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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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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她的手指是想告诉她“别怕”,而她却反过来告诉他“你也是”。
江凭阑依旧含笑望定武丘平,“您生于民间,想必家境并不富裕,过的都是平常百姓的生活,而长大后也未曾继承您父亲的骁勇,资质平平,头脑平平,能成为一朝将军全因惠文帝对您怜悯。”她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哦,别生气,您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这几日来,您偶尔也觉着奇怪,逼宫、获罪、得救、反攻,这仇怎能报得如此顺利?一朝皇帝,怎么就这样轻易败给了你?别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您仔细想想,几个月前,是不是有个人找到了你,同你说了些什么?他或许告诉你,他也想杀惠文帝,他可以帮你。”
武丘平眼睛霍然大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凭阑。
“那个人现在也在这里,”她指了指大殿内躺着的一具尸体,“就是他啊,当朝太子微生璟。他或许是这么跟你说的,除掉惠文帝,他便能在死前顺利登上皇位,了却余生心愿,您信了对吗?”她大声笑起来,好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您居然就这么信了?您怎么不想想,古来胜为王败为寇,您若当真能杀了惠文帝全身而退,那么这个王朝凭什么再姓微生?他这太子凭什么能够登基?”
龙椅上的人浑身一震,如有雷当头劈下。她说的每一句都戳中他的肺腑,这几日来他一面痛快淋漓,一面却也万般心忧,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就是想不通,太子一路助他,怎么到了最后就这样死了呢?
他心神动摇之下不自知地喃喃:“那是为什么……他没道理骗我的!他……他自己也死了!或许,或许只是失算!只是意外……”
“一个有能力一手推动王朝内部政变的谋略家,您认为,他有可能在自己的死生大事上失算吗?我想,我若不告诉您真相,您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的。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您呢?”
江凭阑笑得狡黠,气得武丘平一张脸又青又紫,“不过您很快就没有功夫想这些了。您以为,只有您收了太子的糖衣炮弹吗?若不是太子扶持,这位右相如何能踩着您登上帝位呢?右相称帝,您是开国元老,理当大行封赏,可您不了解那位的心思吗?连我这外人都曾听闻右相的悭吝、善妒、喜猜忌,这样的人,他的眼里怎可容得下功高震主的臣民?”
她以事不关己的凉薄语气一问接着问着,听在武丘平耳里却异常刺耳,像平白里看见死亡迫近,嗅见地狱里血火与泥沼的气息。
“你……”他怒不可遏地指着江凭阑,“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她恍然大悟般“啊”一声,有些遗憾地叹一口气,“我终于知道太子为何不选择您,您为何只能被右相踩在下边了,因为您实在太过愚蠢。我这是在好心提醒您,这个王朝已经要换姓了,您眼下真正的敌人,不是前朝的皇子与公主,而是那位很快要对您动手的右相啊。”
“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救人么?”武丘平一听这话倒冷静下来了,讥笑一声道,“我告诉你,微生这两个余孽,还有你这胡言乱语的疯女人,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什么疯女人?”她似乎有些恼意,“我有名有姓,您还应该认得我的才对。”
武丘平还在拼命回想此人究竟是谁,忽见她以快到几乎不能分辨的速度举起了一样东西。
她的枪口,准确无误地对准了他的脑袋。
“或许,它会帮您记起来的。”
武丘平一惊之下险些从龙椅上滚下来。他知道她是谁了,他记不得她的脸,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手里拿着的这玩意。这女人,曾用它在三十丈开外的地方将他的半血马打得血肉横飞。这东西的威力……他之前说错了,她不是疯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想起来了?”江凭阑笃定一笑,“我叫江凭阑,你可记好了,别做了鬼也不知该缠着谁。”最后一字话音落,她顺势扣动扳机,手指稍稍一弯。武丘平听见这要命的声音终于失去了理智,难得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想起来:现在喊人是来不及了,但龙椅背后有机关!
他一个翻身滚落,半掩在龙椅后边伸手去够机关,与此同时微生玦掌风连动,第一掌毁把手,第二掌毁椅背,第三掌毁椅座,一瞬隔空三掌,机关已经不可能被启动。
两人都在心里吁出一口气来。武丘平对两人而言其实并不具威胁,真正难办的是龙椅背后以及前边银丝线联动的机关。武丘平一直坐在龙椅上,如强毁机关便不得不杀了他,而两人心照不宣:杀他岂不便宜了他?他的身份可还大有用处。
要在不动武丘平的情况下毁去机关,便得让他自己离开龙椅。江凭阑之所以跟他说那么多,其实都是为了攻心,先乱其心绪方能趁其不备一招取胜。至于微生玦……尽管他与她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但聪明人总是能想到一块去的。
武丘平整个人歪倒在墙边,表情呆滞地看着四分五裂的龙椅,似乎在惊异龙椅毁了而近在咫尺的自己还活着。
江凭阑不过一笑,这下连敬称都没了,“说你蠢,你还真是不聪明。这可是格洛克26,我要真想杀你,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可能活过半秒吗?”
他不懂什么叫“格洛克26”,也不知道“半秒”的概念,但她话里的讽刺他还是听得明白的。他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仰头就笑,“这龙椅背后的机关只有当朝皇帝与太子知道,微生玦啊微生玦,你果然是那老头暗定的继承人!”说罢朝后打了个手势,“来人,拿下!”
微生玦苦笑,这机关他也是在城破当夜才知道的,父皇虽疼爱他,但却从未行过逾越之事。先皇后临终时,父皇曾向她许诺只要太子不死便永不废旧立新,他一直很守信,即便是对一个已故之人。
微生玦在晃神,江凭阑却很清楚地计算着时间,半晌后,她奇怪地“咦”了一声,“左将军,您的人呢?”她将疑惑不解的神情演绎得相当到位,“哎呀,您的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吗?哦,难道说将军您,成了光杆司令?”
她这边话音刚落,从大殿暗门出来个黑衣人,悄悄附到武丘平耳边道:“军营里出了乱子,有人挟持了丞相,丞相下令将宫中所有高手撤回,围捕之事即刻停止。”
武丘平脸色铁青地盯着江凭阑,她则心情很好地回看他,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的坦然神情,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还是武丘平先没了耐心,手中剑飞快一挑割断了银线,随即一个闪身窜入暗门不见。
与此同时蜡烛点燃吊绳,微生琼倏尔坠落,微生玦一个纵身跃起去接,江凭阑蓦然抬头。这一眼看去,她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待幡然醒悟,微生玦的手离微生琼仅一臂之遥。
“别碰,有毒!”她只来得及喊出这四个字。
微生玦哪里会听,他比她离得更近,跃起之时早已发现微生琼的外衣表层在烛光下亮得不正常,但殿顶高七丈有余,他若不救,微生琼必死无疑!
江凭阑心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打横抱起一具尸体就往上砸,这一砸拼尽全力,实属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意激发了她体内由洗髓丹凝聚起来的那股气,尸体一飞六丈高,恰好砸中微生玦。他人在半空被大力一砸,原本伸出的手便因此偏了一偏,与微生琼下落的身体失之交臂,这一来,已经没可能再救。
江凭阑没有停,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脚踢起一具尸体又砸向微生琼,企图减缓她下落的力道。原本昏厥的人被这一砸惊醒,一睁眼看见天翻地覆,立时惊声叫了出来。江凭阑在底下手脚并用挪尸体,往微生琼即将落下的位置铺了厚厚一层人肉垫背。
此时江凭阑挪完最后一具尸体浑身大汗,微生玦半空中霍然回首,微生琼离人肉垫背还剩一丈。
大殿顶忽然轰隆一声响,似被人锤了个口子出来,与此同时一根绳索荡下来,飞快地勾住了微生琼的腰大力往上一提,在她落地之前将她的去势再缓了一缓。
“砰”一声闷响,微生琼撞在了事先铺好的人肉垫背上,声响听来不大,想必是先前两次缓和起了作用。
一次是江凭阑抛掷出的尸体,还有一次是那根绳索。
江凭阑霍然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只手从殿顶缺口缩了回去。是谁?
微生玦此时顾不及上头人,只朝微生琼疾奔而去,却被地上的人厉声喝住:“别过来!”
他僵在原地,当真不动了。
江凭阑颇有些奇异地看着这姑娘,折腾了这么些时候,中气倒还挺足。
“哥哥,”微生琼踉跄着爬起,看也不看身下尸体堆,目光只从江凭阑身上一掠而过,然后紧紧盯住了微生玦,“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苦笑着沉默,似乎无言以对。
“她!”她一指江凭阑,“她是谁你不晓得吗?她是微生王朝的罪人,是我们微生氏的敌人,你把什么交给了她?把什么交给了她!”她的话很直白,带些十二、三年纪该有的稚嫩,但正因为直白才更令人难堪,江凭阑听了一愣,似乎很有些窘迫。窘迫完了她又觉得奇怪,自己又没做对不起微生或是微生王朝的事,心虚什么?
微生玦看出她面上尴尬,但似乎也对这个妹妹感到很为难,犹豫半晌后道:“小妹,你自幼便聪慧过人,应该晓得微生王朝为何会走到今日。”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她瞪着他,牙咬得浑身都在打颤,“亡国如何?不当这个公主又如何?这些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拼命忍住打转的眼泪,“父皇和母妃本不该落得如此!我要他们活着,要他们活着!我不信……我不信藏龙军救不了他们!母妃悬白绫于颐兰宫,父皇横尸于崇明殿,那个时候你在哪里?藏龙军……”她一指江凭阑,“又在哪里?”
“这些事我日后再同你慢慢解释……”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先跟哥哥回去好吗?”
她气得一张脸一红一白,弯下腰随手拾起一把剑,也不管上头沾了谁的污血就往脖子上搁,“你若不将兵符拿回来,我便自尽在你面前!”
“微生琼!”他似乎是动了真怒,脚尖一踢也拿起一把剑搁在了自己脖子上,“你以为,只有你想死吗?”
江凭阑愣了愣,依照剧本的正常走向,此时做哥哥的不该跟妹妹求饶才是吗?微生玦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别说,效果还是很好的,微生琼似乎被吓呆了,手上剑一抖便抖到了地上,随即哭着大喊:“复国无望,大仇不得报,父皇、母妃尸骨未寒,你怎么敢死——!”
江凭阑又是一怔,这小姑娘也真是厉害,明明心里想的是“哥哥我舍不得你死”,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将关心说成了胁迫。她原先觉得以自己敏感身份不宜插手两人争端,眼下却实在有点头疼,又担心武丘平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只好抬手止住两人:“我说,你们兄妹俩换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再慢慢吵行吗?”
微生琼回头,怒目圆睁地瞪她,一句“与你何干”呼之欲出,却再次被江凭阑以极快的语速打断:“是这样的你哥他好几天都没吃好饭睡好觉了连胡子都没功夫刮刚才为了救你还耗费了不少气力你知不知道你衣服外面被人涂了一层一碰就要命的毒你再不跟你哥回家他很快就要毒发身亡了。”
她一口气说完,难为微生琼也听懂了,但听懂归听懂,小姑娘似乎还处在惊愕中,抬起袖子愣愣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江凭阑忽然惊叫一声,“哎呀微生玦你怎么了!”
微生琼蓦然回头,继而蓦然倒下。
微生玦怔怔看向举起手刀的江凭阑,便见她笑得跟朵花似的,“公主万金之躯,吃我个手刀应该不要紧吧?”
“不……谢谢你,凭……”
“主子!”
两人蓦然侧头,就见以柳暗、柳瓷打头的一串护卫匆匆赶来,柳瓷身上还拿了件奇怪的衣裳,看起来怪别扭的。
“主子……”柳瓷奔得气喘吁吁,“军营那边都搞定了。”
“这金蝉缕衣是?”
柳暗看她喘得厉害,便替她解释,“挟持右相时有人暗中相助,之后便将这衣裳给了阿瓷,说是公主用得着。咦?”他望了望躺倒在地上的人,“公主这是?”
微生玦眼下也没多余的精力思考这衣裳是谁给的,接过来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害后便立即拿去给微生琼穿了,一边解释:“她衣裙外边被人涂了毒,用来对付我的,这缕衣能隔毒。”刚给微生琼穿完衣裳,正要将她一把抱起,微生玦的手忽然一停。
几人立刻顺着他眼光看去,都齐齐眯起了眼睛。
微生琼的面色……似乎红得有些不大正常。刚才她与微生玦争执时也是这副模样,但彼时她情绪激动,两人都道是怒火攻心,便没当回事,眼下却看出不对劲来。
“阿瓷,”微生玦愕然半晌,将手从她腕脉上挪开,“这脉象似乎是……”
他没往下说,柳瓷一看他脸色不对立刻奔过去给微生琼把了把脉,然后霍然抬头:“是……”她结巴半晌,好像遇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是没错,他们居然……!混蛋!”
☆、私定终身
柳瓷一拳砸在地上,居然砸出个凹陷来。微生玦抱着微生琼的手一直在颤,看不见也猜得到手臂青筋必然已经暴起,他脸色微微发白,竟怒至无声。
江凭阑就是再不懂古人套路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凑到微生玦身后道:“我瞧瞧。”
“瞧”字刚落,她举起手又是一记手刀,这回敲在微生玦的后颈。微生玦因怒意分了神,对她又无丝毫防备,当真就这么晕了过去。
柳瓷轻轻“啊”了一声,其余护卫除了柳暗以外都奔进来满眼敌意地看着江凭阑。她丝毫不介意他们看她的眼神,反倒觉得这些护卫很有涵养,一般人的护卫遇着这种情况都是想也不想就拔刀了,而他们想必深得微生玦训诫,懂得先思而后动。
她心情不错地笑嘻嘻解释:“你们主子已经累到极限了,怒火攻心怕要出岔子,先让他睡会。阿瓷,将他们兄妹俩带回去,还有……”她指了指殿外惠文帝的尸首,“收殓一下吧,他们母妃的尸首在颐兰宫,也一并带回去,小心些。”
“好。”柳瓷将任务安排妥当,接过昏睡的微生琼,看了看怀里的人犹豫道,“公主身上的毒……”
江凭阑拍拍她的肩宽慰,“总会有办法的,当务之急是要立刻出城。”
“出城不易,得做些准备,怕是没那么快。”
“听我的,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军营尚乱,而武丘平也想不到你们会如此仓促出城,所以眼下正是全城守卫最薄弱的时候,等他们布置好天罗地网倾巢而出,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明白了,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解决完再来与你们会合。”
柳瓷了解江凭阑的性子,知道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因此也不再扭捏,留下一句“那你小心”就带着人撤出了皇宫。
人都走光后,江凭阑颇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垂眼看了看胸前的玉坠。这玉坠是年前微生玦离开沈府时笑称聘礼赠与她的,上头的雕龙模样令她直觉这东西有些要紧,因此一直很小心地挂在脖子上,并将坠子藏进里衣,不轻易给人看见。而方才她为救微生琼动作太大,不意将玉坠晃了出来。那丫头自看到这东西后就出离愤怒,结合那些指责微生玦的话,她也就大约猜到了,这玉坠可能是个兵符,用以调动一支名曰“藏龙”的军队。
她从未听闻过这样一支军队,脑子里有太多问题混作一团:区区一个三皇子,连亲王都还未封,便能随意拥有私军?微生玦既然有支军队,为何不拿来救自己的父皇、母妃,而要将兵符给她?这兵符究竟是调动军队的唯一凭证,还是只是其一?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想得通的,想不通也便不想了,她将玉坠收进里衣,抬头望了望殿顶那个硕大的洞,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墙角也听够了,人也走了,可以下来了吧?”
乌墨锦袍之人自洞口纵身跃下,于衣袂翻飞间落在了她的面前。
是戴了面具的喻南。
“哎呀,喻大公子,您的出场总是那么唯美的。”
他瞥她一眼,依旧是一贯的凉薄语气,“你若是在夸我,那么谢谢。”
“不不不,”她笑起来,“我是在提醒您,气力这种东西,能省就省,虽说少那么一丁点帅气,可从正门走不也很好吗?”
他油盐不进,戴了面具便更显冷淡,“你若是在关心我,那么谢谢。”
“哦,说起关心,”她托着腮想了想,“那件金蝉缕衣应该很贵吧?您还够钱吃饭不?还有那当空一绳,难度系数挺高的,胳膊没脱臼吧?”
喻南也不否认,“一切都好,多谢。”
“哦,”她皱了皱眉头,“可是我不太好,我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救公主呢?难道那丫头也跟我一样,有什么能让你利用的地方?想来似乎也没道理,难道您是看上她了?”
“你若是在吃醋,那么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她“呃”一声,立刻摆手,“一万个不需要。”
喻南似乎笑了笑,这女人虽然无赖,但每次提到这种话题总会知道收敛,他不想解释给她听的时候,用这方法收回她的好奇心最是便利。
江凭阑则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演技日益精进,可在这好莱坞级别的大咖面前仍显得有些弱势,连说句“吃醋”的假话都觉得别扭。
喻南从怀里掏出个紫金色的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摊开手心递给她,“那毒有些厉害,吃一颗放心。”
她愣了一愣才明白他指的是微生琼衣裙上涂的毒,摆手一副谢绝的模样,“我又没碰她。”刚说完转念一想,她没碰,可微生玦碰了啊,于是便又抬手去接药丸。
他摊开的手掌却在她抬手来接的一瞬立刻收拢,手一翻把住了她的腕脉。
江凭阑气结,“三岁小孩才玩这游戏,怎么,我要给微生玦吃你不乐意?”
他没说话,她瞧着他手上动作才恍然过来,原来不是不乐意,是在顺手替她把脉。
“内息混乱,得休养个几日,以后救人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江凭阑一愣之下脱口而出,“你也知道洗髓丹的事?”
“也?”
她一面暗叹这人思维精准得可怕,一面若无其事解释:“顺口而已。”
“我不知道什么洗髓丹。”他说完手一滑,以极快的速度勾住了她的衣领,然后手指轻轻巧巧动了几下。
她领口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便习惯性先怒目瞪他,又听他冷淡道:“衣领盖好些。”
她隐约觉得喻南是在暗示玉坠的事,但此刻已不敢再问什么“你也知道兵符”这样的话,随口“哦”了一声便伸手向他讨药丸。
他将药丸和紫金瓷瓶一起递过来,“瓶子里还有一颗,先吃了这个。”
她一手拿药丸一手拿瓶子,晃了晃瓶子问:“一样的?”
“一样。”
江凭阑“哦”一声,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出来吃了,又将手里的药丸装回了瓶子。
这动作看似无意,喻南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瞥她一眼道:“早知你会如此,剩下那颗才是有问题的。”
她一愣之下险些就要去催吐,动作做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依他那阴险狡诈的性子,八成是骗她的,但又怕刚好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便打开紫金瓷瓶嗅了嗅,“闻起来差不多,你骗我的吧?”
喻南忽然笑了笑,这笑掩在面具后边,让人颇有些迷惑,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若换作平常,你不会这样问我。”
“所以呢?”她表情无辜,看起来似乎相当不解。
“所以你当真很在意微生玦?”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懵了一瞬立即笑嘻嘻道:“你若是在吃醋,那么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是。”
江凭阑被呛到,一脸“论脸皮还是你厚”的表情,这下不笑了,正色道:“时至今日,我就是再蠢也该猜到了,你是皇甫的人。那么……我怀疑你对微生玦不安好心,不应该吗?”
“我是皇甫的人?”他以夹杂在陈述与疑问之间的语气重复她的话,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
江凭阑是利落的人,“是非”在她眼里就如同“曲直”,永远只有一个明晰的答案。他这么一说,自然惹起她的不快,她负手走开不再看他,走到一具尸体旁弯下身,边替那尸首主人整理衣襟边道:“天邺遇袭当夜我受了伤不大清醒,曾无意问你,你一个太子出门怎得也不多带些护卫,当时你答,你不是微生王朝的人,更不会是我说的太子。”
他静静看着她认真捣鼓人家的尸首,似乎在等待她的后文。
“现在想来你其实没有骗我,但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我因为自幼记忆力过人,所以作出判断时习惯依赖于记忆和直觉,而非证据。”她将手中尸首翻来倒去,“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认定你是微生璟,之后种种虽令我不断自我否定,但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第一判断,”她抬头看他,“你或许不是真正的微生璟,但年前武丘平逼宫那夜,辇车里的人一定是你,也就是说,你有时候是微生璟。”
他不意外她会猜到这些,却也没有作出正面的答复,“你可以这样认为。”
江凭阑的指尖拂过尸首主人的脸,歪着头盯着看了半晌,倒看得喻南很有些不自在,因为那具尸体正是微生璟的。许久后她道:“他死得很奇怪。”
喻南这下倒有些意外,顿了顿道:“如何奇怪?”
“首先,他是这些皇族子嗣后裔里,唯一一个自然死亡的。武丘平一心复仇,想必做了许多丧心病狂的事,将这些人集中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活着,但在大开杀戮之前却恰好……病死了。这世上当真有那么巧的事?”她只提问,并不作出判断,“其次,看他的表情,这张脸上写满了痛苦、不甘、懊悔,一个久病缠身、早知自己时日无多的人,竟会在死前产生这样的情绪?”
他笑了笑,一面暗叹她惊人的观察力,一面又毫不掩饰作答:“是我做的。”他在她身旁蹲下,捋起尸首主人的左袖,“还有这道伤口。”
她恍然,沈府出事那晚两人被困于蛇窝,当时他用刀子划开了自己的左手腕,因此留下一道很浅的伤口。而喻南有的东西,微生璟也必须有。
“凭阑。”
江凭阑蓦然抬头,发现喻南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愣了愣,心里一瞬恍惚,也就因此没能注意到他眼底一晃而过的情愫,在那一晃里,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样终有一日要失去的珍宝。
他的目光很快恢复清明,沉声道:“很多事情你总会知道,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不是以这种方式便会以那种方式。但我以为,能明日知道的事便不要扰了今日的清净,能自己亲眼看清楚便不要由别人告知。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将我当成敌人也好,朋友也好,全凭你的心意,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随心而行。”
她很少听他一次说那么多话,还字字都跟至理名言似的令人费解,她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过滤了很多遍,大约明白了前半段的意思,他是想告诉她,很多事情他并非有意瞒她,她可以知道,只是晚点知道比早点知道要好,自己去发现比听他讲出来要好。这一点她姑且可以接受,可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江凭阑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走路的意思,似乎在做什么确认,“随心而行?”
他失笑摇头,“除了这一点。”
她假笑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哇,您对我可真是宽容,除了我的人身自由外,竟没有其他任何限制和约束。”
他似乎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理所当然地点头,“的确。”
她想了想,忽然道:“好,我改主意了。”
“嗯?”
“我不喜欢绕弯子,就有话直说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绑着我的原因,我要找的人在皇甫手里,那边给你的任务就是要确保我能安全无虞地到达皇甫。我原想一路追索,掌握更多信息,弄明白皇甫究竟为何非要我不可后再去,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们好像很了解我,了解我的每一步动作,更清楚我的性格,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被微生的事打乱了去庆元府府衙的计划,便干脆不去了,还有北上那一路,通通不去了,辛苦你们这一路设套,不过结果总是一样的,也不算枉费心机。”
他似乎笑了笑,“你可曾想过,或许你的‘反其道而行之’也在人预料之中,府衙内可能的确布置了什么,但北上那一路恐怕本就没费什么心思。”
她轻轻“啊”一声,“说的也是,既然敌人如此强大,就更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横竖不过见个皇帝老子,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就跟你回皇甫,也算感激你这一路相救,不再为难你了。”
“也好,我出来太久,是时候回去了。”他低声自语一句,然后似乎笑了笑,“下月十六是神武帝寿辰,届时宫中将大行酒宴,就定在那一日让你进宫。”
“怎么,你们皇甫的皇帝老子这么平易近人,摆个寿宴还邀请平民老百姓?”
“以我内人的身份。”
江凭阑蓦然石化,表情凝固了足有一百个数的时间,随即振振有词道:“虽然我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经过开化的思想自由开放的女性公民,可我为什么要跟一个连他是谁都不晓得的人‘私定终身’?万一你不过就是宫里头区区一个几品的带刀侍卫,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喻南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一时倒有些愣住,半晌后才说出话来:“吃亏?”他不怒反笑,“你可以选择拒绝,但我必须提醒你,你若不早些成为我的内人,便免不了要成为神武帝的‘内人’。他今年五十又四,头发倒还有一半是黑的,毕竟一朝天子,相貌仪表也算上品,你或许更喜欢被他那群比你年纪还大的儿子女儿喊娘。”
“你唬我的吧?”
“你大可不信,一试便知。”
她有些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心想虽说是作戏,可她以这种身份在这大好日子进宫岂不是今后都嫁不出去了?
“非得那日?”
“我仔细算过,那一日最好。”
“假戏不真做吧?”
“自然。”
“斗胆问一句,你成亲了吗?我上头没有什么姐姐,下边没有什么妹妹吧?”
他觑了她一眼,一个“你这个问题很白痴我不想回答”的眼神。
她笑得一脸贼兮兮,“那就好那就好,成交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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