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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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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只能献上佛山仿制的哥特全身甲,让胤禩足以珍视,成为能替代老鹰的礼物。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礼物太过珍贵,让胤禩差点没能舍得割爱,还是靠着李朱绶同时献上的洋人乐器,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帮了他的大忙……

八贝勒府的后院,地面上还留着几根鹰毛,真实历史上可能存在的阴谋,被这地上的鹰毛代替,而历史的大潮,也拐到了另一个方向,前方是一片空白的未知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哥是李道夫

京城北,遥亭地界,旗幡飘扬,行帐层叠。居中的明黄大帐内,康熙正斜斜倚着靠褥批阅奏章。帐门口左右跪着两个小太监,侧面还站着一位金甲武士,不对,那只是具怪异的全身甲,金光流溢,头盔如龙破空,龙须呲立,红宝石所雕的龙瞳怒目而睁。

“盖上!”

被这具洋人甲引得目光老是偏转,康熙微恼,吩咐出声。他既是恼怒送这东西的老八,也是在恼怒自己。

这什么哥特甲虽然突兀摄人,可确实有一股吸聚人心,睨视天下的威势。可恨那老八,什么时候把这种非人臣所能用的东西藏在屋里?想到二废太子的时候,那家伙跑来说什么怕被人再推举为太子,宁愿病倒,当时那股恶心欲呕的难受,到现在还没消掉。现在看来,老八这心思还是火热得紧哪。

老八因为祭母而不能随行,白日送来这甲告罪的时候,他当时就一股无名火上涌,差点当场让人砸了,可骤然瞧见其他几个儿子眼中的火热,他才冷静下来。这甲就像是他屁股下的座位,谁都在想,不独老八。老八能送来这东西,至少还能见着他的恭顺之心。

所以他就在恼自己,几十年英明,却被这储位的事情压得焦头烂额,虽然现在还不急,可儿子们却急得不行,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汉人弱,弱有弱的苦,满人强,强有强的恼……”

想想前明那些窝囊废宗室,康熙带着点虽不完美,比烂却是远远不如的满足,不甘地轻叹一声。

心神再转回奏章上,却觉手腕有些哆嗦,视线也有些发飘,奏章上的字迹也不怎么看得清了,康熙皱眉,自己这身体,果然是再不复盛年。

“挑灯……”

小太监埋首而上,拨转机关,将那金玉琉璃灯的灯芯挑起,帐内又亮了三分。

“风灯、玻璃、马车、精钢簧,还有什么泥石粉,还真是热闹,广东的奇技淫巧之士越聚越多,就不知道这些行当,地方督抚是不是盯牢了。”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轻轻飘过,却没落到心底。毕竟各类行当,从地方官到督抚都有详尽呈报,户部那也一直没站出来说有什么异常。这跟采矿不同,只要能埋头安稳过日子,情事又都在朝廷指掌间,他也不能贸然和朝堂展开“与民争利”的讨论。不过……看来得让赵申乔出来说话,把玻璃、马车这一类东西归到禁榷之物里,让朝廷能握得更严。

借着亮光,再看一份奏折,是新任广东巡抚杨琳所奏。折子里说到,广东商货繁茂,粮价甚平,官绅和气,民生闲逸,这跟两广总督赵弘灿、广州将军管源忠奏折里所述的情形很一致,看来广东自两年前的杨春之乱后,确实安宁了下来。

“巧匠云集,铁业兴盛,商贾川流。青浦货站,佛山钢铁,东莞机械,令人目不暇给。奴才本担心工商如此繁茂,难保会有朝廷所不能及之秽事潜藏,同时农稼受制,草民遭累……”

看到这,康熙点头,这杨琳本是福建陆路提督,此番迁广东巡抚,是由武转文,可看他所虑,还很知政事之根,倒不负自己对他的期许,这些担忧,也是他的疑虑。

“奴才细细勘察,却见当地工商与官府相处甚洽,事事以和为先。县府诸多事务,也有工商大力襄助。得广东商货兴旺之利,地方安靖之势颇稳,不仅山贼海匪几乎绝迹,民风淳淳之势更是大成。奴才到任之时,江面两船相撞,数人落水。不仅巡江之船丁立时入江救人,过往商船也都施以援手。奴才隐了身份,问那救人的水手,为何有此热心,皆云熟读圣上所倡之《圣训》,都知乡邻友爱。圣上教化万民已成,奴才亲见,不由感怀五内,暗自涕零。”

看到这,康熙暗骂了一声:“果然还是个马屁精!”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是啊,古往今来,天下何曾有这样淳善之世?从皇考顺治开始就力倡《圣训》,教化万民,却不想再广东那等商匠多于农人之处先见了端倪。

“只一件奇事让奴才难以拿捏,广东一地,驿站塘铺竟然也为民所用,递运小件商货赚钱。奴才恐军国之事也混于其中,到任就禁此事,同时行文两广总督赵弘灿,敦请查禁汛兵塘铺……”

再看到这里,康熙眉头深锁,广东这势头,不太对劲。

广州青浦货站,一栋方方正正的五层泥石楼占据着中心位置。楼顶还有一座望台高出十丈有余,站在台上,面积已经有两三平方公里的青浦货站顿时一览无遗。由远及近,青浦码头的高耸轮吊,宽阔的水泥地货场和九星桥,再通到有高墙环绕的排排货仓,全都历历在目。来来往往的马车拖着沉重货物,看守货站的船丁、运送货物的工人,清点货物的会计和库管,熙熙攘攘数千人在货站里忙碌不停。

“不太对劲……”

李肆一边观望着青浦货站的情形,一边这么低低自语着。

半年前,关蒄作完“市场考察”后,他一咬牙,将自己那步最为关键的棋丢了出来:金融绑架。

李肆在“财”一事上的力量,构成非常复杂。一部分是单纯盈利的实业,包括湘璃、粤璃、闽璃三个玻璃行,月盈利也不过万两银子。此外设于东莞的机械行马车行,湖南江西和英德的水泥厂,佛山钢铁公司的轴承和弹簧厂,目前也进入到盈利阶段,预计月利也不到两万。其他一些辅助实业,比如湖南的蓖麻业,压榨而得的蓖麻油凑合能当目前轴承和机械所需的润滑油用。而王寡妇所掌,名为“百花堂”的百货行,流水虽然多,能到他手里的银子也不多。总述而言,在实业上,他的青田公司,月利不到四万两银子。

北江船行是另外一大块收入,看似只挣苦力钱,可因为安全、高效、省心,外加账目清晰,还有货保,几省商人都将运务交给了北江船行,甚至还在东西两江开办了分行。这部分的收入每月能到两万两。

如果稳稳将实业做下去,这些摊子铺开了,未来怎么也会有十万两以上的月利。可李肆,甚至青田公司所有高层都明白,老老实实埋头赚钱这事,根本就是梦想。实业做到现在,都靠了李肆在人和军两方面的保障,而官府那边的遮蔽和应付更为重要。再向前一步,天花板绝对会捅破。

再看李肆关于“财”的另一领域,一个是青田公司商关部,包括已经转交商关部管理的太平三关,因为盈余都要分给关会,所以青田公司拿不到多少。但自这部分流通的商货,每月有将近两三百万两银子。

而青浦货站,虽然仓储和会计服务能挣一些小钱,可跟货站庞大的基建投资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它的意义在于,来往青浦货站的商货,按全年计,已经超过了太平三关,估计有四五百万两银子。

按照关蒄摸出来的广东商货流通概况来看,整个广东,每年有货值不下二亿两白银的商货在流通,而参与周转的白银有三四千万两。

李肆现在触及的是这个经济体里,资本最雄厚、货币最密集,流通最频繁的部分。包括他自身实业所引发的商货流,太平三关所来往的商货流,再加上青浦货站的商货流,三方加在一起,已经占据了广东全省商货流通量的十分之一,涉及的白银相应也有三四百万两的规模。

当关蒄核算出这样的数据时,李肆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要以资本搅动满清的酱缸,实业只是基础,用上金融手段,将现在的几百万两,未来的几千万两银子握在手中,这才是真正的搅史棍。

那要怎么做呢?抢?他又不是李自成……

李肆要靠的是另一个字:骗。

前世老美有位高人,名叫麦道夫,李肆很钦佩他,靠简单的庞氏骗局,居然能揽到600亿美金。

李肆当然不是麦道夫,尽管手段和他一样,但是结果不一样。因为在这个时代,资本能经过有效运作,20%的年利完全就是保本点,这比麦道夫最初许诺的1%月利高多了。

可麦道夫的手段,也不是直接用出来的,李肆的“金融诈骗”是一套组合拳。

首先是票号,这时代还没有成熟的汇兑票号,李肆自然占了先手。建立了“三江票行”,先期在长沙、南昌、桂林、韶州和广州等地设立分行,让相熟的商人在各地存入银子,拿到汇票,再根据实际需求,在其他分行取出。随着业务发展,后期又在苏州、泉州等地设立分行。

这一步商人们很欢迎,其实他们自己就在作类似的事情,否则做生意一直带着沉甸甸的银子,既危险又麻烦。很多生意做大了的商人,都是两地存银,现需现取。可只靠自己,不管是银两运送,还是生意变动,乃至应对意外都很麻烦,临时拆借又是高利贷,很划不来。

李肆虽然崛起时短,可实业摊子大家都看在眼里,黑白两道也都吃得开,据说还有八阿哥在当靠山。再加上广州安家以及湖南一批商人的先期示范,其他商人都纷纷跟进,在三江票行存下了大把银子。前期还要到各地取出银子再交易,后来票行推出了背书拆票业务,他们干脆直接拿汇票当银子,就在相熟的合作伙伴之间用,形成了所谓的“银票”,后来的“三江商党”也就此成型。

票行存银子是要付保管费的,虽然很低,却还是损失。然后有商人盯住了这些没动的银子,说是不是能用来做更多的生意,这正是李肆的下一步。于是又一家“三江投资公司”成立。这家公司从三江票行里吸聚固定存银,推出三年期投资服务,年利20%,按月支付,三年内不能取本。

三年不能取本,这让只将票行当作银子保管地的商人有些心痛,所以都只是小规模投入。但后来对比生意收获,发觉虽然比自己跑商收入低,却是稳妥的收获,仅仅半年,从三江票行里划到三江投资公司的存银就高达七八十万两,而三江票行的存银,也直线上升到三百多万两。

事情走到这一步,段宏时之前所说的“没有回头路”,意思就出来了。

这么壮大的银流,怎么也要引起官府的瞩目。之前靠着广东巡抚交接任的空隙,以青田公司公关部运作,将三江投资隐在了三江票行的背后。而对商人这边的交代,则是以青田公司名下各类产业为抵押,换取他们的仲裁权。也就是出了麻烦,不去找官府告三江投资和三江票行,而是由青田公司作为赔付方。

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李肆和段宏时的估计是,至多半年,朝廷就会开始争论这票行和投资公司是否能存在,再到一年,估计就要下手拆了。

所以,李肆要在这半年到一年内,借这些银子,将事情继续做大,准备好弹药,一旦朝廷态度坚定,就扯起反旗。当然,那些银子,就属于李肆了。要取,没关系,三年后给。强要,咱手里有兵!只要你们乖乖的,这些银子非但不会丢,还会继续给你们赚钱。

估摸着在扯旗前,三江票行能吸聚到五百到八百万两银子,足够支撑起他的一万近代军队打一年的仗。英国佬在第一次鸦片战争里花的军费,也就是这个数目。

至于之后怎么向那些商人交代,抵赖不认当然不行,可什么债券的手段,李肆还有一大堆等着……

李肆这手段,看似简单直接,可没有这两年来在实业和官场上的发展和周旋,根本就是空中楼阁,所以一直在忍耐,在等待。当关蒄给出了确切的数字后,李肆才确认条件成熟了。

现在,李肆站在青浦货站主楼的瞭望台上,却感觉心中很不踏实。

朝堂一直没对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有什么反应,这可真是奇了怪。虽然三江投资里有不少客户都是满清官员,甚至还有八阿哥拉来的京里王公,可李肆还没自大到觉得靠这点小利就能蒙混住满清朝廷的地步。

问题出在哪里呢?

他紧锁眉头,一直沉吟无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峰回路转,连升三级

原本李肆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此刻他身处北京,估计会更是茫然,事情总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五十三年十二月,康熙回驾畅春园,发往各部的奏章里,有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朱笔御批了“着兵部户部速议”,这可少见。

兵部尚书殷特布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赵申乔为此专门开了个碰头会,殷特布这个满人直愣愣地说抓一些杀一些流一些,绝不手软,驿站塘铺怎么能去给草民跑腿?一不小心就把军情急报送到草民手上了。赵申乔却说皇上如果是这心思,就不必让你我来合议,直接交刑部去议罪名了。

“皇上要的是把事情前后通透地搞明白,你兵部要去查是谁允许塘兵干这些事的,我户部要查地方是不是报了什么货行的假名目来让驿铺递运货物。”

赵申乔这么一说,殷特布懂了,于是两位尚书分头督促下去,司堂官带着郎中员外乃至下面的主事们忙得鸡飞狗跳,一下查出了上百份户部执照,都是今年办的,全是什么“货行”、“脚行”、“急递”之类的名头。业务则是递送货物,收取运费。这事民间自古就有,本不稀奇,稀奇的是地方非要呈报户部。仔细一看,原来这百多家货行,业务范围全都跨省,甚至还有从江南一直到广东的,一路所涉州县太多,所以必须要呈报上来,弄个户部执照,免得被经过的地方刁难。

运货倒不稀奇,可还有类同驿站性质的急脚递,这事的重点一下就变了,不再是朝廷驿传为民所用,而是民人自起,另搞一套驿传?

殷特布那边的兵部,无非就是整肃塘铺,没什么复杂的,事情一下就全落在了赵申乔手里。他急急写了本章,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说,民间出了新情况,而他的意见是直接禁了,民人怎可如此大规模有组织地自传消息?

康熙没有马上表态,在畅春园听政的时候,让大学士和九卿,连带各部侍郎等人,开了一个扩大会议,让大家畅所欲言。

“民人自传家书私物,此乃人之常情,有商贾愿聚沙成塔,作这辛苦生意,朝廷即便要禁绝,也得有合适的理由。依臣等所见,还是仿旧例,嘱地方厘定规制,严加约束就好。”

这是稳重派大臣的看法,意思很直接,都知道驿传是军国大事,可用这个理由压倒民人自传私物的常情,又显得太过暴戾,内儒外法的那个法可就露得太多。还不如柔和一点,学着监管矿山铁行等生意,由朝廷出手掐住。

“厘定规制?是要列清楚所有禁物?严加约束?又要设衙门皂役?”

这是务实派大臣的担忧,涉及的面太广,真要管束,可是无尽的麻烦。

“倘若居心不良之人,将这民驿化为串联天下的坦途,那可是不堪设想!”

也有居安思危的大臣,总是时刻保持着警惕心。

“千百年来,民人托乡人代传,不就这么过了么?开了这口子,谁知道后面会出多少事?”

保守派大臣老神在在,力主禁绝。

大臣说完了意见,就等康熙发言,等来的却还是沉默。看来这事也的确棘手,禁是要禁,可没合适的理由,几十年的“仁政”大旗还当空飘着呢。

“臣有言!”

赵申乔又挺直腰杆上了,众人心中一跳,莫非……

“臣在户部查得扬州一份执照,这家急脚递取名叫……顺风快递。”

大臣们眼角直跳,汤右曾和田从典都在会场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让人骨寒的三个字,可这名字,并没犯什么忌讳吧?

“东主黄斐,专门写了帖子,为自家招揽生意。臣家人自江南回京,恰好收到了这么一张,上面写着……”

接着这话,终于让大臣们的战栗从眼角浸到了心底,又来了!

“看这两句,清晨顺风去,明日客颜开!”

赵申乔将一首类似打油诗的东西念了出来,而读到最后两句,已经绷起了一根弦的大臣们都是心潮跌宕,果然如此!

御座上,一声冷哼如冰山一般压下,接着就是康熙毫无情感的言语。

“赵申乔为钦差,会同刑部,彻查此案!”

一个“案”字出口,结论就已经定下了,而赵申乔要去干的,不过是决定死多少,流多少。

“此类急脚,着各地督抚彻查,有无悖逆妄伦之语流传。所有东主和业下人丁,重造保甲,每趟行程、递送之物均令详尽报备。若有不实,追官至督抚!”

康熙接下来的谕旨详尽周到,主旨鲜明,那就是借此案震慑这类急脚,再将管制的责任丢给督抚。有这样的压力在,督抚自然会去禁绝,不必朝廷和他出面来担这名声。

“看来是南书房早已议定好了的,只是之前没落脚之处,可巧赵毒蛇就送上了一个。”

汤右曾这么想着,就见田从典也看了过来,两人心有灵犀地低低一叹。

于是在康熙年,自《南山集》案之后,又一桩文字“案”就这么发生了。

可“扩大会议”并未就此结束,康熙丢出了一个新的议题,起初还让众大臣迷惑不解。

“朕观这急脚,何以能向民人招揽生意,靠的就是快蛟船……”

康熙一边说着,一边在回想李煦自苏州发来的奏折,其中就说到了这快蛟船,“以脚踏转桨,几人轮换,穿行江海,一日能行五百里。由上海县至广州府,竟只需十来日,此还非急行,而是一贯之速。”

大臣们都还不怎么明白,康熙接着说道:“而这快蛟船,虽是江南所造,可依赖之滑轮、转桨,却都来自广东。让朕不由想到了广东的玻璃、泥石和洋式马车。”

听得这话,不止汤右曾和田从典,在场至少一半的大臣心中又都是一震,这震撼,比刚才赵申乔掀起新一场文字狱更为猛烈。

他幽幽叹气道:“奇技淫巧果然生秽邪,我看这广东,也该好好涤荡一番了。”

沉默了好一阵,大臣们纷纷发言。康熙用上“涤荡”一词,那就是比文字狱还要命的大变,不仅官场要大动一番,说不定还会将前不久张伯行奏请再度禁海的大文章拿出来讨论。

最先开口的居然又是赵申乔,而让大家讶异的是,他居然以“持重”之论,劝皇上不可轻举妄动。开始大家还不清楚他的用意,后来听到“广东一地,今年以来,钱粮纳库最顺,地方商捐涨了五成”,这才清楚,原来是广东成了他户部的模范单位,自然不愿意出什么动荡。

赵申乔开口,其他大臣也都上了,汤右曾和田从典也以“去弊兴利”的观点,主张不必大动干戈。

听着大臣们几乎一面倒的意见,康熙暗暗咬牙,脑海里又飘过昨日马齐的意见,那家伙也说不能大动,为什么呢,因为粤海关和太平关风平浪静,收入稳增。

“银子!就知道银子!这帮汉臣,就跟前明那些东林党一个德行!满口仁义道德,眼睛却总是盯着银子!南方汉人,若是将这些奇巧心思用在了军器上,我满人江山,又怎能继续坐稳下去!”

康熙心中冷哼道,他强压怒气,就在思忖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将他的想法推行下去,不能继续放任广东这般自行其是。但必须如处置急脚递一般,妥善行事,可不能再像当年处置三藩那样直接毛躁。

正在考虑,是不是从张伯行之前提到的再度禁海的意见上出发,下方有一人又开口了:“广东之事,八阿哥也知之甚详,皇上可自他那询得更仔细些。”

大臣们下意识地点头,嗯嗯连声,然后都觉不对,顿时哑然无声。

“呵呵,好啊,赫硕咨,你说得好啊……”

康熙阴沉沉地笑了,礼部尚书赫硕咨这神来一笔的发言,让他骤然醒悟了,这不仅是满汉之事,原来还跟他的位置有关呢。

皇帝称赞,不是小事,赫硕咨赶紧叩首谢恩,却还是一脸茫然。他只是忽然想起,八阿哥此前招呼他向广东票行投钱,说可以稳稳生利。碍着情面,他投了五千两,却被八阿哥笑话胆小,看来他的确对广东之事很是了解,甚至强过眼下朝堂诸公。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这就得来了皇上的称赞?

“你的花翎歪了!”

康熙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一句,然后怒哼一声,径直拂袖而去。

“事情……真是峰回路转……”

从澹宁居出来,汤右曾一脸像是从群山之中拔出的慑然。

“据说最初事由,不过是广东驿塘铺在递送民物,这一番周折,居然落到了储位之事上,难以置信……”

田从典也是神色恍惚,像是作了一场梦。

“跟老段说一下这事吧,虽说有泄露朝政之嫌,可此事干系重大……”

汤右曾这么说着,田从典赶紧点头。他们二人,连带一些相熟的吏部户部司堂官,这两年来为广东办了不少事,当然也受了不少好处。其他人都得了银货,而他们二人却得的是事务上的周应,隐隐有“粤党”的气息。眼下广东风声将起,他们必须知会那边的人,保对方也是保自己。

“要是那急脚递能开到京城来就好了。”

想到从北京传消息,怎么也得个把月,田从典就开了个小小玩笑。

“找车行的小谢……”

汤右曾笃定地说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并非事事均在掌握

一年前,当李肆举起轴承,喃喃自语着什么历史的巨轮滚滚转动时,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这巨轮先卷起狂澜的地方,不在广东,而在江南。

扬州的瓜州六濠水码头,几艘古怪小船泊在一起,比哨船长一些,同样有一帆,却不见外搭的桨橹。不少人正急急忙忙搬运着货物,一艘已经满载的小船屁股后面呼呼翻起水浪,朝着南方启航。

栈桥上,一个中年人急急而行,在他身后,几个小伙子将一老头高高抬着,就像是绑架一般。

“黄斐!是你害了我!我写的本是‘依夕顺风去,日出客颜开’,你为何要改出那清明二字!”

那老头一边挣扎一边呼喊着,前面的中年人一脸苦得快能淌水。

“三叔,你这就不专业了,咱们急脚哪有黄昏出发的道理?要怪就怪我没看紧改帖子的师爷,谁让这朝廷有这些多忌讳!?不是我刚派了船去京里试探北方的生意,这消息还不能赶在朝廷动手前收到!”

那中年人正是顺风快递的东主黄斐,和其他文字案不同,他不是文人,还手握目前最快捷的消息传递渠道,得知自己可能步戴名世之后,赶在官府动手前就动了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逃到哪里去!我张潮这辈子的清誉,就这么被你毁于一旦!你爹鼓捣一辈子的奇物,自得其乐也就算了,却不想在你们兄弟身上弄出了这惊天祸事!”

自称张潮的老头老泪纵横,这可是牵连九族的罪名,帖子最早是他帮黄斐写的,虽然被人改了,可他依旧脱不了罪。

黄斐叹气道:“三叔,咱们还有去处。的确是爹给了我们兄弟脑子,可给我们手的,却是广东的师傅,他们能帮上忙的。再不行,直接下海,总有活处。”

接着他低声嘀咕:“什么清誉,就是大清的名誉吧,这东西要来作甚!?”

张潮也没迂到坐以待毙,哀叹一声,任由家人把他抬上了船。

黄斐却没上船,他朝后看去,正见另一帮人急急而来,一个个都扛着厚厚的行囊。

黄斐皱眉问:“黄卓呢,你们不会把家中的被褥都带上了吧?”

那些人抹着汗指向后面:“二少爷在后面,他说其他都无所谓,这些图纸可绝不能少。”

黄斐跺脚:“只要有他在,什么图纸不能再画出来!?真是笨蛋!”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六,扬州张黄二家,连带顺风快递、扬州七巧行的掌柜大匠,数百人借顺风快递的快蛟船出逃,而下令缉拿顺风快递案相关人等的公文还没过直隶地界。

正月元宵,就在扬州官府在空荡荡的张黄家宅里满肚子苦水翻腾的时候,青田公司的年会在广州召开。之所以推迟到元宵才开,一个原因是李肆被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推动,开始下手作一些准备,另一个原因则是公司架子大了,要员聚齐也需要一些时间。

货站中心那座大楼本就是筹建中的公司新总部,在大会召开之前,李肆同时收到了三份消息,让他对时局终于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

一份是京城小谢发来的,附有汤右曾和田从典分别写给段宏时的信。信里除了客套问候,还隐隐约约提到了广东近日风头正盛,朝堂也在讨论广东之事。作为朝堂大员,话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难能可贵。

第二份是李朱绶让罗师爷带来的信,附了八贝勒府家人的书信,话就说得直白多了,朝堂要对广东下手,八爷正在设法周旋,要李朱绶赶紧擦干净屁股,别留下什么脏污。

第三份……就有意思了,是朝廷的邸报。和以往邸报不同,这份一路加急,几乎跟小谢和胤禩的急报同时到达,朝廷的驿传效率也终于体现出来。包括朝堂的讨论和扬州顺风快递案,以及皇上对广东的不满,在这邸报上都说得再通透不过。

李肆之前的疑惑,在这份邸报上依稀得了些解答。江南……他忽略了江南在清廷心目中的地位,他在广东这翻江倒海,对清廷来说,不管是地理距离,还是心理距离,都还是太远。可江南是清廷命脉,那里有一点风吹草动,清廷都要紧张。

如今这形势,是因为广东的诸多技术,连带商业思维都流传到了江南,江南工匠之巧、商贾之精甚至还要强过广东,将之发扬光大,再自然不过。就说这快蛟船,并非他发明之物,也不是广东所造,纯粹是江南人在他传过去的织机上得了灵感,再跟古时的车船设计结合,就出来这么个东西。而商贾借以谋利更在情理之中,结果就被康熙盯上了。

这邸报来得这么快,还给了李肆一点感悟,看来广东官场,也有了自成一派的风气。邸报是各省在京里的提塘所编,提塘到六部内阁书房去查和本省有关的大事,然后编成小报,在京自行刊印,然后递送回省。眼见朝堂要在广东动大手脚,广东提塘自然也发了狠,用上了六百里甚至八百里加急,赶上了民间快递的速度,把消息送回了本省。

“现在,咱们该握柄了……”

公司大会上,李肆没有总结成绩,没有展望未来,而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所谓“握柄”,是青田公司造就拟定好的应对方案,生意层面上,是加紧回笼资金,关停不重要的分支项目,同时加大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的吸银力度。

这些措施是公司所有执事级别以上干员都知道的,而另一些措施,就只有与“军”一事有关的人才清楚。“握柄”就是发出了战备信号,硫磺硝石的走私要加强力度,青田司卫以及香港水勇也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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