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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连环-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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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厌!”拂袖转身,扬长直向后殿而去。

桑琼诧异问道:“大师父,这位是寺中何人?”。

大愚和尚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是寄寓小寺的客人,身在庙中,并不信佛,贫油因他系桐城何善人转介,又得他几两银子添助香火,所以答应下来,唐突之处,施主体怪!”

桑琼听说“桐城何善人转介”,心里已恍然领悟,不用猜此人就是传闻专治疑难重症的隐世神医“竹林逸士”无疑了。

桑琼心念转动,想想那中年文士衣着神态,颇有些出尘绝世的模样,看来素娥的话,竟有几分可靠,至少那人寄寓三元寺,生性古怪而傲慢,都没有说错。

于是含笑道:“出家人与人方便,原是份所应当的事,或许在下也有意要在贵寺打扰一宵哩厂

大寓和尚欣然道:“欢迎之至,只要施主不嫌简慢,尽管多住几日。”

桑琼问道:“刚才那位客人,在贵寺住了多久啦?”

大愚和尚想了一会,道:“大约总有半年多了吧!其实,他人虽孤僻古怪些,心性却很好,也许施主与他同为斯文一脉,彼此能谈得来的。”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敢问施主枉驾荒寺,是顺道礼佛?

还是特地来求菩萨攘灾去邪的呢?”

这句话,正问到桑琼心里的事,长叹一声,答道:“唉!说来话长,在下是为舍妹身罹怪病,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故而不辞艰辛,亲往各地寺庙庵堂向菩萨许愿求攘,几年来,逢庙就拜,也不知求过多少名山大刹,恳求菩萨可怜在下一片诚心,保佑舍妹早祛病魔,不瞒大师父说,今日原意欲登北峡山礼佛祈梦,因见贵寺就在山麓,所以顺道进来许个愿。”

大愚和尚听完,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合十道:“施主诚心动天,驾临敝寺,正可谓‘拜对了菩萨’,可喜可驾,阿弥陀佛!”

桑琼故作一愣,问道:“莫非贵寺神明灵验?抑或备有奇效炉丹(即香灰)?”

大愚和尚笑道:“神威灵验自不待言,但敝寺却一向不备炉丹,干那班人的营生。”

桑琼皱眉道:“大师父话虽有理,但别怪在下说句放肆话,几年来,在下已经求告过许多灵验的神灵,舍妹的病却迄今未愈,反而越来越见沉重了。”

大愚和尚道:“敢问施主令妹病情如何?得了什么重病?”

桑琼叹道:“是疯病——”

大愚和尚微微一惊,又道:“可明起因?”

桑琼道:“正是弄不明白病因所在,在下父母双亡,家资尚称富裕,只有同胞兄妹四人,手足本甚融洽,谁料两年前,三妹忽然染上怪病,整日疯疯傻傻,胡言乱语,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她,起初,都当她仅系一时中邪,谁知后来渐渐严重,竟至连亲人也认不出来了。”

大愚和尚讶道:“邪祟之事常见,但却断无一病数载的例子,何况疯症多由心起,从未听说毫无原因就会发疯的,施主令妹这病真有些古怪。”

桑琼忙道:“谁说不是呢?两年以来,在下不仅求神问卜,也请过许多名医,为她治病,不惜倾家以赴。唉!结果仍然落空,怎不令人心灰……”

大恩和尚十分关切地问:“施主都替令妹延请过什么名医?

他们对病因如何说法呢?”

桑琼长叹道:“皖中名医全请遍了,可恨那些家伙,个个都是庸才,平时徒拥虚名,根本连病因也没诊断出来。”

大愚和尚眨眨眼皮,笑道:“有一位极负声誉的神医,不知施主有没有请到过?”

桑琼问道:“哪一位?”

大愚和尚道:“隐居桐城龙眠山的竹林逸士。”

桑琼记起素娥的叮咛,存心激一激将,于是冷晒道:“在下也曾听过此人名字,但却不想去请他……”

大愚和尚扬目道:“为什么?”。

桑琼冷冷摇头道:“大凡一个精请医道的人,多属才德兼备。所谓‘医者仁术也’,人习医术,就是为了济世活人,从来没有关在家里的‘神医’。在下听说那位竹林逸士,生性古怪,虽然薄有声名,却厌烦病家诚心诚意前往求治,人家远道赶去,往往被他拒斥门外,似这种自负自妄的小人,纵拥虚名,必无真才实学……”

正骂得顺口,墓地一声怒哼人耳,那拂袖离去未久的中年文士,突然满面寒霜出现在殿后侧门前。

大愚和尚连连向桑琼频施眼色,推笑道:“施主,后面还有偏殿,供奉大士法像,请随贫袖同往拈香如何?”

桑琼应着正要举步,那中年文士忽然扬手一指,沉声喝道:“慢着,我有话问你!”

大愚和尚忙笑道:“休生误会,这位施主也是无心的……”

中年文士怒容满脸,大抽一挥,叱道:“不关你和尚的事,你替我少开口,站远些!

大愚和尚碰了个硬钉子,只得讪讪退开一旁。

桑琼转身注目,讶诧地问道:“这位兄台因何如此忿懑!彼此素不相识,喝住在下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重重哼了一声,道:“好一个素不相识,居然背人妄论是非,我问你:‘灵驹不安情厩,宝刃不配凡鞘’,这两句话,你懂不懂?天生奇才异士,必有非常之用;霸王拔山举鼎,为什么不去干屠户?韩信雄心万丈,为什么宁辱胯下?这些道理,你懂不懂?荆轲怯敌客旅,却能奋击秦庭;张良貌如处子,竟扬锤博浪沙;世上之事,有不能为,也有不屑为,其中分野,端机气度志节心胸旨趣而定,你小小年纪,不解事理倒还罢了,竟敢擅发讥评,妄断才德二字,真正的岂有此理!”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忿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话说完了,中年文士兀自气喘咻咻,似乎意犹未尽。

桑琼心里暗暗好笑,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缓缓道:“兄台教训了半天,难道是替那位竹林逸士抱不平么?”

中年文士大声道:“我就是竹林逸士黄光平。”

桑琼索性再气他一下,又轻哦了一声,道:“听说先生一向隐居在桐城龙眠山,怎会寄居北峡?躲在寺庙里呢?”

竹林逸士怒目道:“我高兴住在这儿,难道不可以吗?”

桑琼笑道:“在下没有说不可以,只是觉得先生的身份令人可疑。”

竹林逸士黄光平气得脸色发青,冷哼道:“你是说我冒名招摇?”

桑琼道:“虽然未必招摇,有些人喜欢冒认名讳,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大愚和尚接口道:“施主,一这位先生的确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竹林逸士,贫袖可以作证。”

桑琼一味摇头道:“大师父,假如在下自称是名满天下的金陵卧龙庄庄主,您也会相信的。”

大愚和尚愣了一下,低声念着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妄言,施主快不要这么说。”

竹林逸士浓眉一挑,冷笑道:“要你心服口服,这也不难,你不是有个妹妹得了疯病吗?黄某人敢夸一句海口,只要由我亲自把一次脉,管教着手成春,药到病除。”

桑琼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之色,道:“先生休把话说得太满了二妹的病很不好治……”

黄光平气呼呼道:-“只要她断气未过六个时辰,黄某人也能叫她活转来,但我医好了她,你怎么说?”

桑琼道:“如能医好合妹沉疴,在下愿以黄金千两为酬。”

黄光平冷笑道:“哼!谁希罕你的臭钱,我要你用钝金铸匾,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头,替我送到龙眠山去!”

桑琼应声道:“办得到。但如医不好呢?”

黄光平道:“我砸碎药箱,从此永不谈医,并且从你家门口爬回桐城。”

桑琼笑道:“言重!言重!在下现居巢湖,寺外尚有车辆等候,就请先生即刻起程如何?”

竹林逸士傲然一哼,转身自往厢房拾掇去了。

第二十四章 魔掌临弱女

大愚和尚合十道贺,轻语道:“施主好造化,竟求得绝世神医移樽就教,据贫钠所知,黄施主出诊病家,这还是第一遭哩。”

桑琼微笑道:“全仰菩萨保佑,倘能使舍妹病愈,在下必来重修寺堂,再塑金身。”

大愚和尚连忙谢道:“阿弥陀佛,施主赤诚感天,发此宏愿,菩萨定信令妹早脱魔劫。”

不一刻,竹林逸士黄光平带着随身药箱行囊出来,桑琼辞别大愚和尚,替他接过行囊,离了三元寺。

梁金豪见桑琼果然陪了一位中年文士登车,心里倒有些惴惴不安,故问道:“公子不再去山上寺庙拈香了?”

桑琼道:“不去了,咱们现在赶回巢湖,你要马快一些!”

梁金豪应了一声,长鞭挥处,“劈啪”一记脆响,因转车头,向北疾驰。

途中,桑琼不禁感到万分迷悯,照眼前情形看,竹林逸士黄光平的身份可能不假,他迁居北峡山三元寺虽嫌太巧,大愚和尚说他已住了半年多,却跟素娥所称相吻合,假如黄光平真具奇才,治好了春梅的疯病,那才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哩。

不过,无论黄光平身份如何,他对素娥却疑问仍多。

第一:素娥的出现和田婆婆的离去,时间太巧,不无可疑。

第二:她太美,也太精明;美得不像平常穷家百姓的媳妇;精明得不似凡俗女子。

第三:田婆婆的儿子离家仅仅三数年,由一个贫无立锥的少年,即便经商再顺利,也不可能暴富,更从何娶得如此美慧干练的妻室?退一步说,就算果真暴富了,素娥理应携带财产归里奉姑,怎会反将婆婆送走,自己倒留下来甘为仆婢?这一点尤其令人难以理解。

可是素娥纵然可疑,桑琼却猜不透她是何来历?如此安排目的何在?而且,她又怎会预知自己要搬来湖滨凶宅居住?事先就做好了手脚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确太不可能了。

桑琼一路盘算许多可疑之处,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过分多疑,反复思忖,所以很少开口。

那竹林逸士黄光平更像是余怒本息,神情本然,也极少出声。

梁金豪一面驾车,一面倾听,发觉车厢中始终默无语声,心里不期满怀鬼胎,却又不便询问。

一行三人,全都暗怀心事,闷不吭声赶路,气氛虽然略嫌沉闷,车辆倒行得极快。

傍晚时分,已距巢湖不远,马车忽然一震,竟停了下来。

桑琼推开车门,探头问道:“赶车的,怎么不走了?”

梁金豪蹲在车轮边摸索了一阵,愁眉苦脸道:“公子爷,实在对不起,赶路太急,谁知却把一只轮轴抖断了,看来无法再走啦!”

桑琼已知原故,却皱眉道:“这怎么行,你不能把咱们丢在这儿呀!”

梁金豪道:“公子请耐心略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另寻一辆车来,此地距三河镇很近,附近也许能找得到空车。”

桑琼挥手道:“那你就快些去,别让咱们等得太久。”

梁金豪连声答应,由车辕解下一匹马,匆匆跨马而去。

竹林逸士黄光平忽然冷冷问道:“由此地去你住处,还有多远!”

桑琼忙道:“不太远了,绕过那片林子,就是蜗居园门。”

黄光平推门跨下马车,扬目望了一眼,返身取下药箱,冷漠化道:“咱们步行走去吧!”说着,果然举步向前走去。

桑琼心知梁金豪故意弄坏车辆,乃是要藉机使自己换乘张得胜的车,一则为免引起素娥疑心,二则张得胜奉命探查镇上那家‘竹篱破户”中两名可疑男女,约定晚间回报,此时大约正在附近寻找张得胜的马车,于是急忙唤住黄光平,道:“先生还是等候片刻的好,由此前往蜗居,虽不远,也不近,步行得走上个把时辰…,,黄光平漠然不理,只冷冷答道:“你怎知附近准能寻到空车?与其坐候,不如步行,你不愿意,尽管在此等候,我沿这条石板路慢慢走着就是。”

桑琼无奈,迫得也取了行囊赶上去,强笑道:“在下是担心先生走不动,既然这样,咱们就步行也好。”

两人踏着暮色才行了顿炊光景,突闻啼声震耳,须臾,梁金豪竟单骑仓皇而返。

桑琼眼快,一眼就瞥见马鞍前横着一个混身血污的汉子,衣着、身裁、状貌,赫然竟是张得胜。

桑琼暗自震惊,却怕梁金豪当着竹林逸士黄光平说话露出破绽,连忙抢前一步,以目示意,同时惊问道:“这人是谁?怎会一身血迹?出了什么事?”

金豪翻身落马嗖碧目连眨,终于把眼眶中盈盈热泪强自忍了回去,颤声道:小的在前面林子边看见这人,混身都是刀伤,躺在那儿呻吟,所以……”

桑琼急道:“还有没有气息?”

梁金豪哑声道:‘伤势很重,就差尚未断气了。”

桑琼探手一抚张得胜胸口,剑眉微皱,转面叫道:“先生,请帮忙救救这人吧!看来他准是被仇家杀伤的,咱们凑巧遇上,何不救他命…………”

竹林逸士黄光平提着药箱,冷漠地站在数丈外,闻言把头摇了摇,道:“咱们要赶路,没有这份闲工夫。”

桑琼又央求道:“先生。救人要紧,好在蜗居已经不远了,略为耽误,天黑前仍然可以赶到,但是,现在咱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竹林逸士连望也不愿多望一眼,扬头冷冷道:“这世上日死八百,夜生三千。要死的人多啦,谁能一个个去救得了许多!”

桑琼道:“这人临死前遇上神医,大约命不该绝,先生就行行好如何?念在他穷苦人家,其情堪怜…………”

竹林逸士话没听完,便不耐烦地把头连摇,道:“做大夫的不懂‘可怜’两个字,生病死伤,见得太多了,都要同情可怜起来,自己累死了也应付不完。你别再唠叨,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还把他放回什么地方去,我黄某人向来不屑救命,多说也是白费。”

梁金豪听了这话,一股怒气直冲胸口,瞪目叱道:“姓黄的,亏你空负神医之名,。见死不救,便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你——你还算不算是个‘人’!”

黄光平毫不生气,只冷笑道:“你是人,你去救他好了,于我何事。”

梁金豪怒目圆睁,厉声道:“老子先毙了你这王八羔子臭医生……”一把袖口,便想上前动手。

桑琼连忙拦阻,沉声道:“不得无礼。”接着一使眼色,又道:“这儿既无车辆,咱们也用不着你相送了,你快把他带去镇上,从速延医调治,所需银两。晚上到庄里来取就是了,去吧!”

梁金豪气呼呼拿眼瞪了黄光平一阵,方才答应着扳鞍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桑琼摇头叹息一声,黯然提起行囊,重新上路,一边走,一边嗟吁道:“在下只说‘医者仁心’,如今才知道天下的大夫,竟然这般铁石心肠,可叹!可悲!”

黄光平却冷笑答道:“这是你少见多怪,世上许多行医的大夫,认钱不认人,遇着有钱病人便横敲竹杆,生了病没有钱,病死活该,像我这样无论穷富一口拒绝,还算是干脆的了。”

桑琼无话可答,只得苦笑道:“这么说,舍妹的病,永远也别指望痊愈啦?”

黄光平却道:“那又另当别论,咱们是立下赌约的,跟延医治病的情形自然不同。”

两人沿湖步行,走约半个时辰,才到了庄院门外。

罗天奇得悉桑琼果然请到“神医竹林逸士”回来,忙和素娥迎出庄门,抢着接去行囊药箱,请黄光平至客室款待。

桑琼首先问道:“三妹睡了没有?一病状可有变化?”

罗天奇道:“病况倒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今天好像十分困倦,小弟已嘱四妹让她先睡了,黄大夫赶路劳累。正好先休息一夜,明天再开始诊治吧!一面说首,一面频向桑琼以目示意,好像另有急迫要紧的话,要另觅机会相告。、一桑琼颇感诧异,尚未开口,未料黄光平却抢着道:“黄某此来,系与令兄立下睹约,并非寻常诊病可比,早些治愈令妹,早些离去,我看就是现在开始诊断的好,不必再等明天了。”

罗天奇期期艾文地道:“但是…舍妹她………已经睡了呀黄光平道:“不要紧,治疗疯疾,不需动问病人,睡梦中反而方便些。”

素娥也接口笑道:“这话也对,难得大夫热心,就是现在上楼诊断最好,婢子先通知四姑娘一声,作个准备。”于是,转身拾级向楼上去了。

桑琼查觉罗天奇神色有异,突然心中一动,忙道:“且慢!”

素娥已至楼口,闻声回顾,含笑问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桑琼双眉微剔,招手道:“咱们赶了一天路,此时有些饿了,你先去弄点饮食来,二弟陪伴黄先生,我自去通知四妹准备。”

素娥略一沉吟,也未再说什么,快快退下楼来,往厨下缓步而去,神情中,却显然含着一些失望之色。

桑琼看在眼里,心中更诧,便向黄光平拱手告退,亲自登上小楼。

楼上卧室仅系虚掩,房门启开,室中灯火犹明,秀珠和春梅正并肩坐在靠壁两张椅上,根本就没有人睡。

秀珠一见桑琼,霍地从椅上跳了起来,神色仓皇地低问道:“大哥,那竹林逸士真的来了么?”

桑琼点头道:“现在楼下客室中……”

秀珠顿时变色,颤声道:“我求求你,大哥,千万不要让他上楼来,他一来,春梅就完了——”

桑琼骇然一惊,急忙沉声道:“为什么?”

秀珠泪水纷堕,连连摇头道:“别问我为什么!大哥,求你答应我,即使让他诊病,也要等过了今夜,一到明天,那时你什么都会明白了,求求你,大哥,答应我……”一桑琼诧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须等到明天?今夜和明天有何不同?”

秀珠硬咽道:“这些话我无法说明,反正只有一夜时间,求你别再追问我,看在我惨死的爹爹份上,答应我,再等一夜

她竟以亡父名份恳求,越使桑琼惊骇不已,但又不便逼着追问原故,正感满腹疑云,难以决断,忽见春梅木愣愣地从椅上站起来,两眼直视哺哺低语道:“啊!好长的一夜,天亮了,什么都完了”

桑琼矍然一惊,不禁沉声问道:“春梅,你知道了什么?”

春梅一怔,突又露出惊惶之色,摇手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

桑琼叹息道:“珠妹,你瞧她至今神志不明,如不早些诊治,日久病深,将来恐怕更难医治了。”

秀珠脱口道:“但黄光平不是来治病的,他——”

桑琼注目道:“他怎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秀珠忽然掩面失声,抽搐道:“大哥,请你别再逼我,一切都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惨死的爹,可是,当初我何曾想到你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桑琼更觉骇异,柔声安慰道:“珠妹,不要难过,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情绪很坏,自从咱们决定搬来这儿,你就没有一天快活过,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不告诉我这做大哥的呢?东庄覆灭以后,只有你和我算得上是唯一亲人,你还顾忌什么?”

秀珠频频颔首,凄然道:“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不能说,过了今夜,我就把一切一切都告诉你,半句也不隐瞒,大哥,求你不要再问了,让我留一份脸,死了也有胆量去见九泉下的爹爹,答应我,答应我!”

桑琼听她语气,竟是存着“死志”,心里越感吃惊,但情知此时多问无益,太急了,或许逼出意外变故来。

心念电转,便点头笑道:“好吧!既然你坚持要等到明天,我就去拦住黄光平,叫他明天再开始替春梅诊病,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秀珠含泪仰面问道:“什么事?”

桑琼道:“无论什么事,你都答应?”

秀珠黯然点头道:“只要我做得到,没有不答应的。”

桑琼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只是要你记住,为卧龙庄惨死太湖西洞庭山的三十六位义士冤魂,你和我,都有责任勇敢的活下去,任何困难,不改此志,自己更不能生出傻念头,你已经答应我了,是吗?”

秀珠惊惺地疾退两步,颊上热泪纵横,颤声低呼道:“大哥!”

桑琼不待她说下去,截口道:“你还认我作大哥,更应该听从大哥的话,好了,我不必再多说了,相信你是我的好妹妹,不会使大哥失望的,现在,好好跟春梅休息了吧!”

说完,退出卧室,反手带上了房门,但却并未立即离去,犹在门外侧耳倾听室中动静。

卧室内传来秀珠低沉的饮泣声,久久不止。

桑琼暗自长叹,偶一回头,突然发觉楼口不远一扇掩闭的窗纸上,似有人影一闪而逝。

他反应十分迅捷,脚下微挪,身形已飘然掠至窗前,那扇方形廊窗却是反扣住的,只是窗纸上留下一个黄豆般大小的潮湿洞孔。

显然,刚才窗外人影,是在隔窗偷窥。。

桑琼不动声色,也没有打开窗户察看,但稍一忖度,已明白那偷窥之人是谁了。

于是,冷冷一笑,缓步下楼,进人客室,罗天奇正和竹林逸士黄光平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彼此都显得心不在焉。

桑琼跨进客室,罗天奇便焦急地问道:“大哥见到四妹了?”

桑琼含笑颔首,道:“她刚睡熟,费了许多工夫才唤醒,一听说神医请到了,就急着想下楼来相见,又费了许久工夫,才被我拦住没有下来。”

罗天奇迷悯地道:‘啊!她急着要下楼来……”

桑琼笑道:“谁说不是呢,四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急性人,何况早对黄先生神医之名,钦羡已久,恨不得立刻就来拜见,连头也顾不得梳,衣服也顾不得换,一个女孩子家,那有多失礼?咱们兄妹倒不要紧,黄先生却是博学通儒,最讲礼仪,岂不使先生见笑了。”

回头转对竹林逸士黄光平道:“先生,你说是不是?”

黄光平傲然微笑道:“这是令兄妹谬誉,实在不敢当。”

桑琼道:“舍妹就是这样性急,倒像是晚见片刻,怕先生会走了似的。”

黄光平笑道:“其实,确是令妹多虑,黄某既进来了,哪会这么快就走,迟些早些,总能相见……”

桑琼立即接口道:“在下正是这样安慰她:先生是特为诊病而来,病未治好,决不会离去,今天夜已深了,索性让先生休息一夜,明日相见,也是一样。舍妹听了,才没有下楼来,此刻大约又人了梦乡。咱们用些饮食,也早些休息吧,明天再开始治病,精神健旺;诊断用药一定更准确。”

罗天奇至此才明白桑琼兜了个大圈子,敢情是为了套出黄光平一句话,然后轻轻转舵,顺水推舟,把诊病的事延到明天。心里大感欣服,忙也笑着道:“大哥这话极是,诊治病症。自非朝夕可成,的确应该请黄先生休息之后,才能聚精会神断症用药。”

黄光平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得也强笑道:“今夜和明天,本无差异,既然令兄妹都不急,我黄光平又急什么?明天就明天吧!”

正说着,素娥已将宵夜酒菜端整齐备,摆设在饭厅里,这时来相请入席,听了黄光平的话,不禁诧道:“怎么?诊病又改在明天啦?”

桑琼应声道:“不错,你现在也可以去休息了,黄先生的行囊箱放在我房中,今天夜里我到二爷房里去睡,把房间让给先生宿用。”

素娥答应着退去,桑琼又向罗天奇暗施个眼色,道:“二弟也去招呼一下移房的事,别叫她把什物弄乱了地方。”罗天奇会意,也起身跟随素娥而去。

这里桑琼虽殷勤劝酒奉菜,黄光平却显得兴味索然,勉强用了一些,便托倦各自安歇。

桑琼返回卧房,立即神色凝重附耳低语道:‘’今夜可能会有大变故,咱们必须守望整夜,以应急变,现在你务必全神监视楼上动静,随时防范秀珠,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我得去庄外跟梁金豪晤面,在我返来之前,你不可离开秀珠窗外,切记!切记!”

罗天奇一面倾听,一面颔首,桑琼嘱咐完毕,他脸上已变了颜色,颤声问道:“大哥可是觉得珠妹的言行神情,有些古怪?”

桑琼道:“岂止古怪,我怕她在天亮前,会干出意料不到的傻事来。”

罗天奇浑身一震,急道:“她会怎么样?”

桑琼摇头道:“现在还很难论断,或许她会杀人,或许她会杀死自己。”

罗天奇倒吸一口凉气,哺南道:“怎么会?她晚饭时还告诉我,叫我等候大哥回庄,假如请得神医,务必要阻止今夜诊治春梅的疯病,我不懂,问她她又不肯解释,后来才悄悄对我说:原来她已经从春梅口中探问出一些关于卧龙庄惨变的经过,只是还没有问出凶手身份,她不愿让大哥知道,想再尽一夜之力,明天再使你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

桑琼皱眉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罗天奇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不敢全部相信,但最近她的神情举止,令人不解,或许她真在进行着一件暂时不想让咱们知道的事。”

桑琼毅然摇头道:“天奇,你还不够了解她,试想,她如已从春梅口中探得一鳞半爪,以她的脾气,早就忍不住要告诉你了,何况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又怎会独自偷偷落泪呢?再说,她为什么最关切搬家的事?及至决定搬家,为什么又极力反对?等到真正搬了来,突然又改变主意,愿意住下去了?其间连续反复三次,你可曾想到有何原因?”

罗天奇迷惑地道:“我想不出原因。”

桑琼道:“一切缘故,今夜都将揭穿,那也是咱们料想不到的结果,所以,千万小心,不可疏忽。此外,素娥和竹林逸士黄光平,也要留意监视,设有异动,务必保护小楼,等我回来。”

罗天奇一颗心已悬到口腔边,连忙答应不迭。

两人各自结扎,携带了兵刃,悄然熄灯掩窗潜出,罗天奇长身掠上楼檐,桑琼却在园中迅速地搜寻一遍,展开身法,直向前面庄门奔去。

经过素娥居住那栋临墙小楼时,桑琼曾略为停步审视,楼中灯光已灭,静悄悄毫无声息,他本想登楼查看一遍,但想想素娥是个年轻少妇,故而又打消了这念头,逞自穿过楼下,越出了庄门。

山庄向左一转,行约百丈,便是一望无涯的巢湖,此时残月浮空,湖畔一片寥寂,只有微微水波,闪现出一条条一顷顷无声无息的波澜,湖中姥山和孤山;依稀仅见两团暗影而已。

桑琼在湖边停步,轻轻扣指三响,芦苇丛中应声驶出一叶扁舟,操桨的,正是梁金豪,桑琼微一提气,飘然跨上小舟,梁金豪举桨向岸上一点,小舟箭一般滑出六丈外,丝毫没有带出声响。

藉着惨淡月色,只见梁金豪神意凄恻,目含泪光,木然操桨驾舟,遥向湖心方向荡去。

桑琼见此情形,已知张得胜遭遇了噩运,心里一阵失望,轻轻问道:“致命伤在何处?

竟无法救治了?”

梁金豪摇摇头,哽咽地答道:“浑身被割七十余刀,命门穴上钉着一幅血布……”

桑琼猛地一震,哺哺道:“这么说,是他去踩探那一双男女的时候,败露了形迹?”

梁金豪又点了点头,从襟底抽出一幅褐色布巾,默默递给桑琼。

布巾满现血污,但却不是伤口淤血沾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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