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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佛-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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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问底的话,反而对你没什么好处,所以你不要问,最好闭上嘴巴,只用耳朵听着就行。”

鲍虎臣背着手冷冷一笑,然后围着归天鹤转了一圈,忽然仰天大笑道:“我明白了,今儿听说,皇上要命锦衣卫指挥使墨中白前往金陵,调查杀害四大命官的真凶。你这么巴巴的就开始调兵,莫不是你想半路截杀墨指挥使,莫非你是……”

归天鹤笑道:“莫非我怎么样?”

鲍虎臣后退一步,阴着脸道:“莫非你才是杀害四大命官的元凶?”

归天鹤启齿一笑,颇为欣赏的看着他,然后极为认真的点了一下头:“你不愧是五军都督府中军右都督,够聪明!不错,那四人一直与我做对,是我派人杀了他们。只是很可惜,我还有一个秘密你不知道。”

“什么秘密?”鲍虎臣寒着脸一指归天鹤,“莫非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鲍兄真是绝顶聪明,归某佩服之至!”归天鹤先笑着轻击一掌,接着用一种极为怜惜的眼神看着他,“你这么聪明,又不与归某一心,唉!真是不死想都难。”

鲍虎臣手下的四大金刚脸色一变,脸上的煞气更重,他们刚要上前,鲍虎臣猛然伸手一拦:“不可造次!哼哼,我不相信,驸马真的会这么做。”微一拱手,“驸马,对不起!鲍某身子不爽,不便久留,咱们明个朝里见。”

说完一转身,率着四大金刚头也不回,径直大步走了出去。

然而归天鹤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瞧着他们的背影,不住的冷笑。

※※※

鲍虎臣带着四大金刚迈步出了大厅,便不由自主的同时驻足。他们看到在月色之下,一条人影昂首向天,负手而立,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个人,五个人都不禁在心底升出一丝寒意来。本来月色如水,月意温柔,只因为这个人往那里一站,月色下竟弥漫出一种极深、极浓、极烈的杀气。

这个人就好像一直站在那里,已经站了几千年,静的令人可怕。他站的地方,就仿佛是属于他自己的阵地,其慷慨之气,同样令人可怕。

“玉金刚”杨森一向不信邪、不惧敌、不怕死,他一个箭步抢到这人近前,沉声喝道:“什么人,闪开——”

这人一点、一点、一点点的垂下目光,极不情愿的落在杨森脸上。

看他眼中的杀气,犹如世上最最毒烈的酒,不用喝,看一眼就能令人中毒:“我姓易,名水寒,不叫‘闪开’!对不起,在下奉驸马之命,专程在此送各位上路。你们若都识相,最好个个自刎算了,免得我再动手。”

杨森一声大吼,身子宛如一株大树连根拔起,呼的腾纵跃起,一对狼牙棒势如奔雷,硬生生的砸向此易水寒。

劲风一起,易水寒抽身便退。

他在飞退当中,蓦的一腿飞蹴,脚尖儿如刀破空,正中杨森额头。饶是杨森偌大身躯,竟是不堪一踢,砰的一声大响,兀自由鲍虎臣等人头顶掠过,硬生生的掼入大厅之内。

易水寒一腿踢出,似乎不用看,也知道中腿之人必死无疑。身子向下一沉,仍自站在原处,冷冷的望着鲍虎臣及剩下的三金刚:“下一个——”

鲍虎臣感到双腿有些发抖,他知道“玉金刚”杨森够狠,便是真正的猛虎也吃不消他一棒,然而这个比猛虎还要狠的人,竟然在一眨眼间当堂了帐。而且杀他的人,仅仅只用了一腿。

——好厉害的易水寒!

鲍虎臣此时非但不敢看易水寒,便是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就觉得有种冷冷的寒。

“都督放心,姓易的交与某家!”“石金刚”鲁逊话一出口,舞动一双镔铁压油锤,连人带锤“卷”了上去。

他一冲上,使的便是必杀之招“流星赶月夺命锤”,锤走连环,每一锤都带着风雷之势,每一锤都舞动得气壮山河,风云四合。

他一口气攻了四锤,锤锤都有开山裂石之力,可是他的锤碰到了易水寒的腿,仿佛所有的威力都荡然无存,失去了功效。

易水寒先一抬左腿,提膝接了他第一锤,跟着一抬右腿,又以膝头顶了他第二锤。易水寒的腿仿佛是铁铸的,鲁逊一连两锤砸在他腿上,他的腿动也不动,反而令鲁逊的虎口震得一阵阵生疼。

待得鲁逊第三锤和第四锤再次砸落,易水寒倏的飞身跃起。右腿一晃他面门,左腿一挂,腿到锤飞,震得鲁逊双锤一齐撒手,凌空飞起四丈多高。

鲁逊一惊,易水寒踢出的左腿并未收回,而是作势一转,变了一记侧踹。鲁逊感到脖子一痛,发出格的一响。而后面的鲍虎臣等人,已看到鲁逊身子在前,一张脸已硬生生的扭向了背后。

易水寒飘然落地,轻轻的抬起左腿,拭了拭脚尖上的灰尘,然后猛力一崩,一条腿笔直扬起,高高向着天上的星斗。

对易水寒来说,他的腿便是这世上最为有效的兵刃,不但杀起人来屡试不爽,而且杀了人,还可以不见血。

所以他爱惜自己的腿,要胜过爱自己的手。他只所以号称“神腿”,除了杀人不用手外,还有一点,他平时双手能做的事,他的腿同样可以做到。就是手办不成的事,他的腿也一样可以办到。

鲍虎臣吸了一口气,跟着咬了咬牙,向剩下的“铁金刚”严凯和“铜金刚”江通一挥手:“你们一块上——”严、江二人一狠心,一个摆动独脚娃娃槊,一个抡动旗门熟铜棍,硬着头皮联袂抢上。一左一右,夹击易水寒。

易水寒一声长啸,倏的身子倒转,宛如旋风疾起,迎着槊风棍影分踢一腿。三个人身子一错,易水寒便不再看他们,身子凌空飞纵,跃过二人头顶,已鬼魅般的落在鲍虎臣近前。

而此时的严、江二人,已双双跪倒在地。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

严凯的独脚娃娃槊非但没有伤着易水寒,却深深的嵌在了自己的胸口内,江通更不明白,何以自己的熟铜棍变做了一条麻花,又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过对死人来说,他们的疑问只有鬼才知道。

眼瞅着四大金刚转瞬毙命,鲍虎臣惊恐之中,一连退了四步,他每退一步,易水寒便逼上一步。退至大厅门口之处,易水寒目光如电,凝视着他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要选择一个死法。”

“好,我身刎,我自刎……”鲍虎臣低下头抽出肋下的长剑,一步步的退至大厅之内,易水寒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长剑。

鲍虎臣又退了两步,猛一返身,突然叠腰一个倒翻,使的竟是“燕青十八翻”的身法。看他的身法,竟然比落叶还轻,比燕子还要灵便。

他的身子一起一落,已连人带剑扑向归天鹤。他深知射人射马,要想活命,只有先拿住归天鹤。

在鲍虎臣的眼里,归天鹤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又养尊处优,要想拿他,当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错了。

归天鹤坐在椅子上,虽然身子一动未动,却笑着一伸右手,食、中二指微微一分,已将鲍虎臣的长剑牢牢挟住。稍一用力,格一声响,长剑竟然断做了九截。

鲍虎臣一愣,已迟。

归天鹤如笑拈兰花,跟着右手一抬,就像是在驱散一只讨厌的苍蝇,中指不偏不倚,正捺在鲍虎臣的鼻子上。

鲍虎臣的脸立时裂了开来,随之砰的一声剧响,身子便如一只拆了线的木偶,纷纷散了架。

归天鹤信手一拂,鲍虎臣的身子轰然飞出,由厅内跌到了厅外。

看到这一幕场景,屋子里的人尽为之惊。便是易水寒,也不大相信,归天鹤会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功力。看他杀人,眼睛也不眨一下,随随便便,就好像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撕一张薄薄的纸,出手之快,无以复加。刹那之间,厅内众人睡意全消,瞧着归天鹤,一一无不骇然。

易水寒心头一沉,即刻联想到了失踪的灭灯,马上便想到了他所练的“灭灯大法”。以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即便是灭灯出手,也自当不及。

归天鹤笑着取出一方手帕,在手上拭了拭,站起身踱至大厅正中,一指大厅门口:“还有哪一位想要出去,归某绝计不拦。”

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鲍虎臣手下的一部分官员,脸上虽然在笑,却笑得充满了杀机。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归天鹤话甫出口,厅内众人一齐跪倒:“我等愿听驸马调遣!”

归天鹤笑着一指后军和左军都督府的一帮官员,认真的问道:“你们原为鲍之旧部,如今鲍虎臣已殁,你们不想替他报仇吗?”

这些官员一齐伏地磕头,同声道:“我等先前有眼无珠,跟错了人,今后必以大人唯命是从。”

“好!”归天鹤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老实说,我不想杀人,生平最恨的便是杀人。可是没法子,总有人背叛我,对这些背叛我的人,我便不得不杀。”说罢揣了手帕,又自怀里取出一物,呼的一抖,竟是一块素白布的缎面,“不过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诸位口说无凭,最好你们个个划破中指,都在这上面签了名字为好。”手腕一翻,白缎面铺落案上。

众人哪敢不从,当下个个划破中指,相继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归天鹤见他们一一签过,看了一遍,伸手将白缎面重新卷起,放入怀内。他来到易水寒近前,笑着说道:“你的腿法越来越厉害了,很好!可你刚才,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属下不知,请大人明示。”

“记住,下一次再杀人的话,你最好不要让别人选择去死。”归天鹤低下头,望着他的双腿道,“今夜本无须本官动手,我不知是你太过大意,还是太过自负?在厅外时,你是可以杀了鲍虎臣的。”

“属下知罪。”易水寒撩衣跪倒,“大人放心,今日之错,属下今后绝不会再犯。”

“嗯!我相信你。”归天鹤的目光顺着他的双膝下移,落在了易水寒的脚尖上,“龙狂这个人,本官势必杀之,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你都必须杀了他。记住,你此次出京,只做一件事,就是杀了龙狂。其它的事,你都不要管。”

“属下知道!”

归天鹤瞧了瞧夜色,语重心长的道:“天快亮了,你不用再回家了,现在就动身吧!”

“属下遵命——”易水寒俯身站起,眉宇间隐隐生起一丝忧虑之色,“希望大人莫要为难如玉……”

归天鹤伸手搭在他肩上,神态倍为亲切,他看着易水寒柔声一笑:“不用担心,本官知道,如玉对你很重要,我一定会令人好生保护于她。好了,你可以走了,本官祝你马到成功。”

“多谢大人,属下这便告辞!”易水寒蓦的一转身,飞掠出厅,身子微微一晃,眨眼之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十二章 机关算尽

第十二章机关算尽

待易水寒走后,归天鹤重新入座。虽是一夜未眠,看他此刻的神态,依是精神百倍,毫无困倦之意。他伸出双掌,将桌子上的路线图小心翼翼的抹平,一挥手,令厅内众人聚至近前,一一予以分派:“从京城至金陵,途经沟河、河间、德州、济南、徐州、淮南等地,许、周二都督上前听令——”

许、周二人分属五军都督府前军左、右二都督之职,皆为归之股肱。听到归天鹤传唤,二人不敢怠慢,当下一齐躬身见礼:“但凭驸马吩咐,我等听候调遣。”

“此次城外之事,少不得要仰仗二位。”归天鹤探出右手食指一按,指着图中的一处说道,“你二人亲率留守前卫、龙江右卫、龙骧卫、飞燕卫、天策卫及豹韬卫在此埋伏。至于具体事宜,且俯耳过来。”

二个凑至归天鹤切近,一边听,一边点头。许都督笑道:“驸马爷放心,此事便包在我们二人身上,决无差错。”

归天鹤手指上移,跟着又指向另一处:“安、秦二都督何在?”

话音刚落,人群当中步出二人,提带撩袍,一并插手施礼:“属下在!”

“你们二人亲率右军都督府留守中卫、神策卫、广洋卫、和阳卫及牧马千户所可于此处设伏,不得有误!”

“遵令!”

“后军都督府毕、娄二都督何在?”

“属下在——”

“你们二人听命于许、周二都督,亲率横海、鹰扬、兴武、江阴、大宁、会州、宽河、神武、忠义及义勇诸卫,可做前、右二军接应使。你们切记,宁可错杀,勿放一人。”

“遵命!”

归天鹤望了望这六人,相继报以微笑:“事情不算复杂,你们都是聪明之人,也无须本官再讲第二遍。未曾动手之前,你们一定要派人打探清楚。倘若姓罗的已死,唐宇也未被人觉察,你们便不必动手,应立即暗中返京。一旦唐宇失手,阴朝寺不能灭口,届时无论是他们二人,还墨中白、龙狂和易水寒,一个不剩,概而杀之。”

前军都督的周都督下意识地一怔,忍不住问道:“莫非连三王爷也……”

“不错!”归天鹤抬起右手,将手指一根根的曲起,然后紧紧握成一个拳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三王爷一心偏袒龙狂,也就是在偏袒王佛,当然放他不得。不过不用害怕,你们只要巧装改扮,不露行踪,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是你们所为。”

他在布署这一番行动的时候,由始至终,脸上一直含着笑意。

和很多人一样,他的笑很暖,笑意中散发着春水般的温润。不了解他的人,看到他的笑,一定会认为他是这世上最动情、深情和最随和的人。但了解他的人看他笑时,却都笑不出来,在他们看来,归天鹤的笑是一种笑里藏刀、刀意款款、杀了人还带着几许怜悯的笑。

归天鹤这种笑,无疑是种天赋,也只有天才的人才做得到。

城外的事一切分派停当,归天鹤又一指其余之人:“余者诸公,便陪本官坐镇京师。为防柳、王党羽在京城滋事生非,左军都督府中的关、刘二都督须日夜严查,注意各酒馆、茶楼、客栈中的客人,如遇可疑之人,应当即缉捕。谁敢拒捕,格杀勿论。”

关、刘二人双双领命:“驸马不劳吩咐,我等当定遵从。”

归天鹤看了看窗外,负手缓缓站起:“鲍虎臣之死,诸位有目共睹,一旦皇上问起,你们会怎么说?”

“驸马放心,若是皇上问起,我等便说鲍虎臣作威作福,为仇人所杀。”

“不错,遇刺身亡。”归天鹤微低着头一笑,“到时要是哪个走漏了半点风声,可休怪本官翻脸无情。”说着跨步走出大厅,来到鲍虎臣的尸体近前。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鲍虎臣支离破碎的身子,感到非常满意。

他没想到自己一出手便有这等威力,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笑着向后吩咐:“自古人死不结仇,给我将他好生装殓起来,然后烦劳周都督命人去他府上一趟,给他的家人送个信。”笑着一转身,径直出了五军都督府,赶往驸马府。

等他到了驸马府,便见东方大亮,朝阳初起,已是黎明时分。归天鹤稍做洗漱,即刻着人将钟古楼传至府上,时间不大,钟古楼匆匆来到,见礼已毕,挨着一侧斜身坐下,问道:“大人令在下前来,可是为了易总管么?”

归天鹤笑着予以默许,将身子微微向前一探,道:“他也是刚刚动身,你可以在一路上暗中相随,他若是与龙狂交手,你可伺机相助,如果中间一旦出了什么变故,你便……”说着横右手掌在颈下一抹,笑意里浮出一层淡淡的杀机。

钟古楼眉头轻轻皱了一皱,并未立即表态。通过他的表情不难看出,要杀易水寒,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原本是个很狂的人,狂得目中无人,四海皆空。他只所以狂得起,就因为他一向做事,都有着十足的把握。然而面对易水寒,他却忽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他的原则是,没有把握的事,绝不能承诺。

老实说,在没有和龙狂一战之前,他比谁都自信。他毕竟在江湖上纵横了三十余载,生平会敌无数,他的名号能够在今天还叫得响已属奇迹。江湖世界,英雄辈出,这几十年里,他至少还不曾败过。

在江湖上,年轻人可以愈败愈勇,愈挫愈坚,他却败不起。岁月不饶人,对他来说,失败会让他老的更快。一个人若是连自己也承认老的话,自然便狂不起,自从上次败在龙狂手里,钟古楼的信心已是一落千丈,不复雄风。

所幸他并不知道龙狂就是王佛,否则当他知道自己败在了一个年轻人手里,他心底的勇气便会彻底风化。然而那一战,也让他觉得“名气”这两个字有时并不实用,虽然听着好听,却未必就靠得住。在他认为,龙狂只是个无名的剑客,武功应该不会高到那里去,结果却正好与他想的相反。龙狂武功之高,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现在不知为何,他一想到易水寒三个字,同样也找不到信心。说起来很奇怪,有时候见到一个人,不必伸手,凭直觉也能感觉得到来自于对方的压力。而易水寒给他的压力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易水寒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如今,归天鹤让他对付一个不可捉摸的人,他的心里除了有些紧张,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归天鹤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忙笑着一拍他肩头:“我也知道,你未必是易水寒的对手。可是你应该明白,人与人争斗,真正取决于胜负的,有时并不是武功,而是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总认为,这世上最厉害的,只有心。只有用心去杀人的人,便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本官更相信,用一颗心去暗算,便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暗器。”

钟古楼苦笑着点头,霍然起身:“好吧!成与不成,在下不敢妄许,总之大人交待的事,在下竭尽全力就是。”

归天鹤替他倒了一杯香茗,端起来递至他手中,跟着拱手一揖:“先生此去,任重而道远,天鹤不才,便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愿先生此行一路顺遂,返京之时,本官定与先生接风洗尘。”

钟古楼将杯内之茶一口饮尽,轻轻将杯子一放:“告辞——”

归天鹤一直将他送出府门,又低下声交待了几句,看着钟古楼搬鞍认镫,飞身上马,一路上渐寂无踪,绝尘远逸,他眼中的杀机重新浮了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暖,灿烂的阳光镀着金子似的光辉洒在他身上。

归天鹤伸手挽下一缕儿长发,一瞧之下,便不禁愣了一愣。

他怎么也想不到,只一夜之间,昨日的黑发竟自添了不少白发。

看到这些白发,归天鹤的脸上有种残酷的笑。

他笑得越残酷,眼神里隐藏的杀气便越浓。想到此次行动,可以将一些令自己寝食不安、终日疑神疑鬼的人一网打尽,他的笑除了残酷,还掺杂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想到他们流血的伤口、绝望的痛苦、无助的呻吟,他便兴奋得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此时对他来说,杀人已不仅仅是为了除去自己的隐患,而是成了一种乐趣。

杀一个人,如同写一首诗般的乐趣。

一个人如果到了视杀人为乐趣的地步,毫无疑问,这个人不是疯子,便是入魔太深,已经没了人性。

归天鹤看上去已接近后者。

事实上,他的头发能够在一夜之间变白,最为主要的原因,便取决于他的魔性。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一种无形的魔性,但归天鹤不同,他的魔性在很大程度上,则来自于他所练的“灭灯大法”。

“灭灯大法”的可怕之处,便在于它的魔性。练习它的人,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与魔共舞,功力越深,便陷的越深。归天鹤的功力已臻九层,入魔之深,可想而知。

归天鹤将长发拂于脑后,望着天上的阳光,竟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

连他也觉得奇怪,每逢想到这个人时,他便觉得恨不起来。非但恨不起来,反而由心底感到快乐的要命。无论是想到这个人或是这个人的名字,他都觉得无比快乐。虽说他有很多快乐,升官、发财、杀人,但他感到自己最大的快乐还是想着这个人。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忍不住想着要看到这个人,然后静静的如欣赏一幅绝美的画,痴痴的守着这个人。

于是两天之后,他便不由自主的来到了这个人所住的地方。

——荫绿围红、柳径花繁,绣额珠帘笼画阁。

看到“春意阁”三个字时,归天鹤由衷的笑了一笑,看他此时的笑,是属于发自内心的笑,一点儿也不见残酷。如果一个人用心去笑,用笑来体会快乐,相信没有任何东西比这种笑更温暖、更灿烂。

归天鹤也是。他在用心笑的时候,脸上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加上他的儒雅之风,使他看上去仿佛年轻了许多,也风流倜傥了许多。

沉香绣户,深院谁家?墙头红粉,谁见幽人独往来?

——不知这“春意阁”中,住的又是何许之人?

※※※

归天鹤伸手推开大门,正了正衣襟,迈步走了进去。他刚到院子里,首先看到的就是摆放得错落有致、形态各异、含羞带笑的一盆盆的鲜花。

这些花都很美丽,如佳人的唇,香里面都透着风情。除了常见的玉簪、合欢、紫薇、木槿、紫阳、铃兰、丁香、茱莉、桂花、菊花、茶花、百合、黄花槐、西洋鹃、芙蓉、一串红,彩叶草,地肤草、、西洋鹃、仙客来、茶梅、丝兰、大花蕙兰、蝴蝶兰、文心兰、月季花、红掌、万寿菊、秋海棠等,还有一些并不常见的四时不谢之花。

归天鹤深深吸了一口,极为惬意的笑了笑,一抬头,便见朱白羽由内迎了出来。他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冷,一双冷冷的眼,一张冷冷的脸,双手拢在袖子里,身子挺得标枪般笔直。

“大人怎么来了?”

“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归天鹤向阁楼内看了一眼,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朱白羽道:“除了有些憔悴,别的倒没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挑帘进了阁楼。

阁楼内陈设豪华,一尘不染,同样是花团锦簇,别具洞天。别的且不必说,但就这正堂内的三样东西,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金丝全楠木云母的龙雕古筝、黄花梨的彩绘围屏以及紫檀木沉香的镂金长案,随便一样东西,都称得上是无价之宝。

但在归天鹤眼里,这三样东西加在一处,都不及这阁楼内的一个女子重要。

他进来时,正看到这个女子轻拢纤指,慢舒玉腕,坐在案前调丝弄筝。她一边弹奏,一边曼歌宛转,不胜伤感的唱着一曲南宋词人刘过的《醉太平》。词中唱道:“情高意真,眉长鬓青。小楼明月调筝,写春风数声。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翠销香减云屏,更那堪酒醒”。

亸去鬟、小眉弯、娇波眼;玉肌如削、纤手香凝。归天鹤只看一眼,便觉神驰意痴,忍不住怜上心头,脱口吟道:“妖艳不同桃李,凌寒又不与、众芳同歇!如玉,弹的好——”

这女子螓首轻抬,樱桃素口、齿似瓠犀,果然正是颜如玉。

她的脸上,有一种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的哀愁。读她的脸,如读李义山的《无题》、李煜的《乌夜啼》和李清照的《醉花阴》,眉宇之间,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抬头,一曲弹毕,仍只是反反复复的弹着这只曲子。她不再唱,她似乎把心中所的积郁都发泄到了指尖上,弹到最后,曲子里的伤感仿佛变做了心碎。

归天鹤搬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用一种近似魂牵、梦绕、心痛如刀割般的眼神瞧着她。看他的样子,如在瞧一颗受伤流血的心,不忍瞧但又舍不得不瞧。

朱白羽袖着手站在归天鹤背后,冷冷的看着归、颜二人。

他是个极少笑、不会笑、就是笑也极少为人所知的人。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如玉,你这又何苦?”归天鹤对她不但恨不起来,听他说话,好像连声音也不忍加重,听上去既柔且暖,“你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看你不开心,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我所做的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你好。”

颜如玉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瞅了他一眼,冷笑着反诘:“大人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该让水寒去杀龙狂。若是水寒死了,我便也不活了,难道大人这也是为了我好吗?”

“我……”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你只所让水寒前去,就没想着让他回来。他若是死了,你就可以得到我了,是也不是?”

归天鹤激动的道:“你说什么都好,总之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除了我,这世上谁也休想得到你——”

颜如玉咬着嘴唇一笑:“不错,以大人的权势,想得到我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大人也应该知道小女子的性子,我不愿意做的,任何人逼我也是枉然,你纵然能得到我的人,却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归天鹤一伸手,搭向颜如玉右手,颜如玉一缩手腕,猛的长身站起,双手抱起古筝,怒目喝道:“大人如果再不自重,小女子宁愿与此筝俱碎!”砰的一声闷响,将古筝重重摔于脚下。

“你——”归天鹤眉角轻轻一耸,颤抖着手指了指她,忍不住微生嗔意,“本官一再迁就于你,你却好不识抬举,惹怒了本官,你信不信我——”

颜如玉见他动了怒,反觉有些畅快,嫣然一笑,道:“怎么,大人要杀小女子不成?我信,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没有什么人不敢杀的。”说罢眼睛一闭,嘴角漾起一抹甜甜的笑,“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觉得死而无悔。因为,我毕竟与水寒相识、相恋、相爱了一场。倒是大人你,虽说名利双收,金玉满堂,可你却永远没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其实真正可怜的人,不是我,而是大人自己。”

“真正的快乐,我有。现在我才发现,这世上只有你才能给我真正的快乐。”归天鹤瞧着她的眼睛,不自不觉口气一软,忍不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玉,我怎么能够杀你呢?许许多多的人我都下得了手,唯独是你,我绝不会——”

“多谢大人对小女子的一腔真情,但要让我背叛水寒,我绝办不到。”颜如玉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大人有了七公主,还不满足吗?恕小女子多言,恐怕大人这样做,让七公主知道了,于大人也说不过去。”

“哼!这个女人你不要提。”归天鹤恨恨的道,“不错,我娶了她是得到了很多,可我为了她也同样也失去了很多。做为一个男人,别人都不可以有三妻四妾,我有什么?她又狂妄,又自私,而且比我还狠毒。如玉,你大概还不知道,只从她得知我喜欢上你时,曾经要我杀了你。我此次只所以将你迁居于此,便是为了你的安全,你放心,这个地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发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颜如玉笑道:“可他毕竟是你的妻子。”

归天鹤阴着脸沉声一笑:“妻子?只怕过了今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了。”

没想到他的话刚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刹时僵滞,立觉颈后“大杼”、“陶道”、“风门”、“肺俞”四穴同时一痛,跟着一麻,整个身子登时酥了半边。

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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