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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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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右曾的马车朝青浦急行,这几天李肆大调人手,他还以为是要举旗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后面听说是李肆要公祭之前在韶州一战里阵亡的将士,这才松了口气。

可李肆一直没回应朝廷的封赏,他心中还不安稳,干脆豁了出来,要亲自面见李肆,将这一堆封赏,也就是朝廷的颜面,直接塞到李肆手上。

马车刚刚上了九星桥,就听到了一阵如雷欢呼,灰蓝色的人影层层叠叠,整齐步入广场,数千人如一人般迈动,接着又是更热烈的欢呼声,一群人行近红布铺垫的高台,从中分出一个人,稳稳踏上高台,向着那灰蓝人影挥手示意。

“李天王!”

看客们的人潮盖住了那些司卫的呼喊,汤右曾只觉眼前所见所听太过绚丽,竟似身处梦中。

“别胡闹!”

广场上,盘石玉一巴掌拍在贺铭的头上,这个哑小子太兴奋了,不仅被允准进了司卫,成了盘石玉的侍从兵,还正好赶上司卫誓师大会。见到这人潮,浑身顿时被烘烤得发热,可又叫不出来,只觉无比难受,径直去拔那红旗,想尽情挥舞,才能舒缓自己内心的激动。

“兄弟们——!”

李肆开口了,广场外的人潮静了下来,司卫们静了下来,贺铭也静了下来,他听不到李肆说什么,但他能看,能从盘石玉正肃穆的脸上,看出李肆在说什么。

“乡亲们——!”

面对远处的数万人,近处的数千人,李肆也微微紧张。

“我的……同胞们——!”

接着他这一声招呼,终于让自己定下了心神,见到这数千司卫肃容挺立,他内心无比骄傲,这样的历史,自己真开创出来了!尽管还很稚嫩,可自己居然真在这康熙五十来年的盛世之下,亲手凝练出来了这样一支军队,一支即将要涤荡华夏,扭转历史的军队。

“总司——!”

司卫们仰望李肆,齐声应和着,数千个嗓音带起了数千个灵魂,合音震得李肆心底也在发麻,他也隐隐开始有了身处梦境的感觉。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就是这个时刻

雄浑的号角响起,之后是悠悠箫声,数十道长音相合,有如山间凉风,直荡心肺,让人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呼吸,当高台之上,一面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红旗展开时,童子合唱的《国殇》回荡在青浦上空,不仅数千司卫怆然泪下,周边数万人都觉得眼角发热,虽然他们不知道这酸意是由何而来,但这股气息,就像一把灼热的钳子,那么自然地牵起了所有人心中的苦楚,一股炎炎热气更是灌入体内,翻腾着肺腑。

“这是三年多来,跟随我李肆而战,血洒疆场的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这……”

国殇歌终,尾音还在半空萦绕,李肆放声呼喊着,让自己的话能传到每个人的耳里。誓师之前,拜祭死难忠魂,是凝练军心的必要一步。

三年多来,青田司卫的死难者不过千人,自然显出了这支军队的强大。正因为如此,每一个死难者留下的印象也格外深刻。如果置身李肆的敌方,那些绿营兵动辄死伤枕藉,活着的人只以自己为幸,对死者的印象,反而只剩下空洞的数字。

“他们的名字,永在我们心中,他们会……”

李肆哽咽了,他想到了很早时候的徐汉川,想到了百花楼前,为他挡箭的亲卫,想到了从地里挖出来时,头颅和颈骨只有一丝牵连的王思莲,还有和徐汉川一样,就在他怀中气绝的柏红姑,更想到了张汉晋。

他原本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不是最初被关蒄拉住,还不知要怎样融入这个时代。而后立志造反,多少还带着一种无本而赌的心态。

但三四年下来,他不仅有了关蒄严三娘安九秀这样血肉相依的亲人,被他卷入的人,特别是为他所推动的波澜而战的人,也让他越来越觉有骨血相连之感。身为统帅时,他能心肠如铁,将部下投入血肉漩涡,而静心追思时,内心的痛楚再无时空的隔膜。

在他失神的这一刻,原本整齐如林的司卫队伍,也荡开了凌乱的涟漪,哽咽和低泣声随着这涟漪四散。

“说吧……四哥儿……该说说咱们手握的是怎样的天道,说说咱们是战无不胜的天兵,说说……”

高台下,范晋奋力抹开心中那属于自己的苦楚压抑,低低念着,该是起伏转折的时候了。

“他们会在哪里!?”

一个声音忽然在队伍前排响起,惊得范晋头皮发麻。

那是郑永,他满脸泪痕,双目失焦,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之地,眼前只有他已经战死的儿子。

“是那无字的墓碑,需要参佛读书一般用功才能明白的天道,还是一张薄薄的凭证!?”

郑永高声呼喊着,不仅范晋惊住,在他身边,严三娘、贾昊、吴崖、张汉皖和龙高山等司卫要员瞪起了眼睛,在高台附近观礼的段宏时、关凤生、田大由、邬亚罗、林大树、何贵,乃至盘金铃、安九秀和彭先仲、刘兴纯等人也都惊住。

有一种极为怪异的力量压住了众人的心胸,让他们一时难以反应,而段宏时感觉更为猛烈,他紧紧看住高台上的李肆,当年在李庄内堡里,听到他说出那天人三论时的情形,似乎再度上演了。不,比那时还要揪心,李肆到底会如何反应,段宏时既是担忧,又是期待,那一刻,他的心脏揪得发紧,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黑圈,遮蔽了其他景象,就只剩下高台上的李肆。

“李肆!我儿子的命已经给你了,我的命也交到了你的手上,死绝不怕!就是还有遗憾!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为之而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样的?”

郑永胸脯剧烈起伏,挺着脖子高声呼喊。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踌躇了一下,但既然已经出了声,也就硬着头皮,将心声原原本本地喊了出来。

“我们只是凡人,看不透那么深,看不到那么远,你给我们一个实在的东西,让我们能看得清楚!”

喊完后,郑永闭上了眼睛,心说李总司,对不住了,刚才那哀乐,还有你的呼喊,径直搅进了我的心头,难受得再不能忍。希望你能应付得好,后面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身为以前香港八郑家的头领,他清楚自己是在扰乱军心,这可是任何一个领兵者都不愿看到的大忌。

范晋回过了神,这问题李肆可不好直接回答,他必须要来顶缸,正要招呼司卫军法处的人,将违纪出声的郑永拖走,却听场中又响起了一连串的呼喊。

“总司——让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总司——我们的墓碑到底会怎么写!?”

“我们要为何而死,总司你告诉我们!”

见那如林队列乱了起来,高台下的司卫要员抽了口凉气,这是要兵变么?

“别动……”

眼见范晋和贾昊吴崖等人就要站出去“弹压”,李肆沉声低喝,拦住了他们。

李肆心头也在发麻,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形,就如远处段宏时此刻的感受一样,他甚至嘴里有些发苦,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整整衣服,握住腰间的剑柄,那是特地为此次誓师大会而制,用来挥舞生威的佩剑,李肆稳住了心神,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范晋……失职了,不仅是范晋,贾昊吴崖张汉皖这几个带兵的家伙,也失职了,他们不想让自己烦心,隐瞒了士兵们的军心,让他们的心声一直压抑下来,直到这誓师大会上,才被烈士祭礼引爆。

可这不是追责的时候,李肆深吸一口气,迈前一步,高喊出声。

“我李肆,是来为华夏,为万民,抹开头上的乌云,让上天完完本本显现!让阳光驱散妖孽,让万民能靠自己谋得幸福!不管是天道也好,圣武也好,我对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要你们赴汤蹈火的每一道命令,都是为了这样的未来。这样的东西,值得你们去死吗?”

值得,太值得了,但是……

司卫们沉默了,他们不敢再问下去,李肆虽然不像古时吴起那种名将爱兵如子,更没有为士兵吮疮吸脓,但他就像是严父,督着他们投身残酷的训练,为他们造出犀利的枪炮,给他们衣食无忧的待遇,还让他们认字读书,学会做人和当兵的道理。

李肆给了他们全新的人生,给予的远远超出他们能用命换到的。绿营那些卖命的兵丁,抚恤银子从无定例,遇上好心官长,能有个一二十两,就要谢天谢地谢菩萨了。

不但郑永低下了头,司卫们都不再出声,纷纷懊恼自己的举动。

可一个人却出了列,双膝咚声砸在地上,那是蔡飞。李肆的话在他心胸里荡着,将柏红姑、梁庆、张汉晋的面容顶了上来,而后在佛山梁庆家的遭遇,更让他有一股热流冲刷不定,他只觉再要忍下去,整个人就要炸开。

说出来!之后怎样处罚,蔡飞都觉无怨无悔。

“总司!那样的功业,我们怎么承受得起!?你给我们一个……一个我们凡人也能当得起的死吧!?”

他满脸涨红地喊着,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他们都用感激而恼怒的复杂目光看向蔡飞,心说你问得好,但是你怎么还敢逼问总司?

李肆也激动了,他是在害怕,难道自己连这支军队的内心所想都掌握不住吗?

他豁了出来,伸展双臂,以发自内心的真诚呼喊着。

“你们……你们都是我李肆的手足,你们把命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们的?”

一侧的段宏时呼吸太过急促,噗噗咳嗽起来,这个场景很熟悉,太熟悉了,只是角度不太一样,而且还不知道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是在干什么!?”

队列里,贺铭听不到什么,可他也看了出来,仪式偏离了方向,而身边的瑶兵们也都脸色涨红,盘石玉更是两眼含泪,呼吸浑浊,似乎正有什么大事在发生,急得连拉盘石玉的衣袖,以手语这么问着。

“这是大家在跟总司……谈生意。”

盘石玉随手乱比划着,眼睛一丝也不离台上李肆的身影,这的确是在谈生意,就连他盘石玉,都想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死。

李肆的呼喊回荡在广场里,不仅司卫们听得清清楚楚,场外数万人都听到了,极远之处,汤右曾的马车正被堵在道上,感觉四周的喧闹骤然停止,他也好奇地掀起窗帘,摇下车窗,正听到一声隐约的呼喊。

“说吧!完完本本地说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李肆喊出这句,只觉身心一松,那股重压骤然消失,他坦然了,他已经跟段宏时隐隐想到了一起,意识到这是个再重要不过的关口。

蔡飞咬了咬牙,仰头喊出了一句,这一句话有如天地之间的分野,让苍天和大地一分为二,骤然明朗。

“总司,给我们……一个国吧!”

这一个“国”字,让广场顿时静寂下来,许久之后,有如一道狂风刮过,司卫们再难抑制心头的渴望,哗啦啦纷纷跪倒。

“总司!给我们一个国!”

呼喊声汇成一片,队列里,江得道和江求道兄弟俩也都觉心热如火,同时扯起了嗓子,跟着战友们一起高喊。

“让我们死国!”

这一阵喊像是汇起了汹涌的涡流,将无形的磅礴气浪由内而外推送出去,压得周围数万围观的人群都止不住退了一步,那些充当人墙的巡丁们也都忘了自己的职责,就呆呆地看着红旗招展的广场里,那一片跪倒的人潮。

“国!?”

马车里,汤右曾只听清了最后一个字,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果然是这样……”

段宏时半是苦涩,半是惊喜地感慨着,李肆啊,人、财、军三项里,你这军的一项,做得太好了,它先成熟了,发芽了,现在,它来找你要为之而死的代价,它们觉得真正值得的代价。

“你会怎么选择呢?”

段宏时继续盯着高台上的李肆,眼瞳似乎都快烧灼了那身影。

听清了这一个“国”字,李肆脸色也在那一刹那涨红,神思也再度恍惚,跪倒的如潮响声又惊醒了他,悠悠看向高台下自己那些亲信部下,还包括严三娘,他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面对李肆的目光,范晋贾昊吴崖张汉皖,乃至严三娘龙高山等人,眼中都还有一丝茫然,他们参加过高层会议,知道李肆的通盘谋划,不是早说了,现在还不是扯旗的时候吗?更不用说,康熙刚被打痛,正主动找台阶下,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可台下司卫们纷纷跪倒,那一声“死国”,让他们浑身的血液也燃烧起来。

为何而死?这事很重要,对他们这些已经熟悉天主道的人来说,即便有了天刑社,战死就等于殉道,可还是觉得道太高,天太广,渺小一己置身其中,迷茫而彷徨。有一个国,将这天道拘住,就如顶天高塔,虽然离天还远,但在塔顶触天,脚下总是踏实的。

吴崖最先迈步出来,他喘着粗气,也跪倒在高台下。

“四哥儿,让我们能死国吧……”

张汉皖跟了出来,接着是龙高山,范晋和贾昊对视一眼,再看看几乎已经全部跪倒的司卫,低叹一声,也跟着站到台下,一同跪倒,虽然心中想法不同,却都觉得,不能向李肆隐瞒本心。

最后是严三娘,她心中正翻腾不定,大半都是恼怒,早知道就不该跟着这帮混蛋站在一起了,他们就真不体谅一下李肆?他可是在为你们着想!现在火候不足,他是给了你们国,可到时候你们要死多少?他可真舍不得,我严三娘辛辛苦苦在训练场上把你们拉扯成合格的兵,我也舍不得!

恼怒之外,还有一丝释然,小贼,你答应我的造反呢?现在是不是该完完本本给我了?

她盈盈跪下,丹凤眼里也流转着莹莹泪光:“阿肆,你的国呢?把它从天上拉下来吧,我们……再难等得了。”

李肆环视众人,只觉心潮澎湃,他明白了,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整个造反的过程,商人,他以利诱,草民,他只求安稳,而士兵,他对他们的索求却太多,不光是性命,还要他们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个远超他们应该承担的目标上。他让他们学会思考,却给了一个大多数人难以靠思考把握的东西。

天刑社,在天,圣武会,在过往,这都需要一个“器”来承载,这个器就是国,否则都难以立稳。

国这样一个容器,不仅能装下这些学会思考自己生命价值的人的心,还能装下更多只求富贵荣华的赌徒,可这样不好么?敢于选择他的人,他难道还不敢接受?

只是……准备真的充分了?时机真的成熟了?

李肆忽然呵呵笑了,只要不做,准备永远不会充分,时机永远不会成熟。

数千人跪倒在地,李肆心说,自己终究不是一切都掌控在手的神明,眼前这一幕,根本就是被自己所掀动的历史大潮推上了身,而他,不可违逆这样的潮流。

念头转动,李肆浑身也热得发烫,他何尝不想有一个国!他比任何人都想得久,想得深!

李肆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一把扯住高台上那面写满阵亡者名字的红旗。

“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在众人耳里,他的呼喊像是从天而降的宣谕。

“你们要国,我李肆——给你们国!”

手臂一扬,猩红大旗裹在了身上,李肆呛啷拔出腰间的佩剑,斜指上天。

“现在,站在这台上的,是你们的君王——!”

这一声高呼,激得一侧的段宏时一身汗都湿透了,如释重负地微微笑着,他说了两个字,接着这两个字就被放大了千万倍,将青浦上空彻底遮蔽。

“万岁!”

“万岁!”

“万岁!”

司卫们群起高呼,贺铭的耳朵都被激荡的空气拍得有了感应,他诧异地看住跪在地上的盘石玉,比划说这是干什么,盘石玉却是一把将他也扯到地上。

抬头看去,正见到红旗在李肆身上飘飞,贺铭呆住,只觉此刻的李肆,就像是上天降下的神明,那般凛然,那般神圣。

他深深伏下身,心说果然就是这样的人,才值得盘大姑日夜思念,才值得自己崇拜,跟着他,肯定能抱得自己的血海深仇。

司卫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中,郑永笑两声笑两声,同时还在高呼。蔡飞是一直在揉眼睛,他却还不相信,自己的心愿成了真。严三娘看住李肆那身披红袍,挥舞长剑的身姿,已经是看痴了,只觉自己即便现在就死,一生也再无憾。

广场一侧,人群中的盘金铃使劲擦着眼泪,嘴里低低念着:“这只是开始”,旁边的安九秀使劲摇着关蒄,她虽然一直有心理准备,但李肆终于竖起反旗,还是难以相信是真的。关蒄则是被摇得发晕,就碎碎嘀咕着:“四哥哥被他们抢走了……”

不仅跪在广场中的司卫们在高呼,周边阻隔人群的巡丁们也都欢呼起来,而数万人潮也跟着呼喊,尽管很多人只是凑热闹,并不知道这一声万岁意味着什么。甚至远在西关和城墙上的人都兴奋的叫着跳着,也同样都不知道,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完全空白的一页。

汤右曾的马车千辛万苦地到了地头,门刚刚打开,汤右曾正要下车,这如雷如潮一般的万岁呼喊就冲击而来,震他两膝发软,扑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第二百六十三章 红袍加身,心眼犹晕

“升我为广东粮道?嘿嘿……好大的官呢。”

万岁呼喊还一浪浪拍打着广州以西的天空,指挥巡丁负责外围警戒的苏文采翻了翻一大叠文书,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官诰。整个过程里,这个跟着刘兴纯一同应付清廷官场,被广东官员视为李肆身边红人的昔日小书吏,神态极为怪异,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也止不住地打抖。

“可现在……”

苏文采眼神发飘地指了指广场。

“苏某不指望尚书,怎么也会有个侍郎之职吧。”

汤右曾望天嗤笑,保持着优雅的不屑神态。

“地不过半省,人心不占片爪,更无正朔之承,尔等悖狂之徒,千百年来,覆灭不知芸芸诸几,朝廷怕是连一个‘伪’字都懒得奉上!”

他咬牙切齿,还在作最后的努力。

“你苏文采也是读圣贤书之人,该知天地君亲,该知纲常忠义,若是悬崖勒马,助朝廷灭此狂贼,朝廷必不负你!”

苏文采深呼吸,这事的确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他发抖不止。但他和刘兴纯一样,都跟李肆段宏时翼鸣老道细细悟过天主道,虽然还没有立起清晰的东西,破掉之前笃信的那一套却是足够。

“我确实读过圣贤书,也确实奉天忠君,但我苏文采奉的是华夏之天,未闻有剃发秃瓢挂鼠尾所顶之天!忠的是华夏之君,汉唐宋明,刘李赵朱,未闻我华夏有姓爱新觉罗此等蛮名之君!”

苏文采的话像是热气腾腾的鲜血,清儒施展浑身解数想要洗干净的鲜血,哗啦泼在汤右曾脸上,那一刻,汤右曾心中也像是破开了大口子。朝廷的天,在这青浦上空已经化为齑粉,他所能借的朝廷威严也烟消云散,竟然一时没了心气以诸如“夷狄入华夏者华夏”、“君颜为国颜”等话来驳斥苏文采,因为在他内心深处,都还有这样一摊血迹没洗干净。

一番话泼洒出去,苏文采只觉从嘴巴一路舒坦到脚尖,人也不抖了,话也更有力了。

“至于什么地啊人啊正朔啊,我怎么记得,你们的朝廷,最初不过十三副甲起兵,你们那太祖,哦,努尔哈赤,还是李成梁之家奴呢?论地方论人论什么正朔,我苏文采将处的朝廷,可是千百倍于你那朝廷,哈哈……”

苏文采越说越得意,目光也越发莹亮,似乎已经见到华夏处处皆红旗的盛景,心中还道,开国啊,自己何其有幸,居然置身开国之时!

汤右曾憎恨地看向苏文采,他不再细想那些诛心之语,在他看来,说出这些话的人,就已经是邪魔了,敢置疑朝廷法统的人,那统统都是邪魔,言语再不能互通的邪魔。

“本宪言尽于此,待朝廷大军将尔等压为齑粉之时,莫要怪本宪不给尔等机会。现在……本宪就在这里,尔等尽自动手!”

他光棍地负手挺胸,要当俘虏,身后的几个亲兵惶急不已,周围不仅有大片巡丁,还有穿着黑制服的青田司卫,跑是跑不掉了。

“动手?动什么手?”

苏文采莫名其妙地看着汤右曾,愣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哦,抓你啊?抓你干什么?从哪来回哪去吧,之后再在广州城里见也不迟。”

苏文采说的是真心话,早前不仅抓了广西提督张朝午和湖广提标中营参将谢定北,还在清兵营寨里抓了不少文官,李肆就发过牢骚,说这些当官的抓来屁用没有,直接放了太扯淡,杀了也没什么好处,武官还能养着给禁卫署当压榨情报的海绵,文官根本就是白费粮食。

现在李肆虽然举了旗,却还没下令,苏文采觉得汤右曾这人风骨还不错,料想李肆也不会为难他,自作主张要放他走。

这可不行!

汤右曾咬牙,怎么能不抓自己呢?李肆现在已经举旗,近在咫尺的广州城,那就是李肆的囊中之物,他很爱惜自己的名声,也心系自己亲族,拔腿逃出广东的事情干不出来。可就这么回到广州城,到时候与城共亡,他又不甘心。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李肆拿住自己。瞧在之前有一面之缘,还跟段宏时来往甚密的分上,李肆多半不会为难自己,自己也得了身陷反贼,宁死不屈的名声,亲族也能保住。

现在苏文采要放他走,他可绝对不干。

苏文采像挥苍蝇似的,不耐烦地赶着人,汤右曾咬牙,好,你不抓我,我就抓你!看你抓不抓我!

“来呀!将反贼尽数拿下!”

他指向苏文采,还有周围一大圈人,身后的几个亲兵你看我,我看你,哭丧着脸朝前迈步。

“拿下!”

苏文采哭笑不得,无奈地下了令,早就摩拳擦掌的禁卫署黑衣卫一拥而上,将汤右曾等人五花大绑。周围上百巡丁居然也跟上来帮手,他们可不是朝廷的兵,以前大多都是广州城的游手地痞,吃这碗饭还拜李肆所赐,更受惯了苏文采这个代理南海知县的指挥。眼见青浦变了天,虽然都觉紧张,却完全没一丝要为朝廷效命的自觉,拿谁的银子就替谁办事,再说了……

“开国呢,咱们是不是也能寻着机会,一飞冲天?”

巡丁们相互对视的眼里,还传递着这样的兴奋期待。

“让那李肆赶紧俯首认罪!本宪还能替他求个宽大!”

汤右曾被绑起来的时候还使劲喊着,生怕周遭众人不知道他是被强拿下的。

“真是啰唆!”

一个黑衣卫恼他破坏现场气氛,一枪托砸在汤右曾后颈上,顿时让他两眼翻白,径直晕了过去。

当广场的喧嚣结束,李肆回到青浦大楼的时候,心和眼还在发晕,再看众人,也都是一般模样,像是喝得烂醉一般,这时他终于醒过来一丝心神。

“这是兵变,不折不扣的兵变!”

集合司卫要员,李肆努力把自己的脸肉捏出冷厉模样,朝他们沉声叱喝着。虽然他是有选择的,可终究是被自己的军队逼到了这个选择前,就如赵匡胤黄袍加身一般,他居然被逼得红袍加身,还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写这段历史。

如部下们所愿,他举旗了,他不能不举,他的军队被他喂得饱饱的,不仅是待遇,还有精神。虽然天刑社和圣武会的思想还没融在一起,但都不再是古代那种吃谁饭就为谁卖命的旧军人,而是隐约有了近代民族精神,渴望为一个属于自己的国而战,为自己的国而死,这样的军心,他不能再压下去,否则过了这个关口,就再难凝练起来。

但是这样的行为,他却绝不原谅,否则以后部下们有样学样,手会越伸越长,必须要告诉这支军队,再没有第二次!

范晋、贾昊和吴崖等人也努力压住自己的笑容,他们都明白,处罚是绝不可少的,可是怎么算都觉值得。

黄昏,青浦军营里,噼啪的鞭子入肉声连绵不绝。

“爽快!”

“哇哈哈……值了!”

郑永、蔡飞最先遭刑,每人四十军鞭,撸去职务,从小兵作起。两人一边挨着鞭子,一边快意地呼喊着,其他人则是如视英雄般地看着这两个“罪魁祸首”,等两人挨完了,就轮到他们。包括范晋等人,其他人都要挨二十鞭子,官长被抽完了,就去抽下属,一层层抽下去。就连严三娘也不能免罚,李肆剥了她的教导总监职务,还将她“禁足在家”。

职务压根不在意,反正“司卫”这个身份,马上就要成为历史。而鞭子虽然抽得很痛,对经历过残酷训练的司卫男儿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当作一种荣耀,是这一天的纪念。

“才二十鞭呢?怎么不抽了?”

郑永诧异地问,抽到一半,行刑的贾昊就停下了。

“总司说,暂且记下一半,以后每升回一级,就补上一鞭子。”

贾昊摇头说着,他下手可是实实在在的,郑永的背上已经血痕淋漓。

“那不是说,咱们要升上二十级,才能处完刑!?”

蔡飞好奇地问着,抽他的吴崖恼怒地加重了一鞭子,有意照顾你,你还不领情!蔡飞惨叫一声,顿时嘴歪眼斜,再不敢多话。

“没错,如果到死的时候都还没升够这二十级,就鞭你们的尸!”

范晋咬牙叱喝着,心想鞭尸当然不行,但是鞭棺材总行。

“咱们才只得十级能升啊?”

张汉皖不干了,这处罚可就是荣耀,怎么能落人于后呢?

“那就不数了!每升一级就抽一鞭子,提醒你们,这国是咱们讨来的!可咱们也犯下了大罪!”

范晋高声咆哮,他虽然也沉浸在举旗的喜悦里,可还在自责没有细察到军心,同时恼怒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

青浦,青田公司总部,数十人群聚一堂,都是面色凝重。

段宏时悠悠长叹:“事已至此,就朝前看吧。”

坐在上首的李肆也跟着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接着一大帮人轰声又笑了起来,朝前看,看的是什么?那自然就是他们的国。

“白兄,真是抱歉啊,本来是找你来谈携手南洋之事,可现在……”

李肆看向席间的白燕子,想说最近可能没太多时间。

白燕子却误会了,现在李肆举旗,和他就没办法“并肩携手”,他深吸一口气,离席向李肆跪下。

“白延鼎率旗下战船百艘,精兵万人,投效李天王!愿为天王前驱,将南洋辟作天王的后院!”

说这话的时候,白燕子也在暗自脸红,自己确实有百船万人,但要说什么“战船”和“精兵”,那就很是扯淡了。

可这时候他必须撑起这脸皮,他看出来了,李肆虽然有水师,却还很弱小,如果自己这时候表态投效,吹足本钱,就能在李肆的南洋盘子里分到绝大份额,得了李肆的犀利枪炮,说不定还能成明时的郑家。

李肆有些意外,自己这一举旗,果然掀动了不少人的心思呢,这白燕子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例证。不过这样也好,他的海军还只有个底子,借助白燕子这样的海盗谋划南洋,也是必经之途。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白某僭越,想向天王讨个官职,在新朝上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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