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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心劫-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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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演变,大出意料之外,罗英也惊得怔住了。

他定了定神,回忆前情,才恍然而悟,所谓那老人“身躯高大,携带兵刃”,可不就是“追魂金针”南宫显吗?

南宫显从赵氏废园中一怒而去,带走了元修道长的尸体,凭他一派掌门之尊,总不便带着一具死尸上路,托商转运,原是极有可能的事,只是有一点令罗英不解,那就是南宫显临去时,曾经声称要将尸体送往青城,由青城弟子了断血仇,现在为什么又将死尸托运到兰州呢?

罗英心念疾转,暗暗定了个主意,拉住李二道:“人命关天,你运的这具死尸,正是太原府被人谋害的青城道长,此事追究起来,你怎能脱得了干系……”

李二双手乱摇,险些要哭出声来,腿一软,跪了下去,道:“公子开恩!公子开恩!小人只是替人家做伙计的,那里知道那客人交运的是什么东西呢?公子爷高抬贵手,小人家中还有八十的老娘……”

罗英冷笑道:“要我开脱你不难,现在咱们假作不知,你快些带我同往兰州,只要捉到那交你运送的客人,便没有你的关系了。”

李二连连叩头道:“使得,使得,公子请上车,小人随车执鞭,走路也要送你老人家到兰府去。”

罗英道:“既然如此,也不急在一时,待发我用些饮食,咱们就走。”

他仍然将元修道长的尸体包好,放回车厢中,重回酒店,叫掌柜的做些热食,吃一了个饱,起身付银子,道:“好!现在走吧!”

他兴步到店门口,突然脑中一阵晕眩,暗叫一声“不好”!蓦地天旋地转,一跤跌翻在店门前。

这时候,店后厨房里,扬起一阵咯咯娇笑,一条纤小人影,姗姗走了出来。

这女从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隆胸肥臀,扭着水蛇般腰肢,竟是“千山媚狐”花玉娘。

只见她风情万种地走出店门,扬起玉手,在“李二”肩头轻轻一推了一把,掩口道:

“看不出,这轴戏演得真不错,不在你外号孙猴子,果然有些精灵。”

那假称“李二”的孙猴子,原来是陕南四凶孙定五,此时咧嘴一笑,道:“这小子眼尖,若非玉娘发觉得早,被他撞来店中遇见,现在就没有咱们的戏唱了,方才险些被他认出,直叫人出了一身冷汗。”

花玉娘咯咯笑道:“山主颁下重赏捉这小子,不想到被你无意间得此大功。”

孙定五道:“孙某那敢居功,要没有你事先弄好蒙汉药,咱们就有二十个人,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玉娘,咱们是有功同享,有难同当,怎么样?”

最后这句话,说得花玉娘芳心一阵酥,斜脱了孙猴子一眼,荡笑道:“咱们又不是夫妻,享什么?你呀!看起来老实,肚子里一肚子坏水。”

孙定五涎着脸在她肥臀捏了一把,道:“谁说的,我姓孙的一向好人出名,只是见了你,有些把持不住……”

两人肆无顾忌调笑一阵,花玉娘推开孙定五,道:“让我问问这小子,好毒的手段,在小神庙里,把老娘的衣物包裹带得一干二净,那些化子都是什么东西,老娘要找他们算帐。”

她挪步上前,先点闭罗英穴道,然后喝令店家取一盆冷水,搂头下罗英泼去。

罗英一个冷战,悠悠醒转,睁开眼一见花玉娘叉手立在面前,“李二”面露得意奸笑,而自己却被点闭了穴道,真气无法运转,这才恍然想起孙定五有些面善的道理,长叹一声,重又闭上了眼睛。

花玉娘狠狠踢了一脚,叱道:“姓罗的,装什么死!看看老娘是谁?”

罗英闭目不理,心中却在思忖着一个问题:元修道长的尸体,怎会落在他们手中?

花玉娘连问了几声,见他闭口不答,不禁怒起,俯身一把提了起来,扬手便是两记耳光,惊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娘给你甜头时,你不肯就范,如今又落在我手中,还有什么话说。”

罗英双颊火辣辣的刺痛,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贱妇,要杀要剐,只管动手,小爷岂是贪生怕死的人……”

花玉娘柳眉倒竖,道:“你要死,老娘偏叫你受些活罪,现在先破了你一身武功;看你还狠不狠。”

说着,骈指如斡,向罗英胁下直戳了过去。

但她指尖才沾到罗英衣衫,玉腕却被孙定五一把拉住,沉声道:“玉娘,这小子是山主嫡亲骨肉,未得允准,不可造次下手。”

花玉娘恨得牙痒,听了这话,也只好强按下了一口恶气,唾了一口道:“暂且让你苟活一时,待见过山主,老娘定要治治你这小畜生。”

孙定五取一根长绳,将罗英捆绑缚住,又在他口中塞了一团破布,使他无法私自去气冲穴,拉开车间,掼了进去,然后仍用铁钉封了车门。

花玉娘爬上车辕,跟孙定五双双挨坐在一块木板上,扬鞭策马,驰向吕梁山。

一路上,罗英随着车辆颠簸,知道花玉娘和孙定五驾着车,仍然循西穿行在陕晋之间的山区中。

他想尽了方法,始终无法凝提真气,解开被点穴道,只好死心塌地躺在元修道长尸体边,默默盘算未来的命运。

黑沉沉车厢,冷冰冰的尸体,这都都不苦,最苦的,是每天总有一二次,花玉娘和孙定五必须停下车来,强喂他一些食物,而就在喂食休息的时候,两个不知羞耻的狗男女,又总是当他的面,嘻笑调情,甚至白昼宣淫,做那不堪入目的事。

罗英既急又气,唯一的希望,但盼早到兰州,死活由天,再也不愿受这种活罪了。

第四天,总算到了兰州城,可是,那预定期在兰州接取的人并未出现,花玉娘和孙定五只住了一宵,第二天,竟又继续上咱,这次却换了一辆双辕马车,奔驰也快了许多。

罗英默察去向,发觉他们正向南飞驰,这才恍然领悟,原来他们要送自己去的地方,并非祁连,而是崆峒。

果然,南行两日,抵达崆峒山麓,山下早有软轿等候,那押送软轿的,不料竟是“百丈翁”宋英本人。

两乘软轿,一载罗英,一载元修道长尸体,由八名劲装大汉飞送上山,罗英虽是活人,但穴道受制,无法动弹,只比死尸多了一口气而已。

宋英亲手替他松去绳索,笑向孙定五道:“孙兄立此大功,山主甚喜,接得传书,已经一夜没有睡好觉了,今日一早,便命宋某下山迎候,但如似这般捆绑送去,只怕会落得一顿严责。”

孙定五拱手道:“只因这小辈武功十分了得,为了怕他途中生出事故,才不得不委屈他一些。”

宋英笑道:“孙兄之意固善,但此子乃是山主嫡亲骨肉,你我总该担待一二。”

三人随着软轿,直向山上而来,沿途谈论的话,罗英都听在耳中,因此使他从心底感到一种难以消去的惊惧起来。

不错,祁连山主宫天宁,论来确是他的祖父,但他败德无行,当年只是凭暴力强污了竺君仁的身体,如今又掳去亲子,为祸天下,罗英心中早巳不把他当作亲人了。

然而,这种思想,只是在为公义而远私情的情形之下,易于克制自己,一旦两面相对,骨肉之情,总无法一手抹尽,那时应该怎么办呢?

罗英天性纯孝,当他在百丈峰顶,耳闻竺君仁哭诉往事,心里只有愤慨,没有想到其他,如今失手被擒,被押往见面的人,就是自己不肯承认的祖父,惶惑之情,怎能不油然而生?

从宋英言语中,他不难猜测宫天宁之所以严令重赏,要捉住他,其目的也许并非恶意,那么,等一会两面相对,这情景却令人尴尬之极……”

冥想方绝,软轿一顿而起,已到了一座宏大的敞厅前。

第八十五章 花言巧语

大厅之上,鸦雀无声,十二名披彩衣的侍女,分别肃立两厢廊下,偌大一座敞厅里,只有一个人在焦急不安地来回躁踱着。

这个满头花白,一身儒衫,右臂斜斜下垂,一只左手,却不住地握拳虚扬,显然内心正在难决的事情。

软轿一到厅前,立刻有四名彩衣侍女迎了上来,两名接过轿竿,两名扶起罗英上半身,使他的面貌,能和那儒衫老人相对。

四目相触,罗英心头猛在一阵狂跳,一抹念头飞快掠过脑际——不错,身材高大,满头斑发,在三元宫地道和武当三清观后竹林中见过的人,正是他!

那斑发老人见了罗英,神色也微微一震,目中闪露出的逼人的光芒,向他掀动了一下嘴唇,似笑非笑,欲语还休。

罗英却冷哼一声,毅然闭上了眼睛。

斑发老人一怔之后,向两名侍女点点头,道:“带他带我房里去。”

彩衣侍女低应一声,缓缓抬起软轿,“百丈翁”宋英却紧行几步,走到斑发老人跟头,低声道:“山主,这孩子倨傲得很,是以宋英只得制住他的穴道……”

斑发老人面色一寒,道:“解开他,一个小孩子,怎能这般折磨?”

宋英被这冷冷一句,说得脸上微微一红,诺诺连声,紧跟着软轿转入一间铺设华丽的卧室,亲自举手替罗英解开穴道,同时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山主思念骨肉,你要好好应付,此地不是放肆的地方。”

罗英被困数日,穴道初解,一时还不能提聚真气,只是闭目不予搭理,侍女们将他从轿中扶持出来,安置在一张柔软的锦椅上,他也故作不知,任人摆布。

祁连山主宫天宁缓步踱进房来,挥挥手道:“你们都退出去,让我安静跟他谈一谈。”

等到宋英和侍女们躬身退去,宫天宁长叹一声,自己在对面一张虎皮交椅上坐了下来,目注罗英,柔和地问:“孩子,从你愤愤之情看来,大约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罗英紧闭双目,不言不动,这句话,显然已引起他内心的激动。

宫天宁又道:“你不必强压抑感情了,我是你嫡亲祖父,可是,好几次咱们竟彼此不识,当面错过,自从知道你就是玑儿唯一骨肉,祁连和崆峒门下,便受命千方百计要接你到这儿来,咱们早该有这个机会,当面叙一叙亲情了,你说是不是?”

罗英浑身微微发抖,但兀自不肯睁开眼来,在他内心,正有两种绝对不相同的意念,在冲突难决,诚然,亲情似海,宫天宁名声再坏,总是他嫡亲祖父,那是铁一般的事实,虽然他不愿承认,却无法根本斩除骨肉天性。

但是,他身受祖母教养,从出世就姓罗,罗家已和他在情感上无法分割,而宫天宁为祸武林,正是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他能够撇开武林公义?能够为了一线血亲,自甘附从这满身罪恶,被天下人不耻的祖父?不必揣测,答案只有两个字——不能。

理智与感情的抉择,使他被深深困扰,无人拘谨中挣扎出来,他固然不愿睁开眼来面对那狰狞的面庞,却又多么渴望着俯伏在亲人怀中,尽情放声一哭。

房中一时静得可怕,半晌之后,宫天宁的声音才悠悠飘送来:“这许年多,我不难想像你受过些什么教育,罗羽寡情,凌茜尖酸,加上秦佑满腹权诈,寄人篱下的日子,自然是艰苦万分的。”

微微一顿,接着又道:“但是,你们能够怪我吗?为了当年一剑之仇,我埋头隐忍了数十年,甘心让妻子被人夺去,甘心让自己的骨肉,随着仇人姓氏,荒山埋首,度着凄苦孤寂的岁月,这些苦楚,除了我,天下还有谁能够忍受?但是,我忍受了,我苦熬到了今天,所盼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嘿!妻不以我为夫,子不以我为父,连你,也不愿把我当作祖父……”

罗英听到这里,突然双眼暴睁,厉声吼道:“你胡说!你胡说……”眼睛再闭时,两滴滚圆晶莹的泪珠,外地跌落胸前。

他用力咬着嘴唇,浑身战栗,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然而,泪水如雨,仍然表露了他的心声。

宫天宁并不因为被他打断话头而不悦,平静地又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为什么要胡说?他姓罗的既然自称英雄,就该告诉你真话,难道他们没欺骗了你?”

罗英哽咽半晌,昂首仰面,大声说道:“请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我知道这是事实,奶奶也告诉过我,我虽然不是罗家的亲骨肉,但是,我也没有一个为恶不浚,被天下人不耻的祖父……”

宫天宁不怒反笑,接口道:“孩子,这是你的成见,你说我为恶不浚,被天下人不耻,这话有何证据?”

罗英厉声道:“你奸淫妇女,杀戮无辜,却将罪名加在爹爹身上,害他老人家被囚百丈峰,受了十余年苦,我娘也惨死在峰下……”

宫天宁迅即道:“冤怨相报,乃武林中人本色,欲报积恨,自然可以不择手段,江家助纣为虐,自认清高,杀他子媳,并不为过,至于害你爹爹承担罪名,那正是秦佑秃嫁祸之计,我自从得悉他们移祸奸计,不是把你爹爹救出了百丈峰吗?”

罗英心头一震:果然,爹爹并没有死,于是又道:“你贪婪无足,在三元宫中,夺取祸水之源,残杀大辜,穷家帮弟子与你何仇,你为了无字真经,竟不惜血洗宜昌郊外;武当门下与你何恨?你又害死天玄道长?”

宫天宁哂笑道:“奇珍异宝,惟有德者居之,穷家四残不自量力,天玄道长以诈相欺,自是死有余辜,怨不得谁?”

罗英怒目又道:“云梦三杰,米仓双燕,还有许许多多无辜女子,总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也欲置他们死地?”

宫天宁泰然道:“孩子,俗语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闯荡江湖,扬名立万,有时候,难免下手狠毒些,尤其我和罗家血仇似海,欲图报复,不时候不免会累及旁人,似你这般说,罗羽和秦佑、凌茜等人,当年剑下不知伤了多少性命,他们的罪孽,比我不知更要重过多少!”

罗英被他强辞夺理,激得怒火高涨,重重哼了一声,道:“任你舌翻莲花,有一件事,你却不能说卸,只凭这件事,便已死有余辜了。”

宫天宁微笑道:“真有这种事?你倒说说看。”

罗英一挫牙,切齿道:“就凭你当年恃强侮辱奶奶,使她老人家白壁沾暇,屈辱苟活数十年,你已经该当万死,难赎罪惩了。”

宫天宁怔了一怔,道:“当年之事,你知道什么,你奶奶原是自甘心愿,以身相许,殊不料秦佑心怀诡诈挑唆罗羽,硬将我等拆散,把你奶奶占为已有……”

罗英断喝道:“我不想再听你这些巧辞之辞,假如你有胆量,何不把奶奶请出来,当面问问她真象如何?”

宫天宁道:“傻孩子,这是她一生中最秘密的私情,焉能对你披露,再说,她屈居桃花岛数十年,名义上已是罗家的人,一个女人家,一生仅能从一姓而终,这一段隐情,自是只有长埋心底,念在从前情份上,我也不愿使她为难……”

罗英冷笑道:“你倒说得堂皇,难道我不知道,你手下三名番僧,已经从太原府把她老人家劫来崆峒了。”

宫天宁神色一动,道:“这话是谁说的?”

罗英道:“你别管他谁说的,只问自己有没有这回事就行了。”

宫天宁沉吟片刻,眉头一皱,道:“竟有这种事,你且在这儿安安静静等上一会,我去查问一下便来。”

说完,亲自启门,匆匆而去。

罗英冷眼侧观,见他似乎不是假装的,心里不禁惊诧起来,看情形,奶奶好像并未落在他们手中,难道南宫显的话靠不住?

这时候,宫天宁匆匆离去,他功力已复,要脱身正是载良机,但可是,正因为不能确定竺君仪安危下落,使他全没想到脱身逃走,反而呆坐房中,思忖冥想不已。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飘送入耳:“罗少侠!罗少侠!”

罗英一惊,转头四顾,似觉那声音来自房中,但却找不到一个人影。

正错愕间,声音又起,叫道:“少侠请将左侧壁上一张山水画掀起,卸除壁上管头,便能讲话了。”

罗英霍地跃起身来,探手揭开壁画,果然看见有个旋转盖的筒口,依言卸去盖头,低声问道:“你是谁?你在那儿?”

筒中立即传来一阵苍劲而急促的语声,道:“罗少侠,既入虎穴,诸宜忍耐,千万假作顺从,设法绊住宫天宁,要紧!要紧!”

罗英惊问道:“你是谁?你在什么地方说话?”

筒中低声沉应道:“贫道天一,奉命投效,面在庄中,此时崆峒附近,已被正道武林各派高手暗中包围,破贼擒掳,仅在指顾间事,少侠万勿因一时所气愤,坏了大事……”

罗英听了大喜,叫道:“道长可知道我奶奶有没有落在宫天宁手中?秦爷爷他们现在那儿?”

天一道长声音答道:“令祖无恙,现在明尘大师等正在祁连预期先破祁连洞府,断了宫天宫归路,然后再破崆峒,一鼓歼灭群丑。”

罗英听得热血沸腾,接口道:“我……我也要去祁连洞府,我要去救我爹爹……”

天一道长沉声道:“事关全局成败,少侠休得冲动,祁连崆峒,同属贼窟,少侠留此,尽量设法绊住老贼,祁连洞府指日可破,还愁不能和令尊相见吗?”

罗英黯然点点头,道:“可是我实在看不惯他虚假嘴脸,不愿再听他巧辩伪饰的言语—

—”

天一道长传声道:“少侠肩负着祁连方面成败重责,纵然不遂私意,也只有忍耐一时。”

罗英问道:“我要忍耐多久呢?”

传声道:“少则一二日,多则……”话声未毕,突然“啪”的中断,再无声音。

罗英正想呼唤追问,猛听房门“呀”的打开,回头一看,宫天宁已伫立在房门口。

他一惊之下,脑念飞转,故作镇定,仍旧附唇向那壁间圆筒叫道:“喂?你是谁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宫天宁目中杀机毕现,缓步而人,静静立在罗英身后,双目炯炯注视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

罗英如芒在背,只好讪讪掩上筒盖,回转身来,耸耸肩道:“这儿处处奇怪,刚才分明听见有人说话,好不容易找到这回筒,话声反倒停止了……”

他从来不曾做过假,此时逼不得已,喃喃自语,无论语气神情,都显得极不自然。

宫天宁是何等人物,锐目似刀,如透心腑,冷冷一笑,泰然坐下,道:“孩子,你是我嫡亲骨肉,何事心存猜忌?难道咱们祖孙,也是敌人吗?”

他不待罗英回答,又含笑接着说道:“咱们爷儿今后相依为命,你就是我世上唯一亲人,来,坐下来,让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罗英心中忐忑,表面却不得不装作顺从,依言落坐。

宫天宁笑道:“刚才你问起你奶奶下落,我已经查询过,百拉寺四大天王迄今尚未返山,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当真失手被擒,不过,你尽可放心,纵或她真被我手下擒获,也无人敢为难于她,只要她仍念旧情,咱们还是一样团聚,共享荣华么?”

罗英听在耳中,笑在心里,却始终垂首不发一言。

宫天宁伸过手来,亲切地握着着他的手腕,柔和而低声问:“孩子,你是我唯一亲人,告诉我,刚才是谁在跟你讲话?”

罗英蓦地,扬头道:“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只听得语声,待寻到话筒,又不闻话声了!”

宫天宁笑道:“你的眼睛已经承认,这些只是谎话罢了!”

罗英挣脱手腕,绅然道:“信不信由你,要是不相信,又何必问我……”

宫天宁钢牙暗挫,目露凶光,但瞬息又强自按捺下去,晒笑道:“崆峒山中何事能瞒老夫耳目,孩子,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吗?”

举起左手,在桌上轻敲两下,蓦见床后一扇暗门悄然而开,从门中走出一个人,赫然正是“百丈翁”宋英。

宫天宁顿时换了一付面目,冷哼道:“把他们带进来。”

宋英躬身应谨诺,出房不久,领进来六名大汉,每两个抬一人,掼在地上,那被擒的人,正是武当掌门人天一道长和两位师弟。

罗英心头一震,连忙低下头去。

宫天宁嘿嘿好笑道:“你等投效本山,未得寸功,备受优遇,原来竟是受明尘贼秃指使,欲来崆峒卧底,但这等魍魅伎俩,怎能骗得了老夫?”

天一道长垂目不语。

宫天宁又道:“老夫略施小计,便得明尘贼秃奸谋,他只当老夫留在崆峒,则祁连洞府必然空虚,不敢硬与老夫相抗,却率众偷袭老夫洞府,殊不料祁连洞府中,不但有海天三丑坐镇,近日更有飞云山庄高手往援,老夫坐守崆峒,正是要他误认首尾,凭你们几个早没落凋零的门派,祁连洞府,正是他们葬身埋骨之所。”

天一道长师兄弟只作没有听见,个个垂目,不理不睬。

宫天宁薄怒道:“杂毛,事至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一道长不慌不忙,缓缓抬起头来,平静而悠缓地道:“既入虎穴早存必死之心,只是临死前,贫道为武当派可恨可惜。”

宋英叱道:“有什么可恨?有什么可惜?”

天一道长仰面长嘘,道:“可恨四十年奇耻,未见亲雪;可惜恶贯满盈之期,未能亲睹。”

宫天宁凶光暴射,狞笑道:“你以为如此相激,老夫就会给你个痛快了么?武当派不过尘土一砂,杀之何足为惜,老夫要叫你生既不得,死又不能。”

回头对宋英道:“先废了他们武功。”

百丈翁掳袖上前,骈指如戟,疾然下落一指戳在天一道长“气门”穴上。

天一道长浑身一抖,轻哼了一声,黯垂下头,热泪滚滚而落。

一个练武的人,真气被破,乃是最痛苦屈辱的事,那一声轻哼,其音虽微,传进罗英耳中,竟如千斤重锤,使他忍不住要从椅子上跃起来。

然而,他刚有出手之意,首先接触到的,却是四道严肃而坚毅的目光。

天风正罡二位道长,四道目光,交投在罗英脸上,眼中一片毅然之色,似乎在警告他说:

“忍耐!忍耐!万不可一念冲动,误了全局……”

罗英含着两眶热泪,强压伤感,扭过头去。

接着,又加续传两声闷哼,天风道长和天罡道长,也步上掌门师兄同一命运。

宫天宁冷冷吩咐道:“制住他们左右期门和脑后哑穴,用四根长绳,将他们和元修杂毛的尸体,一齐悬吊在山腰石牌坊上。”

罗英一听这话,惊得浑身一震,转目回顾,却见天一道长怒容满脸,冷笑着向宫天宁道:

“贫道再不济,也是一派掌门之尊,你如此做法,除了激励武当弟子矢志报仇之外,只有令天下武林同道齿冷而已。”

宫天宁笑道:“武当门下,老夫视如草芥,天下武林中人,迟早都是老夫掌中之物,正要杀鸡吓猴,令他们知所警惕。”

正罡道长大喝道:“姓宫的,你要是算个人物,就干脆给咱们一刀。”

宫天宁哈哈大笑,道:“老夫偏不让你们痛快,你又其奈我何?”

脸色一沉,叱道:“带下去!”

六名劲装大汉哄应一声,一拥而上,仍是两人服侍一人,将天一道长等人向房门外推去。

天一道长长叹一声,回顾两位师弟道:“愚兄不才,祸延武当,今日之耻,纵化厉鬼,也要报此奇辱,只是,苦了你们了。”

天风天罡同声道:“师兄何出此言,武当派虽已没落,却没有贪生畏死的门人。”

天一道长一向沉稳平静,听了这话,眼眶一红,泪水竟簌簌而下。

第八十六章 力挫群雄

天风道长和天罡道长见掌门师兄泪下,神情也黯然欲泣,哽咽道:“师兄,你忘了祖师爷的训诲了么?当年四丑血洗武当,全派精英,丧亡殆尽,那时候,师兄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百丈翁宋英冷笑喝道:“还不带下去,尽由他在这儿婆婆妈妈的惹厌则甚。”

六名大汉抡拳上前,连打带踢,正将天一道长等押近门口,罗英突然如疯虎一般从椅上疾射而起,双臂横展,惨叫声处,四名劲装大汉立被震飞。

他一言不发,脸色却铁青得如有一块寒铁,左掌箕张,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抓住一名劲装大汉,脱手向宋英掷去,那剩下的一个突见生变,拔腿欲跑,被他右拳疾出,捣中背心,呛出一大口鲜血,萎顿倒地,连叫也没有叫出声来,便昏死了过去。

百丈翁宋英身形疾闪,抡臂格开大汉身体,怒眉倒剔,但却未敢遽尔出手,忙用目光征询宫天宁的意思。

就在这刹那之间,罗英已经拦腰抱起天一道长等人三人,真气一提,窜出房门。

宫天宁面泛杀机,阴笑道:“好个不知死活进退的畜生,你逃得了吗?”

这句话,等于给宋英颁下“截捕”命令,百丈翁一声大喝,错掌拧身疾追而出。

罗英双手抱着三个人,身形自是笨滞不灵,刚越出房门,已被宋英追及,破空之声遥射,竟向罗英等三人身上痛下杀手。

罗英迫不得已,就势一伏,将天一道长等放落地面,半个身子贴着门前石阶一转,十指齐张,反扣宋英双足,两人登时在房门外空场上拳来脚往,激战起来。

天一道长眼见罗英人单势孤,宫天宁亲率大批手下涌至场边观战,纵能胜得宋英,也不可能突围脱困,不禁凄声大叫道:“少侠不可因我等误却大事,倘承垂爱,请速赐贫道一掌,使我等不受倒悬之辱,武当派永感大德。”

罗英一面挥掌力战,一面朗声道:“道长放心,今天除非罗英也死在此地,谁也别想碰你们一根毫毛。”

天一道长叹道:“少侠,众寡难敌,大局为重,贫道三人已成废人,不值得为了咱们而毁损全局!……”

罗英扬声道:“事机已泄,还顾忌什么,索性杀它一个痛快。”语声中,双掌之力立增,掌影如山,向百丈翁宋英罩去。

天一道长无奈,低声向两位师弟道:“你我功力已废,生而何益,不如断舌自尽,免使罗少侠分神牵顾!”

天风道长和天罡道长一同垂下头去,应道:“但凭师兄圣裁。”

天一道长仰天叹道:“天一无德,愧对祖师,如今舍此一途,别无妙策,师弟们,不成材的师兄先去了。”话落时,张开嘴唇,尽力使舌部伸出,上下齿牙一合,用力向舌头咬去。

就当他齿锋将落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正厅上敲起一片急促紧迫的锣声。

天一道长猛尔一怔,倒耳倾听道:“锣声乃告示剧变,莫非……”

一句话未完,只见数条人影,急若箭矢般奔来,为首一人浑身血污,衣衫凌乱,赫然竟是威震武林的“海天四丑”老大——包天洛。

宫天宁一见包天洛狼狈而至,顿时脸色大变,沉声喝道:“包总管,怎么一回事?”

包天洛神情萎顿,满面愧容,拱手道:“包某无能,有负山主付托,祁连洞府已被明尘秃贼突破,许老二惨死秃贼剑下,杨洋也被凌茜击伤,半途中元婴教主突然叛离,杨洋不备,死在那老贼暗算之下。”

这个消息,有如晴天一声霹雳,宫天宁猛可倒退一步,惊诧地问:“他们怎能进得祁连洞府?”

包天洛垂头丧气道:“明尘秃贼系由水牢暗道进入,府中机关,已被他了如指掌,我等措不及防,致遭惨败……”

包天洛身后站着铜钵头陀锡九、八卦掌郝履仁等飞云山庄高手,也同时垂手道:“我等奉命往援,才至半途,便与包总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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