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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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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所谓的“天堂路”,将三分之一的水勇拦在了幸福之外,所有没能到达终点的水勇都被告知,他们会调到另外的地方,不再有完成训练后的各项待遇。
想着可能是被故意折腾,就是要刷落一部分人,不让他们享受到司卫待遇。郑威忍不住为那些人出头,求王堂合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而大多数失败者也想通了,前两个月的苦难都熬了下来,不能就这么放弃,所以最终被刷落的只是三十来个。
“师傅,这什么天堂路,咱们都没练过,为什么要他们来练?”
协助严三娘训练的司卫头目就是方堂恒和王堂合,他们对这事也是迷惑不解,却不想严三娘是这么回答的:“你们总司曾经说过,这什么天堂路,是专门为马润准备的,他们这些海盗出身的水勇,未来会当这什么马润。”
马润是什么?严三娘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当初她问李肆的时候,那家伙像是在回忆什么,憋了好一会,才悠悠说道:“那就是比普通步兵更厉害的兵。”
将这话转述出来,方王两人顿时横眉怒眼,啥?比他们还厉害?
“这天堂路,咱们自己也得玩!”
两人不约而同地嚷着。
“随便……”
严三娘在发着呆,她是在想李肆了,不仅在想,还连带在恨。两个多月了,除了书信来往,李肆就蹲在广州不挪窝,连来转上一圈都不愿意,到底是真忙,还是依旧在恼她?
“万一那家伙跟狐媚子打得火热怎么办?虽然跟关蒄交代过,可这事关蒄又不懂,要连带也被他欺负了,那可怎生是好?”
严三娘左思右想,找足了理由,包括自己在这里也晒黑了不少,终于作出了决定。
“不行,我得回去!他要是再动手……那就由着他了,可只许这里……”
低头看住自己的高耸胸脯,少女凤目里的瞳光更是迷离。
郑威等人怎么也想不到,原本还有的海岛生存等等科目,就因为他们的教导再难耐寂寞,也被取消了。虽然这些科目只是严三娘从李肆那听来的随口之语,放到眼下并没真正的用处。
严三娘做事虽然急躁,可还是有始有终,并没马上甩手走开。郑威等人终于收到了真正的武器,刺刀铮亮,枪管乌黑,那一刻,三百号水勇都当场哭了出来,这可真是不容易……
哭了之后,还得受苦。
比刺刀训练还要枯燥的队列训练开始,合着嗒嗒的小鼓声,他们得学会十人如一人地前进后退,每天就这么走来走去,连带那像是从瑶家腰鼓改过来的小鼓声都听得耳朵发茧。
“什么时候才能射啊!?”
郑威的部下咬牙切齿地问着,而郑威自己也憋得满肚子是火。
“等你们知道枪口该对着谁,不该对着谁的时候!”
严三娘对所有水勇沉声说道,而这些汉子们都同时在心中说,对着谁也不会对着严教导你。再想得深了,一直教他们识字,教他们圣贤言,教他们敬畏上天的范教导,还有虽然严苛,却总是以身作则的方堂恒、王堂合等等教官,也不会是他们的目标。
“如果是那个……胡汉山呢?”
郑威这么问着自己,不少水勇也若有所思,如果是那艘银鲤号上的司卫呢?
他们还没进入到火枪射击的训练阶段,又有一批未来的水勇进来了,二百来人,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汉子排着队登记,郑威等人恍惚见着了当初的自己。
这些人是新界以东被苏文采刘兴纯搜刮来的渔民,十一寨被平之后,那一带也终于成为“官府”的有效控制区,于是就有了这第二批的水勇。
队伍里,不少人朝郑威等人瞅过来,眼眸中的仇恨再明显不过,这让郑威心中咯噔一下,十一寨里,被他杀的那个人的亲友,说不定就在这些人里,刹那间,他只觉自己的仇恨,也被这些人的仇恨给缠绕住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咱们自相残杀呢?”
郑威心中一片空灵,他想要解脱,他想要答案。
“答案,圣贤早就说过了!”
夜晚,照常的“文化课”,气氛却不太对,不仅所有“代目”级别的水勇都在,方堂恒王堂合等训练营里的二三十位教官也在。
范晋没有再讲霍去病封狼居胥、班定远孤兵定西域等等让水勇们热血澎湃的历史故事,而是讲到了“为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伐非人子所能为之。所以这杀伐之权,也握于上天。古往今来,大军出征,莫不先告祭上天。而决人于死,也要明正典刑,这都是在求得上天的允准,这些……都只是仪礼吗?”
范晋独眼盯过来,郑威等人心中一抖,难道不是吗?
“就因为成了假模假样的仪礼,你们才要问为什么!”
范晋沉声道。
“杀伐有二,兵和法。这兵一事,就跟你我有关……”
说到这,郑威想起了最初范晋来时说过的话,“我们是为老天办事的”,下意识地,他喉咙就又干又涩,一个词在脑子里翻腾着:“替天行道”,而由这个词,也第一时间想到了另一个词:“反贼”。
“就因为杀伐没握于真正承天受命的人手里,这世间才有这么多罪孽。”
范晋淡淡地说出的言语,司卫们没什么反应,郑威等人却是一背的汗,果然如此!这些人,果然是反贼!
“跟他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郑威苦涩地这么想着。
满意地看着下面那些水勇头目,神色里有震惊,有迷惘,有叹息,也有激动,就是没见恐惧和愤怒,范晋心说,没有这一番苦累相处,他们可不会相信自己。
“你们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操练你们,答案很简单……”
范晋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了身,恭敬地朝前方拱手行礼。
“因为你们……是跟着我一起,代天行刑之人!”
清朗的嗓音响起,水勇们还颇为陌生,可都下意识地起身,范晋既然都要行礼,来头自然更大,而这话也让他们再难坐住。
一个青年正走进屋子,身材稍高,却算不上伟岸,眉目清秀,左额下却有一道明显疤痕。两种迥然相异的气质混合在一起,被他那深邃目光牵起,让所有人难以挪开视线。仿佛空间由他而破开,正有无形的风暴席卷而出。
“总司!”
司卫们兴奋地行礼呼喊着,郑威等人恍然,这就是李肆!难怪在他的身后,一直凤目喷火的严教导,此刻柳叶眉舒展开了,眼瞳就柔柔地看住这个身影,仿佛是栖在树荫下的雀鸟。
“天刑社!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是天刑社的一员!”
李肆叉着腰,收割下了范晋严三娘这几个月的辛劳,同时收割下了自己和段宏时酝酿已久的积淀。
第一百八十四章 SS?我不是故意的……
分流湾水勇营寨外,大屿山山麓之下,一座墓园建起,百多座石碑整齐排列,碑面除了名字,再无他字。
“这是我的过错,只能将这待罪之身,献给上天。日后战死时,再埋在这里,跟你爹说个明白。”
一座刻着“郑云”二字的墓碑前,郑永焚香叩头,这么说着,跪在他身后的郑威眼圈发红,心中却已一片清朗,原本那丝扭结如同香上青烟,渺渺无踪。
这座墓园埋的是之前十一寨战死的司卫,以及被银鲤号杀死的八十多郑家人。他们合葬一处,都被当作是献祭上天的天刑之士。以香港八郑为核心的水勇,心中仅存的那点仇恨之心,终于完全消解。
因为他们都在期待,期待着这面石碑上,能早日清清楚楚地写上天刑社的碑文。
天刑社,是个彻头彻尾的反贼会党,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要推翻满清,可天刑社的章程里,条条列数人世的黑暗,只要脑子正常,都会知道这些黑暗的源头在哪里。
有几月来的锤炼,再被李肆从衣食住行,薪饷教育等各方面包裹,加上香港八郑原本对清廷的不顺之心,当李肆将天刑社这面旗帜展开时,郑威等二三十名水勇核心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接着香港八郑的头郑当家郑永,也终于低下了头,真心忏悔自己当初的冒失。再由郑永指点和选择,三分之一的香港水勇都成了天刑社的成员。
天刑社,是李肆、段宏时和范晋共同凝练出来的成果。
李肆扩充武力都必须暗中行事,司卫已有千人规模,北江船丁也差不多,现在又多出一个香港水勇,除了优厚待遇,锤炼熏陶以及切割开官府和他们的联系之外,他还需要一个共同的精神纽带,能将司卫之外那些武力单位里的核心人物融为一体,由此牢固掌握这支分散的军队。
这个考虑,在他招募北江船行船丁的时候就在酝酿,之后段宏时和范晋加入进来,终于构建出了天刑社。
“天刑社”这个名字,是段宏时想出来的,很直白,李肆的军队,是要代天行刑,而具体的思想内容,则来自于范晋。
早前翼鸣老道抢先将他们总结出来的东西命名为“天主道”,可这套东西还是太宏观,只适合所谓的知识分子钻研,还没有经过“本地化”修饰,并不适合推广。所以段宏时就将其中的三个相信,以及天道罚行等等偏重人心的内容拆出来,想弄成一套通俗一些的理论。
范晋嚼透后,觉得需要对军人这部分作更多阐述,一直在有意识地扩展这部分的东西,而李肆有了这个想法,范晋就将这些东西整合成型,最终就出来了一套只针对军人的天道理论。
天刑社的章程是一个很精练的逻辑,第一部分讲理论基础,说的就是那三个相信,只是已经被更名为“天人三论”:普天之下,人人平等;谋求富贵为上天赐人之权;谋求富贵而不害人是上天对人之愿。
以天人三论为出发点,第二部分说到具体的思想:为何乾坤倒转,日月无光,人心如豺,哀苦难当。就因为这天道一直受尘世蒙蔽,唯有志士携手守护,才能还天道清朗。而这样的志士代天行刑,不再是常人。
由此得出了三点结论。第一点,守护天道,需以性命为献祭,视己命已归上天。第二点即是天道罚行不罚心,皮肉之下的人心为上天所有,非凡人所能追究。第三点……
第三点结论,行天刑者无数,代天裁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李肆,其他人都奉他的裁决而行。让李肆很是感慨,他也成了“元首”类别的人物,可这是绝不可少的。
上述内容,由段宏时成文,语句浅显,言必称圣贤,反正类似的道理,古人说得早已通透,信手就拿来用了,跟这个时代看不出什么隔膜,李肆不得不感叹自己老师的修饰功夫,真是深得儒士精髓。话又说回来,天刑社融合了道家的思想之根,墨家的行事之风,同时在章程的后半部分,又体现出李肆所带来的工业社会的诸多特点。
章程后半部分就是对成员的要求,严守秘密是必须的,只在规定的场合、规定的时间才能详细探讨天刑社的事务,除此之外,即便在场所有人都是天刑社成员,都不能随便讨论。
生活和工作的作风,那就是将自己变作一部机械,什么时间做什么,都有明确的规划。而做什么事,都必须严谨细致,精益求精,绝不容马虎敷衍,和光同尘。而对待挫折、苦难和伤痛,要铭记自己非寻常人,压制软弱之心,谨记自己的职责。
总之,加入天刑社的成员,除开军人的身份外,还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坚韧、沉默、孤傲,如果在世间寻找和他们气质相似的群体,那么苦修士也许会比较像,但还是有区别。比如天刑社并不干涉成员的私人事务,甚至还遵崇华夏古训,比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这种东西,就去掉了。
原本范晋还觉得意犹未尽,因为毕竟天刑社的思想根基,并没有完整牵出“天主道”那套东西,而只是基于上古道家一脉,让这里面的“天道”显得有些缥缈,因此他想更丰满一些,可段宏时一语点出了“天刑社”的本质。
“想明白更多的道理,可以继续钻研天主道,只想做事,不想伤神的,就只需要懂一件事:信李肆!”
李肆就这么成为整个天刑社的精神偶像,他不担任任何职务,只有一个“首领”的模糊称谓,以及无上的处置权。而天刑社里,分长老、导师和弟子三个级别。长老是核心成员,由长老组成的长老会议,负责决策招纳新人,分派导师以及处置叛徒。导师是正式成员,弟子是见习,一个导师带几个弟子,等导师觉得弟子足够可靠,再由长老会议升格为导师。这部分的级别设置和教导模式,多少包含了点李肆的恶趣味。
一个秘密组织,依然需要外在的特征,如同天地会的切口,这也是将一个团队凝聚为独特群体的关键要素。因为这个组织只在军中,不必考虑对外联络的问题,所以这个特征就只体现为识别符号,也就是图案标志。
这事不必伤神,太特殊了也容易招人瞩目,所以当翼鸣老道凑热闹丢出来个图案时,李肆也就信手用了,后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等到醒悟的时候,为时已晚,这符号已经深入人心,再难更改。
很普通的太极图,也就是“双鱼图”,上白下黑,但是中间那道“S”却变粗了,染成了血红色,寓意以血卫道。起先为保密,这道血线还不是很明显,到后来公开活动时,血线变成了血条,如果把图案逆时针转九十度,就成了一个圈里两个S……李肆心想,他真不是故意的。
“我也要!”
得知范晋担任了天刑社的社长,严三娘很不服气,她也想在这个带着一丝殉道者气息的秘密组织里占下一席之地,却被李肆一句话堵了回去:“天刑社的成员,必须奉我的话为金科玉律,你行吗?”
想都不必想,严三娘当然做不到,天刑社未来的一项教条,父子、夫妻不得同时加入,就此奠定基础。
香港水勇和天刑社的事务进入正轨,李肆到大屿山匆匆扫了一圈,就带着严三娘回了广州。
“老天!这几个月你都在折腾关蒄吗?”
—。文—回到广州,见到了关蒄,严三娘当场就叫了起来,也不管这话带着多大的歧义。
—。人—“我走的时候,关蒄的下巴还叠着肉呢!现在都没了!你好心狠!”
—。书—严三娘眼圈都红了,关蒄抱住她,无奈地长叹一声,看着李肆,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是无辜的。
—。屋—李肆将关蒄从严三娘怀里抢出来,抱着掂了掂,也是一声长叹。
“丫头,要我怎么补偿你?”
他怜惜地问,关蒄眨了眨碧玉深瞳,菱唇嘟着,指向天空。
“给我造部机器,帮我数清楚天上有多少星星!”
李肆哈哈一笑。
“行,给你造!”
那一刻,他还真在构想着一条让计算机结合天文望远镜再加上相应软件,可以自动数星星的科技树。
将近半年的时间,关蒄帮着他完成了一桩伟业。
完成基建的青浦货站,不仅成为北江的货运枢纽,东西两江的商人也都将这个地方作为商货中转的中心。而关蒄所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一帮会计,将来往商货作详细的归类统计,同时借助商行的牙人,将没有归入青浦货站的商流做对比统计。
几个月的数据跟踪,汇总下来的情报,已让李肆对广东商货的流向、规模、种类以及涉及银钱的动态,有了清晰的掌握。这就为他那步关键之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就像是前世做生意开店,关蒄帮他完成的,就是前期的市场调查。
“真的可以做了?”
听了他的决定,段宏时激动了,小茶壶脱手而落,幸亏李肆眼疾手快捞住了。
“那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听了李肆肯定的回答,段宏时心绪难平,可嘴里的话,却异常冷静。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了回头路。”
李肆不以为然地答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地鹰毛
康熙五十三年,快到十二月,北地已是寒风凛冽。京城西直门的门洞里,正有一辆古怪马车停着,四轮双马,车厢宽大,两侧还有透明玻璃窗,马夫在前排缩着脖子,笼着袖子,就等车厢里的大老爷发话。透过玻璃窗看去,车厢里两人却还谈得兴起。
“你这车子格外轻便,是又装了什么奇异之物?”
说话之人赫然是和李肆有一面之缘的汤右曾,眼下他已是兵部侍郎。
“哪有什么奇异?我这车子赐下时原就跑不动了。拉到京里的车行,车工说是保养不当,轴承失修,给我新换上来,才有这般伶俐。”
回话的是吏部侍郎田从典,这一车里竟然是两个侍郎。
“今上还真是怜恤臣子,让我们随驾热河,还特赐这东莞马车。”
汤右曾感慨道。
“哼……我看不是今上恩赐,而是小人作祟!这车子,平日里用用还行,让我们随驾出行,却是别有用心。”
田从典则是不以为然,汤右曾有些讶异,顺着田从典抬起的手看过去,车厢前方,玻璃窗外那马夫的背,自然是高了他们一截。
“广东督抚向宫里供这马车的时候,都没说清楚,这是庶人之车。车夫高居于前,我等矮坐于后,大不敬!若是寻常来往,并不张扬,也就罢了。却不想今上将宫中收到的车子尽数发了臣子,还让大家用这车子随行热河,我听说这是赵申乔赵毒舌上了折子后的事情。”
田从典气呼呼地说着,汤右曾却是呵呵笑了,“克伍啊,礼所及远,不外人伦,你这是迂了。皇上车驾自是不能违礼,可我等臣子,怎能比照人主之讳?”
田从典无奈地低叹:“就怕我等无腐儒之心,小人却以腐儒之心欺之。”
汤右曾云淡风轻地应道:“这粤地巧匠的功夫,皇上也是认了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内务府专门改了五辂辇舆,加上了佛山粗簧,皇上近日出行,也少了诸多颠簸之苦,毕竟……”
说到这,他赶紧闭嘴了,皇帝身体已明显有了衰态,可这么径直谈论,也是大不敬。
一阵沉默后,汤右曾又开口道:“皇上还是没什么想法吗?”
田从典摇头:“有想法也不会表露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轻轻叹气。
京西某处宅邸,透过玻璃窗上凝满水汽,屋内情形尽皆模糊,只隐隐见到一站一卧两个身影。
“这玻璃窗是皇上赐的……众人都说不仅绝风,还可完透光影,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有差。”
屋子里,一个老者卧在暖炕上,指着那已经模糊一片的窗户说着。
“皇上自是倚重李相的,今日我来,也是皇上说了,这天气太寒,江南新进的羽绒袄轻便保暖,可得给李相备两件。”
另一个人恭敬地拱手说道,炕上人正是李光地,听到这话,挣扎着就要下炕,却被这人拦住。
“皇上也说了,知李相身子不好,就不必见礼谢恩了,这不连热河巡狩都没让着随驾吗?”
李光地并不理会,下了炕,恭恭敬敬朝那包衣物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才颤悠悠地由这中年人扶着回了炕。
“灵皋啊,君恩深重,臣子更不能挟恩忘本。”
方灵皋,也就是方苞,去年由李光地保举出了刑部大牢,配在汉军旗下,以白衣之身入值南书房,充当康熙的“词臣”。可南书房是康熙随身问政之地,方苞原本沉冷的眉宇,此刻罩着一层忧色,显然是被康熙偶尔提及的政治题目给难住了。
“所以,你今次来,是想知道皇上对这储位到底有何思量?”
李光地是方苞的救命之人,和他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径直这么问道。
“皇上倒是没有开口,只是这朝堂……现在都在风传我是皇上取来专门谋划这事的,若是心里没个底,应对之间出了纰漏,自家声名还是小事,就怕累及李相。”
方苞这话说得小意,李光地却是听得明白,呵呵轻笑出声。
“什么布衣帝师,我都是知道的。”
听到这调侃,方苞也是脸上憋得通红,这称呼就在朝堂之下传着,要上了台面,可是要害了他的小命。
“天子之事,就算一根毫发,也会被千百倍放大,就像是……广州最近冒起的识微学一般,原本片尘不染的净地,在那识微镜下居然也是沟壑蜿蜒。”
李光地像是深有感触。
“储位之事,在皇上心里,就两个字……”
李光地压低了声音,轻轻摇着手。
“不急。”
方苞眼瞳微微紧缩,只两个字,却盖过了朝堂喧嚣,众多扬尘之事都豁然开朗,只是……到底是不急下定论,还是不急对外明示?
“皇上也是人,终究有难以立时决断之事。”
李光地似乎还在说着温吞话。
“那么……八阿哥……”
方苞问得更直接了,这是备着皇上亲自询问时表明态度。八阿哥在皇上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戏?有太子二度废立的前例,朝堂也都不认为八阿哥真的就出了局。
“八阿哥……前有凌普案,后有张明德案,灵皋啊,你果真认为八阿哥有望?”
李光地的回答,让方苞怔住,这话可不像是这个理学名臣的风格。
方苞说得对,他是李光地冒了很大风险拉出来的人,还送到了康熙身边,如果不把储位这事交个底,方苞说错了什么话,他李光地也要受牵连,所以谈到这事,李光地也转了他那浑圆性子,直言不讳。
“我朝让皇子历政,利弊兼有。应到储位之事上,那就是个难解的结。太子陷身群狼,不笼络争权就不足以自保,可一动手又碍了皇上的权柄。太子被废了,再跳出来个八阿哥,真要定他为储君,三五年不到,皇上就得下狠手。这就像是秋千,摁住了一头,另一头又翘了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莫非要逼得皇上跟所有儿子情义两绝?”
李光地一番交心的话,让方苞后背渗起一层冷汗。
“灵皋啊,这不单单是谁的问题,还有时候合不合适的问题。”
绕了一个大圈子,方苞才算明白,为何李光地会说“不急”。
“那么我是……在这时机上做文章?”
方苞还尽职地想着,在皇帝垂询时,能给一个有价值的答案。
“灵皋,你不适合当官。”
李光地忽然转开了话题。
“二十八年,嗯,己巳年,我扈从皇上南巡,在南京观星台陪皇上观星。皇上问我一星为何,我答曰参星,皇上说那是老人星。还说北京不见此老人星,只南京以南能见,还说到了闽广,南极星也能见。我唯唯诺诺,自惭学识不足……”
方苞欲言又止,李光地虽名胜理学,可历算也是天下有名的,怎会出这纰漏?
“我早知皇上此前跟着西洋人学天文观星之法,又怎敢自居学识强过皇上?至于皇上所谓闽广能见南极星,我久居南方,这事……皇上还是说差了,呵呵。”
李光地捻着胡子,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似乎又在眼前翻腾。
沉默了好一阵,李光地忽然轻声道:“君为天子,虽说枝节有差,可今上始终牢记一条,君不可为臣嬉,时时要居君之本位。而臣不可逾矩,那白衣帝师一称,你扪心自问,就真没想过让其成真?”
他加重了语气,话语像是锤子,一下下砸在方苞的心口上,“今上的逆鳞,就在这上面!”
到得此刻,方苞一身是前后都汗得通透,想来想去,他也不得不下了决心,若是皇帝问到,就以“八阿哥最贤”回个糊涂话。
最“贤”的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这会正乘车由北回京城。原本老是一脸爽朗笑意,却像是被车外的寒意凝住了,眉目深锁,还不时在微微摇头。
胤禩是在忧虑,自张明德案之后,他皇阿玛和自己的关系起起伏伏,但终究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回复,这两年也没什么大闹腾地就过来了。此次随皇阿玛去热河巡狩,他是五个随行的皇子之一,也显露出皇阿玛对他还有期许。
可恼火的是,他母亲良妃的忌日正在这段时间,两年前的戏份做得太足,他必须补上首尾,不得不向皇阿玛告罪,回来祭拜母亲。
这是紧要的关头,容不得一丝马虎,和他随行的兄弟们,见他离去时,那几乎难以抑制的欣喜,让他越想越心寒。特别是那个老四,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他可绝忘不了。
“得挑点别样的东西送给皇阿玛告罪……”
他这么想着,敲了敲车厢前的玻璃挡板。
“家里不是养着一对海东青吗?嗯,就是十四的人从关外带回来的,去收拾一下……”
想到正是巡狩,送鹰儿应景,见着顾盼生姿的雄鹰,皇阿玛的雄心也会高燃,胤禩正要下决定,另一件东西又记了起来。那是广州知府李朱绶送来的,一具鎏金甲胄。据说是洋人巧匠献上的,叫什么哥特式全身钢甲,从头至脚都罩住了,轻盈异常,却坚固无比,号称连鸟枪都打不透。
当时他一见这甲胄就喜欢上了,那隐隐像是龙首的头盔更让他眼热,李朱绶在进献的书信里像是不着意地提到,这似乎非人臣所能用的,胤禩还不怎么在意。现在不能摆出来,以后总能吧。
可眼下这要紧关口,是不是该听李朱绶的话,趁机献给皇阿玛呢?
李朱绶只是个知府小官,还是半路出家投奔他的,可上任后就格外殷勤,隔三岔五地送东西。四五个月前,还说广东商贾建了个票行,揽资生利,很是丰厚,就代为做主,为胤禩认了三万两银子。只需要胤禩亲书签认,就能坐收利钱。
钱么,什么时候都不够,这只是小生意,胤禩也就递了书信。没想到十月的时候就收到了第一笔利钱,不多,也就千来两银子,可算算一年就能有两成多稳利,比费神又容易招事的高利贷妥当多了。本着豪爽揽事的性子,他还四下招呼了一拨王公大臣,将家中闲散小钱都投了过去。
所以这李朱绶的话,他还是能上心的,只是那套什么哥特甲,真是舍不得啊。
他正在踌躇,车前回头等着交代的随侍太监听他说到了好东青,顿时一脸的惶恐。
“主子,昨儿家中来人报过,可没来得及禀报。广州知府李朱绶之前送来了洋号洋琴,前两日试音,乐声高亢,惊了那对鸟……”
听太监说完,胤禩两眼发直。
挣断了链子,跑了!?
死鹰事件,是导致胤禩在夺嫡大战中彻底出局的关键事件。对大致了解历史的李肆来说,胤禩的价值,却并不在储位上,而是在朝堂的影响力。死鹰事件的另一个连带后果,就是胤禩也彻底离开了朝局,这自然不是已经在他身上付出了巨额投资的李肆所希望看到的。
但要阻止死鹰事件,这事很难,毕竟他和胤禩无法直接对话,不可能给一句先知式的预言,说你在甲午年十一月送给皇上的一对海东青,会变成奄奄一息,眼见要死掉的老鹰,就跟身子正不舒服的康熙一样。
让在北京城开了车行玻璃行的小谢想办法在暗地里警告一声,也是个法子,只是这种消息,估计都难进到胤禩的耳朵里,毕竟是一位阿哥。原本李肆还打过翼鸣老道的主意,想让他到北京混混,能当面指点胤禩,可再想想张明德事件,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终他只能献上佛山仿制的哥特全身甲,让胤禩足以珍视,成为能替代老鹰的礼物。
可他怎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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