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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醉-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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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你卑鄙无耻!人渣!”我破口大骂。宇文护并不在意。
擒贼擒王,我跑去想扑打他,但宇文护根本不把我放眼中,我也近不了他的身。朱八公忍无而忍,也对宇文护出手了。
宇文家族马背上得江山,但宇文护安逸惯了,身手明显不够灵活。数十回合下来,终于被朱八公制住,而我也早已满身满脸地挂了彩。
朱八公把刀横在他的颈项,而我的小手术刀则抵着他的后腰。朱八公喊道:“都住手,谁敢再伤安坪村一人,我就刺大冢宰一刀。”
“都不许动!”宇文护紧张自己的性命,也慌忙喊道。
众人放下武器,连尉迟炯和李颖也停了手。我急忙道:“尉迟将军,我等并无恶意伤害大冢宰,但你也看到了,实在是大冢宰咄咄逼人,要赶绝我们。我们只想交了黄金后,安稳度日,绝无不轨之心。”
“但胁迫朝廷命官,罪也不小,你们……”
“吾愿一力承担,只求大人放过我村民众。待韦大人到来后,吾必以死谢罪。”朱八公慷慨承诺,他对所有村民喊道:“大家都去村东头好好看护黄金,韦大人会在那里接应。”
众人纷纷退散,朱八公对我说:“沈医生也走吧!感谢你医好我们的疫病,此事……终须有个了结。”
我摇摇头,“村长,这条路是我指的。我一定要等韦大人来,把你们安全托付给他才能安心。我一定陪你到最后。”我拿起树枝,重击宇文护的后颈,让他暂时晕厥。“只要有他在手,他们就不敢乱来。”
朱八公不再说话,我们靠树默默坐下,将宇文护挡在身前。
天色渐暗,宇文护终于从昏迷中转醒,看到眼见的情况想起发生的事,不禁一阵恼怒,切齿怨毒地盯着我们。
突然前方传来马蹄声,一声报通响彻天空:“韦大人到了。”
我一下跳起来欣喜向前跑去,一队人策马奔来,领头人在我面前停下,缓缓扯下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庞。我一惊,心中大叫不妙。
“啊”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朱八公的胸膛被李颖的双剑穿透,双目圆睁,缓缓倒下,死不瞑目!得救的宇文护又狠狠踢了几脚。
“八公!”我凄厉尖叫。他们派人假冒韦孝宽,让我们卸下心防,终于落入圈套。
“沈兰陵,我看你现在如何翻天?乖乖把黄金交出来,本座给你个痛快,留你全尸,否则本座有无数手段可叫你生不如死!”
“啊”我不顾一切想冲过去跟他拼命,被士兵踢倒。“啪、啪”上来就是两个耳光,我被打的头晕目眩。
“你杀了八公,安坪村就算全被你杀光,也不会把黄金给你!”我喊道。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宇文护在李颖的护卫下,缓步过来。“黄金的藏处肯定不止他一人知晓,待我逐一击破,我就不信个个都不怕死,不怕至亲死在眼前!”
“宇文护,你不得好死!”我啐道。
“本来我尚有一丝惜才之心,想收为己用。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沈兰陵勾结敌国,图谋不轨。就地正法,李颖杀了她!”宇文护狠狠命令道。
李颖向我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欣赏猎物最后的苦痛折磨一般,缓缓向我举剑。
“嗖”一柄飞刀破空,李颖挥剑打飞。一道身影落至我身旁,打倒押着我的士兵。我抬头,居然是谢春梅。
随后一阵杀喊声从后传来,朱姬领着村里的长老和一些身手好的几十人,冲了过来,乔木楠也在其中。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不是避入地道了吗?”我急问。
之前朱八公当众吩咐他们躲入村东也是障掩法,迷惑周军怕他们追过去。其实我们早就说好,当朱八公发出那样的指令,所有人不管采用什么方法都要转移至村南汇合,入地道,范蠡的地宫坚固而且四通八达,周军一时奈何不了。
“属下奉命保护,绝不能让沈医生有事。还望沈医生原谅属下来迟。”谢春梅道。
朱姬长老也喊道:“沈医生,我们来救你们!”
我含着眼泪道:“村长……八公被他们杀了!”
朱姬一愣后,强忍悲痛道:“此仇日后再算,沈医生先随我们离开。”
他们明知敌我悬殊巨大,还不顾危险回来找我们,这群人实在……太善良了。即便倾尽全村之力,也不是三万大军的对手,更何况区区几十人?最可恨就是宇文护、李颖。我咬牙暗暗作出决定。
我对尉迟炯喊道:“尉迟将军,我敬你是当世英雄。宇文护怎么对待大周百姓,你也看到了。我知道你的为难和身不由己,只求您不要助纣为虐,大恩大德,苍天有眼!”
“你以为少了尉迟炯的相助,本座就奈何不了你们了吗?螳臂当车!众将士听令,燃起火把,先取黄金者,奖金百两,取沈兰陵首级者,擢升三级。”
顿时士气高涨,我大喊道:“朱姬长老,我们赶紧撤至村东。”
“好!”朱姬还以为我在说暗号,依仗路熟带人撤退。而我,是真的打算往村东去。
一路躲躲藏藏,谢春梅始终护在我身旁,乔木楠也是寸步不离,几次让他跟上朱姬,他都不肯。
“呜…呜…”低沉的号声传来,连续不断。谢春梅面露喜色,“这是韦将军的军号!”
这次不会再有诈吧。乔木楠爬上墙头,四处张望,突然他指着北边说:“那边有人马走动,旗上飘着‘韦’字。”
那应该不会错了,我对谢春梅说:“你赶紧带韦大人去南边保护村民!”
“不行,属下走了,谁来保护沈医生?要不……让他去。”她指着从墙头跃下的乔木楠。
时间紧急,我又对乔木楠说了同样的话。
“可……俺不认识他,他不信俺,而且俺走了,你咋办?”乔木楠也不想走。追兵的声音远来远近。
我急道:“少废话,叫你去就去!就说沈兰陵派你去的,他会信的。赶紧给我走。”我重重将他推出。
谢春梅也递上一信物,他看了我们一眼,终于不再犹豫改道向北奔去,而我们则继续向东跑。
不消一时三刻,终于被追上,团团包围。
宇文护满脸阴桀地走进包围圈,阴毒地望着我们。突然一名士兵上前耳语几句,宇文护脸色大变:“沈兰陵你居然戏耍本座,让韦孝宽入村取金,你却引我来这不毛之地!”宇文护跺脚狠踩潮湿的土地。
“报!大冢宰,韦大人连同尉迟将军在后求见,韦将军说沈兰陵是他故交,一切有他担待,请大冢宰手下留情!”
“拦着他!”宇文护恶狠狠道:“要见也等我先为沈兰陵收尸。不是故交吗?我会亲自把尸体交给他。”
看来我与韦孝宽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见了!
只要村民安全,我也无愧朱八公了。我冷静下来扯起嘴角:“大冢宰有所不知,其实安坪村的宝藏就在此处。您正站在龙脉上。”
宇文护眼中闪过一道异光,李颖把剑直插地下又拔出来,细细无色的液体悄悄从土中渗出,但他们并没发觉异常。
“龙脉?那是要出帝王了?”宇文护不屑道:“自古龙脉为皇家为有,安坪村竟敢自称有龙脉,更是大逆不道,死不足惜!”
“龙脉也分很多种,你知不知道安坪村的龙脉是什么?”我淡淡问道。
“不管分多少种,冠之以龙,只有当今皇上可用!”宇文护道。
“那如今你踩在龙脉之上,是不是也代表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欺群罔上同样罪加一等!”我道。
宇文护一惊,本能退了二步,很快又冷静下来:“沈兰陵,死到临头,莫要再砌词狡辩,你跑不掉的!这里哪有什么龙脉?如今韦孝宽已然入村取得黄金,本座定将你千刀凌迟,以解心头之恨。”
谢春梅挡在我身前,对面的李颖也蓄势待发。
我拍拍谢春梅,让她少安毋躁。“宇文护,亏你还是当朝大官,竟然有眼无珠到身在宝山竟一无所知,那就让我好好教教你,看清楚了。”
不待他们反应,我一下点燃身上准备好的火柴,扔在他们脚边。呼一声,星星之火一下变大,在他们脚边熊熊燃烧起来。
其实那无色的液体也是石油。朱八公说过在村东头,也有龙脉,流于地表,只是没有颜色,呈普通水状。当时我就意识到这应该是石油中最纯粹珍贵的部分,原油。
火势以超常的速度漫延开来,动物最先察觉到危机,战马恐慌不安长嘶。
但宇文护却还懵然不知其中厉害,轻笑:“原来你是想用火困?你难道不知,数丈之外,就有河水,烧不了多久,就可灭之?传令,先解马上水袋灭火。”话音未落,天空突然飘起一阵雨点落于面上,更让宇文护张狂大笑:“天助我也,沈兰陵你自取灭亡,注定葬身于此。”
“轰”的一声巨响,宇文护笑声未尽,就被震的站立不稳。随即军中传来惨叫连连。
看看天在帮谁,谁能笑到最后!原油燃烧带动地表温度急升,下面的原油受热膨胀,必然发生爆炸,破地而出。
水袋灭火?我真想大笑。战马乱窜,不少士兵已在火中翻滚。手中的火把落地,更连成一片火海,加速引发爆炸。
宇文护再也笑不出来,望着天空的落雨,而火势不但不灭,反而越来越猛。此刻的面色比尉迟炯还黑:“这是怎么回事?沈兰陵,你会妖法?”
我冷笑:“要是我会法术,早杀了你们这两个人渣。这就是龙脉的威力,你现在知道了吧?好好享受吧!”我趁势将藏在身上的一瓶石油泼了出去,宇文护和李颖躲避不及,或多或少都沾上身,火源立即向他们飞去,宇文护哇哇大叫,不停喊着灭火。
有些士兵歪打正着,发现在干地上翻滚时,沙粒能侥幸将一些火种压灭,但也已被吓的不能动弹。
“轰”“轰”“轰”接连着巨响,地动山摇,村东彻底陷入火海,一片狼籍。
我忍不住仰天大喊:“八公,你安息吧。宇文护、李颖,都受到报应了。你们世代相守的龙脉为你报仇了。”
谢春梅护着我一路向外逃去。
“纳命来!”一个着火的人影向我扑来。
虽然面目焦黑,但我还是看出来人是李颖,他还没死?此刻身上已烧焦一半,双目更是喷火,恨不得将我撕碎。我们不停厮打,但他不顾一切地要跟我同归于尽,竟连谢春梅也抵挡不住。
最后,谢春梅心一横,一把抱住李颖,喊道:“沈医生,快走,我拦住他!”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我大惊之下,拿起一旁的树枝扑打谢春梅身上的火苗。
谢春梅突然向我露出一抹微笑,温柔而决然。
以前有四郎在,我从没觉得她漂亮,也没空欣赏,但这一刻的笑容竟是如此妩媚耀眼。
“沈医生,他杀了庆子哥。之前你让我们报信,他为了独吞黄金,竟在半路向我们痛下杀手,我夫为保我周全,死在他手中,我才得以向韦大人禀报。若不是韦大人有命保护沈医生,我早就找他算账,打不过也要拉他一块死,为我夫报仇。如今……还请沈医生成全!向东百里,就是大河,周齐交界,慑于齐国兰陵王的威名,宇文护的兵马不敢妄动。沈医生,你快走!庆子哥,春梅马上就来找你了。”谢春梅抱着必死的决心,钳制李颖,死都不放手,顺势滚落大火处,随着一声巨响,两人灰飞烟灭。
我流着眼泪,不顾一切向前冲出去,谢春梅、常庆你们一定会团聚!
身后不断传来爆炸巨响,石油的威力彻底爆发,村东终于变成人间炼狱。我杀人了,李颖、常庆、谢春梅、朱八公、村民,包括那些士兵,都是因为我干预历史丢掉性命。
我一边狂奔一边任眼泪奔涌,不敢停歇。身后又传来陆续的马蹄声。宇文护的兵马,并不全在村东,不管他现在是伤是死,必恨极了我,穷追不舍。
时而躲藏,时而狂奔,我没了命地奔逃一夜,天色将明,终于看到波光闪闪,一条大河呈现在面前。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刺骨的河水中……
……
三个月后,邺城城门外。
一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瘦弱女人,望着城门嘘唏不已。那人就是我,沈兰陵!
三个月颠沛流离的逃难,我终于来到齐国都城。肃肃,兰陵终于活着回来找你了!
☆、第 55 章
“可不能小看三十岁,这可是女人在青年时代的最后一个大生日,下一个就要等五十岁了。你平时怎么马虎,妈不管,但这次生日一定要好好办。这根链子就当妈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许摘,每天都得戴着。”老妈一脸坚决。
我有些无奈地望着手腕上多了根金光闪闪的东西,我真的不好这个。但老妈一番心意,特别自我历劫归来,她特别容易紧张。我笑着说声:“谢谢。”然后看她跟着营业员去交款。
如今想来,还是老妈有眼光,要不是她的坚持,我早就饿死几回了,根本捱不了三个月到邺城。
那日从河中爬出来,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没得换。硬是靠体温焐干,没病倒已经是奇迹。回去是不可能了,索性继续向东,本来我就是要找肃肃的。
可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我终于站在某个小县城唯一一间小当铺时,已经整整五天没正经吃过抵饱的东西。所以当我得到一百铢时,便二话不说默默离开。我自然知道掌柜欺生,我的手链是纯金的,将近二十克。我不奢望能等价兑换,但至少也值个五百铢。
我实在没有体力去计较,更不想引人注意招来宇文护的追兵。想必那掌柜也看我一身落魄,不似手链的主人,指不定哪里偷来的,算准我不敢把事情闹大!
可到了周齐边境才发现,齐人不收周钱,即便收,价格也会高出原有的一、二倍,甚至更多。在我看来两种钱币无论外形还是重量都差不多,仅仅是上面的铸字不同。我顿时感叹秦始皇统一货币和度量的伟大。
一日一餐,晚上尽量睡在荒屋或者破庙里,好不容易捱到邺城,早已面黄肌瘦,疲惫不堪。我靠在城墙根下,闭目养神。
迟迟不入城,并非盘查严密。邺城虽是京都,也有重兵把守,但除了大队人马或大件物品经过,才会被拦下检查,一般平民和乞丐进出很少受到限制、盘问。
我没即刻入城是因为我无意间听路人说起今天会有一位善人在城门外赠饭施粥。我不是乞丐,但免费的午餐也是多多益善,何况人家又没说只赠乞丐。
突然,眼前落下一物,咣当一声落在眼前的地面上。我叹了口气,这才坐了一会儿,已经有三个人把我乞丐。
我捡起钱币,追上那人,再次强调:“谢谢。我不是行乞的,不能要您的钱。”
我直接把铜钱塞回那人手中,一如之前,不解的目光,然后那人转身离去。还好,不像之前一个笑我有病,另一个竟恼怒起来,说我不知好歹,随手将钱扔到地上,被别的乞丐一哄捡走。
周围的乞丐一如既往笑我假清高,明明跟他们差不多,也在等施粥,还装什么装!
我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懒得跟古人计较。我也知道自己有千百个理由可以想当然地接受施舍,不偷不抢,人家心甘情愿给,我也需要钱。但我还有肃肃,为了心中的柔软和希望,也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当然……还有四郎!
城门传来骚动,城里浩浩荡荡出来一行几十人,抬着数十几冒着热气的大桶,最后是主人家的轿撵。
看来中国人遇事不排队,喜欢一涌而上的毛病,已有千年历史,怪不得总改不掉。
我望着眼前这群“祖宗们”争先恐后的样子,仿佛置身现代公交站台,一群人等了好久,终于看到车辆缓缓驶来,一瞬间连那些病恹恹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变得身手矫健,异常灵活,蜂涌而至。
果然,没几个分到吃的,先就打起来了,混乱的场面连主人家都被惊吓的倒退几步。
最后在家丁和守城官兵的帮忙维系下,队伍才歪歪扭扭地建起来。我夹在其中,不断告诉自己“脸皮老老,肚皮饱饱”,我的行为没错,也不可耻,但面上依旧忍不住火辣辣地烫起来,毕竟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当我小声问道:“能……能不能,再多给个馍,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可以买……”声音越来越低,头已经快垂到胸口了。
突然,两个白哗哗的馒头在我眼皮下出现。我微微抬头,望着派粥的妇人并半分无鄙夷之神,她的声音有些粗犷,但语气柔和:“拿去吧,不碍事。”
一时激动地竟不知说什么,刚要开口,那妇人便道:“要谢,就谢吾家娘子。吾家娘子心善,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阿翁和夫人为偿娘子心愿,备下这许多斋饭,足够你们吃。”我向后望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带着幞头帽坐在太师椅上,夫人身旁坐着一位年轻女子,轻纱遮面,隐约觉着应该温婉秀丽。
其实在宋以前,古代对女子的约束并不是那么严苛到泯灭人性,尤以唐风最为开放。什么三从四德,裹小脚、标榜贞洁烈妇的牌坊都是从宋朝开始。所以南北朝的女子,不管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可以出来抛头露面,大街上时常可见。
派粥的妇人怕我真会上前感激有所冒犯,急忙补充道:“心里念着他们的好就行!”
我向着妇人及主人的方向鞠了一躬,便带着自己的食物退至一旁,给后面的人腾出地方。所有人都夸赞郑家娘子是女菩萨。
怀着感恩把肚子装饱后,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循记忆找到昔日的齐王府。高家称帝,原来的府邸不知赐给谁?可以肯定,不是皇亲就是国戚,总之是重臣,应该能打探到肃肃的消息。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野面貌都会截然不同。但,仅一年多的时间,有些改变……好像太大了。原来邺城应该没这么大,皇城扩建可以理解,但硬件改变似乎太明显了。我依稀记得刚刚经过的市集,原来荒芜人烟。还有这片原来是住家,现在也变成酒楼了。还有那里原来有间小道观,如今成了香火鼎胜的寺庙……
说起佛寺,更让我诧异。进城之前,就发现邺城周围已经遍布。进了城,更夸张,每走五步,必能看见有人拜佛,一条小街不到头,就有四、五间寺庙,更奇怪的是所经过的每间寺庙都是香火不断,说明是有生意的。南朝四百八十寺,我看北朝也不遑多让,光一个邺城,恐怕就不下五百间。
直到天黑,才从城南穿至城北,再向前就是皇宫禁地范围。
以前的齐王府早就改头换面,淹没在天子脚边的一众豪宅里。我转悠了半天没找到,还被当成“不法分子”被京畿巡卫和各家护卫队拦下盘查、驱赶。
无奈之下,只能先回平民聚集的地方,寻找落脚之处。
身上还剩不到三十铢周钱,客栈一晚最少要四铢,可对周钱,要收到六铢。不少客栈看我落魄,怀疑我的身份来路,干脆不让我进去,直接推说无房。
佛说普渡众生,我也想沾沾佛光。邺城那么多佛寺,和尚庙不留女客,总有阉堂寄宿,小一点无所谓。阐明意图,比丘尼慈祥地把我迎了进去,说是只要捐些香火钱就可以了。我刚想放上一铢,比丘尼又说:“香火二十铢,方可留宿一日,感受晨钟暮鼓,沐浴佛恩祥宁,超然世外!”
乖乖,二十铢?比客栈还贵几倍,没几天饿死了的确就能超然世外了。哎,我“与佛无缘”,只得在比丘尼不再“普渡众生”的目光中悻悻离开。心里感叹,皇城这么多寺庙到底做什么?只是念经的话,需要那么多吗?
最后我终于在偏僻处找到一家供胡、汉商贩歇脚的客栈,正因为品流复杂,店家才不介意收周币,却要八铢一晚。好不容易讨价还价,给了我一间没窗户的柴房还是马棚改建的房间,收我六铢。
安全起见,我把桌椅板凳能拖动的,全部抵在门口。然后倒在稻草铺垫的床上,任疲惫的眩晕重重袭来。简单的被褥全是潮湿的冷意,整个房间因为通风不畅,散发着重重的霉味和怪味。房间隔音极差,外面的争吵、喊叫、划拳、甚至豪饮的呕吐声不断传进来。我堵上耳朵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受影响,好好休息才保证体力。
从古至今,客栈、酒楼都是消息流通最频密的地方。这间云胡客栈也不例外,它前面就是吃饭的地方,这里的羊肉泡馍和刀削面最有名,很多不是住店的人也被吸引过来。午市的时候还有人说书,望着不断被端出的热腾腾饭菜,我只有暗自流口水的份,捏紧干瘪的钱袋,我在角落坐下,让小二来两个白馒头,再倒一碗白开水。见我连茶都喝不起的寒酸模样,店小二没多鄙夷,毕竟这里什么人都有,他也见惯了。
“话说我大齐名将、太子太保斛律光于天保九年领军大败周军于绛川后,休养生息,一月后得密报周军又有……”台上抑扬顿挫,台下时不时鼓掌叫好。
浓厚的方言我不是每句都能听懂,什么天保九年的,但听到斛律光的名字,这个我认识,难免一阵激动。
我一转头问人:“你们知不知道斛律光住在哪里?”
旁边一桌正在高谈阔论的四人顿时停下望着我。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起身学古人拱手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仰慕斛律将军,一时激动。”
四人微微释然,其中一人道:“小兄弟不必自责。斛律将军确乃当世大英雄、真豪杰,吾等亦仰慕非常,既为同道,小兄弟不如移桌过来,一并相谈吧?”
小兄弟?一路走来,我从未刻意隐藏性别,自然也没注重过装饰打扮,没想到落魄成不男不女了。也好,小兄弟就小兄弟吧。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囊中羞涩,不便打扰各位雅兴。”
岂料他笑道:“小兄弟不必见外,相逢即是有缘,区区一壶茶几盘点心,又何来打扰?赶紧过来吧。”想不到这些古人还真有魏晋之风的豪爽洒脱。
我小心翼翼坐在一侧,想继续打听斛律光的情况。他们问道:“看小兄弟的样子应该是从南边来的吧?”
我点点头,不想多作解释,以免露馅。
他又说:“斛律将军威名远播,无人不敬仰。他治军亲躬,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吾等也想一见,不过小兄弟来的不巧啊,据闻半月前,斛律将军已率二万步骑在轵关西部筑建勋掌城,同时建造长城以御外敌。大齐有他,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原来他不在,我有些失望。我试探道:“各位兄台长居邺城,想必对城中各事知晓甚详?”
其中两人点头,包括之前邀我过来的男子,他说:“我与关兄长居邺城,我姓罗,叫罗仁,他姓关。而这两位分别是从周国来的贺兄,吐谷浑来的沙兄。小兄弟初来邺城,如有任何不解,尽可相询。”
我一一拱手过去:“罗兄、关兄、贺史、沙兄。”最后我对罗仁:“罗兄,可曾听过高……孝瓘?”
“高?”他不禁压低了声音,毕竟高姓是国姓,不敢随意讨论:“小兄弟,此人可是皇族宗亲?”
我点头,也小声道:“他是魏末齐王高澄的儿子!”
“齐王高澄?”罗、关两位男子面面相觑。
“可是先帝?……文襄帝?”姓关的突然问道。
先帝?文襄帝?起初我有些糊涂,不过一转念就明白了,高家称帝,高洋肯定会追封自己的先辈同胞。不用说高欢肯定也被追封帝号了。
罗仁皱着眉头,低声道:“文襄帝去世多时,其子皆应封王。但其名讳,吾等一介庶民,实在无从得知!”
去世多时?一年多对古人来讲很长吗?封王了?那说明肃肃的日子应该不差,高洋没有食言!我微微放心。
“他们住在哪里?”这一问又引来他们疑惑的目光。
我干笑编词:“其实我也是敬仰他们,原先家中有人受过他们的恩惠,所以这次想来亲自登门感谢。”
原来如此,四人又露出释然的表情。关姓男子道:“小兄弟,心里感激便可。”这话怎么跟城外的妇人说的一样?他继续说:“高门士族,向来不与下品结交,更何况是皇族?即便知道所在,也不会让你靠近的。”
他见我露出失望的神情,又笑着宽慰:“本朝皇室宗亲子弟无数,外人确难一一知晓。但若论及最有威慑力的皇族,兰陵王堪称第一。兰陵王名讳高……”
“高长恭!”我接道。又是兰陵王,这个名字光从周军口中就已听过不少次。
“对,高长恭!他与斛律光并称我大齐镇国大将,有他们在,大齐金城汤池,不可攻也。”罗仁颇为自豪。
高长恭,高长恭,姓高,又封王,那他应该也是高欢子孙!
“这兰陵王是哪位皇族宗亲之后,他住哪里啊?”不知不觉我又抛出了相同的问题,终于引起他们的怀疑和不满。
他们望着我的眼神不再热情,充满了怀疑和戒备。我总打听皇家之事,肯定有所图谋,他们怕被牵连。驱赶之意若揭,我只得尴尬笑笑,然后灰溜溜离开,回到自己的角落继续啃冷馒头。
隐约听见他们四人小声嘀咕:“他到底何人?为何一再打听天子家事?会不会?……”
“看他一身褴褛,寻亲是假,八成想寻谋个好出路。”
“若真这样,倒也罢了,最多吃个闭门羹,挨顿板子,就怕别另有图谋……各位,应该听说月前,周国发生一件大事……”他压低声音,蘸茶水在桌面轻轻划了几道,我看不到内容,只听见其他几人纷纷惊叹,
“地火明夷……天崩地裂……”姓贺的声音越来越低,“各国都在打探,发生何事?据闻大冢宰宇文护损兵折将,自己也身负重伤……举国震惊……”
见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吃完馒头,我便出了客栈,漫无目的四处溜达。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该上哪里找肃肃呢?
每见一人我都会问:“知不知道兰陵王府怎么走?”……
“有没有听过高孝瓘?”……
不是摇头,就是根本不理我。想想也是,如果有人问我国家主席的女儿、侄女或者外甥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也答不上来。就连本省省长、市长的亲属省情况我也一无所知。更何况在封建落后的古代!平民跟皇权之间的界限更深。那兰陵王要不是战功彪炳,威震四方,估计百姓也不会得知其人。
我颓丧地坐在路边休息,肚子又争气的叫唤开来,如果三天内再找不到肃肃,我真的会沦为乞丐。
“那家小郎,小郎,小兄弟……”唤了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一旁卖包子的老头喊的是我。
我起身回道:“阿翁找我有事?”
老人摆摆手:“小老儿可不敢自称翁者,小兄弟,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我点头,他说:“看你一晌午都在寻人,你来寻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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