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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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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刚动,就见盐巡一脚将男人踹倒在地,皮鞭也兜头抽去,那妇人跟着小姑娘都扑上去挡住了男人,皮鞭抽在女人和小姑娘身上,凄厉和脆嫩的哀鸣同声响起。

这一鞭子似乎也抽在了严三娘的心口上,将束缚着她的那张张面孔给抽碎,她心中顿时一片豁然。

喀喇……

花轿的轿夫只觉得轿子猛然一沉,差点摔作一堆,接着轿帘一掀,身着大红吉服,凤冠上钗簪摇曳的严三娘骤然现身,遮头布已经扯了下来,她正凤目喷火,脸色铁青。

“放开他们!”

严三娘沉声呵斥着,送亲队伍顿时一片大乱。

“哟……这是哪家的新娘子,坐在花轿里居然都还有心管闲事?”

像是盐巡小头目的家伙歪眼横脸地说着,队伍里的梁家人赶紧迎过去低声解释,还在腰间掏摸着东西。而严家的人也上来拦住了严三娘,一脸苦色地劝她赶紧回轿子里。

严三娘手一挥,那严家姑嫂顿时如陀螺一般转开了,其他人都没看得清楚,大红身影几步就跃到了盐巡身前,将他们跟那家人隔开。

“你们快走!”

严三娘一声吩咐,那一家三口愣了一下,也顾不得地上的背篓,男人左手牵住女人,右手拉上女儿,就朝远处奔去,要被盐巡以贩卖私盐的罪名投进监牢,那可就不止是妻离子散的下场。

“好胆!就算是梁家媳妇,也不能坏咱们盐道上的规矩!把那三口子抓住!”

那盐巡头目恼了,一声吩咐,身边那七八个盐差都冲了出去,却见严三娘那大红身影裙袖挥舞,劈劈啪啪一阵响动,盐差一个个都倒跌而回,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你你你……”

瞧着一身大红吉服,淡施胭脂,樱唇涂朱,凤目飞扬的严三娘,盐巡头目魂魄都只剩了一半,另一半也失了心气,结结巴巴地,连呵斥怒骂的话都抖搂不出。

眼见那一家三口奔出去了几十步,似乎就能逃了这场劫难,严三娘松了口气。暗道他们脱了法网,自己却还身在网中。正有些怔忪出神,轰隆的马蹄声响起,从后方道上奔过来一支马队,瞧着不少人身上也套着巡字号衣,领头一人服色光鲜,正顾盼自得。

“那家子盗卖官盐,赶紧拦住!”

这边的盐巡小头目魂魄归位,大声喊了起来,看来那帮人也是盐巡。

严三娘转头看去,心神猛震。

小头目刚出声,就有几骑人马追了过去。

“不!”

严三娘惊呼出声,那男子已然被一马撞倒,隐约还能听到喀喇一阵脆响,不知道是被马蹄踩断了身上几处骨头。

“跑啊……”

男人挥着手,喷出一口血,要自己的妻儿继续逃命。

“男的不行了,女的和小的还能卖了抵罪。”

马队那领头人冷声说着。

“住手!”

严三娘呼喝出声,她伸出手臂,似乎想要一把扯住渐渐逼近那对母女的人马,可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是天外飞仙,几十步的距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蓬……

马势没能收住,母女两人的身体被撞飞出去,宛如破木沙袋一般,颓然无力地在地上翻滚着。

“不……”

严三娘只觉自己心脏也被这一撞给粉碎了,不,是束缚住心口的层层枷锁给粉碎了,眼前恍惚,心神骤然跃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熟悉的世界。

“妈的,还没喝酒呢你就发昏了?搞死了还有什么用?”

那像是大头目的人恼怒地骂着。

“好像没死,还有气呢。”

“没死你养着?再踩几脚!本就是拒捕抗差,死了活该!”

那大头目呼喝过后,又能听到那熟悉的刺耳脆响,低低的,可就是那么清晰。

严三娘的心神已然飘上半空,像是和自己分离开了一般,就静静地看着周围这一切。

“三娘,你说过的啊,天理自在,人不可欺。”

“你也说过啊,能不能成,和要不要做,根本就是两回事。”

“我不止在意身边人,还在意所有人……”

“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那张熟悉的面容在严三娘眼前出现,述说着让她浑身战栗的言语。

“三娘,我不是一般的贼匪,我,是反贼!”

李肆的沉凝话语,如激流一般充塞住她的心田。

“为什么要造反?你知道的,你明白的。”

他的话语总是那么有力,可很多话,很多事,她之前还不是全然明白。

她不明白,为何她在教授刺枪术的时候,在练习火枪射击的时候,会那么专注,抛开了一切。她也想不透,自己该不是那种连忠贞名节都守不住的浮华女子,却为何难以抹开那张面容,那张总是瞧着一个方向,沉思而谨行的面容。

她还不明白,离开李庄前,司卫们齐声向她喊着“师傅再见”,那时她为何心弦颤动,差点就想说我不走了。那不仅仅是不舍和这些只相处了两个多月的徒弟分别,更像是和一桩她天生就该干着的事情分别。

现在,她明白了。

本心,她终究不能欺骗自己的本心,她的本心,已经跟在了他身后,踏着他的足迹,走上了另外一条大道,一条写着一个大大“反”字的道路。

“恶贼,纳命来!”

神识归位,严三娘大红身影展动,就朝那大头目冲去。

“这……这是谁!?拦住她!”

下意识地就感觉不妙,那大头目哆嗦着高声问道。

“梁家要过门的媳妇!?入娘的……我这正是要去会梁家小子,跟着他一起接这媳妇呢,她这是怎么了?疯魔了不成!”

现场混乱不堪,前后的盐巡追的追,拦的拦,想要挡住严三娘,可她的大红裙袖如蝶影一般飞舞,个个盐巡有如灰尘一般,被这蝶影的轻盈舞动给扇得东倒西歪,眼见就要冲近那大头目的马前,那人见她如此神勇,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我是这里的盐道总巡!是你梁家的贵客,咱们……咱们是一家的!”

身后的盐巡们纷纷下马,拦在了这总巡的身前,身后左右的人也都追了上来,几十号人顿时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严三娘停住,凤目冷冷看住他,可眼瞳里却像是卷起了冲天的怒涛。

“绝不!”

她这话众人都没听懂,接着她的行动众人也没看懂,就见她从腰间掏出一件古怪的东西,直直指住了那总巡。

“绝不与你们为伍!”

严三娘沉声说着,手指扣动,蓬声震响,坐在马上那总巡的脑袋扑哧一声,前额后脑同时炸起两团血光。

沉寂……连呼吸都没了的沉寂,现场像是被厚重尘土给盖住,持续了好一阵,才被那总巡的尸体摔地声给翻搅开。

“抓……抓住她!”

哗啦啦一阵抽刀声响起,周围的盐巡脸色又青又白,看着这裘大红身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魔鬼,一个美得令人心悸的魔鬼。

依依不舍地抚摸过手中的短枪,严三娘咬牙,喀喇一阵扭动,将这枪拆散拧弯。

“我做到了,别忘了我。”

十数柄刀锋压在了她脖颈上,她看向西方,神色无比平静,只低低这么自语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你的亏欠,自有他来偿还

永春县城,一个高个子军将带着几个兵丁,正骑马在街道上缓缓而行。

“四哥儿对人家可是念念不忘呢,还特意让咱们来打探一下,看她是不是安全到家。”

那军将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嘀咕着。

“啊,好想念跟四哥儿相处的时光,那可真是快活的日子。见到四哥儿送来的行靴皮服,咱们哥几个都差点落泪了。”

身边兵丁絮叨起来。

“这姑娘……不定是四哥儿中意的人吧,可怎么又把人家给放回来了呢,梁杆子,你知道些什么?”

另一个兵丁问。

“别叫我梁杆子!叫我梁千总!”

高个子军将也就是梁杆子梁得广,他生气地嚷着,可身边那几个兵丁却是一阵哄笑。

“好啦,萧老大在泉州忙着公干,咱们就得帮四哥办好这事,赶紧找人问话吧。”

这些兵丁都是昔日金山汛的老伙计,梁得广的发火也只是装装样子。

“严家?是问严三娘吧,嘿,永春谁人不知啊,红雷女侠严三娘!”

梁得广刚刚报了个姓氏,被问话的永春人就滔滔不绝,听得梁得广等人两眼发直。

“红雷女侠!?杀了泉州盐巡总捕头!?”

泉州港,一艘靠港的海船上,听着梁得广的禀报,萧胜也是两眼发直。

“应该是用短铳杀的,人已经被送到泉州府监关了起来。那不是我们的熟地吗,我去打听过了。严家和严姑娘原本要嫁的梁家都送了银子,她在那里还没遭什么恶待。我走时也交代了一下,嘱咐熟人要好生看护。”

梁得广脸上还荡着震惊的余波,像是还没从那些听闻里回过神来。

“巾帼英烈!”

得知严三娘杀人的具体事由,萧胜挺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神色激昂。

“是啊,泉州府监外已经聚起了不少人给她喊冤,都称呼她是红雷女侠。”

梁得广和萧胜对视着,眼里都流转着浓浓的敬仰,穿着一身新娘吉服,手持短铳,将作恶多端的盐巡总捕头一枪毙命,这样的女子,这样的事迹,只在史书中才能见到了。

“短铳……莫非……”

萧胜皱眉,手摸着腰间的一对短铳。

“不是这种,更为古怪,外表还特意作了遮掩,严姑娘刻意弄坏了,该是不想有人追查出线索。”

梁得广解说,接着终于问出了他憋了许久的问题:“老大,咱们应该……”

萧胜反问:“以你之见呢?”

梁得广毅然道:“赶紧通报四哥,在这期间护住严姑娘。”

萧胜叹气:“就这样?”

梁得广挠头:“那……还要怎样?”

萧胜摇头:“四哥接到消息,绝对会飞马而来,然后还得靠着咱们做事,这不仅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还耽误了时间!”

他两眼闪着精光,话语铿锵有力:“我们只做报信人这可不够!”

嘭的一声,他再拍了桌子:“远远不够!”

舒了一口气,萧胜浸入回忆里:“她那短铳,该是四哥精心为她造的,她对四哥来说,绝不是一般的女子!在李庄的时候,我就见过她,不仅绝色,还武艺高强,心性直率。我本以为四哥要留下她,后来她离开了,之前四哥交代我去打探她的消息,我还在笑四哥不够男人。”

他深深叹气,“现在我才明白,四哥对她……竟然不止有喜欢,还有尊敬!这样的女子,可是强留不住的。”

梁得广也叹气,该是为没能亲见严三娘而遗憾。

萧胜面容又是一正:“不说四哥,就只论严姑娘,也值得咱们多做一些。泉州盐巡是出了名的暴戾,今年搅出不少事,都跟他们有关。咱们巡海抓着的不少人,都是逃他们盐巡的祸!”

梁得广点头连连,要做得更多,也是他心中所愿。

萧胜捏住了腰间枪柄,沉声道:“话又说回来,就为四哥,这事,咱们就得办得利落,办得彻底!这些日子来,被四哥当作是家中游子一般地待,总该让四哥知道,咱们还是能办点事的。”

梁得广脸色涨红:“老大,你说话!”

萧胜脖子一扬,招呼起来:“来人啦!”

他再看向梁得广,嘿嘿一笑:“咱们给四哥送上个媳妇!”

泉州府监的偏号里,一侧挤满了人,另一侧却只有空荡荡一个大红身影。那身影像是石雕一般,许久没有动静,引得对面的犯人低语不停。忽然一阵叮当脆响,那身影动了,这边顿时没了声息。

严三娘挪了挪身子,脖子上的厚重木枷,手脚上的铁镣,让她的行动异常吃力。她艰辛地偏着脑袋,蹭在木枷上,将遮住自己眼帘的发丝拨开,一条贯穿额头,直到脸颊下方的猩红血痕赫然显露,让她那绝丽容颜染上一丝狰狞。这是她被投入永春县监时,那些要在她身上揩油的衙役用鞭子留下的,不过对方的代价是一嘴牙全碎了。

脸上的疼痛她一点也没上心,这会她嘴角还微微翘着,神思已然沉浸在回忆中,当初那个家伙,不也是把她捆得死死的么?结果还是遭了自己的反击,对了……不是那家伙说什么自己一脸的鼻涕,把自己给恶心住了,估计他的鼻子就该没了。

牢门响动,打断了她的遐思,又有犯人进来了,严三娘赶紧扭回思绪,继续寻找着往日的记忆。除了不连累他人,她唯一所求,就是要牢牢记住那点点滴滴,下到地府时,就算喝了黄婆汤,也不会忘记,来世……来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恨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也好,反正……要找到他,不然自己一颗心,似乎终无归处。

咣当声里,她这面的栅门开了,几个人被推了进来,一身破烂,面目模糊。严三娘皱眉,看来自己的优待也要没了。

正蓄足精神,准备着用木枷铁镣解决多半会有的欺辱,那几个人却缩得远远的,根本不理会她,过了一阵,甚至还响起了呼噜声。

监牢顶端有小小的天窗,时间一刻刻过去,白昼转夜,月光也渐渐从天窗洒下,严三娘正迷迷糊糊之间,却被一阵喧闹惊醒,一睁眼,同牢那几个人已经靠了过来。

见这几个人居然手脚上没有镣铐,严三娘咬牙,只觉该是到了那个时候,死不可怕,怕的是受辱而死,所以她一定要将这几人尽数击杀。

“严姑娘,我们是来救你的,容我解开你的枷锁可好?”

可最前一人的话却让她怔住,这人该是知道她的厉害,先要得到她的同意才敢靠近她。

“不要当我严三娘是无知女子,随意蒙骗,不说清楚来历,我可不会跟谁搭话!”

严三娘沉声说着,她脑子里一直绷着那根弦。

“严姑娘身陷牢狱,却还念着为谁遮掩,真是奇女子啊。”

高个子满是赞赏,被说中了心思的严三娘却更为惊疑。

哗啦啦一阵响动,几人又进了监牢,两侧的牢门都被打开,对面那些囚犯一哄而散,一个像是头领的家伙现身,借着月光,面目隐约熟悉。

“好姑娘,我那四哥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想必会懊悔得以头撞墙。”

那人凑近了一点,严三娘凤目瞪大了,她认得这人,但是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我叫萧胜,在四哥那见过严姑娘。”

那中年汉子再开口,严三娘内心猛然一抖,这时候才醒悟到“四哥”说的是谁,她想起来了。

“你跟他……”

喜悦充盈着全身,可还是被一层警惕挡住,她还是不敢确信这家伙的来意,只是见过,并不证明什么。

萧胜摇头,既是感慨这姑娘的警觉,又是感叹自己那薄弱的存在感,他将马甲往外一拨,两件斜插在腰的东西顿时入眼,让严三娘眼角直跳。短铳,和李肆腰间一模一样的短铳,她可没见过第二个人有。

拔出一把短铳,倒着递过来,借着月光,枪柄底端的“萧胜”二字清晰可见,甚至连枪柄的花纹都没差别,严三娘只觉一股欢跃的热意顿时在心胸里荡动,让她直想放声高呼,是他的人……他就是那么阴魂不散。

“我不走……”

心绪被那根心弦给瞬间按平,严三娘依旧摇头,她走了,官府追查,不仅她爹爹要受难,再将那桃源和他牵扯出来,她死上千百次也难以赎罪。说起来,当时她开枪杀人可真是冲动,可已然明悟本心的她,怎么能容忍那样的罪恶就在眼前上演。

“原来如此,严姑娘就怕牵累到父亲,乃至……四哥,所以才甘愿就擒,否则以你的身手,怎么也不该被那些盐巡抓住。”

萧胜赞叹道,接着又笑了。

“严姑娘,我也算是四哥教出来的半个徒弟,知道怎么做事可以不留痕迹。你放心吧,此番救你出去,你父亲,还有梁家也不会有什么牵连,至于四哥那,以他的能耐,你该相信他。”

那微笑面容在心底里晃着,将那层警惕渐渐抹去,严三娘眼角发热,缓缓点头。

取下枷锁,套上萧胜带来的披风,一行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出了监牢。出门就见附近火光冲天,人影奔突不定,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们。

“这样就出去了?”

一路还在活动手脚,准备着战斗的严三娘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样,而且出去后也没什么大麻烦。我们把监牢的文房烧了,还把几个号的犯人都放了,等他们料理干净首尾,把文档整理出来,估计得几个月之后了,到那时最多也不过发一个海捕文书。”

整个解救过程,在萧胜嘴里就是淡淡几句,却含着他和梁得广等人的呕心沥血,更是赌上前程的冒险。可在他看来,不仅是为李肆,就为自己的良心,这样的冒险也是值得的。

“谢……”

趁乱出了监牢,严三娘想说谢谢,却觉得这恩太重,远不止一句话能道尽。

“等你到了四哥那再跟他说吧,哈哈……”

萧胜挠头笑道,笑到一边却停住了,对面另一队人正迎面奔来。

两队人擦肩而过,严三娘只觉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下意识定睛看去,却没料那人也在打量她,目光对上,两人都呆住了。

“三娘?”

“博俦哥?”

同声呼唤,顿时让两队人惊了,铿铿拔刀声响起,萧胜还捏住了腰间的枪柄。

“别妄动……”

“那是梁家人……”

两人赶紧止住即将爆发的火拼。

“官府的路子再难走通,我召集了一帮兄弟,准备今夜将你救出来,却没想到……”

梁博俦苦涩地说着。

“博俦哥的大恩,三娘记在心里,永世不忘。”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严三娘心中流转,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个清晰的方向。她两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我和博俦哥,今世无缘,对你的亏欠,只有……”

原本想说“来世再偿”,可那张面容一直在心底里转着,牵起了她对未来,乃至来生的渴望。她的心灵一片清澈,那是一种即将投奔自由的轻灵,让她出口的话也变了。

“自有他人来报偿。”

话说完,咚咚咚,严三娘结结实实磕下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就走,再不看一眼。

“不错的人,可惜……”

萧胜看看那已然呆住的梁博俦,怜悯地摇了摇头。

直到严三娘的身影没入夜色,梁博俦才清醒过来,他长叹望天,那天上的朗月,仿佛就是远去的严三娘。

“我终究……是配不上这样的她了。”

梁博俦低声自语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想要纯净,所以纠结

当啷……

玻璃杯摔在地上,晶莹碎片混着水花,被升腾热气罩着,一时难以分清。

“人还早着呢,这是萧胜派来送消息的。”

段宏时翻着白眼,一句话将正要冲出门的李肆拉住。

“啊……我就是想瞧瞧天气,哈哈……”

李肆挠着头转回来坐下,向星夜急奔而来的送信人问起细节。

将送信人安置下去,仆妇来收拾停当,再给李肆倒上一杯水,他端起水杯,沉思不语,直到段宏时又一声咳嗽,才似从梦中惊醒。

“这个萧胜,之前提点了他一下,现在就懂得玩老师你那一套了。”

李肆貌似平静地说着。

萧胜假借向泉州府监移交巡海所抓的犯人,让梁得广几人混进牢房,接着在夜里放火烧了文房,再大放犯人制造混乱,趁乱救走人。整个过程天衣无缝,事后官府也不清楚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劫狱,没了文档,萧胜的行动痕迹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你的手不痛吗?”

段宏时问了一句,李肆这才哎哟一声,将玻璃水杯搁回桌子,他的手抖得厉害,滚烫茶水泼了半个手背。

“想哭想笑,是懊恼还是激动,都没必要在为师面前矫饰……矫饰也没用。”

段宏时毫不客气地戳着李肆已然破碎的心脏。

“老师……”

李肆苦着脸,这一声唤还带着三分乞求。

“天予不取,反为之灾!严三娘遭的难,何尝不是你李肆造的孽!上天还给你留了一分福,三娘还没嫁进门,萧胜正好在泉州,不然……刚才那人可就是来报丧的!”

段宏时像是真生气了。

“你啊,其他都好,就是对女子用心太挑!有一分杂质,你就避在一边,不愿伸手,就不想着自己去花力气锻打纯炼。除了关蒄那样自小与你长大,以你心为她心的丫头,哪里再去找与你相契相合,浑然无隙的美玉!?你到底是想当神仙,还是想救天下?”

段宏时可真是把李肆看透了,一顿洗刷下来,李肆脸上又青又白。

“老师……一个人就那么多心气,用在了天下事,就再没多少能分给女人。”

李肆苍白无力地辩解着。

“天下?心在天下则无私!汉高祖顾恩吕后,造出吕后乱政,隋文帝独眷独孤,弄出个隋炀帝!天下人……你要当天下人,就别想那张床还是你自己的。”

听段宏时这借题发挥,李肆挑起了眉毛,喂喂,合着当老大就必然婚姻不能幸福,感情不能美满了?那唐太宗和长孙皇后呢,明太祖和马皇后呢?

心念转动,他有了说辞:“我们之事,核心必须纯净,这是公,由公及我自己的私,那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说来说去,也改不了你在此事上犯糊涂的事实。没错,严三娘是有婚约,她自己也困于这样的束缚,可你的心志已然浸染了她,她那样的女子,还能安安稳稳相夫教子?”

段宏时终于击中了李肆的要害,让他面色发白。

“是的,老师,我的确……的确是在狡辩。”

李肆深深叹气,当日栈桥相别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留下来”三个字在他嘴边转了好几圈,却还是没能出口。那一刻他就像是回到了前世,又成了那个工作狂,贴上来的妹子只当床伴,而当他幡然醒悟,想要抓住人家时,妹子已经化蝶飞了,所以……很纠结。

“是的,老师,我决定了……”

李肆眼中浮起坚决,段宏时欣慰地抚须微笑,心道李肆该是放开了心防,也就敞开了他的那张大床,只要将自己那侄孙女诳来,那时她想逃也逃不掉。

“之后再有什么女子,我全都不见,坚决赶走!”

眼角见到段宏时眼眉飘飞,像是在得意,知道这老狐狸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李肆口风一转,这赌咒发誓让老头也是哎哟一声,他一手抖,竟然扯下了几根胡子。

“说到核心纯净,囤米一事,你就没其他想法?”

李肆“诧异”地转过来,段宏时赶紧转开话题。

“后两日的会议上看吧,我也有些忧虑。”

这个话题顿时沉重了,如同他囤积而起的稻米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压下了他难耐等候,只想将那倔强少女拥入怀中的火热之心。

桃源……他的桃源,如今再来,却怎么有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沉重,让少女的步履越来越艰涩。

之前自己不是像出笼飞天的雀鸟,非要急急冲过来,连萧胜派的护卫都远远甩在后面么?

内堡那座听涛楼已经清晰可见,严三娘不仅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一种扭头想逃的恐慌。

“师……师傅!”

惊喜的低呼响起,那是她的“得意弟子”方堂恒,今天是他在值守内堡大门,其他几个司卫也都跟着他一同招呼起来,尽管严三娘换了一身普通乡姑的裙装,还带着覆纱斗笠,可那盈动的身姿,他们这些弟子却是再熟悉不过。

这一声唤,像是断线风筝被人拉住,心中的那份彷徨瞬间溃灭,严三娘不迭地摆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当他们的师傅,这称呼可不敢再受下。

方堂恒等司卫会错了意,只当她不想声张,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就恭恭敬敬肃立着,用崇敬的目光将严三娘的身影送入大门。这少女师傅在福建的壮举,他们可都知道了。

“总司就在楼上,他该是等急了。”

听涛楼的值守是胡汉山,躬身展臂,请严三娘上了楼,虽然楼上在开会,可胡汉山知道,自家总司会很乐意接受这份惊喜。

三楼厅堂门口,盘石玉和罗堂远一左一右像门神一般站着,见到了严三娘,两眼圆瞪,却没敢出声,里面正有隐约话语传出。严三娘听出是在开会,本想下楼等候,话语里不断提到的一个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由自主地守在门外听了起来。

彭先仲正在作报告,“浛洸已经囤下了大约十二三万石米,关会把湖南宝庆、衡州、永州、郴州和桂阳州几地的米商都拉扯了进来,现在就坐等总司帮他们赚钱。”

这里正在举行“广州米战会议”,大半个月前,李肆的预言终于成真,以广州为中心,覆盖广州、肇庆、高州和惠州的广东地域,米价正在腾腾上涨。

之前彭先仲按照李肆的吩咐,以浛洸关税作抵押,搅动了关会的湖南商人,再通过他们接触到了湘西湘南的米商,终于筹集到了足够的银两,开始海量囤米,准备着打一场轰轰烈烈的米战。而如今的事态发展,正如李肆所料,不仅彭先仲等人拜服李肆的判断,关会以及跟随关会的米商,也都将决策权交给了李肆。

刘兴纯的报告更关键,“按总司之前的布置,陶富于汉翼每两天遣人急报一次米价,今天我刚得了他们的消息,广州城里,米价已经涨到二两六钱,这是两天前的米价,今天说不定又要涨上一钱。”

段宏时皱眉道:“很古怪,按本朝经制,每州县都有常平仓,整个广东,常平仓存稻米接近三十万石,只南海番禺两县就有六七万石仓粮。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广东米价也曾普省齐涨,可没到平价两倍的时候,督抚就已经下令开仓抑价。如今这米价快升到三倍,督抚居然还毫无动作?”

这事背景复杂,李肆想到了这督抚二人即将遭到的弹劾,再结合段宏时的背景解释,一个想法骤然跳入脑海,莫非……粮价大涨,真跟这俩哥们自己有关?

和段宏时一对眼,两人顿时都想通了。

李肆沉声道:“这不是终点,我推测没错的话,该是广东的常平仓亏空严重,春粜出了问题,广东本地米商自己开始囤米,把米价抬了上来。”

段宏时接着说道:“外地粮商都在观望,怕督抚放常平仓损了他们,不敢贸然集米入市,进广东的粮食自然大减。可看这情形,赵弘灿和满丕却是不敢下开仓的钧令,更不敢把这事对外声张,否则一桩波及全省的常平仓亏空案就要上演,到那时……”

老头嗤笑道:“圣上这六十大寿,过得就不舒坦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心弦震动,广东米价大涨,居然还跟朝政扯上了关系。

“这么说粮价还要上涨!?咱们这十来万石米,可是在这场变乱里拿不到最大的甜头!”

彭先仲激动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石米能赚至少两倍的价钱!他已经在盘算,是不是要家中老爷子也定下决心,将所有的家底都挤出来,跟着李肆搏这一把。

“四哥儿,之前说咱们公司虽然掌着这事,但只出了四万两银子,这样可赚不到多的啊,要少银子,咱们大家一起凑!”

关凤生也激动了,这可是数以万计的银子,转手就能得个两三倍,何时能有这样的好处?

他这话出口,其他人纷纷应合,这大半年来,司董和刘兴纯这样的执事,腰包都鼓了起来,虽说还算不上大富之家,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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