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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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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由说到了乡间的借贷,以一般草民而言,就算有个十亩好田,一年下来,交租交皇粮应付摊派,也就勉强凑合着吃饱。到了四五月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余粮没了,秋收都得应差,下半年的稻种吃穿就没了着落,必须举债。
听了个大概,李肆心中隐隐发凉,这也就意味着,草民根本是靠举债过日子。可跟后世米国佬举债过日子完全是两个极端,人家是讲求生活质量,而这里是只求糊口过活。
眼下这康熙朝,平均而言,民间借贷银钱的年利是三成,粮食的年利是五成。官府着力打压这利钱比率,毕竟高利贷发展太猛,就会夺了官府对民间的控制力,田丁钱粮也就收不上去。可官府只推着商人出手,不敢贸然自己站出来,王安石青苗法的教训,后朝全都牢记在心,更不用说满朝都是理学儒臣的满清。【1】
天景好,没遭官府绅胥盘剥太重的话,草民这债还能周应过来。可老天稍微给点脸色,草民就只能盘点自己能卖的东西,一件件朝外卖,首当其冲的就是田地。
这就是南方田地所有权分离的大背景,一件东西天然就有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区分,只看在实际中怎么演化。草民卖了田地的所有权,保住耕种权,也就是使用权,渐渐就演化成永佃权。从这方面来看,田地对草民来说不是恒产,所有权也只是保障自己活下来的周转物,很多时候,使用权也得参与到周转里。
久而久之,草民已经不奢望保住田地的所有权,也就是田骨,能握住现实的使用权才有意义。对只靠田地为生的草民来说,三骨不如一皮,手里有十亩全地,他也会想着把全地里的田骨卖出去,凤田村那些收到了田契的村人就是这想法。
“收回了田骨,皇粮也不必交了,对村人们来说,不过是不必再举债了。可他们家里都还是空的,夏秋的日子该怎么撑下去,秋后一季的粮种从哪里来,这都还没着落,自然会想着再卖田骨。就算能应付过去的,这田骨是死的,也都想着能卖些活钱,备着应付其他麻烦。”
田大由的解说,让李肆心中沉重不已,所谓草民,身上都背负着一个个无底洞一般,怪不得腰总是直不起来呢。
“也不全是这样,不少村人卖地的原因,还是想着能换些桑蚕种和织布机,还有几户想凑钱买黄牛,总之都想着手里能有活钱,日子能过得更好。”
见李肆脸色郁结,田大由赶紧出声安慰,和其他村子相比,凤田村这两个多月的变化实在太过猛烈,就算不考虑什么金子,照眼下这势头走下去,他相信凤田村的日子绝对强过隔壁的刘村。
李肆松了口气,心绪也渐渐开朗,没错,人心都是逐利的,谁不想着过好日子?
“他们想卖地,何必找其他人?我买了!”
李肆想的是怎么将村人进一步拘在他的框里,村人现在缺钱,他有钱。钟上位送来的五千两银子,关田等人坚决都要李肆以个人名义全收下,他也没有客气。给了盘金铃一千两,补贴没得田的村人三四百两,还给矿场上的矿丁炉工分匀了七八百两,除开安排从流民那买来的孤儿,以及预定垦田的用度,他至少还能有一千两的余裕。
“哎哟,那可不成!”
关凤生的声音响起,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怯怯地不敢进卧室,就在门外躬身伺立着,是刘婆子的二儿子刘兴纯。
“四哥儿,咱们这些田都是税田,你都买下了,到时候皇粮都算到你身上了,那可不是小数目!”
关凤生急得顾不上解释刘兴纯的来意,挥着手叫了起来。
“是啊,四哥儿,一下子在你名下多了太多田地,县里有知县老爷护着还没什么,可田册交到上面,府里的书办也会盯上你。”
田大由说的深了一层,李肆叹气,这倒是问题,他身上没功名,要被那些如恶狼般的胥吏盯住,一点护身的能力都没有。
“四哥儿真想帮村人,可以借嘛,利钱低一些就好。”
关凤生这么一说,李肆心中嘿笑,好嘛,自己也要干这高利贷的行当了。
有外人在场,事情就不好再往下说,三人停住了话,外面的刘兴纯逮住了空档,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哟嗬……这段时间跪自己的可不少呢,只是刘二少这一跪为的是啥?
“李哥儿,求你大发慈悲,救救咱们刘村吧!”
李肆微微抽口凉气,才说到恶狼,这就有野狗上门要打秋风了?
刘兴纯苦水如溪流,哗啦啦就吐了出来,原来是遭了钟上位败落的牵连。之前刘村一直靠着钟上位发达,村子的田都挂到了钟上位名下,就以各项“服务业”为生,其中一项主业就是给周边十几个村子的农家放贷,外加婚丧嫁娶买卖人口的各项勾当。
现在钟上位败了,咬着牙从英德脱了身,据说搬去广州府去当了寓公。刘村投挂的田地自然被他当作己物卖了。没田了还不要紧,钟上位还抽走了放在刘家的借贷本钱,连带索了大笔利钱,顿时将刘村几家大户的家底抽光。李肆压榨来的五千两银子里,不少还是刘村人的肉。
这还没完,钟上位一走,其他村子的人把对钟上位的恨意都发泄到了刘村人身上,赖账的赖账,贪占的贪占,刘村完全就是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惨相,刘婆子家算是老猴,这一下可摔得不轻。
刘兴纯吐完了苦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肆,李肆也看住他,就呆呆回了三个字:“还有呢?”
乞丐讨饭也要说句“大爷发发善心”吧,刘村日子苦了,跟李肆有什么关系?
“李哥儿,这周围百里的乡亲都是一个都的,虽说平日遭了钟上位不少罪。可他在的时候,还算能大面上照应着大家,他如今不在了,没个能话事的人出头,咱们乡亲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刘兴纯这话倒是让李肆眼瞳聚了起来,有文章……
“咱们刘村过往靠的是联络这百里乡亲过日子,自己败了没什么,整个黄寨都可就散了。就算是李哥儿这凤田村,没人在都上照应着,也不定能过得舒坦。”
刘兴纯又砰砰磕头。
“李哥儿,往日我娘亲得罪你的小事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这次来,是求李哥儿伸手帮我家和整个刘村一把,就算只是跟知县老爷说上两句话也成,让他把钟上位截走的田地留下一些。刘村和我们刘家如果能熬过这一劫,自然会把李哥儿当这一都的话事人。”
这刘二少,虽然话没说通透,利害却点了出来。往日钟上位将整个黄寨都拿捏在手,刘村在其中起着不小的作用。现在他跑了,如果李肆愿意伸手帮忙,那他们刘村就会帮着李肆,占住钟上位之前的位置。
好买卖啊……
李肆心中翻腾,看来自己干掉钟上位的红利还没收割完毕呢。
“刘二说得没错,要是咱们这一都再没话事人,其他乡绅老爷伸手过来,咱们凤田村就算单独组了里,也难保不被老爷们当压榨的对象。”
田大由在一边解释着,这让李肆对乡绅的作用又多了一层理解,虽然钟上位平日压榨乡里,但还把这一都当自家领地,很多事还是会出面跟官府和其他乡绅周旋,维护自己利益的同时,连带也护了村人。如果没了乡绅,他们下面这些草民,可就要直面一群恶鬼。
与其让一群恶鬼压榨,不如让一个恶鬼压榨,毕竟后者心不黑到底的话,总是会被喂饱,吃相不会太难看,这就跟乡绅对地方官的态度完全一致。
黄寨都有八个里(图),零零散散有接近二十个村,各种户头加起来,图甲册上有七八百户,实际上可能有两千户上万人,在英德十七都里也不算太小。【2】
“上万人……”
一只小恶魔在李肆心中扑腾着翅膀,可接着又被他按了下去。
现在一村千来人都没摆平,就想着万人,这大跃进可会要了人命,起步阶段,万事必须谨慎。
“我可不是钟老爷,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兴纯兄,你可是高看我了。”
李肆只能先敷衍,不过也怀了一丝听听价码的心思。虽说还顾不上摆布这一都之人,但预先埋下点什么,却是他乐意干的事情。
“李哥儿,不说你和知县老爷的关系,钟上位走了,白总兵的生意却还是会找人接下的,你之前又帮白总兵造了炮,这不是……”
如果不是脚上有伤,李肆还真想过去拍拍刘兴纯肩膀,这小子的眼睛可看得透,虽然他没兴趣当钟上位第二,可不管是对下面的乡人,还是对上面的白道隆,钟上位这位置,他的确想霸住。
“都是乡亲,能帮的当然会尽心帮,知县老爷那,我会找机会说说,其他的事,等我伤好了再说。”
李肆也摆起了老爷架势,刘兴纯听出了大致的意思,喜色满脸地告退了,临走还丢下一个小包,关凤生拿过来一看,两根金光灿灿的小金条!粗粗一掂,大约有二十两。
“嘿……还送这玩意!就不知道咱们……”
关凤生田大由都笑了,可接着又马上闭了嘴,现在他们脑子里那根保密的弦可绷得紧。
李肆接过一根小金条,就跟递肉骨头似的丢给关蒄:“拿着玩!”
小姑娘接过,左右倒腾两下,无趣地丢在床上:“冷冰冰硬邦邦的,有什么好玩?”
【1:清廷在金融领域沿袭了明代的做法,严格限制金融业的发展。在不得不涉足的领域,就指望商人出力,可同时又压制着不让金融商人壮大,对民间高利贷的控制始终未见成效。到了中期,清廷对地方控制力减弱,本土资本兴起,票号的兴盛就是在这个时期,南方的民间高利贷由此渐渐降到了一成五的普遍水平。可再之后国门大开,官僚权贵主导了金融领域,西方资本也跟着进来,本土资本又遭压制,民间高利贷再次失控。】
【2:康雍交际时期,史学界估计当时广东人口实际为1500万以上。当时广东有9府7州3厅79县,英德一县的实际人口应在20万以上。】
第六十五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斗倒钟上位的红利还没收完,第二天村子里又来了一帮人,就在矿场边跪下求活。这百来人是钟上位其他矿场的炉头炉工和铁匠铺的工匠,其中一个老头更是名人,大炉头米德正。
这些人原本也跟凤田村矿场一样,被钟上位压得一身是债,钟上位跑了,这债可跑不脱,全转给了收生铁的商人。而之前被杨春毁炮杀人,更是牵累得没了活路,到这会才来找李肆,已是所有路子都走不通了,才不得已而为。
“他们不是还有山场可以继续炼铁吗?”
李肆正烦躁不已,何木匠虽然给他作了拐杖,可没合适的鞋子,还出不了门,原本计划中的两件大事就这么耽搁了。
“其他矿场都被知县老爷封了,咱们这还能留着,不过是瞧在你的面子上。”
关凤生说的不是什么新鲜事,朝廷派了钦差来查广东府县案,地方上的黑矿自然得收敛一下。这事段宏时早跟李肆说过,之所以急着去勘察金矿,也有让正愁没了活路的关田等人安心的用意。只是李肆以为还得一阵日子,没想到现在就开始封矿了。
一百多号熟练炉工和铁匠,这可是笔财富,李肆当然想收下,可难题在这收的方式上。毕竟这些人还是外人,金矿的事可不能参与,而且平白施恩,这些人缓过气来,也未必留得住,得找个合适的双赢方式,先粘住他们。
“咱们矿上的人不是要先去荒地搭屋吗?腾出来的屋子让他们住下,跟他们说,有一桩生意正等着他们做,这段时间的用度,咱们村给着,到时候用工钱抵。”
关凤生茫然:“什么生意?”
李肆摇头,自己这丈人,以后就埋头琢磨钢铁的事吧,大方向的东西他确实操心不了。
“咱们得了金子,总不成不用吧?可要用就露富了,小贼还能应付,没件生意做遮掩,别说招匪,官府都能扑上来。”
李肆说的,就是邬亚罗倒腾的东西,可他一直只让邬亚罗研究耐火砖,到这时也没说出到底要干什么。
关凤生哦了一声,呆了好半天,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算是真明白了。
名为遮掩的生意,其实才是李肆下阶段的事业重点,但这时候还不急,他必须解决两个大问题,而这两个问题都针对一个形势,一个很有些险峻的形势。
自保,不仅是武力层面上的,还有政治层面上的,如今他连骨头带肉吃下了钟上位不少身家,收获已然远超他的身份,而这些收获还没有真正化作他的力量。
武力层面上,虽然官府追剿风声很紧,压得杨春逃进了深山,可暗手也不得不防。更重要的是,之后要以生死契拴住村人,没武力可不行。看得更远,这也是在培养造反的种子。段宏时说得清楚,人财军,这军可是重中之重。
政治层面上,他不过是一个连县学都没进的草民,一旦事业壮大,总会招来各方势力的关注。李朱绶只是个小小知县,没办法替他遮遍风雨,而且总有升调转迁的时候。萧胜呢,有了千总身份,但军政隔着山,可以帮着剿匪,却应付不了官场。至于白道隆……看他压榨钟上位的手段,就不能对这家伙有任何幻想。
所以李肆寻思着,眼下手里有钱,是不是找段宏时商量下,借他的关系先捐个监生,把最起码的一层防护BUFF拿到。
可惜,这脚一伤,什么都干不了。
“靴子!这落后愚昧的时代,居然连双合脚的皮靴都造不出来!”
李肆愤愤地砸着床沿,上山的时候,脚上穿的如果是大头军靴,可绝对遭不了这份罪。在这个时代,人们脚上穿的鞋子都不怎么适应越野爬山。草鞋布鞋合脚,却没防护。
“四哥哥,什么造不出来啊?”
正收拾完屋子杂物的关蒄听到抱怨,赶紧过来抚慰。
“算了,你也不明白……”
李肆脑子乱乱的,不想多解释,没橡胶没薄钢板,他要的那种军靴,眼下是怎么也搞不出来。
“我是不明白,就觉得奇怪,还有什么是四哥哥造不出来的?”
关蒄眨巴着大眼睛,单纯的言语像熨斗一般,将李肆的内心烫得舒坦平直。
“四哥哥可不是神仙,不是什么都……”
正要自承不是万能的,心中却是一抖,差点要拍自己脑袋一巴掌。
非要一模一样才行吗?只要满足需求就好,自己还真是被形式主义给拴住了。
啪嗒!
李肆一口亲上关蒄的嫩滑脸颊:“说得好!四哥哥我就是什么都造得出来!”
关蒄开心地笑了,随手捂住自己被偷亲的地方,忽然感觉有点别于往常的暖意在心底挠着……
三天后,李肆一瘸一拐出现在段宏时面前,脚上穿着的靴子顿时引起了老秀才的注意。
“老夫虽然说了以器见势,却没让你沉在器里啊,你这是想当鞋匠么?”
听着李肆踩在地板上的咔嗒咔嗒脚步声,老秀才皱眉训斥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有一双好鞋,弟子又怎么能立得稳走得远呢?”
脚上的舒适感让李肆也有了跟老秀才斗斗嘴的好心情。
厚皮面,重革里,铁木底,脚跟和脚掌前端还钉了小小的铁掌,鞋头和后跟用硬头老簧竹护住,鞋帮有小半马靴高,看起来确实扎眼。而中间还空悬一截的鞋底,更是奇特,完全是后世军靴的造型,让老秀才看着就跟女鞋似的。也难怪他皱眉,在这个时代,男鞋多是一整块平底。
这靴子的脚感可比那些草鞋布鞋舒服多了,李肆前世身为记者,最喜欢的就是厚重的军靴,旅游鞋什么的轻便是轻便,可在车祸、火灾、乡间野外等杂乱环境下,还是军靴能护住脚。
之前被关蒄鼓励,他就连夜画出了图样,原本还以为得到西牛渡甚至县城去找鞋匠,结果村里的王寡妇就有关系。她养的猪,猪皮有皮匠收,那姓杨的皮匠兼业鞋匠,也做皮鞋,人就在刘村。这时代除了马靴,还有平民穿的皮鞋,比如“生皮钉屐”,类似足球的钉鞋,专供有钱人雨天或者户外活动时穿。只是这些皮鞋全是死鞋底,可没办法用在劳作和穿山越岭这种苦差事上。
要能跑能跳灵活自如不说,还要能扛得住折腾,杨鞋匠对李肆的要求很是挠头,对他那奇特的鞋样设计也吐槽不已,特别是那鞋带的设计,在杨鞋匠看来根本就是百无一用。可“财大气粗”的李肆懒得跟他解释,这可是保证脚和鞋子浑然一体的关键,他丢出了五两银子的预算上限,顿时让杨鞋匠两眼放光,再不多话。
没有橡胶,依然只能是木铁底子,但既然预算充足,就照着好材料用。木用上好铁木,铁则让关凤生他们打掌钉,外加硬牛皮作靴面和靴帮,几层厚革加柔韧性极强的硬头老簧竹连接脚掌和脚跟两块固定靴底,终于做出来李肆勉强满意的皮靴。这一双皮靴就花了二两六钱银子,对杨鞋匠来说简直就是天价。
李肆收获了新靴子,杨鞋匠也收获了新订单,李肆让他继续琢磨,如果能将这靴子的价钱降到五钱银子,质量不变,他就大量订购。
“嗯,这鞋瞧起来是专走山路的,可惜为师马上就要走了,不然还想让你给为师作上两双。”
段宏时也不是思想僵化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靴子的好处,颇为遗憾地说着。
“老师要走?”
李肆讶异,之前不是说要搬去他那里吗?
“回湖南扫扫墓,见见故人,料理好了杂事,才好安心跟着你折腾,最多两月就回来。”
听到段宏时的话,李肆微微感动,这老头,是要把后面的日子都交代给他了,这才回湖南老家料理家事。
“本就作好了准备,就等着你来,时辰方早,正好赶路,你就直接送我吧。”
段宏时也不多话,拉起李肆就走。
“身份的事,不必多虑,等为师回来就能帮你解决。”
码头上已经泊了一艘小舫船,正要上船,段宏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李肆心头一阵轻松,捡到这么个便宜师傅,自己这运气还真是够强的。想着老师出行,做学生的应该有所表示,赶紧摸索起来,却发觉身上只有那刘兴纯献上的两根金条,李肆顺手递了过去。
“弟子事业还没起来,现在也就只能帮老师补贴一些车马费了,老师千万别推辞。”
段宏时嗯了一声,也不客气,径直接过金条,眯起了眼睛。
“之前你说金子,现在手里就有金子了,为师对你……可有大期待哦。”
船已离了码头,从船窗缝里看出去,李肆还立着码头上,一副不舍的模样,段宏时颇为遗憾地开了口。
“雨悠,真没看上他?我这弟子,打着灯笼也再难找到哦。”
船舱另一边,那白衣女子懒懒靠在窗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卷书,阳光照在书卷上,也映出了半面雅致清丽的雪白脸颊。听得段宏时此话,她长而浓密的眼睫眨了一下,眼瞳却没挪开书卷半分。
“叔爷,三只耳朵两张嘴的人也打着灯笼再难找……”
她嗓音柔丽,起伏顿挫如乐声一般悦耳,可闲闲的语气,浑没把段宏时的话当什么事。
“人家不至于那么不堪吧?”
段宏时微笑着为李肆辩护。
“很不堪!上次见面,对我说谢谢而不是有劳,不知礼;视我于无物,不识色;我弹错了好几个音,他却充耳未闻,不通乐;诗文就更不提了,心性嘛,忽而深沉,忽而毛躁,还没定住。这个人啊,看事做事许是出色,除此之外,再无长处!”
她语气加重,像是假嗔,又像是担忧。
“更让人着恼的是,他和叔爷您一样,都是那种……不合时宜的人!”
段宏时还是一脸笑意。
“这个小子,确实毛病太多,不过有一桩,却胜过千万条,他啊……”
老秀才语气深沉。
“心中不见帝王,一点痕迹都没有,千万人里,也找不出这么一个。”
叫雨悠的女子有些诧异。
“那叔爷您还教他帝王术?”
老秀才摇头。
“心不见帝王,才容得天地广,立得帝王心,我这学问,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学。”
雨悠懒懒一叹。
“帝王来帝王去的,有什么意思?”
老秀才嘿嘿一笑。
“那你为何也要讨着学叔爷这学问?难道是想琢磨御夫术?”
语悠轻哼:“御夫之术可是女子天性,还用得着找叔爷您这个男人学么?我想学叔爷这学问,不过是……无聊而已。”
白衣少女哗啦啦翻着书,那书的封面赫然是“司马法”三字。
第六十六章 血色渐近
在李肆告别老师段宏时的同时,数千里外的北方,也有一场送别正到尾声。
“克五兄,有劳多送了,就此别过吧。”
“哪里哪里,西崖兄客气了。”
两个老者正相对拱手,五月的北京,日头已经见烈,老者和他们身后的轿夫都立在崇文门下的阴霾里。老者虽然只是朴素的葛布大褂,可远处的轿夫和伺立的一圈亲随,却都是一身绸布短号衣,将这两个老者的显贵身份揭了出来。
那被称呼为“西崖”的老者行了两步,脚下踌躇,终于又转了回来,正见到另一人笑意吟吟地相视,显然是料到了他的回转。
“汤西崖,对我田克五还如此见外么?有什么话,非得如妇人别夫一般,上轿前才舍得出口?”
“克五,你啊你啊……呵呵……”
两老颇有默契地笑了,田克五就是田从典,汤西崖则是汤右曾。田从典是之前的右通政,汤右曾是现在的通政使,两人交情匪浅。眼下汤右曾以钦差身份去广东查府县案,出城虽然刻意轻车简从,田从典这个好友的送行却不能辞。
“那就别再跟我说些场面上的话了,克五,此番我去广东,可不愿再当满臣的陪客,你有何教我?”
“皇上派你和萨尔泰同去广东,除了满汉同立的旧例之外,多的用心,你也是知道的。原本你当陪客也没什么,可眼下朝堂受噶礼案波及,纵然你当客,汉臣们都会当你是主,所以你得自有拿捏。”
“这就是我的难处,我若强出头占主,那萨尔泰就是恶客,我若退而居客,他就是霸主,怎么都是两面受煎。”
“所以啊,西崖兄,你得握住事情的根本,才有周旋的余地。”
“杨冲斗和金启贞的案子,在京文报我已查了两月,感觉是笔糊涂账,现在又牵连到广东所有府县,上意就是如何抹平,这事底跟事面很难联系在一起。”
“西崖兄此言差矣,文报不过是表面文章,西崖兄虽提督过学政,掌过奉天府丞,可亲民官事务,你还是不太熟悉,事底如何,说不定是另一番景象。握住那事底,事面不也能掌住一脚吗?只要言有根基,到时候为客为主都无所谓。”
“呵呵……当年克五你能以知县之身直入都察院,靠的就是这事底吧。”
“虽说是皇上圣明,可当日之事,还有赖我的一位幕友。西崖兄此去广东,若是找他聊聊,或许能有所裨益。”
“哦?那是何方高人?”
两位大人话音转轻,又谈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分手道别,临别时,田从典又叮嘱了一句:“广东近日很不太平,西崖兄可要着意小心。”
谢过了田从典,汤右曾入轿,品着田从典的话,脸上浮起一丝沉冷,目光悠悠,似乎穿透了轿子,投向南方,他低低自语道:“富贵如涯,血海托舟,怕的就是不乱!”
像是在呼应他的心声,英德西北的丛山之间,服色纷杂的人群正聚在一起,听着一个消瘦汉子侃侃而谈。
“曲江已经有矿徒煤工闹起来了,翁源、连山和清远,求活的人越来越多,湖南的流民越连州而来,眼见也要卷到英德,咱们不能再继续缩在山里,这可是大好机会!”
这嗓音森冷厉沉,正是在围剿下脱逃的杨春。英德山多洞多,只要他逃进山里,即便是当地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可瞧他面颊已然瘦了一圈,一身晒得黝黑,显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原本养尊处优的气色被全然磨去,只剩下一股出鞘利刃般的煞气,气势比以前那个心机深沉的典史更为摄人。
“英德控着韶广水路,进可断韶广联系,势成就能顺流直下广州,退可进英连大山,背后还有湖南,第一步夺了英德,咱们的大计就成了一半!”
杨春宛如挥斥方遒的领袖,挥手间整个广东都在指掌里。
“道上的兄弟,老靠零敲碎打的活计度日,连三五个塘兵都要避,这么活下去有什么意思!?你们还配称是在道上混的?跟那些流民有什么区别?现在有百万求活的泥腿子在等着咱们去带头,诸位都头两头,拍拍胸脯问问自己那颗泡在苦水里的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缩在山里,等着它过去?”
说到这,杨春换上了嗤笑的表情:“床上躺了一个白羊似的女人,你那棒子,就让它蔫在裤裆里!?”
在场二三百人屏息静听着,听到这话,都嘿嘿荡笑出声。
“是屁股在上还是奶子在上啊?”
“不捅下去的那可不是男人!”
“听说惠州潮州也乱起来了,咱们可不能让这女人被他们先插了啊!”
众人纷纷出声应和着,一股戾淫之气带着隐隐的血腥味弥散而出。
“我杨春不止念着自己的私仇!在场的诸位,有谁跟官府没有血海深仇!?眼下正是跟他们一一清算的时候了!”
杨春扫视着众人,目光里跃动着炽热的火芒,被他看中的人,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不管是贪欲还是血仇,似乎都能在这火芒里找到宣泄的大道。
“杨太爷!你熟悉官府的事,这些年来对咱们道上的兄弟也够义气,咱们就都听你使唤!这一票,可没人不愿意干!”
他身边那姓孟的都头顺势张扬起来,顿时牵起了在场所有贼匪头目的呼应。
“兄弟我就当仁不让了!各位都头两头们,这就去聚起兄弟,把挨着你们山寨的流民们晃荡起来!都朝这梅花山集中!”
杨春深吸气,一手高举,手里一把腰刀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像是照亮大道的路灯一般。
“咱们……反了!”
妈的,等老子反了……
当李肆将三百两银子交给罗师爷,看着这家伙脸上的灿烂笑意时,心里就翻腾着敲碎这罗师爷一口大牙的念头。
李朱绶得知李肆要带着凤田村垦田,也是一力的支持,原本改立里甲还在缓缓搞来,为此也加快了进度。为了照顾县里书办,同时不让府里书办找麻烦,一番打点也不能少,所以罗师爷是来收这“手续费”的。
不过出了血,好处也就显出来了。里甲独立不说,那一片河岸荒地,李朱绶也帮李肆在图甲册上预先划了下来,当然不会都在李肆名下,而是散到了凤田村所有人户身上。每户二三十亩,加起来就是两千多亩,这只是数字,具体田在哪,李肆说了算,所以那片夹在连江和田心河之间的宽旷荒地,等于全被李肆圈下了。
这时候是不必交田赋的,六年之后才会升科,一般都只会先升到下等田,田赋不多。可对李肆来说,担心六年后的田赋这种事,不仅没追求,也实在蛋疼了点。李朱绶刻意没填下时间,一方面是等着这田真正开出来,另一方面,估计也是在为离任时的“交代”攒砝码【1】,用心狡诈,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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