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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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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一旦复土,最低也需要每年三千万的投入,至少持续十年乃至二十年,在这上面就再没办法考虑节流,只能开源。
李肆对薛雪道:“你有信心说服两院接受增税三千万的决定吗?”
薛雪苦恼得几乎要扯脱自己的胡子,最终无奈地道:“一千万还可,三千万……非陛下莫能为啊。”
李肆也苦笑道:“别高估了朕,两院刚递上来减税的谏议案,他们觉得西域砥定后,该让工商松松气了。”
他看向陈万策:“这事大家都得上阵,对初你能在两院那每年榨出五千万,复土后立即推南北一体都没问题。”
陈万策长叹道:“如陛下所言,我们都还没作好北伐的准备,就连复土后暂时过上一段苦日子的自觉都没有。”
他又道:“现在可不是跟两院交底的好时候,两院正在吵该怎么对待满人这事。”
说到这事,李肆也忍不住想笑,笑的不是两院,而是国中名笔艾尹真和南投满王胤禵。这几月里,两人或公开或私下,或对他这个皇帝,或对英华舆论,都在鼓吹着一种言论:满人赎罪论。
国中清算满人的舆论一波波高涨,甚至已有民间团体编纂了《百年满祸志》,一一开列要挂长街的满人名单,死的都要从坟里刨出来挂,甚至上溯到李成梁时代。
这情形不仅让胤禵弘历等南投满人贵族心惊,连一贯以喷英华国政为乐的胤禛也因危机而生责任感。也许是还揣着一分曾是满人主子的自傲之心,也许是怕李肆在这风潮之下变了他的优容待遇,总之胤禛不仅以艾尹真之名在报上言深意切地谈制压西域的百年大计,还时不时借与旧日臣子会面的机会,大谈如何“新世作新人”。
结合胤禵和弘历殷勤地上书,恳求给南投满人一条出路,李肆觉得该是摆明态度,给北面满清压力,以便预热北伐的时候了。
当然,这事他不能随便开口,就让两院先讨论,没想到两院几乎吵翻了天。
东院当然力主严惩满人,具体建议多如牛毛,全体押去南洋开矿是很温和且无趣的,全体杀掉这提议也太过简单粗暴,大多都是驱赶到北海以北的苦寒之地自谋生路这类阴损招数,总之一向都以仁义为大义旗号的东院在这事上是持激进态度。
西院却主张区别对待,顽冥不灵的随便怎么处置,可一般的满人还是得看作是人,大多数满人终究也是一般老百姓,虽然吃的是铁杆庄稼吧,日子也没过得多舒坦,不要随便扩大化嘛。至于哪些是需要处置的“顽冥不灵”者呢,西院遮遮掩掩,支支吾吾,最终给出的名单居然只有满清皇室……
东院就愤怒了,有识之士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险恶用心,西院背后那些财阀在北方跟满清皇商晋商狼狈为奸,甚至有些行业,例如金融,满清皇商晋商已成英华财阀的狗。这些狗用着挺方便的,直接一刀这么杀了,就阻碍了英华资本去接北方的地气……
被东院骂作忘却血海深仇,忘却民族大义的卖国贼,西院也有话说,你们东院“清流”一向都谈仁义道德,现在却针对一族搞血腥报复。今天满人不是人,明天是不是蒙古人也不是人。今天一族人可以为公敌,明天是不是一个行业,一个职业,一个身份也能成公敌?再算下去,人人自危嘛。
说到两院的争执,朝臣们也明里暗里向李肆套话摸底,李肆只好道:“不清算满人一族是不行的,可有悖仁人之道也是不行的……”
第九百二十一章 闹剧与悲剧
如何处置满人也是北伐预热工程的一部分,如同复土后如何处置北方一样,若是国内各方先未达成共识,等到复土后再来吵,那就是桩莫大遗患。
此事李肆心中已有大致轮廓,他可以靠权威稳定政府和军队,却难以顾全一国人心,而且也没必要亲自走到台前去担起责任。推动两院以立法方式给国内一个交代就是最佳选择,与此同时,以此法令向满清道明立场,也有助于北伐的谋划。
“不管怎么吵,总会吵出个结果,此事朕不预设立场,待两院得出民意所向,朕自会顺民意而为。诸卿也须谨记,此责非朝堂所能独担,你们不要随便说话。”
李肆训诫里的潜台词众人都懂,此事是在立国大义和人伦大义之间权衡,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失分,作为坐在台子上的治政者,自不能轻易出头。
见薛雪和陈万策都无异议,其他朝臣也很默契地拱手称喏,李肆很满意,而两院此时也正在东京合议,相信年关时就会得出结果。内侍再禀报说,太子座舰已抵香港,也就暂时将此事放下了。
李肆却不知道,就在此时,东京未央宫中极殿里的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座专为两院与朝堂共商国是的大殿还是第二次正式启用,第一次是三年前的内阁改制,这一次则是合议满人地位。表面上看,这是两院就国中反清声潮作一个民意总结,而实质上却是为北伐之后,如何处置满人作好铺垫。
两页相对的扇贝阶梯席上,东西两院的院事们嗡嗡议论不止,横穿殿中的长台上,西院总事梁博俦的发言更被不时打断。
“分门别类甄别?东西两院及朝堂部院均可提宽赦人选?是不是但凡跟你们有勾结的满人都在宽赦名单上!?”
“家产抄没也可视态度宽宥?挡着你们路的满人产业可以清除,帮你们发财的满人产业就得保留!?”
“一般满人只贬为工奴,不流遣去海外或塞外?向满人讨还百年血债,这是华夏大义,你们就只盯着利,我英华一国的复仇之义呢!?”
皇帝此前推动两院合议,并不是要制定具体的处置法令,而是一项阐述态度的声明,即便如此,不仅两院相互间有争议,两院自己内部都有很大分歧。
东院态度虽然激进,但意见也更纷纭不一,西院因更多关注经济层面,内部态度相对一致,因此很快拿出了草案。依循合议规则,如果西院的方案在东院获得了半数通过,这就是两院的合议结果。
但梁博俦所宣读的草案显然难以争取到东院半数,这份草案不仅手段温和,还给宽待满人留了太多后门,自然是西院为伸张工商利益,有心淡化矛盾。
梁博俦很无奈,这已是他极力作工作的结果,要照着西院不少院事的观点,把满人当靶子竖起来只是一桩政治姿态,根本没必要猛追穷打。英华已步入今人世,满人于华夏,不过是古人世的族仇,大家更多该朝前看。
“西院方案即是如此,还望东院诸公怀一体为国之心,早做决断!”
汹汹讨伐声里,梁博俦的结尾陈词显得那样虚弱无力。
大理寺卿史贻直与三年前推选宰相时一样,充当会议主持,一拍惊堂木道:“休会半个时辰,东院可自行会商……”
他拔高了声调:“今日是此案合议的最后一日,诸位切记,若无所得,不仅有负陛下嘱托,也会令一国失望!”
砰的一声,惊堂木再拍,像是砸在所有院事心口上,呼吸也为之一滞。
史贻直这是在威胁院事,皇帝把他还丢在南京,就是押着两院完成这项作业的。非但皇帝,国中舆论也都盯着两院,希望在处置满人之事上能有一面鲜明旗帜。如三年前推选宰相一样,殿中两侧侯着大批报纸快笔和画师。
大殿两侧是宽阔的独厅,正好容两院单独会商。右侧独厅里,东院总事段林栋也蓬蓬拍着惊堂木,显得格外焦灼:“诸位!我们可以反西院提案,但也得拿出我们自己的提案啊!否则今日合议不成,罪责都在我们东院身上!”
段林栋是真急了,之前以皇帝交托给他的处置方针提案,却未获得东院认可。即便明说这是皇帝的意思,大家也都不买账了。自内阁改制,东西两院获得介入国政的入口后,两院院事的心气越来越高。除开军国大事,其他事务已经惯于发自己的声音。
不发声可不行,本省选人乃至寻常百姓都通过报纸在盯着,要违本省人心,被选敌鼓噪鼓噪,下一届的院事前程就危险了。至于得罪皇帝,反而没什么危险。再说了,如何处置满人这事,人人心里有一杆秤,谁知道你段林栋拿出来的东西有没有塞自家的私货?
不过段林栋这话倒是没错,谁都知道今日合议再没结果,不仅一国舆论大哗,两院代民发声的地位也会受到损害,而国人当然更要置疑只会批评没有创见的东院。
“总事说得对,西院的提案太宽,我们坚决不能接受!可我们拿不出提案来,真是落了下乘啊。诸位,此事大家得同心一体……”
垂垂老矣的杜君英附和着,汪士慎和朱一贵遇害后,杜君英本可以扛起汪朱二人大旗,可他年事已高,心中还揣着汪朱案的绝密内幕,对院事之路已生畏惧,就想着这一任后告老归乡,事事都唯段林栋这个皇帝托马首是瞻,墨社因此也再无当日气象。东院之所以未能在此事上达成一致,也与此有关。
杜君英说这话时,心中也在唏嘘,若是汪瞎子还在,朱一贵没生心魔,东院何至于被西院逼宫……
之后的争论继续印证了他的感慨,总事段林栋远没有汪瞎子那般声望,加上杜君英,两人使劲,依旧拿不出能获得三分之二院事同意的草案。东院不像西院有紧盯经济那一层底蕴在,在此事上观点非常对立,又因不愿轻易妥协,让自己蒙上一层朝三暮四,立场飘忽的污迹,因此绝难达成一致。
眼见半个时辰即将过去,今日合议失败已成定局,东院院事就要遭国人戳脊梁,有院事怒道:“西院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提出一项我们不可能接受的提案,然后把合议不成的责任栽在我们东院身上!”
这话说得诛心,实质是准备撒泼打滚搅混水了,段林栋和杜君英忧心地对视一眼,接着若有所思,目光同时闪烁起来。
合议继续,大殿里,史贻直一拍惊堂木,宣布票决,段林栋猛然道:“东院提请先议关税回补和行业增税案!”
殿中一阵沉默,接着有西院院事高声道:“你们东院好生无耻!”
梁博俦更怒视段林栋:“段总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南京无涯宫至正殿里,皇帝与朝臣所议之事,两院院事虽不清楚细节,但轮廓却还是有概念的。复土就会背上巨大的财政包袱,这事已是共识。只是大家还不清楚具体数字,没作太多心理准备。
但这不意味着无人有先见之明,事实上在东西两院里,不乏有人提增税之事,其间既有从皇帝那得了些消息,事先放风铺垫的,也有人是基于事实而尽职出声的。
具体的增税方案各有设计,就现实而言,可清晰看到方向的增税之路是两条,一是南北一统后,关税维持不变,只是英华立国之策是内无税关,因此必须另寻一条名目,换个方式继续收这笔钱,最可能的方式就是平摊给一国工商。
另一条路则是增加金融、盐铁、粮食、奢侈品等行业的商税,法理是国中这些行业在南北一统后获得了北方偌大市场,必然有大发展,国家多收一些税,补贴北方是合情合理的。
段林栋无视梁博俦眼中的汹汹怒火,悠悠道:“西院既想宽待满人,就得让工商多出些力气,如此南北才能早日融为一体嘛。”
梁博俦暗自呸了一口,心说你们这是故意捣乱,增税?在西院里提这话,那就是一院公敌啊。
他不对段林栋这话正面回应,直接对史贻直道:“庭上,段总事所请非今日合议所及事务……”
史贻直沉吟片刻,摇头道:“若是西院愿意就增税之事表态,应允一国工商应为他日南北相融出更多力,也有益于两院能完成今日合议。”
这就是一桩交易,史贻直这话的意思是,你们东西两院如果能通过交易完成合议,这结果也是能接受的。
梁博俦无奈,转向西院,还没说话,西院的院事们就跳了起来:“你们东院是故意破坏合议!还想把责任推给我们,德操低劣!用心险恶!”
嗖嗖嗖,纷纷扬扬的纸飞机朝发言席上的段林栋扎去,史贻直气得连拍惊堂木:“肃静!肃静!谁再乱动手,就把谁逐出去!”
话音刚落,暗道不好,今天他就是来押着人议出结果的,怎能以这话威胁人呢?刚想纠正,可两院院事都是人情通达,智商超常的家伙,顿时一个激灵。
现在的形势是,西院绝不愿在增税这事上轻易低头,宁可破坏合议。而东院绝不认可宽待满人,但又拿不出反意见,一门心思要把破坏合议的责任丢给西院。
被史贻直一提醒,双方瞬间就在“破坏合议”这一点上达成一致,而作法更不谋而合,自然就是“坚贞不屈”,“立场坚定”,以至于被逐出会场,所以才没办法继续合议,这样责任就是对方的了。
就见梁博俦伸手、抬脚,捞起一只鞋子,面露无奈之色,嘴里还道:“段兄,得罪了……”
没等他扬手,啪的一声,一只鞋子破空而来,正中脸颊,梁博俦应声仰倒。就听段林栋跳脚高声道:“西院尽皆国贼!慷一国大义之慨,却不愿拔一毛而利天下!”
梁博俦挣扎着站起来,高呼道:“你们东院就是今世东林!满口大义,却无半分出力实干之心!”
噗噗噗……又一堆鞋子飞了过来,将梁博俦砸得抱头鼠窜。
一时间,鞋子、帽子、手套来回飞舞,本是议国是的庄严之地,却成了小儿般厮耍的乐园。
史贻直呆了好半天,直到一个怪东西砸上头才醒过来,斜眼一看,竟是个肉包子!定是哪个混蛋院事揣在身上的午餐,他气得浑身打哆嗦,惊堂木砸出了轰轰之声:“肃静!肃静!”
二三百人闹成一堆,一时哪能停下来,而殿堂角落里一些人正聚精会神地写写画画着,史贻直注意到这些人时,顿时惊得浑身冰寒,报纸的快笔和画师!
“来人、来人啊!全都拿下!所有人、一并拿下!”
史贻直惊怒交加,已经有些糊涂了,拿出了早年旧清官老爷的作派,要一网打尽。
法警和殿外的宫中禁卫一拥而入,忠实地执行着命令,此时史贻直才稍稍恢复理智,暗道不好,完了,这下自己也要成今日这场闹剧的丑角……
他赶紧改口道:“叉出去!把报纸的人全都叉出去!”
啪,不知哪个院事丢上了瘾,一只鞋子又袭上史贻直的脸,史贻直怒火滔天,信手一甩,惊堂木呼的脱手而出,然后就听到哎哟一声惨叫。
圣道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七日,东京未央宫中极殿里乱成一团,第二日,整个东京舆论大哗。
“中极殿飞鞋大战,东西两院争雌雄!”
“史大理怒显身手,惊堂木百步穿杨!”
“两院相争,真不是东西!满汉不容,谁能正南北?”
各家报纸首版都是这类耸人听闻的标题,这也难怪,两院不仅在满人处置事上没能合议出结果,还在中极殿里大打出手。维持秩序的大理寺卿都赤膊上阵了,可以想见当时情形有多热闹!
如果不是史贻直紧急启动新闻预检案,要求各家报纸抹掉现场写真,读者们根本就不必想,画师们的描绘异常生动,史大理的挥臂身姿格外舒展……
消息传到南京已是除夕,肆草堂置政厅里,李肆一杯茶全浇在报纸上,脸色铁青,磨着牙道:“娘西皮!放狗屁!”
门外有人正忐忑举步,听到这声像是被气得糊涂了的怒骂,又退了出去。
厅里还有薛雪和陈万策两人,听李肆发气乱骂,两人相视苦笑,皇帝正等着东京的好消息,结果却等来这么一桩“噩耗”。
薛雪叹道:“臣看到的是,东西两院在北伐事上都已淡漠,才致生出这番闹剧……”
陈万策也道:“看来此事只能交给朝堂了,两院还担不起如此重责。”
李肆沉吟,两人的话都很有道理。两院所代表的民意在北伐复土这事上的确没太大热情,只觉得这是不得不为之的华夏大义,而为此大义要付出的代价,让两院更为纠结。
这种心态折射到处置满人事上,西院想要止损,在经济层面上尽量留住既得利益,东院想的是“补偿”,狠狠整治满人,找回点损失。
如果两院真对北伐复土之事格外较真,就该在处置满人事上尽量取得一致认识,可现在结果很明显,在他们看来,这事还没大过自己身为院事的“风骨”,宁可争得头破血流,谁都成不了事。
两院是李肆对英华今日宪治,未来宪政的设计,二十来年发展,到现在虽已能显民意,分官责,制衡狮虎,但还远不够成熟,不足以担起国是。
可不凌风雨,哪见彩虹?
李肆摇头:“不,此事不管两院担不担得起,他们都得担!”
北伐复土,不仅仅是华夏一统,更是华夏鼎革的又一道关口,此路有进无退。
“喔呵呵……那李肆,怕是快气糊涂了吧!”
北京紫禁城,某个对李肆相当了解的人,准确地道出了李肆的前半截心理。
“谁让他总爱那般作戏,现在可好,为怎么待我们满人,他养的那帮清流竟然争得丑态百出,戏白作了不提,还徒招咱们满人耻笑!”
抹着一脸爪哇火山泥的茹喜咧嘴笑着,一边伺候的李莲英见得那张绽放的泥脸,也是心中发抖,强自笑道:“太后说得对……这两年,北京城的满人本都有些发慌,可年头一翻过来,见了南蛮这场闹剧,顿时就不慌了。”
茹喜挥手道:“南蛮那两院清流不过是戏子,怎么闹都无关大局。当然了,能开开心也是好的,多少年都难得开心了……”
她幽幽一声长叹:“日日算着这紫禁城还能待多久,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李莲英赶紧跪下叩首道:“南蛮出了乐子,太后就乐,何必去想那些个虚无缥缈的远事呢,太后心中难受,奴才们更是恨不得死了才好。”
茹喜语气更显寂寥:“你家太后要背大清一国,要背满人一族,乐得起来吗?能笑笑也就不错了。”
接着她眉角一挑:“传话给中堂们,准备着开会。你们觉得南面是上演了一出闹剧,哀家我看到的却是我们大清,我们满人的悲剧,之前是未雨绸缪,现在是大雨倾盆动真格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猫鼠与孤蝶
“你说什么!?”
肆草堂里,李肆语气平静,可听在李克载耳里,却像是风暴前夕的宁静。
李肆淡淡地道:“侧妃你可自纳,太子正妃之位乃国器,岂容你任性自为!?”
此时李肆正极力压着自己的怒气,东京两院的大笑话正广传一国,眼见这个除夕,乃至圣道二十四年的元宵都难得舒坦了。现在见到儿子,未及叙久别重逢之情,儿子就闷头又给了他一棍,这小子要娶那位辛姑娘为太子妃!
入此世已三十年,登基已二十三年,李肆即便还心跨两个世界,但根已完全扎在了此世。满心国事,帝王自觉入骨,儿女婚姻事自然不能轻忽。女儿可以娇纵,由得自寻中意人,可儿子,尤其是身为太子的李克载,婚姻难逃政治宿命。
李肆自问在这上面已给了李克载太多自由,依着三娘的意思,李克载十六岁时就该成婚了,是他一直护到现在。而李克载看中的那位辛姑娘,也经由各方面渠道点醒其父,一概拒了他人求亲,就等着这次李克载回来大婚后,再纳其为侧妃,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现在好了,本以为多年教诲之下已该相当理性,清楚自己责任的儿子,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追求“幸福”,不惜与自己这个“封建社会总代表”抗争了。
“入吴淞海军学院前,先办了你的大婚,正妃是你朱娘娘的段家侄女,小时候还跟你在学堂里同窗三年,你该很熟悉……”
李肆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李克载的命运,为这正妃人选,他跟三娘还颇伤了一番脑筋。候选者很多,英德老家乡亲,岭南江南工商巨阀,朝堂重臣,甚至连萧胜范晋都将自家女儿塞进了名单里,虽然一个才十二岁,一个更只有十岁,这俩家伙当然是漫天开价,实际瞄着后面几位皇子。
考虑到选哪一方都有偏颇,三娘还借各种机会扫人,最终都有顾虑,结果还是朱雨悠一句话解决了问题:“还是便宜我们段家算了,这样再没谁有怨言。”
之前李肆就因没完成段老头的在世心愿,让朱雨悠的一子反继段家,只能延到孙子去顶缸,本就怀疚,这个提议正合心意。祭出段老头这尊大神,各方都不会为太子妃出自哪一方而生嫌怨了。
恰好段家一姑娘幼时也入过皇室学堂,跟李克载是同窗,事情就这么定了。有时候李肆也在想,这段家姑娘,怕还是老头暗暗塞进来,就备着这一日用的……
听了宣判,李克载沉默许久后,涨红着脸,抬头直视父亲:“父皇的安排,儿子不敢违逆,儿子只是想……不设正妃。”
李肆一声怒吼:“你说什么!?”
李克载打了个哆嗦,差点就要跪下去了。来肆草堂时,就在外面听到父亲发火,本没胆子再提这事。可听母亲说已经定了段家姑娘,也只能壮起胆子一搏了。
临到头来,置身于父亲的龙威之下,李克载还真有些扛不住。在母亲和诸位娘娘嘴里,父亲是天底下第一好脾气,身为儿子,也确实少见父亲发怒。可越是这样,越是害怕。
辛姑娘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撑住了他的左腿,而父亲早年所为又撑住了右腿,李克载咬牙抗声道:“父皇创制,儿臣不敢违!”
李肆气得嘿声冷笑,你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我来说事!?
当年李肆不立皇后,实是因皇后之位无人愿坐,又不想另娶新妇为后,伤了媳妇们的心,干脆虚了后位,实以三娘所领的贵妃为后。
这事放在旧时当然不可想象,可李肆跟段老头这对老少搅史棍的破坏力太惊人,李肆怎么荒唐怎么来,当时朝臣们是捏着鼻子认了,心中却老大不以为然。而现在,谁敢说皇帝虚后是荒唐之举,绝对会被朝野上下的唾沫淹死,而且说辞还一套套的。
但李肆终究是开国皇帝,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三娘也令国人心服,兼之三娘肚子也争气,早早诞下李克载,嫡位虽有过争议,却没起太大风波。
这事放在李克载身上就不一样了,李克载即位后,没有皇后在,该以哪个妃子所出为嫡?莫以为效仿李肆封个贵妃就能当皇后看,今日贵妃能为尊,那是因为三娘这个人,而不是贵妃这个名。
所以,李肆绝没想过要儿子也学自己,来个“虚后位,以天道为惕”。
李肆冷声道:“你说的是朕给自己定的制,还是给你定的制!?你是觉得,事事都可以学朕?”
李克载自称“儿臣”,李肆也改口称“朕”,这话说得还挺重的,李克载脸色发白,身子也佝偻起来,但他依旧不屈地道:“儿臣愿践父皇之道……”
李肆终于忍不住了,蓬的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咆哮道:“混账!”
李克载也再扛不住龙威的重压,双膝跪地,但他已道出心声,心中一片坦荡,昂首直视父亲。
看着这小子酷肖自己的面容,眼眉却蕴着三娘的倔强,李肆顿生恍惚之感,怒气也骤然消散。
三十年了,自己来此世真的三十年了,儿子都大得能扛着红旗反红旗,再不是对自己百般崇仰,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儿了。
一掌拍得书案上的奏章文书乱飞,多是东京“中极殿之乱”的报告,李肆的感慨又深了一层。此时的两院,乃至此时英华一国,也非自己能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了。何尝不是又一个李克载,愣头愣脑,有了主见。
尚幸自己的调教终究是有成效的,两院的乱子未波及一国,甚至都只是乱在设定的框子里。李克载也只是想学自己继续虚后,不愿亏待意中人,而不是非要把意中人立为皇后。
思绪这么高起横荡,加之厅外响起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李肆的怒气骤然消散。不止是三娘,雨悠也来了,想必是早就候在外面,由此推断,她们也是支持李克载的。
心念瞬闪,李肆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自己也该明白!既有胆子左拥右抱,就得有本事料理好首尾!你若是找不到绝害之途,江山和美人之间就必须做个了断!朕给你半年时间!”
李克载一愣,父亲话里的意思他很明白,不仅要他安抚住段家姑娘,还要他拿出一套储位传承的方案来,说起来,父皇还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荒唐帝呢,居然要儿子来搞定储位传承的“祖制”。
接着他才惊喜交加,父皇其实是答应自己了!?
李肆不耐烦地赶人:“出去!朕可不想你娘扯上你,抱着朕的腿哭求……”
李克载暗自发笑,父皇也总是爱作大男子气概,母亲和诸位娘娘可不会这般低声下气。若是自己不在场,母亲拧腰肉,朱娘娘抛白眼,关娘娘抱脖子,其他几位娘娘挥手绢齐声鄙夷,这都是后园常有的故事。
想到梦想成真,李克载心胸激荡,眼中含着一层水气,低声道:“谢谢……爹。”
被一股不曾预料的亲情裹住,李肆有些狼狈地转开头,板着脸挥袖:“滚!”
李克载自侧门刚离去,三娘就跟着贤妃进来了。
“刚才怎么了?”
“刚才?我在拍苍蝇?克载?他有事先走了……走走,陪我钓鱼去!去嘛去嘛,老胳膊老腿了,别再成天乱动,跟着我静静。你也一起,别再看书了,不然一月就得换一副老花镜。”
儿子真的长大了,但不意味着自己再没责任,能多帮儿子扛起一分就算一分,这不仅是对李克载,也是对这个国家……
李肆心意坚定时,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里,茹喜一番话,却正让总理大臣和军机大臣们魂魄难安。
“说了这么多,就一个意思,李肆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满人的后计也得加紧办妥了。”
茹喜幽幽说着,脸上弥散着一股彻悟之后的解脱之气。
总理大臣衍璜惶恐地道:“太后何出此言!?备妥后路是兵家常识,但不等于就任由南蛮北侵啊!祖宗基业,怎能这么随便丢掉呢!?”
讷亲也道:“显亲王此言极是!我大清上下一志,抱定玉石共焚之心,南蛮未必奈何得了我们!”
庆复更道:“南蛮这几日闹的阵仗颇为荒唐,奴才看他那一国已显乱象,与太后早前所料分毫不差。”
吴襄已白发苍苍,嗓音混浊不清,可调门却很高:“当年宋人伐辽,已经进了燕京府,却还被辽人打了出来,我看南蛮就跟宋人没什么区别。他们能在南方逞威,他们能得了西域,可北方中原的人心终究是归我们大清的……”
他还嘶声吼了一嗓子:“圣道北伐之日,就是南蛮崩溃之时!”
这番话有些神了,拿英比宋,相合之处令人遐思,可相悖之处也令人喷饭。
年近七旬的张廷玉颤颤巍巍地把气氛扯回严肃:“你们怎能妄自揣测太后之意呢?太后绝不是要我大清学蒙元……”
茹喜却辜负了张廷玉的糊墙,冷笑道:“怎么不能学蒙元!?前明灭得了元,却没灭掉蒙古!”
这话倒是交代出了对策,让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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