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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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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激扬的鼓声一下子吸引了白马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时候跑到白马寺前敲锣打鼓,就已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了,外面有兵丁守着呢,可是那锣鼓声不但响起来了,而且由远而近,越来越近,竟似朝着白马寺里边走来。

僧侣颂经已经没有人看了,所有人都向外望着,那些颂经的僧侣也停下了有气无力的唱经,扭头向外望去。

“咚咚咚,锵……”

锣鼓声响亮有力,充满节日的喜庆气氛,声音越来越近,可是人们还没看到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便看到一个系红抹额、身着七彩画衣,手执一只红绣球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翩跹起舞,舞姿刚健有力。

那人把红绣球一扬一挥,便有一只金睛银齿、红色鬃毛的狮子从门口跃了进来,锣鼓声变成了大家熟悉的“太平乐”,那狮子郎引着高有丈余的雄狮腾翻、扑跌、跳跃、人立、朝拜,英武之极。

紧接着,第二头狮子、第三头狮子……,一头头雄狮在一个个狮子郎的引导下进了院子,把那些僧侣都挤到了一边,空出了整个庭院。

武则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第一个狮子郎,过了半晌,脸上慢慢露出惊讶、欢喜之极的神情。

那是张易之,张易之头系红抹额、身穿七彩衣,手中一枚红绣球,英姿飒爽,说不出的可爱。

今天这两兄弟也参加了宫廷宴会,只不过虽然朝野中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女皇的面首,在这种盛大场合,他们却不能以宫里人的身份参加盛宴,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没有名份。

不过他们还是官,本来就有承荫父祖的闲散官职,得到武则天宠爱之后,他们又不断升官,早就够资格参加宫廷宴会了。不过他们以官身入宫,正式参加宫宴,就不能守在女皇身边,女皇也没办法时时看顾这两个小情人儿。

等武则天要来白马寺时,这两个人就不见了踪影,武则天还以为他们是嫌来白马寺别扭,不曾跟着前来,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武则天固然惊喜,薛怀义却气得脸都白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这时更是惨白一片,全无血色。

依着薛怀义一向的性子,这时怕不早就攥起钵大的铁拳,冲下场去打人了。可是,今非昔比,他不敢,尤其是正在舞狮的是张易之,尤其是女皇脸上已经露出欣悦的表情。

上元佳节,普天同庆,他想哄女皇开心,别人自然也可以哄女皇开心,他有什么理由动手打人?

“五郎在此,那六郎呢?”

武则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望着那些引着雄狮舞动的狮子郎,一个个的看下去,看得眼睛都有些蓄泪了,也没找到张昌宗,这时候张易之引着一头雄狮越走越近,武则天两旁的女内卫立即踏前一步,还未及阻拦,就被武则天斥退。

狮子到了武则天面前阶下,开始原地舞动起来,搔痒、抖毛、舔毛,惟妙惟肖,憨态可掬,逗得武则天放声大笑。

忽然,狮头一掀,一个穿着狮毛衣,脚下一双狮爪状靴子的青年扎着马步,另有一个身穿红色武士装的俊美青年撑着狮头踩在他的腿上,又将狮头向武则天眨了眨金睛,大声对武则天道:“上元佳节,普天同庆,昌宗祝吾皇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张昌宗俊脸飞红,额头满是汗水,看得武则天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要不是眼下实在不合适,早就取了手帕上前为他拭汗了。武则天忙不迭道:“好好好!五郎、六郎,你们当真有心了!”

武则天心花怒放,竟忘了还有许多贵戚朝臣跟着自己,直接喊出了亲昵的称呼。张易之把绣球一举,又对武则天道:“陛下,定鼎长街上,我等还安排了百狮群舞以及鱼龙舞,有请陛下与众位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共赏!”

“好好好!”

武则天眉飞色舞地对伴驾众臣道:“摆驾,众卿与朕同往定鼎长街,观百狮舞、鱼龙舞!”

薛怀义气得鼻孔冒烟,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讪然道:“陛下……是否先听完这千僧……啊不!百佛颂,在禅房歇息片刻再去,贫僧担心陛下龙体……”

武则天脸色一沉,淡淡地道:“朕身体安康,不需要歇息,摆驾!”

“皇帝起驾~~~”

锣鼓声中,九头雄狮由张昌宗、张易之的头狮引领,后面是皇帝和文武群臣,就这么撇下薛怀义,纷纷向外走去。

薛怀义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望着众乱纷芸离去的众人,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哪怕是嘲讽的眼神或者讥笑的表情。

薛怀义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站在那儿就像一具石雕,远处围廊下,庙里已残存不多的百姓都闹烘烘地跟着去看百狮舞、鱼龙舞去了,只剩下杨帆一个人站在那儿。

薛怀义众弟子面面相觑,过了许久,弘一才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怯怯地道:“师父,咱们……”

薛怀义一转身,从香案上抄起一部经卷就要往弘一头上砸去,吓得弘一也不敢躲,只是把眼睛紧紧闭上,过了片刻,那经卷未尝砸到他的头上,弘一悄悄睁开眼睛,不禁更是吓了一跳,只见薛怀义一双大眼满是泪水,泪水在眼眶里溜溜儿地打转。

弘一哪见过薛怀义流泪,吓得他卟嗵一声跪到了地上,颤声道:“师父!”

薛怀义缓缓低头,看向手中那部经卷,这是他让三山大师等高僧用牛血抄录的一部《大云经》,当然,对外还是说他是用自己的血抄下的,原打算于“千僧颂”后献与女皇的,可惜人家……

薛怀义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经书上,把那经文染成了一片红色。

众弟子都围上来,怯生生地唤他:“师父!”

薛怀义突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奋力撕着那经书,把它撕得一片片的,狠狠抛到空中。

满天经文飞舞,如同片片血蝶。

薛怀义慢慢向后院走去,肩膀无力地塌下,高大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与凄凉。

弘一爬起来,茫然看着他的背影,弘六在一旁小声道:“大师兄,咱们……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师父?”

弘一看了众师兄一眼,众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薛怀义暴怒时会打人,眼下他的表现前所未有,怕是不只打人那么简单了,这时候谁敢劝他,又劝些什么?

一只大手拍在弘六肩上,弘六扭头一看,只见杨帆已不知何时走到面前。

他拍拍弘六的肩膀,对其他几人道:“你们先去墙角那些和尚打发了去,我去劝劝薛师。”

众弟子喜出望外,他们都知道师父对这个十七师弟最是另眼相待,忙不迭点头答应。

薛怀义失魂落魄地走进后院,在碑林塔林中间站住,眼神一边茫然。

杨帆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在一丈处站定,陪他沉默半晌,缓缓问道:“薛师为何伤心?”

薛怀义颤抖地道:“我……陪了她十多年,十多年啊!”

杨帆冷冷地道:“那又怎么样?薛师可曾真正喜欢过她一天?”

薛怀义霍地转身,眼睛像喷火似的看着杨帆。

杨帆丝毫不惧,说的话反而更加冷酷:“我还记得,薛师曾经对我酒后吐真言,你厌恶她,极其厌恶那个老妇。你和她同床共榻的时候,一面做出着迷兴奋的样子取悦她,一面忍着恶心与鄙视。如果她不再宠幸你,难道不是一个解脱?”

薛怀义咆哮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陪了她十多年……”

杨帆笑了笑,语气更加尖锐:“那又怎样?难道你没有得到什么?薛师当年是什么人,只是一个街头耍把式卖药的,如果千金公主不曾把你引介给她,你现在是什么?还是一个耍把式卖药的!”

薛怀义好像被空气中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打了一拳,踉跄地退了两步,脸色更加苍白。

杨帆道:“这十多年,你陪着她,得到了无尽的财富、权势和地位,王侯为你牵马坠镫、宰相任你打骂侮辱,你吃亏了么?既然你只是以色相娱人,和她从不曾有过一日真情,那么被人取代,你又何必悲伤难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薛怀义本已激愤得浑身发抖,但他忽然又平静下来,默默转过身,说道:“我知道你想点醒我,我知道……”

他慢慢仰起头,看着满是青苔的宝塔,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让我静一静,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杨帆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当他走到塔林边时,站住脚步,对薛怀义正色道:“如此失宠,于薛师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要你愿意,从这一刻起,你就可以过上你真正向往的生活!”

第二十卷 风波恶 第六百八十八章 焚心以火

吃过晚饭,杨帆一家人也走上街头,汇聚到兴高采烈的人群中。

杨帆怀里抱着孩子,小家伙强壮的很,脖梗儿已经可以时不时地挺起来东张西望一番,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舒舒服服地趴在老爹宽厚的肩膀上吐泡泡。

这孩子似乎把吐泡泡当成了一个游戏,偏偏他老娘还特别喜欢让他干净,整天跟在身边用手绢去擦,越擦小家伙越来劲儿,母子俩这种对抗始终持续着。只有他老爹抱着他的时候最痛快,杨帆从不管他吐不吐泡泡,所以杨帆的肩头现在已经亮晶晶的结了一层薄冰。

这年头,男人抱孩子的不多,不是男人犯懒,而是下厨、洗衣、抱孩子一类的事情,理所当然该是女人干的,男人如果去做这些事情会被人笑话。

所以大街上很多领着老婆孩子逛街的,只能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游手好闲地走在前面,穿得臃肿不堪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磕磕绊绊地跟在后面,那男人还要时不时地停下来,很不耐烦地等着他们。

像杨帆这样的就很罕见了,好在大家的兴趣都放在了各式的彩灯上,没人有空闲去笑话他。

小蛮和阿奴一左一右地伴随着他,古竹婷扮成了一个青衣侍婢,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杨帆刚看到她这副模样的时候很是惊怵,他只知道年轻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化妆的更老一些,可要把一个人往年轻里化妆实在是无法想像。

但是现在不可想象的事情就发生在他面前,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古姑娘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的证据,直到阿奴在他腰窝里狠狠拧了一下,他才不再看下去。

小蛮不用抱孩子,就腾出手来,现在她的手里托着一包“炸油锤”,她和阿奴一人手里一根牙签,时不时地扎一块酥脆香甜的“炸油锤”,吃的津津有味,明明她们晚上已经吃的很饱,不知道这又粘又甜的东西为何这么有吸引力。

“阿兄,今儿的白马寺大法会办得如何?”

小蛮一面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各式各样的彩灯,一面向杨帆问道。

杨帆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薛师两次带兵出征么?”

小蛮睨了他一眼,问道:“记得,怎么?”

杨帆又叹了口气,道:“如果对手选择不战,薛师……必胜!”

小蛮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转,嘴里含着一口“油锤”,腮帮子可爱地鼓着,问道:“如果对手想战呢?”

杨帆摇摇头,沮丧地道:“结果无法想像!”想着张昌宗兄弟二人把兴冲冲的武则天引走时的场面,就像一记记耳光响亮地扇在薛怀义的脸上,杨帆都替他难过,只希望这薛和尚真的能想通。

其实以薛怀义现在所拥有的财富和所掌握的权力,已经足以让他富贵一生,如果他现在肯放手,对他心怀歉疚的武则天一定对他会给予补偿,而他对任何人都无害,将来不管政局怎么变化,都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杨帆想不通他有什么愤懑难过的。

尤其是,他明明对武则天厌恶之极,谁说女人的心思叫人猜不透,薛怀义是男人,可他的心思,杨帆一样猜不透。

小蛮歪着头想想,眨巴眨巴大眼睛道:“那就是说……今天的大法会出了意外了?”

杨帆笑起来,在她可爱的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我家娘子果然聪明!”

小孩子已经会学大人了,杨念祖看了杨帆的动作,小屁股马上在杨帆怀里一拱一供的,咿咿呀呀地叫着,看样子是想学他老爹要去刮刮娘亲的鼻头,可惜没人理他。

很快,杨大少爷的注意力便被一盏走马灯吸引住了,刮老娘鼻头的打算马上被他抛到九宵云外,杨念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转来转去的灯笼,一缕晶莹的口水跟老爹肩头的那层薄冰连到了一起。

人群中,崔氏四兄弟正信步走来。

崔涤的不自量力,令太平公主深感厌恶,崔湜从接下来和太平公主的几次接触中感觉到,他这位九弟已经彻底失去了太平公主的赏识,想让太平公主举荐九弟作官的希望已经为零,所以他马上写信把另两个兄弟叫进京,打算以量为胜。

临近上元佳节,崔液和崔莅两兄弟终于匆匆赶到洛京,汇合了崔湜和崔涤。这两兄弟刚到洛阳城京一天,还没来得及去拜会太平公主。适逢上元,四兄弟就一起出来逛街观灯了。

崔湜走着走着,忽尔驻足道:“十一郎,今夜上元,灯市如昼,何不以这上元夜为题,做首诗来,让众兄弟品评一番?”

他唤的十一郎是崔液,在崔氏众兄弟中,若论才学,崔液是其中佼佼者,而且这位十一弟性情也很沉稳,只是兄弟们序齿,他比崔涤小了一些。崔湜原打算先和九郎崔涤入仕作官,等这位十一弟再大些,再为他谋一个官身也不迟。

现如今崔涤令太平公主极端生厌,已经失去了入仕的可能,他就开始考虑崔液了。崔液能诗擅文,性情沉稳,而太平公主又最喜欢能诗善赋之人,崔湜这时让兄弟作诗,也是对他存了几分考较的意思。

崔家几兄弟都能诗,但是要做到几步成诗、无需修改的境界,这几兄弟中只有崔湜和崔液两人做得到。都是自家兄弟,也无须谦逊什么的,一听长兄吩咐,崔液便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蹙眉思索起来。

崔液走了几步,忽尔击掌欣然道:“有了!”

崔莅和崔涤齐声道:“十一弟,快快吟来!”

崔液摇头晃脑地道:“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说到来字,崔液大手一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这一挥手,就险些打中一人脸面,亏得那人动作极为敏捷,“啪”地一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崔液扭头一看,就见一个青衣小帽家仆模样的壮汉正收手退开,后面施施然地走上一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笑吟吟地对他道:“长街上人来人往,崔公子切勿挥斥方遒呀!”

崔湜愕然道:“杨郎中!”

杨帆笑道:“如今杨某连汤监之职都被停了,郎中什么的可就更谈不上了。”

崔湜苦笑道:“杨……二郎说笑了。”

崔涤是情敌相见,份外眼红,却不想想人家太平公主何曾正眼看过他,这情敌之说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一见杨帆,他便脸色一沉,对崔湜道:“大兄,那边的灯轮甚是华美,我们去看一看吧!”

崔湜脸色一沉,对崔涤正颜厉色地道:“九郎,过了上元,你就回家去吧!”

崔涤一呆,怔道:“大兄,怎么了?”

崔湜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大兄,出门在外,凡事自当由我安排,需要理由么?过完上元,你立即返乡!”说罢,崔湜丢下不知所措的崔涤,向杨帆长揖道:“二郎,舍弟年轻识浅,有所冒犯,还祈见谅!”

杨帆抱着孩子,直勾勾看着他的身后,也不知有什么东西看得这么入迷,根本就没接他的话碴儿。崔湜心中一阵羞愤,暗道:“我已代自家兄弟向你道歉了,这还不成么,纵然你是显宗宗主,也不能对我如此狂妄吧?”

但他随即就发现不对,向自己身后怔望的不只杨帆一个,越来越多的游人都停下脚步,向远处望去,有些正与他同向而行的人也察觉了别人的异样,纷纷扭过头来,崔湜下意识地扭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远处,如同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火焰冲天而起,足有百丈之高,这大火抢去了上元夜一切巧尽心思的灯轮、灯树、灯柱的光彩,就像天神手中的一支火炬,光辉闪闪,刺破了夜空。

那火光初时还有些黯淡,片刻功夫就映得全城一片通红,崔湜不禁失声叫道:“皇宫!那里是皇宫!”

不错,那火光起处,正是皇宫!

※※※※※

皇宫里面,最雄伟最巨大的“天堂”已经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这“天堂”是全木制结构,里边又悬挂了无数写着经文的布幔,一点就着。天堂里供奉着以武则天的容貌为原型建造的一尊坐佛,佛像巨大无比,举世无双,仅仅一根小指上就能站立十多名壮汉,由此可见其巨大无朋。

可是这尊大佛也是以木制漆金的,如今这尊大佛也燃烧了起来,如同一座万丈金神,火光冲宵。

薛怀义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擎着火把,望着熊熊燃烧的“天堂”狂笑不已。

今天在白马寺,他遭受了莫大的羞辱,独自在塔林中默默地坐了好久,他不得不承认,杨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虽然锋利如刀,却是切切实实地切进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嫉妒、没有理由发火,从他第一次以身体侍奉女皇,他就应该有被抛弃的觉悟。何况,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获得的一切已经足够补偿他所付出的一切。可他就是不甘心,没有理由,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尤其是,哪怕是金银满堂,哪怕是爵至国公,他觉得自己其实依旧是一无所有,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面子,哪怕只是别人表面上恭维和敬畏出来的面子。

但是,现在随着他的失宠,这一切也在迅速失去。他不甘心,他还想挽回,所以他在塔林里痛骂、哭泣、自怜自伤,等他把伤口舔好,他又臊眉搭眼地回来了,厚着脸皮参加宫廷的赏灯晚宴。

往年,这个时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他负责制作宫中的彩灯,负责引导女皇观灯,他就坐在女皇的御座之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这一次,他的座位排得远远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靠近女皇一步,张昌宗和张易之已经取代了他的地位。

更叫他无法忍受的是,别人也都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甚至当他主动放下身架,堆起笑脸向别人敬酒时,那些原来对他阿谀奉承,恨不得把他当亲爹供奉的人,居然也冷冷淡淡,有些人只顾拍手大笑,假装没有看见他在敬酒,有些人只是端起酒杯虚应其事地举一下,便无所谓地放下。

他终于明白: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自取其辱!

自斟自饮、酩酊大醉的薛怀义不知不觉便离开了那热闹的人群,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去,曾经被人前呼后拥的他,分明还看到坐得离他很近的那些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了的笑容,这些人原本都是想巴结他都排不上号的人呀!

不知不觉中,他就来到了“天堂”,这是他为了讨好武则天而建,那里边供奉的大佛就是以武则天的容颜为原型,如今这座通天宝塔般的巨殿在燃烧,里边的巨佛也在燃烧,他心中好不通快,一切的愤怒与嫉妒,如今都付之一炬了。

大火熊熊,有那飞溅起来的火苗在空中飘舞着,竟然一直飘到北市上空才熄灭,整个洛阳城都沐浴在这通天大火之下,红光直冲云宵。天津桥头都被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的百姓拥挤在那儿,惊骇地看着这壮观的大火。

“看呐!看呐!大佛的鼻子着火了!”

“看呐!大佛的手臂掉下来了!”

火苗因为大佛的分解,化成了更加绚丽的的火焰。

天空中正刮着北风,北风把那高达百丈的火苗稍稍移动了一下,前面的“明堂”,史上最壮观、最恢宏的天子大殿“万象神宫”,突然也燃烧起来,天津桥头又是一片惊呼:“天呐!万象神宫也起火了!”

薛怀义被滚滚热浪灼着倒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看熊熊燃烧的“天堂”,再看看刚刚着火的“明堂”,好像酒意突然清醒了一些,他踉跄地退了几步,忽然把酒坛子一扔,火把也像咬手的毒蛇似的一丢,便慌慌张张地推开呆若木鸡的宫娥内侍,一溜烟儿地逃去……

第二十卷 风波恶 第六百八十九章 真相

当晨曦又一次把大地沐浴在它的温柔之中时,则天门上没有如往常一样响起悠扬的钟声和不缓不急却振聋发聩的鼓声。

大火还没有熄灭,高大无比的“天堂”和恢宏壮观的万象神宫已不复存在,但是那些巨大的木料和硬木制作的各种精美雕饰还没有完全烧光,火焰依旧喷吐着,更多的地方则冒着黑烟。

万象神宫殿顶那只高达一丈的金凤已经被烈火烧得扭曲了,表面的黄金已融化脱落,剩下纯铁的架子,以一种奇怪的形状趴在火堆上,熏得漆黑一片。这座气势恢弘、壮观华丽、巍峨参天,有吞天吐地、包罗万象之气的华美宫殿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一夜,洛阳几乎无人入睡,所有的人都在望着皇宫中那场前所未有、无法想像的大火,皇宫里的人更是如此。奔波取水、试图灭火的武士、内侍和宫娥,一个个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连他们的皇帝从身边走过,都无法爬起来行礼。

武则天让张昌宗和张易之架着她,颤抖地看着这象征着她的天命和王朝气运、平素朝会群臣、祭祀天地的枢机所在,就像看着她毕生追求的一切都被人毁于一旦。

几个看管“天堂”的侍卫、内侍和宫女惶恐地跪在她的面前,白发苍苍的武则天恍若未见,只是迷茫地看着那依旧燃烧的火焰和那喷吐的黑烟,努力想像着那个地方昨天的样子。

“陛下,宰相们求见!”

“陛下,梁王、魏王、太平公主等皇室宗亲求见!”

“陛下……”

“叫他们等着!”

武则天颤巍巍地转过身,语气居然出奇地平静,只是仅靠张昌宗和张易之的搀扶,似乎她还无法站稳,她手中的龙头拐杖也在用力地拄着地面。

武则天努力向前迈动,努力让她的腰挺拔起来,仅仅走出几步,她就像跋涉了很高的山峰,气喘吁吁起来。

武则天站住脚步,目光盯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立即快步趋近,躬身立定。

武则天喘息着、斟酌地道:“吉卿,你素来乖觉机警、心思缜密,那些人……朕就交给你了!”

武则天说着,眼神向不远处飘忽了一下,面前那人心领神会,微微欠身,轻轻答道:“臣吉顼,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武则天又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往前迈动的脚步似乎有了些力气。吉顼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武则天走远,脸上慢慢升起一抹冷厉的杀气,他摆了摆手,一位全副披挂的羽林将军便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吉顼当日从长安狼狈地逃到洛阳,乞求面见皇帝。上官婉儿察觉其中另有蹊跷,而且这蹊跷十有八九对来俊臣不利后,便立即控制了他,然后去见武则天。

天子近臣,近就近在这儿了,一些皇帝可做可不做、可允可不允的事情,寻常大臣去说和他身边近臣去说,得到的结果就可以完全相反。

武则天破例传见了吉顼,由此清楚了刘思礼、纂连耀一案真正的告举人就是眼前这个倒霉蛋,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惩罚来俊臣,而是给了吉顼一个太常博士的官职,把他留在了身边。

太常博士掌引导乘舆,撰定五礼仪注,监视仪物,议定王公大臣谥法等事。职称清要,品级不高,却是名符其实的天子近臣。没有人理解武则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吉顼虽然化险为夷,却没能扳倒来俊臣。

吉顼也是一个心思极深沉的人,对此事他明智地不再提起,只是很安份地做起了太常博士。来俊臣知道此事后,很是惶恐了一阵,但是皇帝没有任何处置,他也只好厚颜装作不知此事。不过这个敲打,倒比任何警告都管用,来俊臣做事更勤勉也更规矩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吉顼知道,女皇这是要他把昨夜所有看见薛怀义放火的人都杀掉,她不能让人知道,她布政天下,统率群臣的庄严所在,是因为她的一个情夫捻酸吃醋而焚毁的,那将令她在国民面前颜面无存。

武则天一走,他便开始准备起来,这是女皇交给他的第一件差使,他一定要办的漂亮。一番耳语之后,那位羽林将军露出骇然的神色,但是吉顼冷如冰雪的脸色让他清醒起来,吉顼又低低吩咐几句,那位羽林将军艰涩地吞了口唾沫,匆匆离去。

很快,一支在外围警戒的羽林军被集合起来,紧接着当晚所有值守在明堂和天堂的宫娥、侍卫、太监被一个个捆绑起来,被捆绑起来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知道如此重要的所在被毁,但是他们没有想到……

一个又一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被投进了熊熊大火,因为火焰炽热无法靠近,每一个每捆绑起来的人都是由四个身材魁伟的武士远远地扔进火堆的,满目凄惶恐惧的目光,但是没有人哭叫咒骂,因为所有人的嘴都被堵了起来。

正在救火的其他宫娥太监们,被这可怕的一幕惊呆了!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是地狱般的一天……

※※※※※

群臣是来慰问女皇的,万象神宫已不复存在,女皇在宣政殿接见群臣,这是她自登基以来最凄凉的一次朝会,大臣们在殿上拥挤不堪,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皇帝也没有丹陛御阶,只能坐在他们面前一张铺了黄绸的御案后面。

武则天赶来的时候,上官婉儿正在安抚群臣,告诉他们皇帝安康,火情已得到控制,尽管她只是捡那能说的事情简单讲讲,可是因为大臣们一拨拨赶来,这种反复的解释也说得她口干舌躁。

直到武则天赶到,拥挤不堪的大殿里才安静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那就要善后,一说到善后,文武百官便又争吵起来。尽管宣政殿并不算小,可是挤了这么多人就拥塞不堪了,争吵的嗡嗡声,就像这里是一个喧嚣的市场。

“陛下应该下罪己诏,向普天下的臣民征求意见,检讨过失,毕竟……上元之夜,这么大的天火,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呀!”

因为上官婉儿还不明白女皇的心意,所以关于起火的原因她并没有对外宣布,只说是事先全无察觉,等到发现时,大火已经不可控制,于是大臣们一番讨论,已经把这归纠为天火。

马屁精杨再思马上跳了出来:“一派胡言!这哪里是天谴,这是祥瑞!”

一语出口,震惊四座,菜市场登时安静了,连武则天都吓了一跳,一场大火把“天堂”和皇帝发号施令、统治天下的“明堂”都烧了,这居然是祥瑞?

杨大宰相振振有辞地道:“当年周武王伐纣,军队过河时便天降大火,结果武王伐纣功成,建立八百年大周王朝。我慈氏越古金轮皇帝陛下乃周武后裔,这场上元之夜的天火,分明也是一个吉兆,预示着我大周朝之兴旺发达!”

洛阳令来俊臣一早就已经向自己手下有学问的人请教过了,这时也出班附合,一本正经地道:“当年,弥勒成佛时,便有天魔烧宫,这说明,我皇陛下当真是弥勒佛祖转世呀,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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