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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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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上位不止是为环境,他脑子里更绷着一根弦,珊瑚州的经历告诉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别人分沾点好处,自己就能得更大的好处。而要请祭祀来建天庙,更被钟上位视为拓业的根本依凭,他已经跟李顺一样,成了天庙的虔诚信徒。

鉴于钟上位的“非凡识见”,方武也只能附骥。反正修路挖水渠建茅厕也花不了多少钱,给些粮食就能募来大批劳力,而建天庙也只需要延请天庙祭祀,出点工本而已。有了天庙,就有人教当地人华语,也利于自己的统治。

于是当地千百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情形在县城里上演,烂泥路改建为三合土路,挖掘水渠,建水井和净水池,造茅厕,甚至以后还要建医院。钟上位和方武等人为了改善自己的待遇,大兴土木,在当地搞基础建设,当地人对华人老爷的印象也骤然转变,好感节节攀升。

只是华人老爷颁布的一些法令很有些不爽,当街排便就要重罚……

不过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地主们则开始更高看华人一眼,看,华人老爷讲求洁净,这证明他们也是高贵的种族,我们服从华人老爷的统治也是有道理的。

十月,出了宅院,踩在三合土地面上,看着征募的清洁工不停清扫街道,扫走一坨坨粪堆,钟上位发出了低沉而满足的感慨,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终于淡了不少。

正在抒发情怀,脚下忽然又有了异感,钟上位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又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当地人正趴在脚下,如鸡啄米般行着吻脚礼呢。

钟老爷是为自己着想,可不是造福天竺人,他憎恶地甩着脚,就像是又陷足粪堆似的。那几个当地人惶恐地膝行退开,更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天竺人……真是贱啊,想不明白。”

钟上位再想到自己在庄园里给佃农定下三分之二地租时,首陀罗佃农们一副如释重负,甚至还隐带感激的神色,就觉得浑身又起鸡皮疙瘩。老天爷对华夏还是仁慈的,要是华夏也沦落到这种地步,自己对鞑子也是这般自甘下贱到骨髓里,真如字面上那般“做牛做马也毫无怨言”,还简直就是比地狱还恐怕的情形。

第九百一十九章 人间天国的真相

又近年关,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迎来圣道治世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李克载交卸了西洋舰队以及西洋大都护府的职务,即将回国。想到能跟父母兄弟团聚,跟香港天庙里那位小天女重逢,他心中就揣着一团热火。而姐姐已怀有身孕,在新的一年里,自己的辈份也将升格,李克载更有一种光阴如梭的唏嘘。

这让他面对孟加拉当地要人时,心态更为平稳,气质更为成熟。

临行前父皇交给了他一桩政治任务,以皇太子的身份巡视孟加拉,联络英华与孟加拉的关系,增进这块新得殖民地对宗主国的感情。

因此他来到达卡,进驻经过改造,更名为“坎德宫”(坎为西,寓意以德治西方的孟加拉)的拉勒巴堡,接受孟加拉人的觐见。坎德宫也被当地人称为唐宫,将作为英华皇室行宫。

这还是李克载第一次以皇太子身份露面,由此可知英华对孟加拉的重视。也意味着他正式踏足政治舞台,除了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海军服役外,还身兼政治使节的特殊身份。

坎德宫的大殿里,李克载身着华丽的九章袞冕,接受数百孟加拉当地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实权人物的朝拜。孟加拉总督宋既身着大红朝服,陪同接见。

身着传统服饰的天竺人学着华夏规矩三拜九叩,可即便礼仪官纠正了无数次,这些天竺人依旧像拜婆罗门神明般地五体投地,双臂前伸,让李克载暗自发笑。

接着李克载发现这些人的排列顺序似乎很有问题,有不少衣着朴素之人跪拜时显得颇为激动,一看就是没历过大世面,竟然排在最前面,而那些之前已经单独接见过的大人物还拖在后面。

“殿下,前面是孟加拉婆罗门家族中最古老几家的代表,他们虽然已经败落了,可他们的血脉依旧是最高贵的。其他人不敢排在前面,怕污染了他们。”

李克载身边一个大包头用流利的华语解释着,这个叫辛格的天竺人是锡克教徒,因为华语流利,对当地事务非常了解,很早就服务于西洋公司,现在则被李克载相中,成了他的私人侍从。

用天竺人当侍从乃至管家已是在孟华人的惯例,天竺人对主家的忠诚,以及办事的细致获得了华人的一致好评。孟加拉总督宋既不仅自己用上了天竺管家,还遣了几个回国内去伺候自己的亲族。

李克载点头,他也看出来了,排头几个婆罗门的肤色确实比后面的浅一些,天竺人照肤色分种姓的外相确实无误。

他半开玩笑地问:“我的肤色可比他们深呢,等会赏赐东西时,他们会不会觉得被我污染了。”

辛格赶紧抱胸鞠躬:“尊贵的殿下,您是东土大唐天子的儿子,在天竺这里,您的血脉比任何人都高贵。大家将您视为神明之子,也就只有婆罗门有权接受您的触摸,刹帝利和吠舍那些等级的人,跟您的任何接触都是对您的污染。”

李克载嗤道:“辛格,我记得你可是个吠舍啊……”

辛格露出狡猾的微笑:“作为殿下的侍从,我所担负的神圣使命,已经净化了我的血脉。”

李克载朝这家伙投去白眼,谁说天竺人种姓制牢不可破的?在某些方面,天竺人也特别善于作自我调整。现在孟加拉都将华人普遍视为“黄刹帝利”就是例证,当然,这调整也是针对外部,而非针对内部的。只有少数像辛格这样攀着高枝的,才可以借外力在某些场合无视种姓制。

李克载有心继续试探,语带鼓动地道:“等你以后随着我立下功劳,在英华有了爵位,我就让你回来当大贵族,娶婆罗门的女儿,让婆罗门亲吻你的脚。”

辛格脸上绽开意味极其复杂的微笑,深沉地道:“殿下,能一辈子都服侍您,这就是最大的荣耀。我还希望我的儿子也能服侍您,我的孙子服侍您的儿子……”

这一招转移话题之中,蕴涵着对天竺种姓制牢不可破的无奈,尽管辛格可以“狐假虎威”,但他的吠舍出身不仅在当地人眼里洗刷不掉,在自己心中都难以摆脱。

李克载嘴里数落道:“没出息”,心里却道,天竺人都是你这德行,那简直太妙了!

辛格继续转移着话题:“我们锡克教虽然反对种姓制,反对婆罗门教的各种神明和他们尊奉神明的仪式,但也认同梵我归一。活着就是修行,必须学会承受苦难,苦难才是启迪灵魂的源泉,富贵只会带来无尽的贪欲,让灵魂脱离了神明的指引。在这一点上,我们锡克教跟婆罗门教没什么区别。”

李克载点头:“除了苦难还有轮回什么的,你们锡克教跟我们天庙其实也有很多相通之处。”

辛格再深深行礼,表达对主人睿智的叹服。

锡克教的根基是在孟加拉西北的旁遮普邦,这个教派是婆罗门教梵天信仰与伊斯兰苏菲教派糅杂而成的,信奉一神,同时又信仰业报轮回,算是叛出婆罗门教的支流与伊斯兰的融合。

英华入天竺,对这支力量格外注重,在整个天竺,也就数锡克教信徒最具反抗精神,对落后的种姓制和暴力统治尤为憎恨。但作为天竺人的一分子,种姓制还是深入到他们的潜意识里。就像辛格不愿意正面回应李克载的期许一样,作为主体都是吠舍和首陀罗的锡克教徒,在刹帝利和婆罗门面前依旧有着天然的自卑。

西洋公司最早就是依靠锡克教徒深入天竺的,雇佣军更是以锡克教徒为主,服务于华人的侍从和管家也是锡克教徒居多。由此锡克教徒的标志:大包头,在国内也就成了天竺人的象征。

与另一个位面里,不列颠人只将锡克教徒当作最佳的雇佣兵乃至侍从管家人选不同,英华对锡克教徒的拉拢涵盖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各方面。如果说孟加拉是英华未来侵吞整个天竺的桥头堡,那么锡克教徒就是先锋尖刀。

古林格姆县城外一处庄园里,就穿着牛犊裤和粗麻衣的首陀罗佃农正在忙碌着。在山坡上刨渠挖坑,为栽种靛树做着准备,靛树叶经过加工就是靛蓝。在山坡下翻田砌坎,要种黄麻。

几个人沿着田垄悠悠而来,打头的是两个胖子,一老一少,后面跟着几个大包头的锡克侍从。见到那个老胖子,佃农们纷纷跪拜,还有人要冲上来吻脚,被大包头赶紧拦住。

“爹你也太心软了,还给佃农发衣服,就算只是织厂没卖出去的苦力工奴服,一套也得三五十文呢,这可是好几两!是要得他们的人心么?我是听说,只要不饿死这些首陀罗,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小胖子盯着这些首陀罗佃农,一脸不以为然。

老胖子当然是钟上位,小胖子则是他的长子,年已十八岁的钟一南。钟上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夺老天造化之嫌,这辈子才遭了这么多罪,因此给儿子取名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老大是安南妾室所生,叫一南,老二是江南正妻所生,就叫二华,老三是日本妾室所生,叫三日……

钟一南今年县学毕业,踏上了游学之路,这也是英华年轻一代的新风气。县学毕业,考院试前都会游历一番。不是去海外就是去塞外,基本以一年为限。

游学不是旅游,都得做点事,比如教教殖民地或边远地区的蒙学课,或者为当地政府当临时工。既开了眼界,长了见闻,又促进了国中内外的关系,还为殖民地和边远地区的地方政府提供了大量人手。干得好的还会得到推荐,对日后的院试乃至仕官都不无裨益。

不过在钟上位看来,自己这大儿子是没考入什么学院的资质,干脆安排他到自己身边游学,也是熟悉熟悉未来的产业。钟上位已经决定,将孟加拉的产业传给大儿子。

听儿子这话,钟上位恨铁不成钢地道:“贱民也是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待人就得有颗仁心,我这也是在为你积阴德啊浑小子!”

钟一南撇嘴道:“爹,我自有所求,才不想一辈子埋在这鬼地方。”

钟一南这话倒是英华年轻一代的主流思想,此时已是圣道二十三年末,英华新一代已经成年了,置身于时代变革的大洪炉里,满地都是机会,敢拼就能赢,心气高得很,谁拼爹谁就没出息。

钟上位呸道:“当心别闪着舌头!结业考都只得了个中下,算盘珠子都拨不利索,你还能求什么!?”

被戳中软肋,钟一南瘪嘴道:“作不来学问,总能作生意嘛。”

他指着田地道:“就说这里,爹你还用租佃加预买制,真是老土。现在都流行田工制,把田当作工坊矿山买下,直接给长工月钱,种的东西全是自己的。生意不好就开革工人,多省事。”

钟上位摇头道:“眼高手低,就知道盯着新花样,也不看看实际是怎么回事。田工制就适合种那些价高的东西,会种那些东西的长工月钱可不低。还有啊,你随便开革工人,先不说地方院事会不会找你麻烦,工人们把消息传出去,看你还能招到人不。而且要开革可是违契,要付人家不少违约金呢。”

父子俩说到的正是英华农事上的产业升级,早期的商品生产都是预买制,商人用预买的方式包下农人的作物,预付的钱也就是给农人的贷款,用来支撑农人的生活。等作物产出后,再以低于市场的价钱收购作物。

这种方式是商人资本不足,同时无力承担生产环节的风险时所采取的“剥削”手段。在这种方式下,商人和农人还算是以高利贷方式连接起来的合作伙伴。古时各类经济作物的生产,包括茶、盐和铁,乃至开矿都是这种方式,钟上位当年在凤田村跟关凤生田大由的“合作”就是如此。

时代进步,资本壮大后,这种方式的利润就不足了,资本开始向下渗透到生产环节,就如工业一样,将“生产资料”,也就是田地纳为己有,雇佣农业工人进行生产,支付的是货币而不是以前的作物分成。这种方式可以有效地扩大生产规模,获取更多利润。

在这种方式下,作为无产阶级,农业工人的处境就比以前租佃制下的农人更不利,尤其是在货币价值不稳定的情况下,他们和工坊工人一样,毫无能力抵御风险。

钟一南提醒父亲:“这里是天竺……”

钟上位一个激灵,没错呢,在国内有地方议院乃至国家东院,还有已相当成熟的社会舆论,有“仁人”大义,对农业工人的压榨就如城镇里的作坊工人一样,始终有人盯着,不敢太无底限。

同时国人还有移民等选择,机会多多,不给足工钱,人家拍拍屁股就走,自有去处,因此国内人工始终要高出一截。这种田工制也就在吕宋、扶南,乃至南洋诸国,英华商人所投资的种植园里很盛行,反正农业工人几乎都是异族农奴。

现在有了孟加拉,相关产业和种植园主们自然欢呼雀跃。

钟上位眼神闪烁不定,在佃农身上扫来扫去,他所派发的牛犊裤和麻衣瞬间化作数字,在他的账目表上不停跳着红字,而儿子的提议则化作绿数字,在另一栏如沙子一般泄下。

钟上位捏起了下巴:“可以试试……”

接着他拍拍儿子的肩膀:“不愧是我钟上位的儿子,很有天赋嘛。怎么样?翻年也别去考学院了,就留在这里帮爹打理产业,以后反正也是你的。”

钟一南抬头挺胸、目望远方:“爹,我以后要办一家殖民公司,要照着自己的想法,把那里变成我的王国……”

啪的一声,钟上位给了儿子一个暴栗:“作反呢!”

他指指这片广阔的庄园,怒声道:“你是钟家人,不想接也不行!”

钟一南委屈地道:“爹干什么,儿子就非得干什么吗?”

钟上位气极反笑:“你还想反了老天爷不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钟一南心气虽高,终究是庶子,在老子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低声嘀咕道:“就像这些天竺贱民?”

钟上位一滞,接着咬牙道:“你爹我给你挣了个富家翁,可不是什么贱民!”

说这话时心中还在想,如果老子真成了贱民,一辈子最大的愿望怕也是让儿子不再是贱民,咱们华夏人又不是天竺人!

达卡,当地最大的清真寺里,李克载结束了与长老的会见,离开时正是午时祷告,看着寺里祷告人群分作泾渭分明的几部分,他就觉无比讶异。难道在这天竺,就连穆斯林也要按种姓分出贵贱尊卑?

辛格点头:“是的,在天竺的穆斯林也得遵守种姓制,祷告时都得分开,低种姓不能去污染高种姓……”

李克载心说真是见识了,天竺人的种姓制还真是强大,居然连战力非凡的伊斯兰都得顺从这样的传统。异族征服和婆罗门宗教传统加起来,经过时间的沉淀,化作了这粘稠的酱缸,什么都能变了味啊。

回到坎德宫,跟宋既谈到此事时,宋既纠正道:“天竺能有今日,异族征服和宗教传统之外,还有另外的东西。”

种姓制有两个基础,一个是瓦尔纳,也就是以肤色区分的种族,另一个则是迦提,也就是职业。婆罗门教的《摩奴法典》开列了若干种迦提,列明哪些是高阶种族可以做的,哪些是低阶种族可以做的。这种区分最后沉淀为四个阶级,婆罗门负责祭祀,管理“心灵世界”,刹帝利负责统治,掌握军政大权,吠舍是普罗大众,负责生产,首陀罗是贱民,等于奴隶。而“污染者”、“不可接触的人”,也就是英华称呼为“达利特”的贱民,则只能从事搬尸体、掏粪等最底下的职业。

历史越沉淀,种姓制越附着于迦提之上,后者毕竟才是社会的真实基础,瓦尔纳只是另一个维度。婆罗门可以没有心理障碍地接受异族统治者为刹帝利,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回想起在达卡街上看到的一幕场景,无数首陀罗乃至达利特缩在角落里,衣不遮体,憔悴枯槁,却一脸宁静,不以苦难为苦,在这些人心里,怕是根本找不到什么不平之心。

李克载下意识地道出一句:“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心已锢在高墙里,自然怎么动都不会逾矩了。”

宋既慨然道:“之前我说天竺有一股腐臭之气,就是因为,这里似乎正是我华夏旧世儒家和法家心中的圣地啊,他们所求的大同之世不就如此么?民人各安其业,各守其礼,子子孙孙沿袭不变,天下永世太平。”

李克载叹道:“子子孙孙,守其业,执其礼,纲常不移,这就是人间天国……”

至此,李克载依稀明白,父皇为何要他睁眼看清楚天竺。没有选择,没有自由,整个社会禁锢在出身和职业里,由此形成的等级制牢不可破。而讽刺的是,这样的社会对外敌没有一丝抵抗力,数千年来不断成为异族肆虐的对象。

今日之天竺,未尝不是隐伏于华夏骨髓里之毒,英华即便在今人世也面临着的社会课题,他也已有所了解。

第九百二十章 你们还没有准备好

腊月十一自吉大港出发,二十七日到达香港,李克载半月内跨越一万两千里,却还嫌时速十六节的巡洋舰太慢。

离开本土仅仅一年多,再回香港时,李克载却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战舰路过大屿山时,一艘硕大无匹,估计有四五千料的海船与战舰相错而过。本以为是之前南洋公司的大宝船,却没想到船肚子中间驾着轮子,竟然是艘轮船。

夹在中后帆之间的烟囱吐着灰烟,无数靠着船舷边观海的乘客向战舰欢呼鼓掌,从未见过这般适意的乘客。这艘巨舟显然结合了宝船和蒸汽轮桨技术,已经可以客货分载。安全性和舒适性大大提升,漂洋过海再非旧世如过生死关一般艰难。这自是南洋乃至天竺客货来往的大势下,国内造船行业的最新发展。

再想到鹰扬港和马六甲都建了煤库,李克载感慨无限,海军的风帆时代也许再持续不了多少年。

战舰靠港,李克载迫不及待地朝天庙奔去,大包头辛格还想追过去,却被安平远和郑明乡等人拦住。已经有禁卫跟上去护卫了,太子殿下万里会婵娟,他们这些人就没必要再去当“明月光”。

急促的脚步在天庙外停住,听着悠扬的天曲,李克载忽然生起一丝忐忑,握在手里的竹笛也觉沉重了几分,斗转星移,伊人之心还在原位?

歌声随着他的现身嘎然而止,老祭祀长拜,天女们深深万福,围在伊人身边那些熟识的姑娘们也只敢用眼角瞟着他。当他看着显得有些憔悴的伊人开口时,天庙的殿堂里已空无一人。

“辛姑娘……”

李克载艰辛地唤着,觉得自己心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也这样热切。

“殿下何苦欺我……”

辛姑娘的眼瞳雾蒙蒙的,一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只手掩着衣领,李克载依稀看到了脖颈间的系绳,肯定缀着他之前送的玉佩。

心神努力从玉脂般的肌肤上挪开,李克载苦笑,果然是瞒不住的。或者说,真以为能瞒住,那是侮辱了人家的智商。

李克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觉得,这跟我的其他身份没关系。”

辛姑娘抿抿樱唇,眼中雾气更重,语气却坚定了许多:“有关系的,殿下。”

当李克载的灼热目光投来时,坚定又骤然消散,辛姑娘低着头,俏脸上的血色一层层褪去:“我、我怕……”

南京无涯宫至正殿,当着皇帝和全体朝堂重臣的面,陈万策用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道:“我英华如夫,北方如妇,夫妇相合,乃成一家,由不得她说不!”

自定都东京后,为照顾岭南人心,皇帝和朝堂重臣都会在每年十二月末到来年元宵间到南京来“避寒”,而除夕前的一场大朝会也成为例行的慰问会。可圣道二十三年末的这场大朝会,却引发了一场大争论,主题如陈万策所言,正是南北一统。

陈万策这话虽有些粗俗,但调门很正,没人敢言北方非华夏。接着他语气又缓了下来:“既是夫妇,就得相亲相爱。夫强妇弱,丈夫自然要多担待些。便是开初吃些苦,也是新妇不知人事之过,待得水乳交融,头前的那些个苦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噗嗤一阵低笑在大殿中荡起,不少官员都道,没想到陈相居然也是个妙人,能将南北事比作新人相处,更有龌龊的径直想到了闺房之乐。

“能担待多少,也得看肩膀多宽,北方受鞑虏浸染太久,复土后不作教化就直接入国,会损及我英华国体根基。臣意未变,必须训政北方,十年为佳!”

薛雪开口,没跟陈万策在“夫妻事”上纠缠,直接道明立场。两人四眼相望间,似乎有电光来回闪射。

龙椅上,李肆拈须沉吟,他也为这场争论感到意外。原本他只是在新年贺词里提到了北方事务,意在给重臣们提个醒,别把北伐当作十年八年后的远事,可没想到薛雪和陈万策意见相左,当场吵开了。

两人都年事已高,可这一吵起来,就像年轻人一样,心气格外地足,始终相争不下。他们不是在争要不要北伐,而是争北伐功成后,该怎么具体消化北方。

既然线头已经捅出来了,索性就在这里吵出个结果吧,因此李肆没有插嘴,容两人继续辩论。

陈万策的主张很明确,复土后照着英华现有体制,马上着手全面改造北方。而薛雪却坚决反对,主张仿效当年复江南时所设的军管体制,先将北方跟南方作一定隔离,时间持续至少十年。

陈万策主管南北事务,包括南北相融,他已年近七旬,当然不愿在有生之年还看不到南北一体的功成之日。而薛雪主管一国内政,自然要为英华整体求稳,也不愿在有生之年让南方被北方拖乱,坏了为相之名。

两人的意见很忠实于他们的各自立场。而这立场不但与个人功业相关,也确实是英华融合北方所无法回避的选择。

“官府下乡已是庞杂,医卫、厚生等事铺开,经济和科举南北一体,还要复土后即建地方议院,先不提人心之乱,就说国库……”

薛雪以事实立论,众人都屏息静听。

“就说国库,一旦南北合一,关税即刻损失一千万,赈济救助至少一千万。官府下乡,以五省算,取最简官制,每年三千万,医卫厚生科举事,每年两千万。驻军与地方治安的额外开销,每年至少千万。复土之后,要南北大体一致,国家先损失一千万,再投入七千万,这就是八千万!”

“而国家在北方所得呢?满清去年国入三千万,也就是说,即便我英华维持满清治时的苛厉之政,也只能得三千万。收支相抵,亏蚀五千万。”

薛雪逼视陈万策:“即便北方入国后,经济提振,可这不是几年能做到的。我英华现在守盈溢之策,每年维持一成国债,无一文结余。陈对初,这五千万从哪里来?是每年五千万!”

五千万!

这还是薛雪第一次报出复土后的国家财政状况预估,数字大得让其他朝臣纷纷倒抽凉气。之前进军西域,每年两千万开销就让朝堂直喊国库无余裕了,而现在是五千万……就算复土时英华国入能到两亿多乃至三亿,这个数字也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李肆招呼新任计司使梅瑴成:“梅卿,你们计司作的预估呢,可以给大家报报。”

梅瑴成是梅文鼎之孙,精通天文历数,曾是旧清进士。李肆与胤禛处于“蜜月期”时,前任计司使顾希夷把他挖到了英华,就此学贯中西,犹善统计分析之学。作为顾希夷的助手,多年勤勤恳恳,颇有建树。顾希夷致仕后,梅瑴成当之无愧地接过计司使一职,成为英华一国的大掌柜。

与顾希夷比,梅瑴成少了开创之气,还因内政归相而不再独掌经济大权,但工作的缜密细致胜过前任。在他的努力下,计司对一国经济的勘察能力不断提升,很多需要神通局一类民间机构协助的事务已渐渐能收拢到朝堂。

哗啦一声,梅瑴成摊开一份长长报表,开始作细项分析,听得众人两眼发晕,足足三刻钟后,他才总结道:“薛相所言还只是看短期,计司认为,要实现南北一体,只以银钱投入计,至少需要八到十亿两。而以收支计,北方至少要十五到二十年后才能平衡。”

之前只是抽凉气,这下众人更是咳嗽不已,甚至还有人欲言又止,估计是想说“咱们还是别理会北方佬了”这一类话。

梅瑴成的分析入情入理,北方人口多,物产贫瘠,经济落后。还因长期处于以晋商为核心的皇商盘剥下,民间工商力量非常贫弱。即便南方资本投入,同时又成为商货倾销地,本地获利也难跟南方相比。

英华立国二十多年,事实和数字说话的政风已经立起,因此大多数都有了附和薛雪之意,觉得复土后该先在北方军管多年。

陈万策却未服输:“岂能将北方看作孤隅之地!?对外垦殖移民,对内城廓化,只要南北一体,不设关隘堤闸,就如水势一般,南北自会相平!”

丢开刚才的嬉笑口吻,陈万策沉声道:“南北事不止要算银钱账,更要算人心帐!现在复土就已面临北人的抵触之心,若是复土后还拒北人于外,我英华能在北方举得起华夏大义来?到时便是一个小乱子,不定都要酿成沸锅之势,满清遗下的祸害本不该我们背负,北人也要视作是我们在施暴。”

“银钱我们可以另想办法,可拿下北方后,华夏一统,南北一体的大义绝不能丢,这可不是用银钱能买得来的!”

陈万策转到人心上,让不少人又转变了态度。没错,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大义更不是随便能用银钱买到的。

英华复土后,还要长期将北方挡在国体之外,不把一国福利与机会分匀给北方,这也意味着南方在资本和商货层面继续压榨北方,到时南北人心裂痕会越来越深,一国之内,七千万北人将个个异心。

薛雪两手一摊:“五千万呢?”

陈万策耸肩:“没这五千万,就得不到七千万。”

争吵继续,也不断有人加入,分别持不同立场,到最后大家都看向李肆。尽管北伐还没提上议事日程,眼下这场争吵颇有点务虚的味道,可一旦国家在这上面有了方略,也就意味着离北伐已不远了。

李肆暗道,主政者果然是不可能偏执的,越是大国越讲求中庸,就因为天平上每一侧的砝码都过于沉重,一侧压下去了,另一侧不是升上去,而是跳出天平。

“军管是需要的,但不可能持续十年,投入是需要的,却不可能每年五千万,南北是要一体的,可不能丢了根基……”

李肆说着跟捣糨糊毫无二致的话,最终的定策看上去也像是在陈薛两人之间找个平衡点。

比照漠北和西域制,以都护府方式对北方进行军管,阶段性融合。比如山东三年,北京五年。军管期间,以旧世王朝之术维持地方,从官府、医卫和文教等各个领域逐步改造。

即便如此,一旦复土,最低也需要每年三千万的投入,至少持续十年乃至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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