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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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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片刻,两队人都稳住了,众人都啪啪鼓掌,狮头这时候必须得守规矩,回顾四周,点头眨眉,向观众回礼。

“那什么圆鼎堂的,有点不规矩……”

严三娘却是熟悉他们的腿式,看出了一些小动作,蹙眉低声说着。

看来狮头人都不是高手,仅仅只能稳住,再没办法摸到一臂高处的青礼,晃了一阵,狮身开始耸动,这是要叠第四层了,众人欢呼巴掌声更加热烈,这可不是一般舞狮能做得到的,估计梁家给的青礼分量不轻,让这两家武馆都拼了起来。

狮身一阵叠耸,接着狮头再度上升,顿时摇曳不定,下面的观众都闭上了呼吸,生怕惊呼声把狮头叫下了地,却见两颗狮头又是悠悠稳了下来,接着从狮口里各伸出一只手,几乎同时抓向那青礼。

“不好……”

狮头下面依稀有什么举动,李肆没瞧出什么不对,严三娘却看出了蹊跷。

那圆鼎堂的狮身不怎么牢靠,狮头人的手捞了个空,而那银光堂的狮头正要摸到青礼,却猛然向下一耷拉,一个人脱了狮子,径直栽下,惊呼声挤出了人群,在那一刻,人人都欲闭眼。这也是两丈多高处,跌下来怎么也是个腿折骨裂的下场。

一个身影如彩蝶般飘飞而出,顿时将众人的眼皮拉起。

感应着严三娘急跃掠动的微微香风,李肆叹气,接着释然,这就是他的三娘……可就是这样的三娘,才让他倾心。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咬狗还是狗咬人?

狮头和人影左右坠落,一抹红底碧蓝之色卷跃而上,直到一条洁白丝巾激射而出,将下坠之人拦腰缠住,众人才看清那艳色居然是位红裙丽人。却见那丝巾柔柔一带,〖TXT小说下载:。hu。〗银光堂的狮头人被这么一拉,急坠而下的身体骤然缓住。

围观的数百人都张开了嘴,正要将一声‘好!”叫出来,却见力道荡回,银光堂的狮身一阵荡动,眼见要被狮头人压得垮散,喝彩都被硬生生掐住。

丝巾自莹玉般手掌脱开,那狮头人从两三尺高处落下,稳稳站地,可再没人注意他,包括他自己,都急切地抬头看去。丽人翩跹,借着这回荡之力,腰身一转,不仅稳住了银光堂的狮身,还转手捞住了即将落地的狮头。

“好——!”这一声喝彩被实实压过,终于在人群中爆出,合着丽人几步踏上狮身,将狮头再度高高仰起的身姿,显得格外昂扬。

“哟!哪家的小娘子,居然要替银光堂出头!?”

“这身手可不一般,不知是哪位大师傅的高徒?”

见着两头狮子再度相对,围观者们纷纷扬扬地议论出声。

“锣鼓!锣鼓呢!?”

接着众人才醒觉居然没了乐声,越来时锣鼓师傅也都被刚才那一幕给镇住,都忘了继续吹打。

喧嚣乐声里,狮头再度左右摇晃,朝着空中那青礼作势欲扑。李肆是又担心又心疼,他这三娘真是憋坏了,现在居然玩得兴起,直接跑去舞起狮子来,只希望不会出什么事。

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刚这么想着,就听又一阵惊呼声响起,还夹杂着一些骂声,定睛一看,李肆也不由怒冲百会。那圆鼎堂的狮头人直愣愣地用狮头朝严三娘顶着的狮头撞去,隐隐还能见有握着拳头的手臂从狮头里伸出,径直击向严三娘。

狮头一伸一缩,严三娘将这连撞带砸的逼压轻巧避开,身影长起,手臂高举,就要摘到青礼。那圆鼎堂的狮头一下扑空,狮身也再度摇晃起来,眼见要失去了平衡,下面正骂着的众人也都幸灾乐祸地哧哧笑了,谁让你猴急来着?

可猴子很快变成了狗,圆鼎堂的狮头人眼见再难稳住,机会已失,竟然狗急跳墙了,干脆带着狮头,合身扑向严三娘。李肆在下面第一反应就是握住了腰间的月雷铳,频频犯规就不说了,现在居然敢对严三娘动手!?

他没来得及拔出枪,周围众人也没来得及惊呼,严三娘的狮头微微一侧,像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圆鼎堂的狮头被咚的一下撞开,而她也借着这一撞身形再是一拔,半空竹竿荡动,狮头缩回时,那青礼已然进了狮嘴。

咚隆一阵闷响,圆鼎堂的狮子垮在地上,还伴着乱七八糟的呼痛声。众人连个鄙夷的眼神都不愿递过去,就瞅着银光堂的狮头猛拍巴掌,喝彩声不绝,顿时又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

银光堂狮子落下,红纸包带着一根白菜抛起,砸在了原本的狮头人身上,这个年轻小伙还在一边傻愣愣看着。等到狮头摘下,严三娘的身影清晰展露,头上的牡丹帽带着面纱,也被狮头撩开,一张充盈着活力的绝美面容再难遮掩,周遭那如潮的欢呼声顿时止住,现场静得只剩下圆鼎堂那拨人的痛哼声。

“看来你又能多一个称号了,该叫什么呢,醒狮仙子?”

李肆一把将不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大动荡,还准备像以前在川滇大山脚下卖艺那般,来趟谢幕拳脚的严三娘拉走。

“我……我就是瞧着那圆鼎堂的人太无耻,是不是做错了?”

这时候她终于清醒过来了,本因一番剧烈运动而粉嫩无比的脸颊更是红霞飞舞。

“仙子留步!”

“神女别走!”

见严三娘被人拉走,围观众人也清醒过来,伸着脖子踮着脚地打量加呼喊。舞狮采青见得多了,什么时候见过不管是身手还是相貌,都不似凡人的仙女来采青?

“嘿嘿!这小子是谁?胆敢唐突仙子!?”

“别遮着了,让仙女跟大家说说话,谢个场嘛!”

人声如潮,再被性燥的莽汉牵着,无数人就朝李肆这边涌过来。严三娘赶紧遮上面纱,她不是怕再被别人瞧见,而是准备挡住李肆要投射过来的埋怨目光。

手被李肆挡住,他停下脚步,看向严三娘,微微笑着摇头:“你没做错,这本该就是你扬名之地,而且……”

大群人涌过来,还有银光堂的狮队,一脸感激而又热切地呼喊着:“请仙子留名!”

严三娘的心神已经从刚才的冲动中清醒,正自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多半坏了李肆的大事,刚才他那话更是没听明白。却不想李肆手臂一揽,将她紧紧侧拥入怀。

沉静地看向众人,李肆朗声道:“英德李肆、严咏春!你们记好了!”

转过身,这时李肆才对严三娘说出下半句:“这才是我的三娘。”

严三娘本已羞得想挣开他,被这话里的浓浓暖意裹住,腰身蓄起的力气顿时融化,手臂回抱住李肆,再无言语。

“李肆!?”

“好大口气!好大……架子!”

“好大艳福……”

人潮被李肆刚才那一句通名挡住,直到于汉翼一行遮住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众人这才纷杂出声。

“哟!英德的李肆,不就是李北江么!?”

终于有人醒悟出声,片刻后,人潮崩解为粒粒冷沙,朝着四方散去,隐约还能听到“大人物就是不一样”之类的感慨。

“严咏春……”

银光堂的狮队里,那个年轻狮头人摸着手里的红包,跟着伙伴们朝远处的身影齐齐拱手深鞠。

“李肆……”

跟着人潮退去的另一支狮队里,那个被旁人扶着,正痛呼不已的狮头人,咬牙切齿地念着。

一场小采青,不过是小节而已,除开领略了三娘的摄人身姿之外,李肆再没放在心上。接下来的两三天,由梁焕牵线,再跟几个铁行老板见面商谈之后,沉沉的郁闷也将这抹亮色压进了心底深处。

事情还是没有一点进展,有本就不愿多事的,得过且过赚钱就好,毕竟有风险。也有动了心,但被官府压着,不敢妄动的,他们的铁行,每一炉的炉号都要报到巡抚那,而每一炉的炉工所组的保甲要报到总督那,如果图谋新局,督抚那边太难过关。还有的是不信李肆能靠一连串机械作成浑圆钢球的,总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总而言之,李肆对铁行的打算,也像是痴人说梦。

靠着彭先仲在广州的影响,以及梁焕的说合,李肆的唯一收获是,铁行的东主们答应在铁行会馆开一次大会,由李肆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们这轴承,因为是用钢做的,不仅耐用、平稳、无声,还毛病少,往常那些车子两三月就得去修,甚至去换车轴,用上钢轴承,三五年都不会坏!”

彭先仲一边说着一边招手,一个随从将一个桌子推了过来,只见这桌子下面只有四个小轮子,行在平地上只有微微低沉的嗡响。而桌子上的水杯也仅仅轻轻晃动。

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彭先仲继续他的演讲。

“这轴承的用处,单说车子。只是旧的二轮车子,光南方就不下百万架。每架两年换一次轴承,算下来一年就是百万个轴承的需求。每个轴承耗钢二两,钢量就是十三四万斤。再算人工,如果用上机械,一人一天能出至少三五十个,加上钢料的人工,三五百人即可作出这般生意。粗略算算,钢本、地本、人工、机械摊销和其他杂项,加起来绝不会超过十万两银子。而每个轴承只卖四钱银子,一年也都能成四十万两银子的大事业!”

在他身边还有一座木架,每说一个重点,都有一个随从哗啦一声翻起一张画,将他说的重点,以数字和图画清晰无比地描绘出来,三四十个铁行的成员看得颇为新奇,也听得很是心动。

“而这轴承,何止是牛马车才用?磨坊的石磨、织工的纺车、铁矿碎石、染料碎靛、稻米打谷,只要能转的东西,用上钢轴承,都会省力耐用,算上这些,一年何止百万的量!就这轴承,我们佛山,就能做出百万两银子来!”

彭先仲用着激昂的语气,将一幕跌宕人心的画卷生动地摆在了铁行东主的眼前。

“百万两银子!百万两,各位东主,你们要卖多少铁锅铁线,要用上多少工匠,才能做到一百万两的生意!?如今只需要不到千人的工匠,再购进我们青田公司的机械,一整套手艺,我们都可以教授。四十位东主,每人出一些工匠,一些本钱,和我们总司携手建起一个轴承行,大好的前程,唾手可得!”

彭先仲铿锵有力地说完,余音回荡间,会馆里的铁行东主们不少都眼冒金光,嘴巴微张,似乎就要大喊算我一个了。可面面相觑间,却又被一层厚重的无奈压住。

坐在后面的李肆皱眉,他没指望靠彭先仲的一番演示和煽动,就能得到热烈的回应,但像现在这样,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情况,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前景也说清了,成本也算明了,不用机械,不上生产线就做不出钢轴承的原理他们也都明白了,这可是至少百分之百的利润啊,怎么这些东主,身上揣着的资本血性就这么羸弱呢?至少得有人站出来把困难到底在哪里挑明吧。

李肆要争取到这次鼓动铁行东主的机会,并不为办成事情,而是想看看事情的难点到底在什么方向上,单对单的交谈,交情不够,难以深入,只有在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冲击下,才能将阻碍资本的礁石显露出来。

可现在这情形,事情好像不止是资本和利益这么简单。

“百万两啊……呵呵……百万两,好大的生意!李北江,你在这吆喝百万两的生意,却连我家主子的年礼都不上心,你是不是真忘了,到底是谁给了你赚钱的机会?”

一个阴冷的声音出现,带起的一股寒风吹遍大厅,铁行的东主们都缩起脖子弯着腰,朝来人恭谨地作揖。

彭先仲附耳低声说了这人的来历,李肆眼瞳紧缩,难怪……

“我家主子说了,他人虽然在江南,可一颗心却在为着万岁爷四处奔走。此前觉得你李肆还会做事,给你机会,让你代管太平关和遇仙桥关的关会,却不曾想,你宁可朝其他人大撒银子,对我家主子,却没一点特别的表示。这养狗么,指望的可不是为着其他人捉兔子。”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胖子悠悠出现,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豪商。

“更不是让它脱了缰,跑到野地自己刨食。百万两,哈哈……胆子不要太大,这佛山你也敢动心思?就不怕我家主子在奏折里提上十来个字,让你即便揣着百万两银子,也能转瞬成了坟头上飘起的黄纸!?”

小胖子瞧着李肆的鄙夷眼神就像是瞧着一只狗,李肆冷冷回望着他,也是在看一只狗。

这人是正儿八经的狗,苏州织造李煦的家人,姓吉,名黑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的颈圈松了

大人物的心眼是很小的,特别是你动了他的银子。

苏州织造李煦就是个大人物,尽管他的官职很小,尽管朝堂都只将他当做皇帝的狗,可朝堂大臣和地方大员是守宅门的狗,李洵这样的内务府高级包衣是守卧室的狗,两拨狗互相鄙视,较量优越感而已。

不谈奶兄弟这层关系,奏折制度的兴起,就跟康熙与李煦这样出外的内务府高级包衣要保持单独而且秘密的联系有关。甚至李肆还知道,后世所存的满清最早一份奏折,就是康熙三十年,李煦向康熙请安的折子。

此时的奏折制度还远不如雍正时代完备,除了康熙宠信的高级包衣外,也就部堂和地方大员有直递奏折的权力,有些督抚提镇都没此权。虽然直上奏折的影响力难以评估,但李肆的诸多手脚,要通过李煦传到康熙那,对汉人和朝政另有一番警惕的康熙会有什么反应,李肆就实在没有把握,只能备着一个字:反,再加三个字:现在反。

所以当这个吉黑子阴恻恻地说出“奏折”二字时,李肆心中一寒,下意识地深吸口气,再次确认一对月雷铳是在腰间。

和李煦的矛盾由来已久,在李肆破坏了湖南春晖堂的囤米大计时就种下了。春晖堂那个在厕所里暴毙的掌柜没人关心,可十多万石米却不是小数目,李肆不可能硬生生吃下。由韶州府和白道隆斡旋,按照每石二两的价格退给了春晖堂,李肆只吞了两三万两零头,没让湖南那边跳起来揪着劫案不放。可终究让春晖堂背后的李煦预期落空,心怀怨憎。

这事大家毕竟隔着一层,还算不上直接的恩怨。之后李煦牵头,将太平关和遇仙桥关仿照含洸关模式,组建关会包了关税,满以为就此能大把搂钱,却不想没了李肆那一套会计和审计账目运转,书吏巡役的隶属关系也没厘清,更兼任用私人,比之前钞关直管更为腐败。不仅来往商人怨声载道,自己也没捞到好处,全让下面人吃光了,半年亏了好几万两。见这不是颗摇钱树,反而是个无底洞,李煦将两个关会让给了李肆,只以江西三叶堂东主的身份加入。

李肆接手,不仅补上了关会的亏损,时值年关,还核算出了不少利润,以退税的名义返还关会成员。这时候李煦就不满了,以李煦的思维,关会是自己“恩赐”给李肆的,这些银子不都给自己,却撒给商人,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之前李肆以年礼的名义,单独给李煦包了二万两银子,本以为能暂时填了李煦的欲壑,却不曾想李煦毫不满足,径直派来家人,砸出了最严厉的恫吓,更倒霉的是,正好卡进了他要对关键目标下手的紧要环节。

“跟这李煦的矛盾不可调和……”

李肆瞬间就有了认识,这李煦根本就是要将他当狗摆布。背后的原因,是不是被皇帝的面子给逼得快跳墙,对背上的无底大洞开始感到畏惧,所以才死命搂钱?难道说……京里的状况有什么变化,李煦投效的八阿哥要提前出局?

将飘飞的思绪拉回来,李肆看向身边的梁焕,见他目光闪烁,脸色发白,心道自己终究中了佛山铁行的套。这梁焕奔走组织起这样一场东主大会,目的不是帮自己,而是让那吉黑子能清晰掌握到自己的意图。看来这佛山的铁行,对官府的畏惧透骨入髓。

吉黑子一亮相,铁行东主们纷纷告辞,梁焕缩着身子要跑,被李肆喊住了。

“这几日,多谢梁爷子的款待,他日定当酬报。”

李肆低低说着,梁焕勉强一笑,只觉额头出汗不止。

大厅里空荡荡一片,只剩下李肆和吉黑子等人。

“关会的账目缴上去,太平三关,五十二年的盈余,你也准备好,作好这两桩,关会的事,我家主子就不追究了。”

吉黑子侧着脑袋,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至于这佛山的事,如果能打点好我,事情就不会入我主子的耳。”

接着这小胖子的脸色变了,带着直连某种器官的猥琐气息,凑到李肆近前,压低了声音。

“银子我也喜欢,女子我也喜欢,前日你身边那醒狮仙女的事迹,在佛山已是无人不知,把她送来吧。”

李肆愣了一下,忽然哈哈笑了出声,这黑子不明状况,脸上也浮起笑意,心说这李北江还算识趣。

下一刻,小胖子整个人飞了起来,嘴里喷出一股血水,似乎还带着碎牙,在他身后那个该是三叶堂掌柜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轰声砸倒一片桌椅,硬生生摔在地上。

“你你你……”

那掌柜指着拳头缓缓收回的李肆,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哗啦一阵响动,吉黑子身后十多号伴当就朝李肆涌来,这边于汉翼带着司卫也冲了上来。铿铿拔刀声连绵不绝,眼见一场血拼就要上演。

蓬……

如雷巨响里,淅淅沥沥的碎屑当空落下,李肆的月雷铳枪口冒着青烟,转了个扇面,吓得这些人赶紧止步。

拔出另一把月雷铳,李肆就要指向那七荤八素的吉黑子,却听那家伙一声暴喝:“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我可是带着织造关防,来广州办差的把总!”

这家伙跟早前的郑七不一样呢,有狗牌了……

杀就一个字,擦屁股的事就麻烦多了,枪回腰间,李肆对那吉黑子冷冷说道:“你的颈圈松了。”

“颈圈?”

那黑子刚被手下扶起来,下意识地朝四下张望一圈,然后醒悟这是在骂自己,那张胖脸本就紫红一片,现在更是转成了紫青。

“李肆,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爷给你脸你不要!我就看你怎么死!”

他跳脚喊着。

“你知道吗,狗的颈圈松了,不赶紧溜回去让主子栓紧,而是自顾自地撒欢,被人当野狗打杀了,主子都无话可说。黑子兄,你自己小心了。”

李肆淡淡说完,转头再不理他。

吉黑子肺都差点气炸,呼喝着自己的手下。

“殴官当死!抓起来!”

根本就不在乎吉黑子的咆哮,李肆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那些伴当还要追过来,于汉翼喝道:“我家少爷也是官!有事自去投告!英德县、韶州府、广州府,宪台制台老爷衙门,随便!”

李肆等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会馆大厅里还是一片沉寂,好半晌,那三叶堂的掌柜才低低嘀咕道:“前几个衙门根本就是这李北江的地盘,宪台制台老爷的衙门,那李肆也是轻松能进的,吉爷……”

吉黑子咬牙,然后哎哟一声,他的牙关被李肆揍裂了。呸地吐出口带血的唾沫,他冷哼道:“别以为广东衙门都朝着你李肆开了,来呀,带我关防去找邓都司!要比拳头大,我让他见识见识!”

接着他看向三叶堂的掌柜:“你去跟佛山铁行的人说,不出手整治李肆,他们的货就别再想进江南!”

吉黑子哼哼狞笑:“官面的,江湖的,爷给你来套冰火两重天!”

那三叶堂的掌柜应着正要退下,吉黑子再叮嘱了一句:“他身边那个女子,让他们废掉,爷只要她的身段,可不想要她的身手。”

梁家别园里,彭先仲强自按下蹦跳不止的心脏,正劝着李肆:“这里不能住了,那梁焕明显就是在算计咱们。”

李肆摇头:“我可不是什么丧家之犬,想赶我走,没门!去给梁家下帖子,这园子,我买了!”

彭先仲苦笑:“园子后面就是梁家的家庙,他们怎可能卖?”

李肆也在狞笑:“不卖,到时候家庙一块拆!”

再无心理会梁家的事,彭先仲脸色还有些发白:“可这吉黑子背后就是苏州织造,就这么打了,没事吗?”

李肆看了一眼彭先仲,心说这家伙在广州泡得太久,真当自己是单纯的商人了,看来得把他丢回英德,让段宏时好好洗一番脑子。

“当然有事,大事,而且是大事不妙!”

之所以先提梁家,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这吉黑子才能不留后患。皱眉憋了好一阵,正见到严三娘急急奔了进来。他双眉舒展,心说自己也是在阴谋诡计里浸得太久了,居然忘了一贯坚持的原则:最简单的办法最有效。

“派人去广州催罗师爷尽快办下那事,再让特勤组和特攻组拟订方案,目标,吉黑子这帮人,全部……消失!”

李肆沉声下令,身后于汉翼兴奋地响亮应声。

“听说差点杀起来!?是……是跟我有关?”

严三娘满脸歉疚,她听说了铁行会馆的事情,下意识地将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需要我隐忍的就一件事,其他可没必要。”

李肆摇头,看着他的姑娘,淡淡笑了。

“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舍得江山也舍不了美人,看来这话真是没错,值得哦。”

严三娘玉脸抹上红晕,却是一脸正色。

“你真要成了这样的人,我宁可自己了结,也不敢担这份罪责!”

李肆扑哧笑出了声。

“谁敢逼我做这选择,我就了结谁。”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从此不做江湖人

梁园家庙前是一块宽阔空地,好几百人熙熙攘攘挤在里面,却又不像个集市。蔡飞带着十多人挑了处偏角站住,看看手下的兄弟都是一脸迷茫,他低叹一声,将一块木牌举了起来,贴在木牌上的白纸写着“出徒拉线工,求月食二两五钱。”

如果李肆见到这情形,一个名词准会从嘴里蹦出来:“劳力市场”。这梁园的家庙门前就是佛山的劳力集市,每日都有不少人在这里举牌求工。他们都只能干无关紧要的小工,关键岗位还是行会和作坊以师傅对学徒的方式把持,不可能在外随意招工。

“哟,银光堂的十九蔡!难道还指望铁行在这里找拉线工?那顿无情鸡把脑子也吃坏了?”

一个正在集市里挑人的汉子凑了过来,这十九蔡就是蔡飞,银光堂就是他武馆的名号,而之前在梁园正门采青的狮头人自然也是他。

“要不到咱们锅行来当个柴火工吧,一月一两二钱五,顺带再陪咱们圆鼎堂过过招,如何?”

那汉子嗤笑连连,竟然正是之前和蔡飞抢着采青的圆鼎堂中人。

听到“无情鸡”几个字,蔡飞的徒弟们恼了,正要冲过去,却被蔡飞伸臂拦住。

“侯二,圆鼎堂的手脚,我是见识了,丢了颜面就逼东主革退我们,这般不讲规矩,不怕老蔡师傅清理门户!?”

蔡飞沉声呵斥着,那侯二切了一声,满脸不屑。

“规矩?咱们武馆,甚至西家行里,第一条规矩就是听东家行的规矩,这事老蔡师傅也是点了头的,谁让你们跟着外人来欺负自己人?这只是小小的惩戒!”

这话听得蔡飞等人也是满脸怒色,却难以辩驳,心中更是透凉,原来他们这帮人被铁线作坊革退,还真是遭了铁行的逼迫。

“我跟你们说,那李肆,还有那严咏春,都别想落得好!佛山可不是他们外人能生事的地方。”

侯二摇着头从众人面前晃过,这话听得蔡飞心中一震。

“铁行肯定要对他们不利,李北江虽然是大人物,可也难防江湖手段,咱们得通知他一声。”

带着徒弟们出了集市,蔡飞这么说着。

“师傅,咱们是不是帮着外人了?这可坏了规矩啊。”

“是啊,师傅,到时连小工都没得做,其他堂号不定还要整治你。”

徒弟们都是满脸忧色。

“外人?什么外人内人!?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至于那规矩……”

蔡飞咬牙,之前采青时,被圆鼎堂狮头一脚踹下的景象又在脑子里翻腾不定。

“规矩再大,能大过老天爷的规矩!?”

梁家别园在整个梁园的西南角,梁焕自然没胆子赶李肆出去,李肆也装作啥事都没发生,依旧住在这里。

大厅里,瞧着跪在地上的蔡飞等人,李肆呵呵轻笑。

“十九蔡,你说得好,老天爷的规矩最大!他们坏了采青的规矩,坏了武馆的规矩,还坏了行当的规矩,为的就是替他们出气。你们要想讨个公道,他们就要拿交结外人的规矩说事,真是正反两张嘴,要怎么都随他们说。”

李肆这话听在蔡九耳里,只觉一身通畅,他没什么文化,事情看不清,可这个比他还年轻的李北江,一句话就让整件事情骨肉剔透。

“他们要有什么手脚,我都接下了,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

示意于汉翼给这帮赶来报信的工人递上一封银子,李肆在盘算是不是从这帮铁丝工人身上下手,那蔡九却坚决推辞了银子。

“之前拜严师傅所赐,小的们已经拿到了青礼,这银子怎么也不能收。李老爷自是大人物,官面上估计不怕他们,可小的们担心他们动什么江湖手段。严师傅虽然功夫高强,怕的是这佛山能人不少,尤其是老蔡师傅……”

话刚说到这,一裘红裙闪了出来,蔡九跟着徒弟们赶紧再度低头叩谢,口中直喊着“严师傅!”

“老蔡?难不成跟蔡九仪有关?就不知道他是蔡九仪哪一辈传人。”

严三娘在后堂听得怒意难止,圆鼎堂的人不讲规矩,她出手匡扶道义,反倒害得银光堂丢了工作,原因居然是受了她这外人的恩,破坏了佛山的“一团和气”,这是什么道理?

“老蔡师傅是蔡祖师的侄孙,认真论起来,我也是蔡祖师的远房侄曾孙。”

蔡飞一脸的感慨,蔡九仪可是佛山武祖之一,他这个后人如今混到这个地步,真是无颜面对先人。

李肆没细听他们的话,就只是在疑惑,江湖手段?

他的疑惑马上有了解答。

“聚缘馆江玄上门求教!听说严咏春严师傅武艺高强,插手咱们佛山醒狮采青,依着规矩,总该下场指点一二!”

粗豪响声就在园子大门外回荡,蔡飞抽了口凉气。

“这江玄是老蔡师傅的大徒弟,除了拳上的功夫,腿功更是了得,这佛山几乎无人敢跟他对决。”

李肆出去一看,于汉翼等人正将一行人拦在门外,为首一个高壮汉子目露精光,气势沉狠,身边还有个贴着膏药的青年,瞅着李肆出来,眉头顿时皱起,而当严三娘现身时,脸上神色更是复杂,朝着那高壮汉子低语不停。

“那是圆鼎堂的狮头人,蔡飞说他叫彭凯。”

严三娘也一眼认出了这青年。

“退回去……”

李肆朝严三娘摆手,他可没兴趣跟这帮人讲什么江湖规矩。

“让我了结这事吧,求你了,毕竟是我惹出来的。”

严三娘一反常态地在他背后柔声低语着。

李肆正要继续摇头,门外不知怎么涌来大帮人色,竟然像是事前知道这里会有对决,都跑来看热闹了。

“既然要插手佛山的事,那就得按咱们佛山的规矩来办,要不敢接下,李老爷,你的大名,可就别想在佛山呆稳了。”

江玄沉声说着,不仅他身边的人,那些凑上来的围观者也都连声应和着。

“就此一次!”

李肆脑子急速开动,最终不得不确认,就这么当了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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