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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4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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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进,顺便也将一批资货运载送入洛阳。
  础x守将名为高仲,交接过新一批的资货后,看到那些货船缓缓驶离码头、向西而去,神态间流露出几分稍显夸张的不舍:“厚储数年,一朝搬空,这些作乱的贼胡,不知何年才能杀灭干净啊!”
  “将军烈念杀胡,何不请战随同君侯西进?”
  旁边有副将听到这话后,便都忍不住开口笑语调侃。
  高仲听到这话,脸色稍显羞红,指着几人做怒态斥道:“你们这些蠢物,道我已经没了扬刀杀贼的胆气?待到来年大将军谋攻发于此境,倒要看看你们奔行杀敌,能否胜过老夫!”
  几人闻言后便又笑起来,仍然用那种调侃的语气恭维高仲宝刀未老。
  不过他们也明白,础x此地主要意义还在于却敌于外、同时作为过境王师的补给地,就算来年用功于下游之地,这里也不大可能被选作发起进攻的大基地所在。
  因是留守此境的王师将士,跟其他各部王师比较起来,便没有那么的骁勇好斗。这个高仲早已经年迈五旬,也没有听说过往年有什么威壮事迹,能得此地镇守,泰半还是打磨资历得来此位。
  类似的兵长、将主,在王师中倒也不乏,毕竟除了冲杀镇戍攻伐之外,王师也需要有持重谨慎、统筹人货的角色存在。类似枋头谢君侯那种文武全能的人物,哪怕在英流济济的行台,毕竟也只是少数。
  高仲退居二线,但担任的还是二线之中比较显重的位置,要远远胜过后方那些名为军府将主、实则屯所粮长的旧年同袍们,他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才力有几分深浅,早前年富力强尚且不能秀出同侪,如今年事渐高、气力更衰,也就不作更多沙场建功的指望,能够守好础x此地,也少不了他苦劳分润。
  听到部将们言不由衷的虚辞夸赞,高仲板着脸又斥骂几句,抬起断了一指的手掌忿忿道:“老子旧年胆大包天,往年在南更有幸护从大将军沿江归乡,于京府痛杀劫匪,这些陈年旧事,难道还要尽道你们?”
  此一类的话语,部将们早已听厌,因是几人听到这话后笑声不免更大,更有人说道:“大将军何等英壮,哪一路的贼寇是蠢到何等境地,居然敢拦路阻截大将军……”
  高仲听到这话,脸色不免更加羞红,顿足怒吼道:“营中难道没有事务?你们一个个待在此处,懒散絮语,耽误了正经事务,小心各自头颅!”
  言及正事,众人倒是不敢再作懒散姿态,各自散开,或盘点整理军资,或率兵巡察沿岸。
  待到众人都散开,高仲才垂首抚摸着那断指的伤疤,脸上羞态渐渐褪去,继而便浮现出几分追缅,望着几人背影不乏心虚道:“蠢到何等境地?老子才是真正精明……”
  自语间,他又吩咐兵众将已经被搬空的仓邸封锁起来,留待之后秋粮入仓再开启。而他也不作停留,岸上巡弋一番,便让人放板下河,直往河中几处小洲而去。登上河洲后,他便唤来兵长询问道:“北岸戍堡可有声讯传来?”
  兵长将搜集到的情报尽皆呈上,这些情报都是一些常人不知其意的简略字符,通过这些字符便可传达时间、地点并一些简单的事件内容。
  南北在这一片区域频作互扰,偶尔也会用一些错误的情报误导对方,有了此一类的加密处置,便能极大程度规避声讯误传。而且这些阵线上的斥候人员,也很难保证人人识字,用这些字符代替,要更实际一些。
  高仲翻看着这些资讯,眉头紧锁,神情有几分严肃。倒不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每天的斥候传讯内容都是大同小异,但眼下对础x防务而言,正是一个虚弱、敏感时期,任何一点的不寻常,都足以令他警惕十足、紧张不已。
  “夜中再传讯一次。”
  高仲又吩咐一声,然后才离开河洲返回南岸大营。此时天色已经渐有昏暗,但高仲却没有休息,又沿河巡弋一边,亲自安排夜间警戒巡弋的哨探。
  “再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
  高仲心里默念着,倒不因劳累而有什么怨言,能够平安渡过这一段虚弱期,于他而言便是最大褒奖。
  水军原本在此驻留八千余众,已经离开了六千多人,留守两千余众,加上城里、营内原本的守军,统共也有将近五千人数。但础x并不只是一个单独的据点,除了津防渡口和背后城池,还有仓邸之类,一旦分散在这些地方,整体防务还是有些虚弱。
  青州徐茂的水军,还要十多天的时间才会抵达,不过泰山郡方面倒是快,将军辛宾正率领五千军卒日夜兼程向此而来,两三天的时间应该可以抵达。另有济阴的曹纳,已经引部抵达了济水口与巨野泽之间。
  高仲心中盘算着这几日青兖之间的调度事宜,又亲自指挥着外用的船只牵引离开码头、航入埭内,待到大闸落定,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将军,是否要回城?”
  听到身畔亲兵请示,高仲抬起手来摆了一摆,说道:“今夜还是在营中留宿。”
  若真的有敌人进攻,很明显有着坚固城墙作为依靠的础x城更容易据守。但是由于础x津周边地势低洼,城池如果靠着津口太近,很容易就会被水淹。
  早年所以建造础x城,就是因为就近有着这样一个据点,敌军即便是攻克了础x津,也不敢大举的长驱直入,否则就会被础x城的守军切断退路,给后路各部王师争取一个反应缓冲的时间。
  这几日高仲并不守在城池,而是将兵力主要集中在津口码头处,实在是兵力不足分守,而且相对而言,渡口是要比城池更重要一些,除了战船之外,还有许多军资、械具集中在此等待转运。
  如果础x津被敌人夺取,他就算是守住了础x城,意义也不大。而且目下各路增援都在路上,本就不需要他再争取缓冲时间,他若死守础x,反而有可能给敌军造成一种围点打援、分别击破的有利局面。
  中秋过后,夜风已经极为寒凉,高仲却是了无睡意,夜中仍然被甲坐在帐中,等待河洲传来消息。
  从这一点看来,他也实在不适合做一线的统军战将,谨慎有余、胆略不足,一旦察觉到些许隐患存在,便会惊悸得寝食难安。但是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也最适合安排在础x这样的地境中,最起码不会因轻敌疏忽而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夜色静谧,帐内只有铜漏与大钟富有节奏而又枯燥至极的声音,甚至就连几个亲兵都手扶着器杖垂首酣眠,高仲却蓦地自席中站起身来,甲片、佩刀的碰撞声顿时将亲兵惊醒,下意识握紧刀枪左右张望,便听到高仲语调低沉道:“已经逾时一刻钟……”
  听到这话,亲兵不免叫苦不迭,心道夜中本就最容易疲乏,晚了一刻钟又有什么打紧的,这几日都是如此,他们都将要熬不住了。不过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高仲已经冲出营去,便连忙也举步跟随迎出。
  高仲立在营地中的高处,举目向北面黑洞洞的夜幕中望去,皱眉沉吟道:“不妙啊……速速传令,北三营起宿被甲待令!”
  很快,骚乱声便在营中响起,不多久,几名睡眼朦胧的兵长们便快步行来,他们精神虽然算不上好,但甲衣却都穿戴整齐。这也是军营中的重要军令,一旦夜集令出、衣甲散乱便冲出营帐,轻则杖笞,重则斩首都有可能!
  “将军,什么情况?”
  几名兵长俱都神色紧张的询问道,之后便听高仲沉声道:“已经晚了将近半个时辰,河洲那里……先派船去查探一下。”
  兵长们原本还以为已经发现了确凿的敌情,但听到只是如此,便不免有人嘟噜几句,却听高仲顿足道:“噤声!我宁愿你们昼夜惊恐,也可免于身死梦乡!各路增援即将抵境,到时你们昼夜昏睡难道还怕没有时间休养……”
  讲到这里,他话音陡止,因为看到夜中河面上突然一点火光乍闪而灭,他心中顿时一凛,来不及再作思忖,顿足大吼道:“举火,集结,准备应敌!”
  军令发出后,营中旗鼓号声顿时大作,沿河一线篝火陡然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几艘火舟如脱弦之箭般从营栅位置直冲河中而去,随着火线向河中央推进而去,原本隐藏在夜幕之下的恐怖画面也被勾勒而出!
  宽阔的河面上,如猛兽一般的战船正半没在河水中,借着水声、风声的掩盖,正悄无声息的逼近础x津口,行在最前方的船只,甚至已经将要驶入一里之内!火光覆盖范围还是太窄,更后方的情形仍然被夜幕所笼罩,不知还有多少敌船正在接近。


第1301章 壮骨英魂
  水面上的羯军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视作绝密的这一次夜袭行动,居然被晋军提前洞察,且在岸上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所以逼近的船阵也很明显发生了一些混乱与迟滞。
  可是很快,在火光还未覆盖到的羯军后方,便响起了汹涌猛烈的旗鼓声,压过了岸上与水面上的一切嘈杂声,驱令将士发起进攻。
  可是就在这稍作停顿的瞬间里,羯军夜袭最重要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特别当船速下意识放缓之后,再想彻底将速度提升起来,还需要一个长久的蓄力蕴势过程,可是眼下距离水岸不过里许之间,很明显是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反观晋军,由于高仲的谨小慎微乃至于草木皆兵,本来便提前召集起了三营的将士,目下这些将士已经悉数补入阵线,开始架设操持起各种大型的防御军械,而后续营中军士随着鼓令声,也都悉数出营,列阵待战。
  高仲这会儿已经扶剑登上一处视野开阔的阁台,在这个位置上不独可以俯瞰整个水营概况,也能眺望到敌军的阵势变化。
  视野所限,目光能及的水面上铺满了敌军的舟船,单单他所眼见的便达于上百艘之多,而发出鼓令声的主将座舰还隐没在视野所不及的黑暗中。
  羯军军阵中,大型的战船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小型的艨艟飞舟,每艘船上载员在三五十人之间,铺设开来给人以密密麻麻的压迫感,按照视野所见的规模,高仲估算今次来犯之敌最起码有万数以上,因是心情也沉重得很,并没有丝毫料敌先机的喜悦。
  “投石准备,轰!”
  随着一声军令下达,晋军阵线顿时活跃起来,众多的投石机如噬人的凶兽般趴伏在防线内,此刻发出吱呀沉重的狰狞微响,继而众多硕大的投石冰雹一般砸入欺近更甚的敌军战船,顿时水面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破裂声、落水声、嘶吼声,原本完整的敌军船阵顿时被砸击得千疮百孔!
  羯军的战船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却乏甚灵活性,一则是因为船只数量太多,比肩接踵、占满河道,根本就没有左冲右突的躲避空间。二则虽然时至晚秋,但今年水势尚好,水流仍然不乏湍急,这些船只需要钩索相连,才能避免夜中航行时被水流冲带走。
  随着双方距离拉近,晋军的投石也根本无需刻意瞄准,便接连命中那些载满士兵的船只,造成的混乱虽然不小,但实际上的伤亡也并不大,纵有兵士落水,但也很快便被周遭友船打捞救起。
  而晋军投石,本身也并不以杀敌为首要任务,主要还是为了打乱敌军的进攻节奏,将敌军推拒在防线之外,之后便是弓弩攒射,黑压压的箭矢不要命的往已经混乱不堪的敌军前阵泼洒而去,在沿岸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不断有羯军中箭哀号落水。
  夜袭打得就是一个猝不及防,随着羯军的行动提前暴露出来,在晋军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可以说敌军这一次的夜袭已经有了一个失败的开始,没有了本来该有的意义。
  而且,高仲虽然不算什么名将,但也能够通过敌军种种迹象判断出来,这一路羯军统帅肯定不是一个军伍阅历丰富的宿将。
  最起码的一点,夜袭特别是在有着开阔河线这一天险阻隔的战场上,本来就该是以少攻多、以奇制胜的手段,像础x这样的军事重镇,周边必然有着周密的警戒布置,无论再怎么虚弱,哪怕没有高仲谨慎的察觉,想要奇袭得功,当中所面对的变数都太多,不是一个恰当的奇胜目标。
  结果敌军非但直冲础x而来,而且是浩浩荡荡万数以上的人众,一旦行踪败露,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们奔行而来,临敌应变指挥都变得迟钝混乱,原本的先机成了劣势。
  此刻战场上的局面,便是弄巧成拙的完美写照,敌军前阵接连被投石、箭矢狂虐,落水者众多,既没有有组织的冲锋反击,也没有灵活的回避调整,那些战船层层叠叠看似数量众多,但却完全暴露在晋军的攻势之下,在这开战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最起码已经发生了两千多人的伤亡。
  但是这些羯军也的确算是勇猛,尽管遭受到如此猛烈打击,但仍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逃窜后避,也有人拉弦反射,但稀稀落落的箭雨并不足形成箭雨铺网的杀伤力。
  另有一些羯卒,侥幸冲过遭受打击最为猛烈的区域,直接冲到了晋军水营前,顶起蒙着牛皮的厚实木盾,便挥舞起刀斧劈砍起晋军架设在水门外的撞角拒阵。
  眼见到水门拒阵被破坏,高仲心绪也如同被紧紧攥住,他甚至跃下观战的阁台,亲自步入战阵中操控一架强弩,神情凶狠的射向那些仍在劈砍凿刺的敌军战卒:“杀,杀光这些胡奴!”
  此刻敌我对阵,形势已经非常明显,无非晋军发挥一切防守的手段,阻拦敌军冲上码头水营,倒也不再需要临阵的机变指挥。
  一边操纵着弩机,高仲一边神态凝重的吩咐亲兵道:“速速归城,传告运载火油至此!”
  础x水营里因为日常有着许多战船停靠,兼之后方还存有许多资械仓储,为了预防意外,许多火攻器械并非常设器物,需要往十几里外的础x城去取。
  虽然眼下敌军还被顽抗在河面上,但高仲对此却并不感到乐观,他自知营中兵众战斗力而言,要远远逊于王师那些一线的战卒部伍,此刻之所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杀伤力,主要还是得益于水营各种防事构架。
  眼前的敌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冲得开晋军的防事,但战斗若再拖延下去,随着守卒们体力耗损,纵然有着各种强大的器械构架,杀伤力也必会飞快衰竭下来。一旦被敌军欺近码头,发生大规模的短兵相接,础x津今夜处境堪忧!
  “杀,给我继续猛杀!今夜侥幸不死,明日夸功河洛,光宗耀祖!”
  发射频率缓慢的弩机已经不能满足高仲眼下焦躁的心情,他直接换上强弓,拉弦频叩,射向越发逼近的敌军,大嚷大叫着鼓舞着士气,嗓子很快变得沙哑难当。
  战线中那些守卒们,脸上也都不乏惶恐之色,在听到将主的呼令声后,还是一个个抿紧唇线,不断向敌军攒射杀敌。
  “一甲田、两甲田……老子今遭死也值了,儿孙自有养靠!怪不得那些虎卒一个个奋命杀敌,这样的卖命时机、这样的卖命价钱……”
  不乏卒众一边杀敌,口中还在嘟囔着凌乱话语。王师自有计功章式,甚至营伍中就专门配有直属大将军府的计功主簿直接在战阵内观望作战,除了最浅白的斩首之外,许多战术上的要求达成,也会并入甲功之中受赏。
  “晋儿满身烈骨,杀敌英姿,来日大将军都能观见!”
  营伍中配设的参谋、主簿,虽然本身并不负责杀敌,但此刻也都游走防线之内,吼叫着鼓舞、激励士气。一旦防线崩溃、军士溃逃,之后首先要论罪伏诛的便是他们。所以这些人每临战事,表现得比那些营士还要悍不畏死。
  如此攻杀之间,时间很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而原本只是一味猛冲的敌军战阵,也终于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原本铺设排开的敌军前线战船,这会儿被从后方推开一条通道,显露出一艘规模尚算庞大的战船,火光下可见战船舷内甲士标立,更有旗令随风舞荡,很明显便是敌军帅舰所在。
  鼓令声暂顿,战场上声浪为之一肃,继而那大船高台上便显露出一个黑甲狰狞的魁梧身形,其人手臂一挥,便有兵士将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上高台,那身影挥刀一劈,箱子便被斩破,内中飞溅流淌出梦幻一般的珠玉光辉。
  阵上胡卒们眼见到这一幕,原本低落疲惫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虽然大船上的吼叫声传递不到嘈杂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里,但是那当中的意味,他们也是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随着鼓令声再次响起,胡卒们的冲势变得更加猛烈。反观岸上晋军的反击,较之先前则就变得绵软许多,许多投石机或是破损、或是无人操控,一些晋军将士们更是手扶高低栅栏,累得捧腹干呕。
  他们不是不尽力,此前一番猛烈的回击抗拒,所杀伤的敌军早已经超过他们倍数。整个础x营地非常庞大,哪怕平常没有战事,不足五千的守卒都稍显单薄。
  如果换了寻常的敌人,在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之后,哪怕没有军令退兵,也要崩溃后逃。可是这一次来犯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尽管他们已经杀了这么多,尸体并舟船残骸都铺满了开阔的河面,但后方仍有乌泱泱的人众,让他们感到绝望。
  士卒们体力耗损严重,纵有强械,也难发挥出匹配的杀伤力。高仲这会儿也是脸色阴郁,心中不乏自责,他近来因为紧张,勒令过于严苛,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将士体力的保持。
  真正优秀的将领,就需要精准的量力为用,在谨慎与松弛之间达成一个平衡。高仲却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他虽然成功料敌先机,严阵以待粉碎了敌军夜袭图谋,但也因此让将士体力造成许多无谓消耗。
  甚至包括他自己,此刻两臂都是酸胀难耐,已经不足拉弓。如果将士们能够始终保持充足的体力,就算大营最终同样不守,但眼下最起码还能给敌军造成更大的损伤。
  敌军再次汹涌冲来,而晋军大营中气氛则就显得低沉许多。高仲举起手臂,弹了弹弓弦,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继而便涩声道:“向我聚结,械营入阵,拆械吧。”
  此令一出,周遭俱是寂然,为了避免这些强械落入贼手,一旦营防将近油尽灯枯,拆除破坏器械是守将最为重要的任务。而一旦下达了这个命令,就意味着放弃了晋军最强大的攻杀手段,之后或壮烈肉搏,或引部退走,总之就是最后做一次了结了。
  周遭不乏兵长将官,听到高仲这么说,神情俱都黯淡起来,这是主动卸爪拔牙,之后状况如何可想而知。他们纵然心存不甘,但是在看到防线中许多累得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的士卒们,心中也是一片黯然。
  “将军,之后……”
  有人嘴角嚅嚅,开口问道。
  高仲这会儿面色突然一肃,抬起断指的手掌,将疤痕抵在额头,继而便又仿佛有了力量灌入体中,他落手抽出佩剑,作豪迈姿态大笑道:“往年虚言再多,都是无聊,今日老夫发狂,让儿辈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勇烈!”
  晋军营地中,防线上的火团次第熄灭,整条战线再次没入黑暗之中。夜幕下防线各处不断传来器械被拆解坍塌的声音,而那些疲惫的营士,也都拖着沉重的身躯聚往将主所在的战区。
  “家门独子、老幼在舍者出列!”
  高仲身后督营将士们发出这样的吼叫声,顿时整个营地中响起一片沉闷啜泣声。
  “收起你们的马尿厌声,待到老子英魂回归诰园,再哭不迟!”
  高仲顿足大吼一声,而此时身后水门那里已经响起了噼啪劈凿并杂乱的脚步声,他又怒吼道:“速去速去,回告沈侯,高某此夜壮烈,命争一快!贼徒势大,谨慎围杀!”
  行伍之中,并无太多儿女情长,此时再作沾襟姿态,那是在拿各自性命在开玩笑。将近一千名战卒撤出营舍,各自上马,沿途抛撒火种,随着火势蔓延开来,沿着大道冲入黑茫茫的夜色中。
  越来越多的胡卒冲入水营中,整个营地中一片嘈杂,高仲站在营地内,还在侧耳倾听何处声响最大,片刻后却突然咧嘴一笑:“老子赴死,何必操切,给他们一份大礼罢!”
  说罢,他便挥臂大吼道:“撤,放弃营区,咱们去仓营据守!”
  于是战阵中还残留的三千余名将士,俱都跟随高仲,在夜色掩盖下直往后方的仓营而去。
  长时间的奔劳,又在水营前被阻杀一通,羯卒们本来还以为上岸后又将发生新一轮的肉搏苦战,却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时间也觉狂喜,当即便有众多上岸的卒众们无顾军令约束,直接冲进晋军的营舍中。
  晋军供给丰足,他们早有知悉,此刻攻下础x这样一个要塞,自然要大抢特抢一通。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胡卒用最快的速度占据住营防要处,将晋军各种设施据为己用,更有一部分戎甲整齐、一看就是精锐军众,则开始在营区中扫荡搜索敌踪,彻底肃清一遍。
  如是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虽然集聚在仓营中的晋军将士也被发现了,但敌军并未即刻发起进攻,只是团团围住。这会儿,羯军的统帅才终于靠岸登上码头。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虬髯但眉目间却不乏阴鸷的人,其人正是羯赵平原公、石虎的次子石宣。石宣扶剑而立,听着周遭围聚上来的部将们阿谀吹捧,言是兴国以来,无有如此壮胜。
  兴国便是石虎入主襄国之后所改用年号,听到部将们这么说,石宣那虬髯、阴鸷的脸庞上也洋溢着浓厚喜色,这话的确不是捧高,早年他父在南面被打的狼狈北逃之后,到现在为止,在南北对峙当中,羯国一直处于劣势,还没有如此勇夺重要关塞的辉煌大胜。
  之后听到搜索营地后乏于所得,同时晋军还据守在仓邸所在,石宣脸上又泛起一丝阴霾,亲自率众直往被团团围住的晋军困师所在,他想了想之后使人喊话道:“晋军将主何人?寡弱之众阻我浩大天军,虽昏聩不知天命,胜在壮气可嘉,出营受缚,可免一死!”
  回应他的是几声怒骂:“石季龙是我家中贱婢通畜私生孽种!”
  晋军的困师,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如此一句恶毒咒骂,像是呼喊口号一样整齐划一,嘹亮的回荡在这一片天地中。
  石宣听到这骂声,顿时怒不可遏,顿足大吼道:“给我杀,一个活口不留!那个南贼将主,我要剥了他的皮肉!”
  羯军顿时发动起了攻击,足足万余众将此处团团包围,一路推进。而内中的晋军虽然疲惫之师,但反抗同样猛烈至极。石宣跟随在大军之后压阵徐徐步入,看到满地的泥浆俱是血水浇灌而成,饶是他自己也是一个残暴凶恶之人,仍然惊悸于晋军的顽强。
  如此胜机锁定之下,战斗仍然持续到了黎明时分,晋军虽然被分割打散,但却仍然顽强守住七八处仓舍。
  黎明时分,对面晋军终于喊话表示愿意投降。石宣原本对此不愿理会,但是之前有部将汇报言是今次损失实在惨重,而且搜营乏甚所得,想必晋军重货还存放在这些仓舍中。
  “狗贼途穷,才来受缚?罢了,且留其活口,我要生剥了他的皮送给南贼沈维周做氅衣!”
  石宣狞笑着,喝令暂缓进攻,让那些困守的晋军出来投降。而他也在重兵环拥下,缓缓行向晋军那个将主所在仓舍。他在心里小作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暂时收敛凶性,先稍微示之以好,从其口中多多打探出一些础x之后的晋军防务安排,以供稍后大军入寇。
  厮杀声停止之后,晋军百数人簇拥之内,那个浑身浴血的晋军将主柱剑站在仓舍门口,随着包围的军士散开,石宣与高仲便彼此望见。
  看到高仲那浑身染血模样,石宣眸中厉色一闪而逝,远远的正待要使人喊话,突然听到对面晋将大吼道:“季龙禽兽之主,也配驭我晋儿壮士!”
  随此一声厉吼,突然其身后仓舍滚滚浓烟冒出。
  眼见这一幕,石宣自知是被耍了,不过相对于高仲等残众生死,他更心痛那些即将被焚烧一空的资货,忙不迭怒吼道:“速速杀灭余贼,抢救物货!”
  仓邸中虽然也有一些物货,但存量也已经不多,反而是高仲此前让人从础x城送来的引火爆燃之物,此前没有在码头处派上用场,此刻都存放在他们死守的这些仓舍中。
  七八处大火一起引燃,瞬间便冲出那些仓舍户牍,高仲站立在仓舍门口,眼望着神态狰狞的敌卒们继续向此冲来,可是那些羯卒还没来得及靠近,其人身影却已经被身后蹿出的火舌淹没,那些胡卒受阻于猛烈的热浪,齐齐退下。
  “生是壮骨,死是英魂!此去黄泉,必灭世龙亡魂!”
  呼号声渐弱,火海蔓延。


第1302章 狼子争功
  础x的水营大帐中,石宣脸色阴冷,原本修整尚算美观的虬髯,这会儿望去也杂乱得很,特别左腮位置缺去了一大块,微有焦糊状,露出内里粗糙暗红的脸皮。
  大帐下,还有十数名华裳女伎翩翩起舞,这些女伎一个个打扮得美艳无比,乍一望去也是笑靥如花,但若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她们脸上的笑容仿佛被画上的一般,显得僵硬无比、毫无生气,一点变化都没有。衫裙下的身躯不乏曼妙,但那转踵摆臂之间的颤栗却根本无从掩饰。
  但就算是这样,如此一幅画面也足以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尤其是在经历一场大战之后临席欣赏如此美致画面,更能让人情绪放松舒缓。
  可是帐上的石宣虽然眼望着伶人起舞,但眉目间却没有什么陶醉之色,很明显心思不在此处,特别眸中频频闪烁的凶光,更显露出其心情之恶劣。
  “殿下……”
  帐外响起禀告请入之声,侍者抬头见石宣微微颔首,才将门外之人引入进来。
  步入帐内的是一个中年戎袍将领,其人乃是石宣的亲信部将名为杨杯,虽然帐内莺莺燕燕,但他却视若无睹,垂首疾行待到石宣座前丈外,便弯腰下拜,膝行入前,语调也恭谨无比:“殿下,战获并斩首诸事已经整理完毕。”
  说话间,他便将一份籍册呈上,自有石宣身侧侍者上前接过,稍作请示之后便展开诵读起来。
  听着侍者的诵读,石宣脸色更加阴冷,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他蓦地踢飞面前桌案,近乎咆哮道:“只有这么多?”
  眼见石宣如此恼怒,那部将杨杯并左右侍者俱都齐齐叩倒,不敢发声。至于那些舞动的伶人们,身姿在稍稍僵硬一下后,很快便又恢复如初,只是脸上血色全无,望去更像是精致的木偶而非活人。
  杨杯战战兢兢道:“晋军水师大部西行,本已携走大量资货。令此前贼众残部引火……”
  讲到这里,杨杯陡然感觉到侧方疾风骤起,继而便有一硬物直接抽打在他的脸庞上,他整个人都眼冒金星,直接被那股莫大力道掀飞,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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