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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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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钢刀,嘴里喊着“团结神拳,刀枪不入”,朝进门的红衣冲去,迎接他们的是开花弹、手榴弹和道道排枪,伏尸数百具后,拳民四散而去,其中一位大师兄带着少数心腹,缀城北逃。

自下午到晚上,红衣蓝衣滚滚涌入北京城,一片片清理着街坊,即便到了深夜,也提着盏盏马灯忙碌不止,北京城一夜无眠。

六月十一日,大批穿着红黑制服的军兵自永定门入城,穿城入正阳门,勿论军民,所有人都知道,圣道进城了。

“何必这么急呢?谁知道这北京城里的满人汉人还存着什么心思,太冒险了,反正这已是终点,晚些时日也逃不掉的。”

大队漆黑无标记的马车驶入永定门,沿着已由侍卫亲军遮护的中轴大道北上,后队一辆马车刚入门洞时,三娘在车厢里这般对李肆嘀咕着。

李肆正闭目沉思着什么,脸上只见平静之色,听到这话,微微笑道:“不妨事的,你可以看看街道两侧那些人的脸色……”

三娘微揭车帘,自缝隙里看出去,此时马车刚入外城,还未及细看,一股冲天声潮就翻滚而来,似乎要将整支车队掀翻一般。

“万岁——!”

“大英万岁——!”

“圣道爷寿与天齐——!”

军兵人墙之后,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向车队跪拜,一个个都没戴帽子,刻意露出光溜溜的脑瓢。手中还摇着红巾和红手绢,像是山花烂漫的原野。

三娘呆住了,她可真没料到北京城的民人居然会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来迎英华,感觉就像是迎接大救星一般。

李肆是早知有这一番情景,大清死硬分子都已经跑了,这段日子就只有团结拳在北京城肆虐,还呆在北京城的民人苦团结拳久矣。

昨日得了急报,北京城九门齐开,不仅本地亲英派全都动员起来,连原本骑墙的汉人都揭竿而起,一并驱逐团结拳。就连内城满人都已经消停了,就安安静静坐等他的到来。今日路上又得报,北京一城红布脱销、剪刀脱销……

当然,他急急而来,并非是因北京城大势已定。

车队入了内城,分作两队,一队是去英华总领馆,三娘要先代李肆慰问坚守总领馆三个月之久的陈润等人,而李肆的车驾则直驱午门。

红黑人潮汹涌而来,一员员肩扛金黄龙纹章,红缨耸立的威武军将策马居前,就在午门外,至少上千大清官员跪拜在已连夜铺好的红地毯旁,两片冬帽就如地里的冬瓜,堆得整整齐齐,冬帽上的珠子在春日煦光下黯淡无光。

红地毯底端,午门前,张廷玉、魏廷珍、任兰枝三位大清大学士、军机大臣并列跪拜,人人双手托着一盘,盘上各置诸物。

身着常式大红军服的李肆下车,扫视左右跪拜的大清官员,心中波澜不惊。这是大清还留在北京城的所有汉人官员,他们在张廷玉的带领下,按照“古制”组织起这么一场请降仪式,看在李肆眼里,不管是行为还是用心,都着实好笑。

来到三个大学士身前,中间那个花白胡子,一身气质凝得像晒了百年的浆糊一般的老者,该就是张廷玉了。

李肆指着他手中托盘的东西问:“此乃何物?”

张廷玉翻了翻眼皮,圣道皇帝的形容映入心底,算年纪,该已四十七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也展示着时光的刻痕,可他就觉得像是面对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眼瞳那般明亮,那般清灵,溢出的一股摄人之气似乎生来就有,这数十年时光一点也没将这锋锐磨砺圆滑。

再暗暗品这形容,张廷玉忽然又觉得,面对的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智者,话语间所蕴的深沉,让他摸不准脉络,这种感觉有些不妙,像是即便作了最坏打算,还是无法握住天机的绝望。

“罪臣所献的是大清国玺……”

张廷玉被这忐忑压着,不得不轻轻碰了碰左右同僚的手臂,示意他们主动些。

魏廷珍道:“罪臣献的是大清社稷图……”

任兰枝道:“罪臣献的是大清民户、兵丁、钱粮诸册……”

张廷玉再道:“罪臣等今日向万岁献上大清一国!”

这一声落下,两旁上千官员同声道:“罪臣等——为万岁献上大清国!”

李肆呵呵笑了,张廷玉这帮汉臣此举倒还真是名正言顺,大清的大义是满汉一家,他们这些汉臣献大清国器也师出有名,不过……行这等下山摘桃之举,真当他李肆为的只是清国社稷?

他笑得那样和煦,张廷玉心中的忐忑顿消几分,可接着的一幕就让他目呲欲裂。

李肆将腰间军刀向前一送,轻轻一扫,刀柄掠过三人的托盘,缓缓却坚决地将三样东西扫落在地,响声不大,却撞入在场所有汉臣耳里。

第九百五十五章 清满两分,紫禁难留鼎

“朕自取之,与尔何干?”

李肆淡淡地道,东西就洒在地上,张廷玉等人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就觉那红地毯上的玉玺、舆图和籍册编目格外刺眼。

张廷玉还能挺住,左右魏廷珍、任兰枝脑袋杵在地上,冬帽上的花翎摇曳不定,周围一片花翎也跟着在摇,像是寒风之下的狗尾巴花。

北方大地的腥风血雨,尤其是还乡团倒卷而回的血潮,让这些汉臣们心中萧瑟,圣道皇帝行事绝古烁今,难以揣摩,难不成是真要把汉臣也与满人同罪……不,甚至罪加一等论处!?

“世上没有大清,只有满清,尔等凭何献国?”

李肆再一言,张廷玉等暗出一口长气,圣道似无严治他们之意,可火辣辣之感再上脸颊,这话是说,谁都知道,“大清”是满人的,你们汉臣不过是满人之奴,有什么资格献国。

当然,这种折辱对张廷玉等人来说也是习以为常,从康熙、雍正到乾隆,乃至慈淳太后,不管是满汉一家的幌子,还是栋梁论的实质,乃至汉军绿旗制堂而皇之行世,他们汉臣的脸皮早就刀枪不入了,羞辱之感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就镇定如常。

张廷玉再叩拜道:“万岁金玉之言,罪臣等感铭凛惕,罪臣等非是献满清国器,而是献国中千万汉人之心。”

这话像是献媚,像是邀功,还隐隐带着丝威胁,我们这些汉臣代表着北方汉人之心,你圣道爷给不给我们汉臣面子还是其次,就不考虑北方的汉人之心么?北方汉人好几千万,你北伐复土,不是光收地不要人吧?

李肆以刀驻地,昂首大笑,笑声刺破紫禁城午门前的宁静,不仅惊起一片鸟雀,也让那上千官员心中剧震。

“人心?尔等难道没听到吗?”

李肆微微偏头,午门前是肃静,可这肃静深处,却是一股声潮托起的背景,那是城中各处民人正在鼓噪欢迎英华大军,三里屯方向更是这喧嚣的核心,贵妃正在慰问避难总领馆的北京民人,三里屯已是沸腾的人海。

张廷玉怔忪不已,这般情形非他所料,在他这个通晓古今的饱学理儒眼里,朝代更迭时所谓的“人心”可不是民人,而是士大夫。他还以为,他们这些汉臣聚起来,份量即便不足以让圣道皇帝另眼相看,也不至于忽视乃至恶待,毕竟北方民人之心是他们这帮士大夫牵着的。

可现在圣道皇帝压根不把他们当回事,而城中民人的欢呼,也跟他们这些官老爷无关,真如南蛮……不,英华天道所谈的那样,英华已入新世,再非旧世之理可看透的?

张廷玉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向圣道皇帝详细谈谈这新世人心,不靠士大夫,又是靠什么编织起来的,这些道理英华在报纸和书上多有讲述,而他往日却只当是邪魔歪说,毫不理会。

他下意识抬头探询,两人目光相对,张廷玉再升起恍惚之觉,就像是少时自己读书不通,圣贤言及大道就在耳边,自己却总是捉摸不到,就差那么一线。这愣愣的表情,出现在他这位大儒身上,真是绝难看到。

“尔等能献的,就只是尔等之心,还有何言,速速道来。”

李肆挂刀入腰,有些不耐烦了,他急急入北京,直奔紫禁城,可不是跟这帮犬儒闲磕牙的。

记起今日这般作派的目的,张廷玉猛醒,再叩首道:“罪臣附满人行恶,已知罪孽深重,任万岁发落,绝无怨懑,唯有三求,望万岁顾天下苍生,怀仁义大德,雷霆稍歇,雨露恩泽。”

“第一求,望万岁勿罪微末臣吏……”

“第二求,北京城尚余数万满人,皆老弱妇孺,望万岁怜悯。”

“第三求,望万岁全满清陵寝,以护我新朝仁德。”

这三求出口,李肆心中暗赞,不愧是张廷玉……

一面献社稷,一面求新朝不要对旧朝主子下重手,不要掘旧朝主子的坟。献社稷不是为自己名位,而是为天下苍生,护旧朝主子和陵寝是全旧朝的臣节,里子面子都占住了。

张廷玉这是在学黄宗羲啊,黄宗羲不仕满清,却还是助满清修明史,这何尝不是在护旧朝陵寝。这家伙领着汉臣们露面,献国不过是引子,真实用意就是亮出如此姿态。可黄宗羲背靠着什么大义,你张廷玉背靠着什么大义,这是能随意混淆的?

李肆没开口,只一扬手,一身紫袍的陈万策在身后朗声道:“尔等汉官,功罪各有论,人人都该心中有数。我英华北伐,有助纣为虐的,有负隅顽抗的,有置身事外的,有护境安民的,有舍满人俸禄之恩而求仁义的,我英华自不会一概而论,有功赏功,有罪罚罪。凡无附逆从恶之行的,都非《讨满令》所追。尔等应庆幸还守汉人之身,皆我英华大义所护……”

陈万策乌纱长翅震颤间,将这番话荡入在场上千汉官心中,顿时引发一片如释重负的唏嘘,靠着士大夫之位在新朝谋富贵的念头是绝了,身家安全却还能保住,之前积极动起来安民护境,乃至帮助总领馆坚持至今的官员更是心中笃定。

众人纷纷高呼道:“皇上仁德!”

李肆再摆手,呼声顿止,他开口道:“至于第二求,刚才朕已有言,非尔等所论,第三求么……”

李肆顿了顿,看向张廷玉这三人,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尔等既心怀故主,愿守臣节,朕也不为已甚。英华守天人之伦,开大仁新世,也做不出掘坟鞭尸之事。当然,满人乃我华夏国敌,英华朝廷也绝无护满人陵寝之心,难保民人毁害……”

张廷玉何等人物,瞬间就明了话外之义,何况这还是他本心所求,赶紧借梯下墙道:“罪臣愿守旧朝山陵!”

张廷玉自忖是满清五朝宿臣,凝汉人之心为满人所用,对英华来说,就是头号汉奸。绝他张家九族这事,圣道皇帝多半是干不出的,可为平民愤,为彰英华汉人正朔之义,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肉体的处置还是其次,到底是改姓,还是铸跪像,乃至另立奴籍,世代不得入汉,这些羞辱之策都在他预想之中,可没想到,圣道皇帝竟然只是要自己去守满清帝王陵寝……

张廷玉先醒悟,魏廷珍和任兰枝两人也跟着明白了,赶紧附声道:“罪臣等也愿守旧朝陵寝!”

李肆脸上又浮起淡淡微笑,点头连连:“好、好,愿守的都去守……”

身后萧胜、贾昊、吴崖、张汉皖、于汉翼、罗堂远、王堂合等人怒目圆睁,什么!?不仅要保满清陵寝,还容这些大汉奸去守山陵,悠悠闲闲过完这辈子!?

连张廷玉这样的都没遭严治,午门前上千汉官一颗心终于是实实落地,当李肆领着文武大员步入午门,只留下一袭背影时,午门上再度响起如潮呼喝:“吾皇仁心旷世,罪臣感激涕零,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在午门的门洞里,萧贾吴等人眉来眼去了好一阵,最后是吴崖出头了:“陛下,难道……”

话音未落,就听李肆道:“对初,设立满清陵寝管护局,就如新会和崖山那般调治。”

陈万策应诺,再道:“陛下放心,定会在每座陵墓前标明该满君生平、于我华夏之罪,康熙、雍正和乾隆三帝更会历数败于我英华的诸项事迹……”

众人愣了一下,这才开始明白李肆要保留满人陵寝的用意,原来是为了当新会那样的纪念馆啊。

李肆再道:“那些守陵的汉臣,也是参观节目。”

想到新会那些在城头诵书的新会读书人,众人忍俊不禁,纷纷噗嗤笑出声。新会人是早就幡然悔悟,自新入国了。当年那班城头诵书的书生,后代大多都成了红衣,新会营的营指挥就是当年领头固守忠义的新会县教谕之子。今日新会还保留着的十里长墙和城头诵书,已变作“爱国教育基地”和观光胜地。

皇帝真是阴损啊,当年的新会人被当作活展物,如今躺在陵墓中的满清皇帝,死了也要为皇帝打工,充当英华华夷之辩的教材。而张廷玉等守陵人,还以为能守着满君陵寝悠悠闲闲过完余生,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就要成活展物,被人天天打望了。

步出幽深门洞,宏伟的紫禁城以旷阔的太和门上下广场为导,在众人眼前铺开,李肆是在另一个位面游历过,其他人则是心神摇曳,呼吸也在瞬间放轻了,即便是进过紫禁城的陈万策,因身份已变,也禁不住神魂飘忽。

紫禁城,我们终于以主人之姿,踏入了这处象征着天下龙脉的圣地。

让众人心生高高在上之心的,是太和门前大群跪拜在地的满臣,冬帽顶上花翎纷杂,几乎人人黄马褂,打头的两人更顶着三眼花翎,正是刚刚就任“善后事总理大臣”、“副总理大臣”的阿克敦和尹继善。

这才是李肆今日要见的正主,英华北伐,满清北逃,双方都知在这北方都是你死我活之势,相互间都以檄文征伐大义,就没谈的必要。如今英华入北京,北方大势已定,对满清来说,尤其是茹喜来说,似乎已到了可以一谈,也必须一谈的地步。

而对李肆来说,他只是想知道满人还存着什么心,茹喜还存着什么奢望。

披着午后日光,领着红紫蓝一片文武大员出现在眼前,满人们就觉眼中刺痛,不迭低头,心中更在隐隐抽搐,他们到底会迎来怎样的命运?不止是他们自己,满人一族到底会得怎样的宣判?

阿克敦两手高举,托起一卷文书,李肆也没出声,如今这形势,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再过那等毫无意义的场面话。他招手示意,一位红衣侍从上前取过文书,军帽下那张面孔让不少人吃了一大惊,跪在前排的明瑞更是失声出口:“三叔!”

那二十出头,不比明瑞大多少的俊朗青年正是富察皇后的小弟,明瑞的从叔,陪同乾隆皇帝南投的傅恒。今日他一身红衣,肩扛两颗金星,居然是以英华陆军卫郎将的身份出现,自是让认识他的满人震惊不已。

傅恒微微点头,再扫视众人,眼中之色颇为复杂,回头时,帽下脖颈处光溜溜一片,显是剪了辫子。

尽管没悟透傅恒的眼色,可看傅恒这正牌满人,皇亲国戚,居然都能披上红衣,跪拜的满人也纷纷暗喜,看来圣道真无绝满人一族之意。

李肆展开文书,阿克敦等人用眼角偷偷瞄住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一丝喜怒,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在场满人都觉漫长得难熬。

终于,李肆的目光离开了文书,在满人身上转了一圈,那一刻,所有人脖子上都是凉飕飕一片。

“茹喜……还想蹲在辽东?你们满人,还以为能重归百年前的旧势?”

啪的一声,李肆将文书扔在地上,脸上尽显怒色,让阿克敦尹继善等人一个哆嗦打到心底,凉意几乎冻僵全身。

哗啦一阵响,所有满人都将脑袋死死扎在地上,太和门前,偌大的广场上,李肆的怒斥四处回荡,久久未息。

“占了中原百年,走时还掀起腥风血雨,拍拍屁股就回了老家,屁事没有,当朕是三岁小儿!?”

刚才跟张廷玉对话时那个温和、文绉绉的李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粗鲁率性的李肆。胜利者面对失败者,自没必要再虚伪矫饰,李肆几乎是在咆哮。

茹喜开列的条件,以旧世看,那还真是奴颜婢膝至极,几乎到了引颈就戮的地步。

去大清国号,存满人一族……

求大英赐辽东之地存族,永为大英屏藩……

交出所有与镇乱、文字狱、团结拳等为祸华夏之罪有染的罪魁,其人已殁的话,也以后人顶罪,当然,宗室王公乃至她茹喜本人不在此列……

岁贡若干,多少可以商量……

满人献丁壮组满军,为英华作马前驱,征战四海……

林林总总,都是一个“献”字,甚至还有献女子的条款,却未能入了李肆的眼,就只前面部分,李肆就看透了茹喜的心思。

继续守着一块辽阔土地,继续保有完整的族群,华夏盛时蛰伏,还能附于华夏谋利,衰时就有翻盘的机会,这不就是茹喜当年从石禄城放出来,在无涯宫里陈述保全满人一族时的谋算么?

三十年如一日啊,就他与茹喜而言,似乎此时之势,依旧是不胜不败。

李肆在咆哮,阿克敦想说话,急得一口痰卡在咽喉,几乎翻了白眼,尹继善赶紧开口:“闻陛下所立大英以天人之伦为大义,灭区区数十万满州男女,亦不能再增陛下伟业一分光彩,而容满人存族,则是全陛下仁恕之名,今日陛下已定鼎中原,入主紫禁城,何苦相逼更甚……”

“紫禁城?”

李肆呵呵冷笑道:“辽东?便是北海雪原,西域荒漠,我英华都不惧舍命相搏,寸土一命也在所不惜,又怎能舍偌大一个辽东给尔等这般百年寇仇!?”

“再说尔等满人,百年寇仇还能得什么仁恕之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华夏古风复兴,就知以直报怨!”

李肆沉声道:“尔等以为……在辽东振作余勇,还能另成一番气象?紫禁城非朕大业终点,关内非大英界线!”

第九百五十六章 金銮宝殿,金銮宝座硌

鄂尔泰起复,满州五虎将崛起,萨尔浒城之战,草河堡之战,年羹尧病死,满人再制朝鲜,辽东风云突变,李肆一清二楚。满人一头在辽东重开河山,一头在北京城叩头请降,不仅是满人一族求存的阴谋阳算,还有满人的内部分裂之势。

后者之势,李肆另有用处,允傅恒入红衣,随驾入北京就基于此势,而前者绝非李肆可容忍,这不仅是小视英华,还把他李肆当作了傻子来算。

“陛下,辽东不过是草莽之地,又怎值得大英入眼。再说满人已归服大英,辽东也属大英之土,其下纷杂人心,皆乱大英之义,有我满人代大英震慑,也无祸及大英之害。”

阿克敦总算喘口了气,继续称述利害。

“大英虽强,有云刚过易折,辽东之人也皆愚氓,隋时炀帝……”

阿克敦越说越乱,竟把隋炀帝也扯了出来,尹继善一声咳嗽打断了他,再沉沉道:“就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现在这架势,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等圣道亮出本意的好。

李肆摇头道:“问朕之前,先问问你们满人本心,你们还意欲如何?”

本心……本心当然是你李肆以下,英华亿万邪魔尽皆烟消云散,大清重回盛世,满汉一家,继续过着和和乐乐的好日子。

这念头闪过,上至阿克敦、尹继善,下至跪拜在此的数百满人,人人心中都闪过冰寒之念,圣道既有此问,自是知满人这般本心,换了他们,不斩草除根,更待如何?圣道这话就是在揭示他们的命运,满人一族的命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圣道真要将满人赶尽杀绝时,一阵脚步声响起,竟是数百清宫命妇自太和门穿出,个个盛装,低头笼袖,款款行来。

过了金水桥,来到红衣和侍卫亲军所列的警戒人墙前,妇人们跪拜在地,脆声汇成莺燕之溪:“罪妇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清的太皇太后,皇太后……

两个妇人被引到李肆身前,身份让李肆吃了一惊,一个是雍正妃子,一个是乾隆皇后,茹喜竟然把她们都丢下了?

“罪妇等留在紫禁城,任由万岁处置,只求偿满人罪孽,舒汉人之心。望万岁雷霆稍减,给满人一条活路……”

钮钴禄氏牵着富察氏盈盈下拜,这富察氏一脸凄苦,倒还别有一番风韵。李肆是真愣了一下,楞的不是富察氏的姿色,而是这些娘们跳出来的用意。

再见这些妃嫔命妇人人两眼发红,显是痛哭过一番,作了什么心理准备,而一旁那些满臣个个身上哆嗦不定,头排那个年轻满臣更是紧咬牙关,额头青筋毕露,李肆悟了。

一股荒谬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靖康之耻……茹喜,甚至是整个满人,要给英华,给汉人还回一场靖康之耻。

对英华国人来说,满人不仅低头认降,连昔日皇帝的妃嫔都成了战利品,任人凌辱,这是何等快意啊。

当年金人施加给宋人的奇耻大辱,今日英华在金人后裔满人身上找回来了,有这一桩快事垫底,英华要绝满人一族的人心怕也要消散大半。

看看萧胜、吴崖、王堂合等人脸上闪过的兴奋之色,就清楚这般人心了。

好算计……

好心性……

李肆再看看这两妇人,尤其是富察氏那一脸羔羊般的惊惧之色下,还透着一丝为存族而不惜身的大义凛然,六百年前,赵宋靖康之耻的幕幕记述就在心中激荡不停。

杜牧有诗感慨: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花蕊妇人却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女人于天下,到底该是什么面目?

茹喜所想,满人所想,甚至萧胜吴崖这帮家伙所代表的英华国人所想,都不是他李肆所想,不是英华所开新世所要的。

就算这些妇人毅然自献,背后怕也有茹喜的谋算,这也是一道阳谋,靠着妇人的牺牲,满人心气更能凝为一团,怕这就是茹喜要满人“卧薪尝胆”的一环吧。

破这一招却是轻而易举,李肆瞅了瞅身后随从中脸色也颇为复杂的傅恒,笑道:“钮钴禄氏,富察氏,留下来的怎么都是你们啊?”

这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将满人刚凝结起来的那股凛然决绝之气砸碎,留守的满人不是没想过这事,可形势之急,容不得他们想得太深,今日圣道一言,幡然顿悟。

钮祜禄氏,满人贵胄,野猪皮起家的铁杆兄弟,世代都受爱新觉罗家厚待,康熙就有三个妃子出自钮钴禄氏,如今这钮钴禄氏更在雍正丧后主持宫闱,是无实有名的皇后,茹喜都不得不在握权时给其皇太后之名,甚至还特意笼络一些出自钮钴禄氏的满人为亲信,比如当年乾隆之乱时,站在她一方的常保。

满人北迁时,茹喜对钮钴禄氏怕是有了更多顾忌,常保如何处置还不知,可想方设法,例如以存族大义说服太皇太后钮钴禄氏留在紫禁城,这已能看得很清楚。随同阿克敦和尹继善留守北京的满人里,出自钮钴禄氏的可非少数。

而富察氏么,更是乾隆之乱里跟茹喜直接争权的满人中坚,死了一个傅清,跑了一个傅恒,留下的富察皇后,茹喜肯定也不敢带回盛京。而像明瑞这样的富察氏人,也跟钮钴禄氏一样,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

本是献身以存一族的决绝,在李肆轻飘飘如无心之语的一言之间就崩溃了,搞半天这还是茹喜排斥政敌隐患的阴谋……

李肆再道:“如何处置尔等,《讨满令》已说得很清楚了,当然,若是尔等愿改汉名,正血脉,入我英华新世,法司也当稍宽刑罚,你们也未必没有新的出路……”

一侧傅恒高声道:“圣上已为大家放开一条生路,就不要再存着为他人担责之心了!大家担不起满人一族!也不需要担!就为郎家、傅家等华夏之下的族脉谋新的未来吧!”

钮钴禄氏中改汉姓多为“郎”,富察氏则如傅恒一般为“傅”,傅恒这一嗓子,让众满人如雷贯耳,浑身战栗,这是喜悦的颤抖。原本由茹喜捏起的满人一心之势顿时瓦解,在傅恒的带领下,这上千满人男女深深叩拜,齐呼“圣上仁德——!”

李肆再看向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低声道:“你们呢,还有两个艾姓男人等着,去伺候他们吧。”

两个妇人身躯剧震,胤禛和弘历还活着这事,她们有所耳闻,却怎么不敢相信,可现在李肆亲口交代,虽是化作艾姓,她们却一听就明白。

妇人涕泪皆下,再度叩拜,李肆挥手而去,在文武大员的簇拥下,跨过金水桥,直入太和门,朝太和殿而去。

“臣觉得……”

一路行去,吴崖忍不住又要开口,这太便宜了满人吧,虽只是以钮钴禄和富察氏为主的少部分满人,虽也要改汉姓,受审服刑,但有李肆这一言,他们该是得不了重罪。而雍正和乾隆还能得回老婆,这是何其优待……

“前些日子,嘉庆废帝也由心腹亲信护着逃到了总领馆。”

陈万策再来了这么一句,萧胜更咆哮道:“什么!?那家伙还能一家团圆!?”

嘉庆废帝是茹安所生,雍正的“遗腹子”,茹喜虽废了他的帝位,却还是没下杀手,就幽禁在圆明园里。之前北京城大乱,他也被救了出去,学着他四哥弘历一般,南投英华。

这当然让萧胜吴崖等人极度不满,咱们英华反的是满清,满清的代表是谁?爱新觉罗家啊,现在李肆不仅收留了雍正、乾隆,恂亲王,还要收容嘉庆,简直成了爱新觉罗家的避难地,这事未免太荒谬了,难道皇帝真是有收藏满清皇帝的怪癖么?

李肆一边走一边道:“百年寇仇,岂是一刀就能了结的?寇仇亡尽了,百年耻辱怕也要甩到脑后……”

他微微笑道:“新会人是怯懦不知人伦廉耻的汉人代表,他们已雪耻自新,石禄汉军旗人是叛了民族大义的汉奸,他们也已用血肉洗刷了罪恶,而要真正洗刷华夏百年沦丧的耻辱,就还缺俯首自新的满人,爱新觉罗氏,钮钴禄氏,富察氏,还有谁比他们更能代表满人呢?”

接着他语气转为沉重:“砍脑袋容易,诛心难,朕留着他们,不是什么仁恕。这些满人在英华新世里要得存,就得世代自我诛心,时时自省,让他们提醒国人,华夏曾有百年耻辱。华夏若是不自强,不正大义,不应时而变,那般耻辱就又在眼前。”

言语再转为昂扬:“再说了,他们只是满人里的一小撮,还有数十万满人跑到了辽东,正在发春秋大梦,以为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国中留着这么一股做梦都想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满人,再下狠手,也不必受什么仁义束缚了。”

茹喜的底牌已经丢出来了,至此李肆心中坦荡,如果此时茹喜在他身前,问他要怎么处置满人,他的回答很简单:无条件投降,听候处置。

他已经让翰林院和总帅部这文武两方在西伯利亚选择合适的地点,要的是满人既不彻底绝族,又毫无威胁。而在西伯利亚的环境下退化为几十百人一股的渔猎蛮族,那是再理想不过的最终方案了。

说到辽东满人,众人个个眼中放光,如李肆所说,紫禁城绝非北伐终点,英华国界也绝非关内,自古以来……辽东就是我华夏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是华夏成其为华夏,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战未完!

李肆一番话,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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