎换骨。虽然残忍,却的确有效。
  只是,她不选择循序渐进的方式,是因为她……终究还是要离开吗?
  

☆、对我负责

  “我以为,以喻公子定力,必不会轻易为人所动。”微生玦看也不看手中碎落的杯盏,笑意盈盈望着对面床榻上的人,“却原来不是这样,或许您也有软肋,还恰好与我是同一根。”
  床上假寐之人睁开眼来。他这样的人,常年练就了近乎可怕的直觉与警惕性,即便是睡着也绝不会容许旁人靠近,所以当微生玦走到床榻边时他就醒了,醒了却装作没醒,不过是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而已。
  他假寐,从微生玦替他运功驱寒、弄干里衣、盖好绒毯,一直到杯盏碎裂。杯盏碎裂一刹,他的手同样不能自抑地颤了一下,因为听到一墙之隔外的那些话。
  “还须多谢殿下悉心照料,及未在我最虚弱之时对我下手。”他怡然躺着,并没有正面回答微生玦的问题。
  “也要多谢喻公子两次搭救舍妹,及这一路放过与相助。”
  “搭救令妹之事不必挂怀,我本就有寒毒要解,一举两得罢了。”
  微生玦不以为然地笑笑,却也没有戳穿他,“你我恩来怨去,一时半会怕是算不清了,便先记上这几笔,来日再行了结。”
  “一切遵从殿下心意。”
  “不必再称我为‘殿下’,我已不是皇子,真要说这‘殿下’二字,或许由我来更合适。”
  喻南笑了笑,似问非问道:“此话怎讲。”
  “皇甫王朝有一桩秘闻,知者甚少,我却略有耳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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